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期
第87期字花語
啟首語:漫漫
/關天林 沒有地方比路更容易讓人迷失,沒有地方比家更遙不可及。我們有的只是記憶和虛空。
長路漫漫,長夜難熬,來猜個謎語吧?頭大身細伴街坊,白頭黃身識發光。借問盞燈有乜用,指引司機咪撞中——猜一物。
你答對了。沒錯,這就是香港獨有的大頭燈箱,又叫莫禮遜燈號。它們沒有街燈那麼高,但低矮地散射的溫煦的光,更親近我們。它們遍佈安全島,是孤獨卻不孤單的島民,在冷清的深夜,仍伸出右手,為逆旅者開路。魯迅說行的人多了就有路,其實更重要是前行者留下了燈,路上才有更多的人。
讀邱益彰的《香港道路探索 路牌標誌X交通設計》,開路的又豈止燈火?在囚人士一刀刀𠝹出路牌的字,通行路面二十多年,至今仍引領著我們穿越橫街窄巷。但這些串起道路的「監獄體」彷彿也提醒著我們,路不一定是自由的。諷刺的是,有些人批評監獄體不夠標準,獨特的手工,於是成為必須取締的錯誤。
這城市正在變得愈來愈不能容納異聲與雜音,只追求某種強勢的正確與統一。四通八達的道路,其實也可以是嚴密的系統,令我們迷失,乃至終於認同了這便利,這封閉,甘於未來被綑綁,方向被決定。
歷史上那麼多絕塵的直路、泥濘的險徑、狹窄的急彎,最終,我們都不能選擇再走一遍,同時也無人能替我們自己決定何去何從。白俄羅斯、波蘭、加泰隆尼亞、猶太人、緬甸、越南、北愛爾蘭,在歷史的不同位置,尋覓其前路。世界即將從二十世紀的血的教訓,轉進新的暴政時代。跌撞過的,都堪稱同路人。香港的迷霧與鎗火歷歷在目,白俄又響起號角,執筆之時,坦克開進明斯克,而坦克也開進華沙、天安門、布拉格,組成看不見盡頭的鎖鏈。另一邊,立陶宛萬人牽手聲援白俄,加泰、波羅的海三國也築起人鏈,延伸到獅子山頂。是帝國霸權、宗教藩籬、殖民後遺,讓錯綜的路更艱辛,也讓遙遠的脈搏能在動盪中互相感應,成為手足,是不屈於強權命定的血與汗,讓我們如燈照見彼此,平行地呼吸。
佛羅斯特有一首膾炙人口的詩〈未竟之路〉,其中一個理解,就是今日的我,正正由未走過的舊路、未決定的前途所構成,而我們又始終只能立足當下。其實第一順位的未來,不就是無路的當下?當極權與瘟疫交織,人類便突然置身變局的開端。假使你仍有路可繞,蕩失或許是珍貴的時刻。讓迷宮(Maze)成為繆斯(Muse),以書寫為羊毛線。失路之人是敏銳而自由的。
艱困之時,都想找同路人,但行走是一個人的事情。行走即殊途:我們為自己,跑上前方,在結界內衝撞,或者在崎嶇的山腹放慢步伐,又或者從地表之下潛行到廢墟,駐足遠眺天際線——像安全島上的燈號,每一個,先獨立地點燃。過去開闢過的秘道,讓你在白天重行,在深夜離散。我們每分秒,每天,年年月月都在尋覓,以至無限。這是不安所注定獲得的酬報。
還記得不合作運動中車輛合力在迴旋處製造「無限輪迴」嗎?這意外作用可說是原有功能的某種「溢出」。迴旋處原本是為了減少行車衝突點而設,而利用它的圓環造成阻塞,其靈動(be water),是一脈相承的。如果開路並非一勞永逸的事,就嘗試在各處抵觸、拓寬、栽種,調動自己的意志。
謝謝黃百亨、Jennifer Lai的作品,與我們同行,謝謝一眾作家、藝術家,在低壓下苦思,在漆黑中叩問。就算你不相信《阿基拉》裡那句「未來不會只有一個方向,應該有我們可以選擇的未來」,也請相信你身邊的人,眼前的燈。
《字花》第87期目錄
目錄
關天林/啟首語:漫漫
÷ 平行
白羅斯
路標/當自由成了罪名——當代白羅斯文學的抵抗精神
詩三首
洋小漫/接力
沈旭暉/Mission Impossible:白羅斯如何變天?
波蘭
Croter/走過蕭邦博物館旁的奧迪那卡街
加泰隆尼亞
路標/自成一角——從一千年前說起
張亦絢/加泰隆尼亞的世界語:喬莫‧卡布列的兩部小說讀後感
Carles Riba/詩兩首
猶太
路標/北緯22.3度朝向耶路撒冷
金靜/猶太人仍然在逃
以色列‧贊格威爾/詩兩首
緬甸、越南
路標/血與鬼
曾慶宏/流徒的命運——趙德胤
李日康/你轉身過後哪裡是眼前路——《緬甸詩人的故事書》
徐明瀚/移民/船民/難民:美、港、台電影中的越南人形象
李繼忠/通向深海的狹道
北愛爾蘭
路標/泥沼上的北愛爾蘭
黃怡/北愛電影馬拉松:由內戰、囚徙抗議到和平協議
宋子江/從「愛爾蘭模式」到「世界模式」——略談現當代愛爾蘭詩歌
詩五首
黃錦樹/多餘的話——《馬共叛徒史略》序
≡ 未竟
蕩失路徵稿選
李嘉偉/旅人之書
施偉諾/迷路
曾詠聰/稻城亞丁
林月關/圓清方濁
冼文光/一路順風
繞路
韓麗珠/Inner Reality
沐羽/風格解體
超載舞步/路伴
王証恒/燒掉一顆綠樹
李維怡/繞物誌
≒ 殊途
Onemouthli/分秒
胡淑雯/好孩子
潘國靈/在街上跳最後一場離別舞
柴春芽/一個圖博少年的逃亡之路
連明偉/土地公的歸途
Onemouthli/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