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字
第八十四期
演算法時代的掙扎與抉擇——記《差異與連結——香港七十後作家對談》新書分享會
黃希佩、天一
每一個人歷經自己最年輕、最有朝氣的歲月，或多或少都會烙印了獨屬於那個年代的世代特質，這些特質一方面是他們不期而遇的成長印記；而另一方面，當時代繼續變遷——無論變好或變壞——他們又會發現，這些特質原來令得他們不得不抱持某種特定的姿態，面對變化時的各種掙扎與抉擇，亦由是而生。
《差異與連結——香港七十後作家對談》由郭詩詠所編著，書中共邀請了十四位作家，以兩人為一組的訪談形式探討八十年代以降香港的社會環境、校園文藝風氣、七十後作家的創作理念及其與本地文壇互動等不同的話題。而在「不期而遇的世代經驗——七十後作家眼中的香港文學及文化」的新書分享會中，郭詩詠、書中其中一位受訪作家張婉雯以及「七十後」學者張歷君暢談身為「七十後」的世代經驗，主要著眼於他們在「文青」啟蒙時期接收資訊的模式和渠道，今昔潮流發展的對比，以及處身其中的各種思考，讓觀眾收穫甚豐。
七十後文青的「怪癖」
張婉雯首先憶述自己年輕時有收集不同雜誌第一期的習慣，她笑言這賦予她一種「投資」的感覺，很期待某種刊物日後在文化上會否「升值」。她提及自己印象較深的是九十年代由黎堅惠所編的時裝雜誌《amoeba》，由此想起以前即使是潮流雜誌亦頗重視文字，並設有供讀者與編輯交流的信箱環節，從而令編輯與讀者群體之間輕易建立起連結的橋樑，編輯對自身「文化人」強烈的身份認同也繼而令讀者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品味獨特的群體；反觀現在實體雜誌式微，街頭的報紙攤檔主要收入來源是樽裝水和香煙，便利店中的報紙架亦有被淘汰的趨勢，令人唏噓不已。
郭詩詠進一步補充張婉雯所提及「儲第一期雜誌」的習慣，認為以前並沒有現今大數據的精準分析及推送，因此每次與書籍或刊物的奇妙邂逅就像是尋寶，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命運的相遇」。張歷君對此表示，隨著科技日益發達，一些刊物可供讀者隨時在各大平台上瀏覽並下載，既然刊物不再是限量印刷，是否第一期已變得沒有意義。
七十後對「怪」情有獨鍾？
張歷君隨後將這段七十後的「文青」經歷，置放到互聯網發展的脈絡中加以闡釋。據他所述，自九十年代起，世界正由「第一媒介時代」（由電影、廣播、電視等單向傳輸的電子媒體構成），過渡至「第二媒介時代」（互聯網）。七十後文青成長於「第二媒介時代」方興未艾之際，此時又適逢冷戰結束，威權倒下，於是大家都有一種自由的「幻覺」，不甘於只接受主流；互聯網大潮令他們得以接觸外來的各種新鮮事物，於是便紛紛展開對古怪事物的熱烈追求，這便造就了當時「indie」、「另類」、「地下」等風氣的興起，同時影響到當時文化雜誌籌辦的品味趨向。
紙媒也是在「第二媒介時代」漸漸退場的，但張歷君指出，在互聯網剛剛興起之時，紙媒與網媒兩種模式尚能並行互濟；更重要的是，從前因為專業劃分而各不相干的領域，通過互聯網，如今可以連結在一起。初代的《字花》連結了漫畫家江記和智海，在純文學以外引入視覺藝術的元素，乃至附送江記所畫的「企鵝」文件夾作為周邊產品，又通過「博客」做各式各樣的專題，這在今日看來看似普通，但若對照上一代對於文學的理解，便可見七十後作家群體的獨特性；而這亦正好補充了郭詩詠的說法：七十後作家與上一輩作家相比，通常更不避與流行文化接軌，而且對於跨媒體的接受程度也較高。
演算法下的掙扎與抉擇
對於七十後而言的其中一件大事是Facebook於2008年正式進入華文世界，意味著演算法開始主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獲取的資訊。張歷君指出，七十後文學人以往可以在無須顧忌點擊率的情況下從事各種實踐，正如初代的《字花》群體在博客上可以不求主流，刻意經營各種另類議題。演算法的誕生卻讓人們可以接觸到的資訊逐漸收窄，網上只餘下被推送的主流資訊，這使得一眾成長於前演算法時期的七十後作家都難以適應。
隨著時代演變，人們瀏覽資訊時的耐性往往不如以前，資訊製作者掌握到「流量密碼」似乎是吸引大眾眼球的一大「妙計」。在講座接近尾聲的時候，張婉雯與觀眾分享友人曾利用最近十分流行的社交平台Threads展開了一次「社會實驗」——嘗試刻意觸及某些話題以發掘「流量密碼」，並測試出最能引發流量的話題有：關於香港樂壇的討論、香港美食推介、原生家庭的創傷等。流量密碼往往是可操作的，資訊製作者爭相討好主流的品味，變相限制了內容的多樣性，張婉雯因而感嘆，如今網絡生態看似多元，其實十分單一和沉悶。
而她更關心的是有關文學「邊緣」的定位。她指出文學歷來也帶有邊緣的特質，她也同意文學應該與一些小眾、邊緣的主題建立聯繫，但在演算法的宰制下，「邊緣」是完全無法被看見的。另一方面，今時今日，作家不免也要接觸大眾，而面對演算法，如何可以保持「邊緣」的身位？作為「（生於）七十年代的過來人」，張婉雯表示自己不會盲目揚古抑今，她相信每一種轉變都有其生存之道；但對於當下身為作家應如何恰當地自處，她也坦承，自己是有點無所適從的。
如果說，時代與個人的關係，是每個世代都需要面對的課題，那麼世代經驗的分享與傾訴，意義便不止於「圍爐話當年」。郭詩詠衷心期盼，《差異與連結》對於十四位七十後作家的梳理，可以成為一個平台，讓每位讀者通過閱讀，對話他人的經歷，進而更好地探索和思考自身的經驗。
「《差異與連結》新書分享會
不期而遇的世代經驗——七十後作家眼中的香港文學及文化」
講者：郭詩詠博士、張婉雯博士、張歷君博士
日期：2025年1月19日（日）
時間：下午2時至4時
地點：商務印書館尖沙咀圖書中心活動廳the H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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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舊交替的對話：《櫻桃園實驗》演前專訪
張婉瑩
新時代的叩門聲越發急促，美好事物逐一逝去，只留下懷念與迷惘的餘韻。由於母校玫瑰崗中學停辦，導演陳恆輝不住唏噓，亦勾起了他的「櫻桃園情結」。他遂以契訶夫的《櫻桃園》出發，與演員們集體編作劇目《櫻桃園實驗》。那麼，十九世紀俄國莊園的幻滅與廿一世紀的香港究竟有何聯繫？這場跨越世紀的對話如何挖掘對於新舊時代的共鳴？
《櫻桃園實驗》將於5月2至4日於香港文化中心劇場正式公演，講述一群舊生因母校即將停辦，決定重聚排演《櫻桃園》，告別青春與校園回憶。是次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將以「戲中戲」的後設形式呈現故事，演員將在兩個不同的角色間互相切換，一時是母校舊生，一時則是其飾演的《櫻桃園》角色。他們不但以舊生的角色牽引觀眾一同進入櫻桃園，且變身成為《櫻桃園》劇目的一角，細膩地將這個百年故事帶到我們的眼前。
陳恆輝指，「戲中戲」的靈感來自於改編漫畫的日本電影《櫻之園》。《櫻之園》講述女校學生排演《櫻桃園》時所發生的日常故事，令他萌生母校舊生重演《櫻桃園》的想法。他曾就此反思，「戲中戲」會否使事情過於複雜？為何不只排演《櫻桃園》原著，反而要加上後設框架？他指，「它與個人經歷，戲組發生的事情很吻合，也很有感覺。」契訶夫擅於描繪瑣碎的日常生活，「戲中戲」聚焦於兩者日常的同時，亦更能拉近兩個時代的關係。演員麥晧鈿也提出，以現代的角度切入，能循序漸進地進入這個遙遠陌生的十九世紀俄國故事，幫助觀眾以「排戲者」的視角，輕易進入《櫻桃園》的劇情。
新舊時代的交替
契訶夫的《櫻桃園》描寫十九世紀俄國封建社會瓦解後的社會面貌和人物寫照，新舊時代角色所產生的強烈對比和矛盾，無遺地呈現了當時俄國低迷不安的氣氛。莊園的年輕下人一心追求榮華富貴和愛情，無心工作，而年邁的老工人卻仍忠誠地服侍主人。兩個時代劇烈的碰撞引起人對時代改變、階級觀念的深層反思。
兼任監製和演員的陳瑞如指，故事的喜劇感正正源於人物的荒誕行為與時代的衝突，「當我們見到一些生活裡無奈、荒誕的事，用一個放大鏡放大了時，就會覺得這些人很可笑」。在故事中，年輕僕人也辛模仿貴族的傲慢和華麗的穿著，年輕僕人杜耶莎追求不切實際的愛情，沒落貴族仍不斷揮霍金錢等。這些看似可笑的舉動，真實地反映了人性在時代夾縫中的掙扎。「看似這麼荒謬，但事情就真是如此，你有沒有覺得這些事都與一百年後的這個時代一模一樣？」做一百年前的劇本的意義正正就是在於各個時代之間，總有著些少情感上的扣連，使人共鳴。
跨越時代的交談
契訶夫的戲劇對角色塑造的要求極高，所有人物也是主角，亦是一個個的「動人故事」，各人的交叉碰撞才能體現生活化的感覺。而要栩栩如生地演繹每個角色，演員先要深入挖掘角色的背景、情感和細節，才能承載台詞中的情感。為此，演員們不但花了不少功夫研讀角色，更親自書寫人物小傳，了解角色小事大事，為角色賦予更為立體的形象。
除此之外，愛麗絲劇場實驗室往往十分著重各種實驗性的演出，常以不同的方法呈現戲劇。在《櫻桃園實驗》的早期編作中，導演首先設定了舊生角色及飾演角色的基本框架，如「莊園女主人娜寶娃 × 過氣女星」和「年輕女僕人杜耶莎 × 辦公室女郎OL」等，之後就交給演員自由發揮。彼時，演員再次創作現代角色的人物小傳，細化角色的喜好、童年經歷與人生觀等。各人天馬行空，以自己獨特的眼光，大膽試錯，慢慢尋找角色的定位。
透過試演，自身飾演的兩個角色互相刺激，演員與演員間亦擦出火花，使故事逐漸成型。實驗的有趣之處在於，每位演員皆注入了自己的想法與特色，或以《櫻桃園》為基礎設計現代角色，或從自身經歷出發連結角色，或從觀眾層面思考如何引起共鳴等。這樣的創作激發出多組截然不同的角色配搭。其一，當中有核心情感相連的角色組合，如何瑞文飾演的櫻桃園家庭教師查洛塔 × 靈性治療師，兩者也渴望理解與溝通，角色間互相共鳴；李瀚天飾演的僕人也辛 × 待業者，也同樣對未來感到迷失且抱著對更好生活的嚮往。其二，命運相違的角色組合亦甚有趣味，賴五娘飾演的櫻桃園女僕杜耶莎在劇情中追求愛情失敗，而舊生OL的角色卻在排練劇目的過程中得以完滿愛情。除此之外，演員也以新時代的舊生角色回應《櫻桃園》的人物，陳瑞如飾演的櫻桃園女主人娜寶娃失去寶貴的莊園，舊生過氣女星的角色也有相似的經歷，感同身受，但這更鼓勵她積極面對命運，「即使怎樣也好，我們都要這樣生活，要工作」。李耀褀飾演的櫻桃園角色屠菲莫夫為終日泛泛而談，不願改變的「萬年」大學生，他以大學教授的舊生角色回應，對比兩個時代的學者對於學術的追求和改變世界的熱情。
通過雙重角色的設計與集體編作，《櫻桃園實驗》將契訶夫的經典劇目與香港的當代情境對接，讓我們能在荒誕的戲劇中反思自身的處境。創作《櫻桃園》時，契訶夫實質上也飽受肺結核的煎熬，或許悲劇往往總是藏在平凡的日子裡。命運無常，但失去櫻桃園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或待你我欣賞戲劇後，再作抉擇。
＊＊＊
《櫻桃園實驗》
2025年5月2日（五）8pm
2025年5月3日（六）3pm & 8pm
2025年5月4日（日）3pm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粵語演出
$380
門票現於撲飛POPTICKET公開發售，購票優惠詳情可見以下網頁
https://www.popticket.hk/event/the-cherry-orchard-experimentation
導演：陳恆輝
文本：安東・契訶夫（Anton Chekhov）、集體編作
翻譯：黃穎文
聯合監製：陳瑞如、謝文俊
執行監製：張馨芳
助理監製：李俊瑩、劉建均 *
佈景及服裝設計：巫嘉敏 ^
作曲及音響設計：彭俊傑
燈光設計：鄭稜耀
錄像設計：譚皓謙
髮型總監：Charlie Luciano@Salon Go Ahead
平面設計：Alfie Leung
宣傳攝影：Michael CW Chiu
舞台監督：莊曉庭
執行舞台監督：吳穎璋
助理舞台監督：吳駿瑋
演員：陳瑞如、周家輝、簡立強、黎玉清、賴五娘、阮煒楹、林啟源、李耀祺、何瑞文、李瀚天、麥晧鈿
^ 承蒙香港演藝學院批准參與製作
* 藝術行政人員實習計劃由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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