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期字花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2:43 am on Tuesday, March 17, 2015

執編語
多多指教
/譚穎詩

上一次寫專題啟首語,原來已是第25期的事。當時還在唸大學的我,在《字花》擔任助理編輯,為最後一屆會考臨別依依地寫悼文,但實際上離會考還不太遠。考試的陰影有時仍會在夢裡反撲,於是做專題時頗有些發泄和調侃的意味,但當腦海裡的狂想化為文字、落入書頁,變成有重量的實物,那些想從心內拔除的刺,卻反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書櫃頂層,偶爾還會重新翻看。

這次以執行編輯的身份和《字花》久別重逢,我和它都長大了,總要考慮許多實際的事。封面專題「強迫系」思考文化症候,題材抑鬱嚴肅,但偏偏編輯室是最適宜窩藏強迫症患者的地方,使我們無法不對強迫樂此不疲──將錯字逐一圈出、排成直行橫行,斟酌標點的用法,目測分隔線有否對齊、文字尺寸是否相差了1號,以上種種改正之後再重新圈錯字,週而復始,本身就是一種強迫症;再加上幾位無法忍受顏色有絲毫偏差的設計師,這一期終於能在沉溺之中完成,即使到最後一刻還是有改不完的細節。

無法想像沒有強迫症的人如何處理編務,彷彿強迫症本來不是壞事情,只要能放在對的地方。我們到處奔走,只求一個能舒展地擺放自己的空間,於是常常失望乃至於哭泣,因為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事物皆有其配對;縱然需要棲居,但世界也未必為每個人都準備立足之地。今期評論版的「重述陌生──亞裔美國詩人小輯」,讓我們探視到移民詩人的疼痛,他們的困惑從血緣中一一滲入己身,以詩作發問一系列永無答案的問題,令人讀後難免沉默。流亡意識是他們詩作的一個共同主題──將自己擺放在對的地方,但那個地方卻不以為然,甚至非得要將自己排除出去,那是一種怎樣的苦惱呢,然而它卻看似如此自然,沒有人能夠輕易繞開。

這期《字花》是我負責的第一期,能夠順利面世,有賴編輯團隊的信任和幫助。在寫這段話的時候,心目中雜誌的模樣正逐漸拼湊成形;今後《字花》將以怎樣的姿態盛放,最重要的還是讀者的支持,請多多指教。

dido.zihu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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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期封面專題:強迫系

Filed under: 專題啟首 — Editor at 12:36 am on Tuesday, March 17, 2015

封面專題:強迫系

啟首語
/譚穎詩

 

我們從第一天入讀強迫系,便開始等待一場不會到來的畢業禮。

強迫症是一種精神官能症,我們無意以強迫症疾病、圈出病患、提供藥方;而是將強迫症視為文化症狀,探討社會上不同層面的強迫症候。強迫症候主要體現在儀式化的重覆行為上,亦會通過一些植入人心的觀念,影響我們的思維。理智和沉溺拉扯構成的緊張心理,令我們充滿焦慮;與此同時,回應強迫所帶來的滿足感,雖然我們不想承認,但有時卻的確有種難以名狀的樂趣。

生活到處滿佈強迫症的線索,我們從口袋裡的手帳、facebook、金錢談起,再上一節極短的理論課,閃讀佛洛伊德和傅柯,瀏覽容許拍照的藝術展覽;然後串聯讀者在觀眾席上大玩人浪,偷傳問卷,藉此打撈秘密,公開耳語。

強迫症有時是內心的風暴。動物園困住陳麗娟的強迫意象,還有失眠的鯰魚和太多心事的章魚;天空被密集的樓房填滿,卻容不下記憶裡的麻鷹。陳麗娟筆下有焦慮亦有奇想,如不斷重播的波萊羅和烤熟自己的龍蝦,困擾和趣味皆取決於想象。黃怡筆下敏感的林葉也同樣如此,排斥泥污卻又發現自己被泥污所養育,必須改變想法來拯救自己,解藥和偏執同在一念之間。熊一豆則陳列強迫症狀,諸如重複、非X不可、無法解釋的不安定等等,一一被納入戀愛的邏輯中,使強迫症這個概念直立,如踟躕的戀人,「長了兩條腿,左腿壓抑對他者的渴求,右腿抵抗異質的入侵」。

荒謬的處境亦是強迫症候的生成場所。鯨向海以詩人的寫作痛感,思考每個人被迫跟隨社會節奏,但「自我的。海嘯。從未/稍。有。一。瞬。平。息」,隨時爆發;阿修的小說以「香圳」暗示香港的現況,規則成為我城不二的鐵律,故事中的職員按精細的工作指引行事,以「專業」來規範自我,喪失自由意志,又何嘗不是理性與實踐的分裂?

曾佩婷和張歷君則以理論框架探討強迫症候。曾佩婷梳理香港小說中的強迫症書寫,細看症候如何體現在文學作品當中;而張歷君則在訪問中以雨傘運動為焦點,結合精神官能症(強迫症和歇斯底里)分析香港的社會矛盾,嘗試為當下的政治情況思考出路。

我們守著相同的校規,在多項選擇題的空格上,重覆畫上平行的橫線,不太長也不太短,以圖得到一個合格的分數;不明所以地罰抄無限個相同的生字,以為終有一日可以抄完。然而當我們靠近強迫系的大門,才發現門後無物,所謂解脫,亦不過是另一節教導我們把領帶緊緊繫上,練習職業微笑的進階課程。

 

54期譯介小輯:重述陌生——— 亞裔美國詩人小輯

Filed under: 專題啟首 — Editor at 12:04 am on Tuesday, March 17, 2015

重述陌生——— 亞裔美國詩人小輯

隱身的日子:淺讀三位亞裔美國詩人詩作(節錄)
梁煒興(Henry W. Leung)羅樂敏譯


編按:
文學譯介往往為我們帶來遙遠的他者,距離較近的他者卻被忽視。如果挪開這「文化的近視」, 我們將看到甚麼共通的體驗和書寫?是次譯介小輯介紹了三位年青亞裔美國詩人的作品,展現他們如何面對西方文化霸權邊緣化的壓力,另創自己的聲音,重新書寫移民第二代的經驗。家鄉的陌生感、永遠的局外人視角、離散的詩學,難道不是香港人未來的寫照?


 

給愛你的人
就總是這些隱身的日子
—魯米

正因我從亞裔美國人的角度看三位詩人的作品,我無法知道有多少欣賞和讚美, 來自彼此的共同經驗, 但說到底, 這不就是詩的本質嗎? 詩所蘊含的不是一張好句和壞句的清單, 也不是從一籃子的美的標準去測量--而是超然的震動, 只能來自我們身體以外而又屬於自身的語言。來看看Esther Lee 的詩題〈與我「高」國父親的首次面談〉(First Interview with My [C]orean Father), 如果你知道這詩題是一系列訪問的序幕, 身為第一代移民的訪問者要回到他父親那兒, 找尋那些輕易打動人的、在第三世界國家裡有關痛苦和迫害的故事, 又如果你知道「 [C]orean」 以換掉一個字母而對這類訪問反唇相譏, 並挑戰、重奪這民族身份, 你一看便會發現它顛覆了慣常的期望, 給予我們力量。僅易一字,詩人把罐頭式的敘事運入詩的領域。她阻止了外人的期望, 重奪了整個故事。

又看看 Ocean Vuong 詩中希臘神話人物的意象,它們在英語詩並不常見, 但對於不是在以英語為母語的家庭出生的移民來說, 則別具意義。uong 是個越籍美國人, 他的詩處理他繼承自家族的、有關越戰的暴力回憶, 他曾寫下” Telemachus” 一詩, 以現代戰爭的後遺作為詩的背景, 不單轉化荷馬的神話, 也是向英語的文學傳統挑戰, 並把自己寫進那排斥他的歷史。語言往往向日常期望妥協。讓社會暢順運作的語言必然某程度被簡化, 顯得平板。正因如此, 詩人永遠是存在於這個充滿敵意的世界的個體, 一個把日常語言轉換成私人經驗, 觸及幽微真理的個體。這正是亞裔美國詩人在過去數十年, 於英語詩歌界愈來愈得到重視的原因。它得到的不單是社會性或是政治性的肯定,也不僅能夠在這多元的國家代表更多群體。我認為這些來自有色人種的詩, 那些自覺為少數, 並從被邊緣化的位置深深體認自身的詩, 是種流亡的形式, 並把失去轉化為收穫。這裡「流亡」的定義來自卡繆, 他一再強調我們都是流亡的人, 是在這個終極無理、異化、不完整的現實裡的陌生人。這共同的存在經驗被在地的亞裔美國詩人說出來了。他們沒有地緣政治學上的流徙地圖, 在沒有歸屬感的國家成長而又長期受主流社會的大多數人歧視, 也未能回到那遙遠的祖宗的國家。亞裔美國人很多時候被認為他們在美國不夠「美國」, 在亞洲不太「亞洲」。正因如此, 泛亞裔美國人的身份(包括東南亞、太平洋島國)仍然別樹一幟。遠逝的過去、浮動的土地、隱身的自我全和世界的期望背離,這也許正是所有人的共同經驗。

此翻譯小輯選入了三位在當今詩壇相當有活力的亞裔美國詩人,他們各出版了一本詩集。正當我們要把他們的作品視為自傳, 他們正努力遠離身為移民的過去。Ocean Vuong 在十多歲的時候來到美國, 他的詩揉合了愛的狂喜和被迫成為他者的創痛和暴力。Esther Lee 在她的「訪問」系列裡強調世代差異, 把一連串中斷了的誤解推向真實、準確的理解。Jennifer Chang 為了寓言式的敘事摒棄了自述,把詩放在無名的、神話般的風景。三位詩人各自面對世界的荒謬,探討身份的可能性,一位回歸狂喜的美,一位趨近不能理解的邊緣,而一位觸碰消失的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