63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25 am on Tuesday, September 27, 2016

執編語
世界苦惱
/譚穎詩

今期封面專題「創意寫作有冇課?」,於我來說是一個相當近身的題目。我的創作啟蒙正是源於高中時的課後寫作班,那時導師把一篇篇作品印在微灰的油印紙上,跟我們講〈變形記〉的故事;後來油印紙上的小說慢慢成了我和同學們試寫的詩,最終疏落地夾入文學雜誌的書頁裡。是以一直以來我都無法擺脫寫作班的浪漫想像,十九歲時第一次到中學教創作,畢業後轉到大專院校,斷斷續續原來已將近十年,不敢說有甚麼教學的心得,但總算漸漸摸索出一套和學生分享所愛的方法,使我至今仍然熱情不減。

魯迅對「導師」的名號一向甚為警戒,但堅信「立人」的他在大學執教多年,寫過不少教導青年的文章,也有創作經驗的自剖。魯迅常將創作與寂寞相扣連,「人感到寂寞時,會創作;一感到乾淨時,即無創作,他已經一無所愛」(〈小雜感〉),而〈怎麼寫〉裡更把寫作歸因於生存的痛苦,一種濃郁的「世界苦惱」。我們相信創作可教、希望將創作的美好傳遞給後來者的時候,究竟有沒有勇氣,誠實地把創作所伴隨的寂寞和痛苦,都一併傳遞給他們?

然而誰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呢──寫出自己的不快時,被老師好言相勸,「立意不應這麼消極」啦,「為賦新辭強說愁」啦,總之文章非得要有著滿滿的「正能量」。這令我想起去年讀到台灣詩人廖瞇的一則教學札記。她教的四年級學生小茜,在課上交出這樣一首詩:

〈努力〉
很努力寫功課的人並沒有辦法。
很努力讀書的人並沒有辦法。
很努力長大的人並沒有辦法。

後來詩人建議小茜將「並」改成「還是」,「很努力長大的人還是沒有辦法」,意思更加絕望了。問小茜想表達甚麼?「就是沒有辦法啊,很努力還是沒有辦法……」為甚麼寫呢?「我就是在寫我啊!」寫出來後小茜心情變得好一些了,又動筆作了另一首:

〈堅強〉
很堅強的人還是沒有用
很堅持的人還是沒有用

這首詩讀得廖瞇很難過。而我讀到這裡,在意的不再是字詞選擇的問題。到底我們為小茜準備了怎樣的世界,而使得年紀小小的她,感到這麼無力?她真正寫出了自己的理解,對她來說成長是更大的困境,在她面前等待的未來,任憑她如何努力也是徒勞無功的。雖然不合乎思想正面的價值觀,但我們能因此教導她,不應寫這樣的詩嗎?我們有沒有這樣的資格?

拿起紅筆圈點是很容易的事,但創作能教,其意義則溢出其外。與其板起面孔教訓學生思想要積極,成年人應做的,其實是如魯迅所說,去改變悲哀的現實:「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這樣才能令後來者明白:在閘門的彼端,努力和堅強還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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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2:35 am on Tuesday, July 12, 2016

執編語
大渡海
/譚穎詩

大抵港台的出版人最近都在看《重版出來!》,我偷偷在趕稿的夜晚看完了大結局,正打算以女主角的熱情來蓋過心裡的歉咎,在天亮前寫好這段文字。《重版出來!》這部以漫畫編輯為題材的劇集,在書籍編輯們叫苦連天的書展旺季,成為了大家的共同話題。劇中舉凡出版的所有細節,都被描述得相當浪漫,作者、讀者以外,連帶編輯、發行人員和書店的前線員工都富有理想,造就了許多難忘的情節。在最後一集,畫了三十年連載的老作者三藏山龍,請正經歷創作瓶頸的新晉作者中田伯吃飯團,語重心長地說:你知道做一個飯團要用多少水嗎?足足要用上270升。而這些就是「虛擬水」──在製作過程中大量傾注,卻沒有顯現在成品上,彷彿不存在的「必要之物」。

出版業少不了這些「虛擬水」,而《字花》沒有商業機構的人力資源,長期以義務工作形式維持基本運作,以心力和時間灌溉字花的虛擬水可謂海量。雖然工作人員之間常常以「文字血汗工廠」自嘲,但甘願繼續堅持下去,原因往往心照不宣。而這段文字,到底得橫渡多闊廣的虛擬海域,才能夠游到你眼前,相信也大大超出彼此的想像。出版一本雜誌,除了編輯,還需要處理大量繁瑣的行政工作;而要進行文學推廣活動,亦少不免周全的策劃。

出版《字花》的藝團「水煮魚文化」,在剛過去的五月迎來了新任的行政總監羅樂敏和藝術總監盧勁馳。若你是《字花》的長期讀者,相信對這兩個名字不會陌生,因為他們也曾擔任編輯一段很長的時間──用他們最厭惡的說法則是──平均已在《字花》投放六年的青春了。幸好他們(看上去)仍相當年輕,尚有很多青春足以浪擲;而他們的首項挑戰,便是「字花十年選」結集的出版,以及一連串的文藝推廣活動。文學之路任重道遠,且讓我們期待兩位在新的位置上,創造更多驚喜的試爆。

而《字花》超資深編輯洪曉嫻(Kitty),由今期開始將會辭任,開始她人生的另一階段。Kitty從2010年加入《字花》,當時我、Kitty和樂敏被前輩編輯戲稱為「少女組」,學習寫報導和策劃雜誌的周邊小專題;卻沒想到多年以後我們三人會輪流在舊刊裡因見到對方的年輕照片而驚叫連連。如果說「重版出來」(書籍再版)是讓漫畫編輯覺得幸福的關鍵詞,那麼文學雜誌的編輯最想聽到的,是「能讀到這期真是太好了」之類的說話吧?相信Kitty任編輯的日子以來,常常能聽到這樣的話。而我身為她的第一個《字花》小同事,如今想對甜美的她說的卻不過是,「希望你能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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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1:27 pm on Saturday, May 21, 2016

執編語
零經驗
/譚穎詩

 

Though leaves are many, the root is one;
Through all the lying days of my youth
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
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

–W.B. Yeats, The Coming of Wisdom with Time

總在填表格時,才突然有了整理自己過往的需要。然而這卻是一種相當弔詭的經驗,展示曾經做過的事,將結果一一量化排列,拿著自己未必相信的資料去說服別人:這就是我了,我就是完成過這些事的人了,然後把表格容不下的自己通通剪裁掉,把生活的邊角當作不起眼的碎屑。

而社會彷彿是一個偌大的黑洞,把所有邏輯都吸入輾碎再吐出成荒誕的情境,尤其是在面試的房間裡,被對方問及那些空白的經驗時。為甚麼你沒有經驗?可是我們不能回答:因為你們總問這些問題;更不能坦白:因為這個社會拒絕把機會交給沒有經驗的人。只有在夢中才會有勇氣反問,你們一開始的經驗又是如何得來的?而這些體面的忍耐,卻是從有成功經驗的人身上習得。

年紀大不等於有經驗,有經驗也不代表有智慧,這是時間經過所留下最殘酷的痕跡。更遺憾的是,僅僅做過,卻不代表做好,更不等同有堅定的信心解決眼前不確定的挑戰。面對新事物時的無知徬徨,難免覺得自己正在白白長大或老去;但這幻變的世界已快得超越年齡了,無論青年頃或老者,我們一同面對的是從未見過的荒謬,理性的失效和信心的瓦解。而經驗斷裂的人們除了以身體的鮮度為武器,互相質疑和唾棄之外,是否還有彼此理解,共同逃出困境的可能?

曾有經驗老到的前輩和我說:「能用出來的經驗才算經驗」,語氣卻不經意帶著青年一般的嘆息。他的身體可說是佈滿時間的印記了,卻還是和我一樣受失眠所折磨,而且還得想方法善用那愈來愈長的清晨,習慣在朋友漸漸疏落的日子,學習和孤寂好好相處。無論他年紀多大,對喧囂的世界和衰老的臨近,似乎每天醒來,還是得接過一張全新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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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5:45 pm on Saturday, March 26, 2016

執編語
親愛的加班狂
/譚穎詩

夜半三時,編輯一致認為是最尷尬的下班時間。尾班地鐵開出後,就連便利店都打烊,而除了到處巡邏的的士,新蒲崗就只有圍起了大半條路的膠馬,閃著黃色的改道燈。編輯A住得太遠,為免休息時間被漫長的車程折騰淨盡,便下定決心在公司過夜;而連續工作十三小時的編輯C盯著電腦像凝固了一樣,良久終於說了一句話:「為甚麼非得要在新蒲崗這麼偏僻的地方做雜誌?」

對啊,為甚麼?字花先後搬了三次辦公室,但和舊址仍不過是一街之隔,官方答案:因為近貨倉。編輯H更正:「才不是,是因為情意結。沒看過也斯的那首詩嗎?」

那首詩指的便是節奏如雨徐徐滴落的《新蒲崗的雨天》──

我們在別人放工的時候回去
狹小的報社
背後的櫃上壓滿蒙塵的舊報
人們都離開了
我們還留下來拆信
希望拆出一首詩
    一朵花
    一聲招呼

裡頭寫的是《中國學生周報》,那時編輯部在四美街,離我們現在的辦公室不過五分鐘路程,但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中國學生周報》對香港文學的影響之深自不待言,當時參與過編輯工作的文藝青年,後來都成為一些繞不過的名字。同樣是編輯,他們拆信,我們收電郵;他們排鉛字,我們斟酌色彩和呈現;他們喜歡詩,我們也喜歡詩。我們都喜歡以文學的方式,吐露自身的秘密,與城市相處,想像生活的種種可能和不可能。

除了《中國學生周報》和《字花》,這些年來香港還有過許多許多人,為了做這樣的文學刊物,「在這很晚很晚/人們都離去了的時候」,坐在報社、Café、大學圖書館裡,或獨自一人在家,以客廳充當編輯部,拆信、排版和校對。他們成為無可救藥的加班狂,沒有老闆督促,卻仍相信一些人正期待看另一些人的文字,在現實的四壁上開一扇無邊際的窗。

香港文學便是在城市狹窄的縫隙之間,互相連結和生長。十年來,為《字花》加班過的人不計其數,謹將此文獻給那些親愛的加班狂(以及他們的肝)。

傾談至夜深
總還有計畫
還有下一次怎樣
那時我們相信
有些東西不會煙圈一般輕易消失
喝了幾杯酒
互相鼓勵寫偉大的小說
分手的時候
我們走向街頭
在人群中分散

(《字花》60期,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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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4:02 am on Monday, January 25, 2016

執編語
不插電
/譚穎詩

To buy or not to buy──這是每次在書店經歷天人交戰心中默念的咒語。後來這樣的掙扎蔓延到圖書館,戰況便相對沒有書店嚴峻,只要搬得動,想要的書大可借走,要擔心的只是忙亂中逐漸變長的罰款收據。書店整齊亮麗的書架和主題樂園沒兩樣,營造的是幻境一般的閱讀空間,指尖可以沿著分類標籤順利摸上光滑的書脊,在剛剛好的燈光下,小心翼翼地抵住鋒利的書頁──或者,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然而事實也許是,讀到這一行的時候,你正捧著捲起的封面,手肘壓在另一疊書上吧?在香港能擁有自己的書房是種奢望,於是便只能把書堆放在家中的每個角落,變成桌椅也變成枕頭,僅僅騰出一個空間,用舒適的姿勢把自己塞進去。三更半夜,被書海緊緊擁抱,而閱讀是單戀,喜歡書的宅女,自會懂得一種寧靜的幸福。往往在異地失眠,或在陌生的火車臥鋪上,四周充滿未知的恐怖,我便勉強用昏暗的光線,讀一本早已讀過很多次的書,彷彿藉此就能逃進自己的房間裡;而當需要陪伴和肯定的時候,則讀認識的人寫的書,想像熟悉的聲音在翻頁之間緩緩傳出,那些聲音雖已逝去,但卻尚且能從他們的故事中,以思考的同步感來驅除身外的寂寞。

每當聽到有人預言互聯網是書本的末日,我便想起電影《明日之後》裡,主角逃進圖書館躲避風雪吹襲的場面。一切由科技所建立的文明隨著斷電而瞬間瓦解,電腦變成廢鐵,逃入圖書館的人們燒書取暖,為了要不要把尼采的書丟進壁爐而大吵一場。拔掉了電線,我們的文明還留下甚麼?網上的短片在許多年以後可能還不如牆上的壁畫,尖端的知識塵封在無法重讀的高科技遺物裡,成為神話的一部份,沒有人可作見證。紙本書作為物質的存在,除了盛載知識、經驗和記憶,它所佔有的空間,使它具備了超越時間的資格。

有一天當冰河時期如電影橋段般再臨,有人從漆黑的書堆裡找到一本《字花》,裡面記下了曾經和書本共處的那些人,他們如何用閱讀探索宇宙的無限,如何用文字凝住流動的世界和困惑,創作滯後而超前的詩歌,討論審美的觀念和意義──這些都是值得重新記取的事物。由是我們一廂情願地把它們印在紙上,偷偷在家屋之中潛藏,等待成為漫長的時間旅行裡重要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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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2:07 am on Sunday, November 22, 2015

執編語
隱於市
/譚穎詩

「若現在的香港還有俠,他會是怎樣的?」
「那應該是這樣的吧──在繁忙時間的地鐵車廂裡,穿著zipup耳戴headphone在聽搖滾,身後背著一把劍的少年吧?旁邊的人自顧自低頭滑手機,沒有人留意他。」
「少俠是band友,有趣。」
「他的劍還能上地鐵嗎?」
「要先量一下長度,恐怕不行了,哈哈。」
「所謂大隱隱於市,想像一下武俠的日常生活如何?」
「或者會是在飯堂斬料的大叔吧?『我識鴛鴦刀,咪又係斬燒味。』真是滄桑得很⋯⋯」
「真是。大力士生在當下,或者無法做鏢師,只能走走水貨。」

以上便是我和設計師們在構思這次專題時的漫談了。如今是「無用武之地」的時代,以至想像中的那些俠士,全都沒入人間世,相忘於江湖;而武俠小說所構築的,則是一個尚且逍遙的世界。

這次武俠小說專題取名「千古文人俠客夢」,源自學者陳平原的一本同名專著。陳平原將武俠小說視為「寫夢的文學」,做的是「英雄夢」;但我們更好奇的是「文人」如何合力編織這幅俠客的宏圖。

香港自五十年代始,掀起以金庸、梁羽生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熱潮,影響力之大甚至廣及整個華語世界。武俠作為一種類型文學,它的魅力經過近兩千年的轉化,在毫無古典痕跡的今日,何以我們還是追慕遠古的江湖?當下的武俠作者和讀者,不也是一邊收發電郵,一邊理解故事人物的飛鴿傳書嗎?他們不也就著是非忠奸展現非凡的決斷力,即使這早就在神鬼難分的現實中消磨淨盡?如果說,我們對武俠精神和歷史感帶有一種「懷舊」的情緒,又是甚麼令我們「發思古之幽情」,非得在飛速的日常裡頻頻回顧?若我們仍然集體在紙上做一個千年未醒的「夢」,則這個夢又是如何穿透時間,使得它總是在「未能達成」的狀態中一再消亡與重組?

武俠小說最夢幻的,可說是蓋世神功和快意恩仇了。而正正是這兩項,令我覺得寫作是一種內功較勁。正如陳平原所說的,即使武俠小說怎樣刀光劍影,到底還是「文人小說」,講的往往是武道,談境界,強調俠義精神而不是武力的壓制。書裡書外的世界,本就有著想像的距離,西西和何福仁提到的科幻小說,談的是與外星人的「星際關係」;評論版收錄的「地域與文學:六方對話」,不同族群的作者則是以各自的語言,指認出自己的江湖。

轉念一想,當一個連續幾年在Café de flore抽煙喝酒,看似無所用心的中年漢,原來在咖啡杯的包圍下,默默完成了《存在與虛無》和《自由之路》;一群敲著鍵盤的文人,腦海裡藏著一個武林,寫出力透紙背的劍氣殺氣英雄氣,其實,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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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2:14 am on Wednesday, September 16, 2015

執編語
逆生長
/譚穎詩

京城的藝術區裡,擺著不少幽默的明信片,其中有些改自火紅年代的政治宣傳畫,畫面上穿著軍服的主角,表情煞有介事,卻配上輕鬆的標語。我讀到的一張,上面畫著兩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孩子,一男一女,舉手作敬禮狀,旁邊的標語是「嚴肅活潑」。我問同來的友人,原來的標語是甚麼,他卻告訴我這就是原話,而且是校訓,早就寫在每天經過的小學禮堂內。「嚴肅活潑」,一字不改已經有莫名的滑稽──大人要求小孩具備矛盾的特質,既成熟老練又不失童真,拘謹專注而又要有好奇心。這注定是無法達到的校訓,而世世代代的小孩卻在這樣的目標下,為無法逼近的虛無而努力。大人對小孩的想像如此地失實,使我們幾乎忘記,自己也曾切切實實地有過幼稚的童年,只是隨著年月,很多理所當然的認識悄悄剝落,衰老成頑固的大人。

是時候重新認識兒童了。書架上研究兒童心理學的書多得翻不完,但何不閉上眼觀看自己,那曾經有過的兒童的心?今期封面專題「童萌誌異」,叩響緊閉的記憶之門,用現在的目光讀一次熟悉的過去,直視兒童繁雜的靈魂,我們會發現所謂純潔和天真,不過是兒童的一個片面;要還原真實的印象,也不能對其他特質視而不見,包括那些我們無法宣之於口、極力壓抑,但確確實實閃現過的欲望和創傷。

我們總驚訝於兒童源源不絕的創造力──他們對待事物如遊戲,往往背離既定的法則,而這卻正正是創作的起點。今期字元的創作徵集「奪像實驗」,挑戰作者對固有情節的戀棧,從影像和聲音的領域,重奪文字的主導權,收來的作品不乏趣味,質素之高也甚至亦超出我們的預期。除此以外,唐睿的特稿引介蒂莫泰.德.豐拜勒的青少年文學作品,在英美通俗小說風潮下,重提法國的書寫傳統,強調知性和啟蒙,亦不失為成人反思閱讀的一次探討。

評論專題「浮世作家石黑一雄」,以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為焦點,移民經歷使他筆下的記憶傷痕纍纍。孤雛意象如何籠罩他的寫作,而當中又體現了怎樣的世界意識?馬建、林經桓、徐晞文、Tammy Ho Lai-Ming將就其著作撰文並審視其意義。引起廣泛關注的電影《刺客聶隱娘》上映,帶觀眾重回「想像的唐代」;眾綴邀得郭詩詠和李日康,以文學的眼光端詳電影的詩意,與遙遠的唐傳奇作跨界對話。

下筆的時候,眼前有兩個迥異的兒童:廣告裡說出「我想儲錢買樓」的五歲女孩,以及一個每逢聽完母親說故事,總會嚎啕大哭的嬰兒。大人是有多善忘呢,總忘記自己還是嬰兒的時候,不僅未長成投資的概念、未習得對金錢的焦慮,更未學懂說裝模作樣的話。他們其實只是一種特別擅長聆聽的善良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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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45 am on Tuesday, July 7, 2015

執編語
修辭立其誠
/譚穎詩

兒時在百貨公司裡,曾經見過「真理之口」的複製品──那是一台中西合壁的占卜機,只要投入硬幣,再把手伸進塑膠做的神之口,旁邊的燈箱便會閃起紅色的光點連成一脈,分析起掌紋來,然後吐出一張預測運程的紙條。那時拿著語焉不詳的紙條只覺得神秘,和收費便宜的神睜著眼對看時總有點害怕;後來才知道羅馬的「真理之口」其實是一個水井的蓋子,傳說中這張口有測謊的神力,若撒謊者的手伸進去,便會因為觸怒神明而被截斷。羅馬人用它來測謊實在有趣,因為所謂誠實並不在於那人能否全身而退,而是他有沒有面對神明的信心;真相早在神明顯靈之前,就已在那人的心內。這難道不也和問卜相類似嗎?懂得神話的寓意後,卻再沒有見過那張玩具似的人面了,而那家百貨公司也早就結業,它的預測在得到印證之前已成為我諸多無法重現的回憶之一。

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我們每天既聆聽又訴說,在飯桌旁邊或螢幕裡面,圍著虛擬的火爐,交換彼此的經歷。錯過了舊時香港「榕樹頭講古」的盛況,又看到「政治正確」的書無聲無息地滲入學校的課程,民間聲音漸漸被單一的官方說法所取代,難免令人擔憂──因為故事的沉寂,也意味著自由的沉寂。我們希望為現在和將來的讀者,開一個想像的缺口,裡面誠實地盛載著我城當下的命運;於是這一次封面專題「真理之口」便由故事新編出發,嘗試為過去的故事注入生命力,寫當下香港的面貌,留給未來翻看。雄仔叔叔、梁偉洛、阿修、紅眼、唐睿,五位「講古佬」口中的香港雖然依附在不同的角色身上,但他們的際遇卻是一代人的共同語言,構成了獨特的記憶圖景。

未來人不只聽故事,也會接著說他們一代人的故事。今期「未來人誌」介紹青年作者王証恒,他的小說關注社會邊緣的一群,保留他們微弱的聲音,使他們不致失語繼而被遺忘。故事能比個人的生命走得更廣更遠,四月我們痛失了君特・格拉斯(Günter Grass),但他以寫作反抗極權的思想箝制,乃至其對世界的透徹觀察,意義之深遠至今仍未落幕。「造勢的人」請來馮睎乾漫談格拉斯,讓我們得以圍坐在文學的光源下,聆聽前人的餘音,繼續述說今後的故事。

這一期收尾的時候,連續下了很多天的雨,編輯們來校對之後,總遺下長短不一的雨傘。編輯室在八達街的新址,大廈入口生鏽的鐵閘上有古舊的花紋,晚上不少飛蟻便在它後面圍著白光管低低地飛。每次看到飛蟻聚集,總令我想起飲江〈飛蟻臨水〉裡,那個饒有意味的奇異儀式:「我們看父親/跨上桌椅/解下釣上的電線/把燈泡低垂/於是母親/熄掉別的/所有的燈/我們圍攏/唯一的光源裡/飛蟻蓬亂紛飛/我們一家子的眼睛/水紋上莫名地閃/莫名地笑」──多年前一家人在黑暗中圍著燈泡看飛蟻,多年後在兒女面前重演的時候,那些短命的飛蟻便彷彿穿越了時空,由回憶的餘光墜落到當下的水裡,成為新的故事的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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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期執編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0:55 pm on Saturday, May 9, 2015

執編語
認識你自己
/譚穎詩

我們都是呼吸專家,卻不知道呼吸的秘訣;我們討論食味,卻不明白消化的順序;我們講究速度,卻不理解神經的反應。許多個清晨在原因不明的睡眠之後,整條手臂被壓得發麻,還未有精神思考麻痺的原理,就忽然經歷了一次小型的死亡:左手臂像分解了般,不受大腦的控制,想握拳但甚至感受不到手指的存在;感覺重組需時,前臂如同螞蟻群掠過一樣酸軟而癢;活動自如的右手臂試著把左手臂抬起,碰上卻覺得皮膚冰涼、肌肉沉重,彷彿不是自己的一部份,反而更像撫摸屍體(更可怕是,左手清楚地感受到被撫摸!)。直到整條手臂復活之後,剛才那臨在左手臂上的小死亡,又被瞬間忘記。

那日夜連接,但在半夢半醒時卻割裂出來的一截肢體,我們稱之為肉身。我們自然地呼吸進食,很少意識到肉身是有機體的一部份,只有病痛纏身時,器官的存在才變得無比清晰。我們有多熟悉這具陌生的身體?封面專題「肉身微體」,邀請七位港台作者參與創作,微觀日常經驗,以筆鋒解剖肉身,要求對最舊的身體有最新的想像。

阿波羅神廟的大門,昂然地刻著德爾斐箴言──「認識你自己」。而認識自己,除了察看己身,何妨從身處的城市入手?評論專題「香港作為方法」,嘗試由政治、經濟、電影、文學、社會等方面切入,探討論述我城的可能性;而譯介小輯則聚焦在香港文學的邊緣上,粵語的生活經驗,黃裕邦用英語來述說,再由呂永佳以中文譯出,經過兩種詮釋的本土面貌,將呈現怎樣的景象?多重身份聚合同一肉身之上,面對由此以來的分裂和失衡,要如何保持冷靜的距離,方能顯得相安無事?

認識自己,使我們懂得真正缺乏的是甚麼,從而更有前行的勇氣。我們常常憂心香港文學的未來,然而作品卻使人確信,作者對世界的觀察和想像,從未在休息的時候停歇。今期有很多優秀的創作,當中不少來自前輩,但也不乏新人;而睽違一年的董啟章,也開始了他新作的連載。我常常會在收拾書櫃的時候,想起那些震撼過我的書,不知它們的作者在艱難的環境裡能否堅持下去;而每當讀到他們新寫的文字,便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他們的創作本身,便是文學不死的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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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期字花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2:43 am on Tuesday, March 17, 2015

執編語
多多指教
/譚穎詩

上一次寫專題啟首語,原來已是第25期的事。當時還在唸大學的我,在《字花》擔任助理編輯,為最後一屆會考臨別依依地寫悼文,但實際上離會考還不太遠。考試的陰影有時仍會在夢裡反撲,於是做專題時頗有些發泄和調侃的意味,但當腦海裡的狂想化為文字、落入書頁,變成有重量的實物,那些想從心內拔除的刺,卻反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書櫃頂層,偶爾還會重新翻看。

這次以執行編輯的身份和《字花》久別重逢,我和它都長大了,總要考慮許多實際的事。封面專題「強迫系」思考文化症候,題材抑鬱嚴肅,但偏偏編輯室是最適宜窩藏強迫症患者的地方,使我們無法不對強迫樂此不疲──將錯字逐一圈出、排成直行橫行,斟酌標點的用法,目測分隔線有否對齊、文字尺寸是否相差了1號,以上種種改正之後再重新圈錯字,週而復始,本身就是一種強迫症;再加上幾位無法忍受顏色有絲毫偏差的設計師,這一期終於能在沉溺之中完成,即使到最後一刻還是有改不完的細節。

無法想像沒有強迫症的人如何處理編務,彷彿強迫症本來不是壞事情,只要能放在對的地方。我們到處奔走,只求一個能舒展地擺放自己的空間,於是常常失望乃至於哭泣,因為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事物皆有其配對;縱然需要棲居,但世界也未必為每個人都準備立足之地。今期評論版的「重述陌生──亞裔美國詩人小輯」,讓我們探視到移民詩人的疼痛,他們的困惑從血緣中一一滲入己身,以詩作發問一系列永無答案的問題,令人讀後難免沉默。流亡意識是他們詩作的一個共同主題──將自己擺放在對的地方,但那個地方卻不以為然,甚至非得要將自己排除出去,那是一種怎樣的苦惱呢,然而它卻看似如此自然,沒有人能夠輕易繞開。

這期《字花》是我負責的第一期,能夠順利面世,有賴編輯團隊的信任和幫助。在寫這段話的時候,心目中雜誌的模樣正逐漸拼湊成形;今後《字花》將以怎樣的姿態盛放,最重要的還是讀者的支持,請多多指教。

dido.zihu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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