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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荷華寫作——無題

余婉蘭
著有小說集《無一不野獸》。總覺得詩比小說更體現自心本性,專注於一種語言節奏時,它不應偏離於心。對比小說,它是另一種的難寫,也是必要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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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黑格爾彌留時說過這樣的話,「只有一個人曾經理解我。」在一陣沉默後,又補充說,「但他並沒有理解我。」這是甚麼意思?對我來講就是,這個人原是可以理解我的,但他並沒有理解我。

    ——鍾玲玲《生而為人》

    作家K第一晚搬進酒店,已接近凌晨一點。她在兩張Queen Size的床,選了靠窗的一張。窗外一台巨大機械鳴動的低頻聲,隨她入夢,結果整夜目睹身體在分解。直至在夢中,她終於把自己全然忘掉,或者,她必須記起整全的自己。一切顯得曖昧。

     

    金髮、身形豐滿的科索沃作家V是她第一個遇到的作家。她記得她要抽完一根煙才上車。然後她第二句話說,行李中最重不是書,而是伏特加。她有一種不怒而威的風情。她寫過的詩是:「祖國是一場痛楚/科索沃是我未被寬恕的血」

     

    「血滋養了這片土地/土地滋養了他人/痛苦與血/血與土地」

     

    另一位西班牙瘦小的女作家F,攜帶非常多件細件行李。幾種花紋、大紅大綠的穿搭,衣服都是皺摺痕。頭髮也因持續地轉機、誤點而凌亂打叉。

     

    讓作家K想起一位已搬去德國、主修西班牙文學的故人P,她們因精神繃緊而瘦小尖長。F的小說寫道:「彷彿當我們說這裡痛但昨天那裡痛今天感覺稍好一點但昨天時好時壞,語言無法完整述說身體其邊界以外、肉體溢出的感覺。」

     

    長途機的緣故,三人上車後默契地靜下來,聽著司機沿途介紹黑夜中的愛荷華。作家K隱身在貼近行李的後座,享受這種初見面時,良久的靜默。

     

    此時,愛荷華城空蕩蕩,燈光所照的都井然、乾淨。景色逐一掠過,又輕易忘記,就讓這第一夜如同風中的羽毛,輕盈而無為。

     

    作家K按捺住朦朧的快活。也不急著記得這座城市的所有。她只想記住,這種安然、由黑夜所包圍的沉默及未知。

     

    ****

     

    來愛荷華前,她只是叫K,不是作家K。她申請簽證第一次以作家的身份申請,領事還問她是寫甚麼類型。她答:純文學。

     

    「嗯,愛情還是偵探類?虛構小說?」

     

    「虛構。」

     

    「你的職業是甚麼?」K回答,記者。

     

    「記者?你不是作家?」

     

    「在H城,做作家沒有收入。記者是我主要的收入來源。」

     

    「你要保證,在A國不要做記者,也不要逾期留在A國做任何新聞報導。知道嗎?」

     

    她不知道記者身份,對任何國家,即使號稱最民主自由的國家,也是敏感有害的。

     

    「放心。在A國,我只當作家,不當記者。」領事滿意點頭,說,申請者的社交媒體必須公開及審查,通過就批出簽證。

     

    前一晚,她已趕緊把一些政治新聞、評論的轉載刪除,也隱藏一些帳號。

     

    申請簽證那個月內,天文台發出了五次黑色暴雨,她的簽證也一再延誤。H城有很多人,常祈求黑雨、八號十號風球最好持續至天明,讓他們能享受一天假期,那月內也是如是;平行世界則是他人臨災、水淹家院;流浪動物一夜葬身,大樹拔起,一街狼藉。

     

    K回想,從前在同一條街,有人遊行示威,同時有人購物消費High Tea;乃至開完槍的下午,地鐵車廂依然詭異地如同平常。她清楚記憶,其他人別過臉愠怒不屑的表情。H城的細,彰顯於許多個平行世界錯置,在咫尺之間發生,你可以一一輪轉般經驗。

     

    K每每對這種集體而犬儒的打風願望生厭。曾經一次山洪暴發,幾夜暴雨連綿,她家的書櫃下層的書都因水淹而報銷,其中一本是《百年孤寂》。

     

    來了A國後,H城依然連月持續風災、雨災,以及沒由來地炎熱,又下暴烈的雨。超級颱風「樺加沙」是繼「山竹」後,破壞力最大的颱風,即將抵達H城。

     

    她竟想念著這一種,雲壓得正低,山雨欲來。是疊山及海水,墨綠得荒誕的鄉愁。

     

    彷如末日暴雨,將永遠不會停止的錯覺。因低溫起刺的皮膚、意識,沾有一種災劫的熟悉的預感。

     

    報銷而發臭、曲捲的書,一地也是,等著她回來收拾。

     

    正如印尼作家A,眼見家鄉印尼街頭流血示威爆發,幻想自己身在現場。蒙面流血焚燒扔汽油彈被拘捕或者死去,可能就是他自己。

     

    卻從來也不是自己。有一種鄉愁,是與歷劫相連。

     

    ****

     

    有一種鄉愁,在時差所僭越的混沌中,令她一再在凌晨的暗夜之中驚醒。在愛荷華,作家K的確常在無知無覺中睡去,也常在夜深,像一頭幼鹿般驚醒。黑夜中不熄滅的光,她都一清二楚。圖書館的燈火,對面大廈幕牆外如星的燈泡、鐘樓的數字,或者酒吧外發亮的廣告板,窗外一抹藍光,及下沉在某處的月亮。

     

    同樣幾近清晨時,光和雲的變化,她也非常熟悉。好像她在夜中一再毫無原因地醒來,為了見證黑夜與清晨之間的幻變與過渡。一次一次驚醒。

     

    而今日比起昨天、前天一而再地相異。

     

    有時雲突然密佈,沿著地平線一整幅垂立,勻稱得像一塊布簾,從底端即將覆蓋一切。有時,一朵雲也沒有,天空清白無痕,晨光也無法折射。

     

    雲成了各種異狀,像核子雲般,或碟盤,或松果,或飛鳥。遮蔽的雲也好看,在破洞處有新的奇異的光暈。沒一會,雲會吹淨至一點不剩。

     

    她一次又一次,在一大片從深藍的天空底部,低溫地燃燒著的赤紅焰火,想起她所來自的地方。

     

    每當作家K的意志薄弱,時差的病就會來襲,她就在半夜中驚醒。

     

    並且眼睜睜地一再目睹幻變。而她就像從安然的某處,被迫掉墮至新的一天。

     

    ****

     

    在H城,作家K幾乎從不以作家自居。家人或親近的朋友、同事,都不知道她是作家。回想,到底是一種潔癖,或者清高?她從來不意圖經營作家的身份及事業,不擅長闡述自己的文學觀及抱負,也很少在文學或者作家圈子中交際,就是為了保存寫作的純粹?遠離一切可能的干擾?

     

    K漸而發現,更是自卑感作祟。

     

    她所生活的城市,純文學寫作比小眾更邊緣、無用。她偏向於沉默、迴避,從不以作家自居以及生活。

     

    作家的身份,作家的責任,有時於她是心魔,也是一種負擔。

     

    但愛荷華,隨時在餐廳鄰座搭嘴的老人、禪修中心的佛教徒姨姨,或者酒店大堂的接待員、隨處停駐的遊民,或者本科學生。他們都寫小說、詩、散文或者各種實驗性文類。

     

    因創造性的書寫,找回屬於他們各人的自述,與其自述而產生的不凡與超越。

     

    他們都是作家。K在這裡,才第一次自稱是作家K。

     

    德國詩人A的一本詩集IN THE MORNING WE ARE GLASS,她所有詩都無題,目錄以詩的首句標示。她說,她從不為詩起題,因詩起源於句子,而非標題。標題只是硬砌之物,它不會來自於詩。她習慣讓詩,流經自己,從不刻意捕捉。烏克蘭詩人Y同樣習慣不起詩題,她說傳統的烏克蘭詩歌就是這樣。她詩集中無題的,她都以「XXX」表示。

     

    後來,作家K也寫起無題詩,如有目錄頁,她可以標示「在這裡你可能成為」。來愛荷華的首個星期,足足三、四年沒有寫過詩的作家K,在愛荷華寫了第一首詩:

     

    在這裡你可能成為另一種人,擁有不同的人生?長出一張不同的臉,說著不同的語言嗎?

    不,風吹過或火燒過的依然是同一片的新生

    以及焚毀。

     

    清晨,太陽只曬遍愛荷華的對岸

    光抵達的河岸,是分離的一道迷題

    像一片寬廣的影子柔柔地,像側凝著頭視你

    那些不能跨過的彼岸,終究有兩重靜默

    其中一重是人的聚合,一重是記憶的失忘。

    只有劃船過渡的人揚起水波的耳語

    輕得你以為幻覺

    而永遠在你以為的寂靜之處,你來自的城市會像一道閃電

    在虛空中捎來

    只是幾秒的響亮,及良久的痛苦的沉默

     

    你才剛路過Memorial Union,把自己清晨的剪影映在其石碑上。一旦蹲在草叢,就有纏結的蜘蛛絲,才剛織成

    如同一些虛空的淡白的腳掌,它們也形如記憶

    或露水,清晨過後就消散。

    如同你忘記,你忘記了甚麼

    如同你記得的,是他人席捲的記憶

    不能打撈的時間,終會沉在湖底

     

    請相信我

    唯有清晨曬遍的日光,比記憶綿長,隨你帶進黑夜造的長夢。夢中,脫離記憶的驅殼,你與你愛的人,你思念的人

    終其一生

    閃閃發亮

    不蒙塵,也不消逝

    ****

     

    (待續)

    別字各期目錄
    目錄 透光

    別字

    第八十七期
    <   
       >

    別字

    第八十七期

    「別字」一名,不僅意指某種形式上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透光
    • 其後的石頭——《石頭的思考》後記
    • 在愛荷華寫作——喬治亞的玫瑰
    • 在愛荷華寫作——無題
    • 山烏龜變奏
    • 詩兩首
    • 豆腐腦,鹹的
    • 其後的石頭——《石頭的思考》後記
    • 在愛荷華寫作——喬治亞的玫瑰
    • 在愛荷華寫作——無題
    • 山烏龜變奏
    • 詩兩首
    • 豆腐腦,鹹的
    轉注
    • 長矛開花的雅典娜——H.D.的詩和她的愛人們
    • 一代詞人盧國沾對粵語流行曲的啟示
    • 長矛開花的雅典娜——H.D.的詩和她的愛人們
    • 一代詞人盧國沾對粵語流行曲的啟示

    透光


    其後的石頭——《石頭的思考》後記

    鍾國強
    寫詩、散文與小說,作品包括詩集《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短篇小說集《有時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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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年份都忘記了,大概是世紀之初的頭五六年吧,只記得蔡爺蹣跚的腳步。那是由繼園上里沿繼園街走到電照街的一段,下坡路很陡,狹窄的行人路上設了許多或三兩級或五六級的石階。蔡爺走在我的後面,走得很慢。那時我們剛從葉輝在繼園上里的舊樓新居走出來,該是午後五六點甚至更晚的光景。許多事情我已記不起來了,葉輝可能送我們出來,也可能沒有。但記憶中我清楚聽見他在背後叮囑我的聲音:「扶一扶蔡爺吧。」我回頭,看見蔡爺一個人,顫巍巍地蹭下一級石階。我走過去扶他,他起初堅拒,後來還是讓我攙著。「腿,不靈便了——」蔡爺一貫豪邁的音高那次竟爾漸而下降,埋在他間歇的哈哈大笑中。

       

      蔡爺走到港運城便和我們告別了。他沒有讓我們任何一人送回藍田崖樓的家。「我,一個人,可以的。」然後便揮一揮手,走了。縱然後來我們也不時見面,但我對蔡爺的記憶卻常停留在那一刻,那平凡的午後時光,陡斜的繼園街上那些拼湊不起來的碎影。

       

      然後蔡爺在2021年9月6日走了。一如往昔,我還是不時捧起他的詩集來讀,讀出先前的味道,也漸漸讀出其後的味道。

       

      搖著夜寒的銀河路
      你給我一個不懂詩的樣子
      挨在馬車邊
      使我顛顛倒倒的眼神
      突然記起棺裡面
      有錫過的唇燙貼的手
      和她耳根的天葵花
      全放在可觸撫的死亡間
      死亡在報紙上進行⋯⋯

       

      我讀到「可觸撫的死亡間」便停住了。是的,「死亡」可以「觸撫」,即使周遭的事物和困頓的環境讓我以為一切無非虛空。我又一次記起蔡爺在繼園街上慢慢蹭下時扶過的石壁和樹根:巖巉的麻石久久沉默在午後,即使疏漏的細葉榕也無餘力篩下多少陽光,只剩營養不良的樹根還在石隙中艱難地妄圖抓緊一撮似有還無的泥土。

       

      後來,我才知道葉輝在專欄裡寫過一篇〈臨風哀繼園〉,回憶新遷進繼園上里時與蔡爺從七姊妹道走上繼園街,指認出司馬長風位於繼園上里的故居;那時蔡爺跟他說,編《明報》副刊時,曾來過此處收稿。從司馬長風到宋淇,到張愛玲、孟小冬,其後我又陸續知道上世紀不少文化人曾先後擇居或出入於此。然而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葉輝遷進繼園上里一年,繼園上下里即被發展商全面收購,「重建」成今日的柏蔚山豪宅。蔡爺如今大去多年,葉輝豹隱,昔日文友間頻繁的酒局飯聚早已煙消雲散。我沒幸趕及上世紀的風雲,但私以為我們這一代的文學黃金歲月,是在跨世紀的1998-2008。讓我至今仍不斷懷想的,是當年酒酣耳熱間大家毫無保留的直言快語,無論勸勉或警諫,熱腸抑冷眼,一切發自肺腑,俱讓我受益匪淺。

       

      2

      再會了。

       

      我又再一次聽見這聲音。

       

      我向它告別,它以一井的回音跟我說同一番話。

       

      是的,是我在《生長的房子》裡寫過的水井。如今它已沉埋在萬噸填土下。那是新界錦田南的龐大發展計劃,建密密麻麻的公屋,蓋鐵框玻璃的豪宅,而因此,要趕走原居於那裡的人。

       

      我家老屋住的也是人,所以也得走。一屋一井一棚一籬一廚一廁一床一櫃一桌一櫈一雞一犬一花一果一鳥一魚一草一木,都得一一趕走,好騰出地方來安置新的。

       

      我父母沒趕及那龐大的發展計劃,在老屋消失前便走了。

       

      一切消失得那麼快,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在我們過去自以為天長地久的日月和風雨中:

       

      我們是蜉蝣各自卸下自己的房子

      輕是最重的連諦聽也聽不見墜落的聲音

      早上,我們是客機頻仍將虛空送上天空

      晚上,我們用鈍感的觸角

      反覆檢測我們的空港

       

      我父母卸下了他們一手一腳蓋建的房子,移遷到山上去了。八鄉四面的山如圍,中間是一塊凹陷的盆地。我父母如今在山上看到的是甚麼風景呢?堆積如山的貨櫃和蔓延如鏽的廢車,有地上的列車和地下的高鐵穿過。天上有流雲和客機無聲,山後有高樓窮奢萬丈。我低頭望向我原以為將會繼承的水井,攤開手掌,只落得一塊乾乾淨淨的石頭。我把石頭投落井中,側耳諦聽,久久也沒聽見任何回聲。

       

      當年我那孤獨的井中魚呢?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劉禹錫的〈石頭城〉如是說。我的石頭呢?我的魚呢?我還是否堅信,我的石頭會在無邊無際的虛空處,接通了魚懷抱的形狀?

       

      你我都遠了乃有了魚化石。卞之琳如是說。

       

      3

      石頭也可以是一座島。我與妻住在一座小島上。島的名字叫鴨脷洲。書上說,鴨脷洲是由沉積岩形成。我想及沙泥的沉澱,石化,逼壓,上升,風化,剝落,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便是如今的島的形狀。

       

      島埋藏著些甚麼呢?在外面看是看不出甚麼的。島看上去,只有極其平凡的一面,我想沒有人會留意它到底是甚麼形狀,一如生活無形,可見的只有一樁椿一件件具體而微的事物,充斥著你悲喜倚伏卻又看似千日如一的日子。

       

      我與妻退至島上的日子也是極其平凡而庸瑣的,柴米油鹽之類。所以我的詩也還是某些人所曾譏諷過的柴米油鹽之類。但我還在寫,一如生活,總得要過,又不與那些人相干,管它作甚。

       

      島上有一座玉桂山,山不高,有時便偕妻山行。山不高所以四望也只是平凡的風景,不會給人任何偉大壯闊的感覺。時間到了,便從山上下來,一如詩「到時到候」自然寫下,就是這樣。

       

      也一如去街市,有目的而去,或隨便逛逛,都是現實。鴨脷洲的街市不好,便徒步跨過大橋走到對面的香港仔去。也一樣的柴米油鹽,討價還價,買菜送葱,餐茶例牌。沒有甚麼重要到非做不可,也沒有甚麼若拒絕的話天便會塌下來。一切都像街道,在眼下縱橫交錯,裸裎相向,物隨人移,人隨事轉,你只在意當前,好像其餘一切都久已深埋在腳下不見。

       

      是的,我們就是如此。記得有一天傍晚與妻從香港仔走回鴨脷洲,在天橋上忽見避風塘外的西山霞彩絢麗得無以名狀,是我所不曾見的異色,不禁駐足良久。我在凝看的同時在想,這一瞬間的駐足,會讓我對其後的日子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嗎?我清楚知道答案。回到家裡,下筆有時,卻也有時驚覺蕪蔓的文字竟爾枝生節外,就像雷聲倏啞,雨餘流光,偶然會隱約映現一些別的甚麼,一些甚麼的殘餘:

       

      雨意伏於山巒

      背後是更古老的群青

      點染一二平凡的奇蹟讓我們看見

      某些面孔,某些如天橋旁

      閃出一星花的好意

      街市如數日子的找續

      縮回又伸出去的手

      濕滑的地面總有一撮葱的倒影

      流光在隧道盡頭

      雷聲啞處重見年前的大字

      便利貼會像揮春那樣容易剝落嗎

       

      就像我並不是時常清醒地意識到,這裡,鴨脷洲,是一座島,天橋連結的對面,其實也是一座島,只不過較大罷了。

       

      4

      詩集寫到第九本了。這本,距離上一本《雨餘中一座明亮的房子》已有七年光景。

       

      七年來,時代劇變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我總是步履遲緩,懶於轉身。寫詩仍如散步,我還是那麼偏愛看似散淡的敘事體,不疾不徐的把要說的話藏在具體而微的事物中。

       

      藏是要緊的,具體而微可以藏,漸漸,比喻意象也需要更隱藏。

       

      獨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我所喜愛的清代詩人黃仲則如是說。憂患潛從物外知,時世更迭,我站在連結兩座島的大橋上,舉目四顧,天地悠悠,也漸而明白這個耿介窮愁的詩人為甚麼要把星看成了月。

       

      這本詩集是我在台灣出版的第一本書,自是不無意義。從一座島到另一座島,從賦到比興,從直筆到隱喻,我的詩最終要到甚麼地方去,我不知道,只知道可以過河,就摸著石頭過河好了。

       

      感謝木馬文化、編輯Amber、引薦的家朗,還有蔡爺、葉輝、飲江、良和等一直以來助我甚多的詩友,以及不棄推薦此書的于堅、蘇紹連、唐捐、鴻鴻、楊佳嫻等兩岸詩人和學者。還有更多人需要言謝,恕不一一。

      轉注


      長矛開花的雅典娜——H.D.的詩和她的愛人們

      廖偉棠
      香港詩人、作家、攝影家,現旅居台灣。曾獲香港文學雙年獎,臺灣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等,香港藝術發展獎2012年度最佳藝術家(文學)。曾出版詩集《和幽靈一起的香港漫遊》、《野蠻夜歌》、《八尺雪意》、《半簿鬼語》、《春盞》、《櫻桃與金剛》、《一切閃耀都不會熄滅》等十餘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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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國現代詩的大師裡,有兩個人筆名最特別,一個是e.e.cummings,一個是「意象主義者H.D.」,前者故意使用小寫字母為名,寫詩也多不用大寫,文體充滿惡作劇;後者成為一個行走的宣言,一方面理直氣壯,另一方面也給後世讀者造成一個對她的刻板印象。

         

        事實上希爾達.杜利特爾(Hilda Doolittle,1886年9月10日—1961年9月27日)寫作生涯中後期的變化發展,完全不能止步於「意象主義者」的定義,這一點就算是最初給她取這個筆名的埃茲拉.龐德(Ezra Pound)也沒有預料到,即使他倆青梅竹馬,還差點結了婚。

         

        年少氣盛的埃茲拉.龐德在H.D.十五歲的時候就成為她的初戀,大學時兩人訂婚,但在H.D.的父母極力反對下作罷。失戀的龐德隨之遠赴倫敦,並且在兩年後慫恿H.D.也到了倫敦,但這時兩人已經戀火漸熄。龐德依然愛才,就像他日後推出喬伊斯和艾略特一樣強力推介H.D.進入詩壇,成為他發明的意象派團體主將……不久,H.D.嫁給了另一個意象主義者理查德.奧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

         

        從H.D.最早的詩看來,她完美地符合龐德制定的意象主義三大原則——甚至比龐德還精準。意象主義脫胎於東方詩歌尤其是俳句和絕句的簡潔、客觀與凝聚,但是它誕生於二十世紀初,注定獲得了摩登時代的加速度,H.D.的詩便是好例子。「把你的綠色往我們身上摔吧——用樅葉的漩渦把我們覆蓋!」(趙毅衡譯)這是她同時描寫樹與海洋的詩句,不甘心靜止,兩者在她筆下都醞釀和釋放著漩渦的能量——不久後龐德又開創漩渦主義,雖然沒有叫上H.D.,但未必不是來自H.D.的啓迪。

         

        不過這時的H.D.已經不太在乎詩歌的甚麼主義了。她展開了在地理世界的遊歷和愛慾世界的探索,正如她精彩的《月出》一詩所寫:

         

        你會在海上閃爍嗎?

        你會把矛頭投到岸上嗎?

        我們又該報以哪個音符?

        我們有一支歌

        我們在岸上分享箭鏃

        鬆弛的箭弦洩露我們的音調:

        嗯,快跑吧,

        快把她帶到歌聲裡

        她如此巍峨

        我們得用松樹量身

        (宋子江譯)

         

        詩裡面的「你」「她」「我們」都是H.D.的自我期許,象徵了月神、獵神、戰鬥的亞馬遜女戰士、繆斯等各種女神,交錯出現如一部短篇小說的縮寫,最後融匯在一個巍峨的女巨人身上,只有松樹才有資格與她量身。一戰到二戰期間的H.D.經歷了分居、離婚、異性同性戀的多段戀情、兄長在戰爭中的夭亡等等波折,漸漸成熟到可以配得上她在《歐律狄刻》這首顛覆俄耳浦斯主題的組詩裡所誓言的:「至少我有自己的花/自己的思想,神/不可奪去……在我迷失之前/地獄必須像紅玫瑰般打開/好放死者通行」(宋子江譯)。

         

        地獄打開的方式竟然是一朵紅玫瑰,這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奪回對死亡和復活的話語權的隱喻,非常有力,類似里爾克或者龐德所書寫的俄耳浦斯是無法取代的。

         

        除了較早出版的宋子江譯本《地獄必須打開,如紅玫瑰》,最近出版的兩本H.D.著作的中譯本,給我們提供了更多想像:一本比較全面的詩選集《這世界是他鄉》(董伯韜譯)和一本非虛構散文《致敬弗洛伊德》(梅笑寒、刁詩琪譯)。《這世界是他鄉》難得收錄了H.D.最偉大的作品:戰爭三部曲,即寫於二戰後期的三大組詩:〈城牆永不坍塌〉、〈給天使的獻禮〉、〈牧杖綻放〉。在這些凝視亂世裡人類未來命運的詠唱裡,她自稱「是一個冷冷的女祭司,/德爾斐神殿孤獨的女巫的讖語,/以那支離的六步格/她詠嘆,吟唱」而最後,她或她們將成為「開花的香蜂草,//它療愈一切,/與世長存;//它是最偉大的草/它將成為樹。」

         

        〈牧杖綻放〉,又譯作〈開花的節杖〉,本來就是一個手杖變成樹的宗教隱喻。這個「成為樹」的主題,可以說纏繞H.D.一輩子的寫作,早年她自比山林仙女,而龐德寫下「你是樹,/你是青苔,/你是輕風吹拂的紫羅蘭,/你是個孩子——這麼高,/這一切,世人都看作愚行。」這首名作〈少女〉與她和應。日後他倆因為政見、世界觀、對精神分析學的態度等分歧日漸分開,直到龐德因為叛國罪被捕、被關進精神病院才重歸於好。龐德亦在《比薩詩章》第八十三章有關得律阿德(山林仙女)的詩中已經向 H.D. 伸出橄欖枝:

         

        得律阿德,你的眼睛像雲

         

        誰曾在死囚室度過一個月

        就不會信仰死刑

        曾在死因室度過一個月的人

        不會信仰關獸的籠子

         

        得律阿德,你的眼睛像泰山上的雲

        當一些雨已經落下

        一些還沒有落

         

        得律阿德,你的平靜像水

        九月的太陽照在池上!

        (宋子江譯)

         

        龐德敏銳地發現了作為植物之神的H.D.的寫作,是從獸籠裡把自己拯救出來的柔力(龐德在比薩被囚禁在一個露天的大鐵籠裡),也變相承認了自己和那個時代許多強勢男性詩人的「獸性」。 H.D.一直書寫植物作為陰性的力量,也與她最後的男性情人D.H.勞倫斯詩中熱衷的動物、獸類書寫相悖,恰像她們名字縮寫相反。

         

        她倆的關係曖昧,在各自的作品裡語焉不詳。但勞倫斯死去五年後,H.D.去他墓前憑弔,寫下一組動人的詩〈詩人〉,把勞倫斯自詡的獸重新命名/溫柔地「降維打擊」為「唱歌的蝸牛」,並指出「你的歌是巨瀾滌盪舟船古老的龍骨,/是潮濕的蔓草,/是乾燥的蔓草/是散落的籽莢,/卻不是你;//你忠實於/你自己,因忠實於/你反諷的/殼。」——我沒有見過比這更洞察勞倫斯的矛盾的評論。

         

        這時候,H.D.已經是明確的雙性戀者,與美國女作家布賴爾(Bryher)保持了長達數十年的開放關係,其後與奧丁爾頓於1937年正式離婚。她也從1933年開始斷斷續續接受大師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從維也納到倫敦,她們的會面被H.D.在1944年寫成《牆上的文字》一書——與同時寫作的組詩〈城牆永不坍塌〉的呼應絕非巧合,如果說〈城牆永不坍塌〉裡面包含著對人類文明的信心,前者則是從人類文明的巔峰象徵:一個女詩人與一個哲學大師的精神交鋒中傳達出關於靈魂的神秘訊息。

         

        這種交鋒稱之為愛情也不為過,起碼H.D.如此暗示,而她記錄下來的七十七歲比她大三十歲的弗洛伊德,在一次與她發生爭執之後,說了一句:「我是個老頭子——你認為不值得花費時間愛我。」——這句話打動了H.D.,但也讓她警覺:「也許,那只是一個把戲,為了震懾我,為了擊碎某樣屬於我但我並未完全意識到的東西——某樣不會,也絕不能被擊碎的東西。我來這裡,就是為了拯救自己於破碎。」——也許正是這種獨立自覺,讓弗洛伊德更欣賞她,甚至提出讓她接替他死於飛機意外的高足、神智學家范德萊烏(Jacobus Johannes van der Leeuw)的位置。

         

        《牆上的文字》和之前H.D.實錄兩人交往的日記《聖臨》最後合成一本《致敬弗洛伊德》出版,被日後的弗洛伊德研究者推崇備至,視為不可超越的紀錄。而且即使從文學角度看,《牆上的文字》也是一部精心巧構又情深意切的非虛構寫作——假如有虛構成分,我就可以索性稱之為一部小說傑作。書中記載,弗洛伊德一度把H.D.比喻為「失去了長矛的雅典娜」——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系統來理解,長矛當然還另有所指,那麼失去了長矛的雅典娜也可以理解為擺脫了、不依賴長矛的雅典娜。H.D.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