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香港應該從何說起?義憤的浪潮,恐懼的深淵──閱讀?文學?有時連拿起一本書的心情也沒有。但你或者也試過從幾句歌詞文宣、幾頁小說、一首詩裡,獲取過一點抬頭前行的力量。
本地的文學出版依舊不容易,在時局的漩渦中,沉滯難免,但也有和應,只不過,和發表不同,出版需要更長時間的規劃和製作,回應也不那麼直接即時,但這種必然的滯後,其實也是一種守望的姿態,每一本書都透露著對表達、對相遇在遠處的堅信。
不想排十大,不想強調哪些書更重要、哪些才是遺珠,三十個名字,在崎嶇的本地文學和出版路上站立著,一樣值得認識。搜羅不周,敬請提點。
小說類:月相、失語、那些貓們、來娣的命根、命子、肺像、海角孤舟、探訪時間、逝者紀事、愛的紀念、蓉蓉、隱山之人、離群者(依筆劃順)
我城的剪影
張婉雯的小說創作以短篇為主,包括獲得雙年獎的《微塵記》,而《那些貓們》則是三篇中篇,當中側寫仵工中年生活、叩問生死的〈潤叔的新年〉,是2012年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的作品,〈福福的故事〉結合聽來的社運經驗,以女性與動物為著墨處,〈那些貓們〉帶有半自傳色彩,與前作《微塵記》形成「前傳後記」的微妙關係。由新人獎到知名作家,張婉雯繼續在寫實風格上探索擴大,寫活年代中的那些不是英雄的人們,正如她在發佈會上說的:「這個時代沒有絕對的英雄,也不需要絕對的英雄」。
郭麗容上一本小說集出版,已是1997年的《某些生活日誌》,她曾經停筆,後來租住劏房隱居寫作,我們也經常在《香港文學》、《城市文藝》讀到她的作品。《探訪時間》收錄了十六篇小說,序言透露,她以往寫的人物都過著平穩安逸的生活,著重他們的個人情感和過去,近年的寫作更要筆下人物面對此時此地的現實。〈探訪時間〉一篇,藉描寫阿容探訪好友美玉臥病在床的父親,回顧兩個女子的友誼,折射出我城的過去與未來,有一幕是在電車裡,阿容「看看美玉側臉剪影背後的西環街道,黑黑漆漆的空間裡,高高矮矮的一棟接一棟的舊式唐樓,不少單位已經荒廢,甚至整棟都空洞洞的」,人與城的命運,在回光中疊現。
《林葉的四季》中的林葉是個小男孩,令人想到西西《我城》的童真視角,但作者黃怡說林葉代表的是觀察世界的方法、一個鮮明的靈魂。童真可以天馬行空,也可以冷酷而暗沉,正如林葉有潔癖,意味著外界總潛伏著威脅,又如超級市場,文明世界的縮影,充滿新奇物事,但母親卻在超級市場為了高級水果的包裝通宵加班,與此同時,林葉準備栽種的紅豆也因失誤而爬滿黑蟻。〈生存費〉一篇,為城市很難找到免費的水而嘆息,但又反諷地慶幸冷氣機滴水起碼滋潤了石縫的青苔,還有本來免費的光與火,在生活中也被標價;太陽不是免費嗎?夜裡窗簾滲透外頭的光不是更柔美嗎?似乎不可理喻的眼光,看破了現代都市人的困擾和不自由。小說集的跨度很闊,由未入大學時的2010年創造了這個人物,斷續發展,寫到2018年。林葉不長大,黃怡卻長大,了,更廣的社會關注投射到林葉的母親身上。最後一篇命名為「(香)港」,從林葉對樹與木製品的喜愛,他的潔癖和不討厭香灰,說到沉香以至戕害才帶來價值,當林阿母擔心將來沒有她照顧的兒子,香港也逐漸走進懸疑的括號內。
死滅的陰影
黃可偉《逝者紀事》以密集的死亡經驗書寫,嘗試理解死亡這一課題,同時在反照垂死的城市。鄧正健說:「如果殖民時代的『我城』書寫傳統是香港小說家對妾身未明的『未來』作出種種寓言式想像,黃可偉在《逝者紀事》裡寫的平行宇宙,則更像是描寫垂死的城市現實,他顯然不怎麼在意虛構性,甚至樂意將小說跟現實綁定,因為『青蛙城』的垂死就是香港的現實,自焚、屠殺不是想像情節,而只是『應有』但『未曾發生』的現實。」這本小說在年初出版,想不到半年之後,我城就被殺傷的陰影厚厚籠罩,岌岌可危。
劉綺華《失語》就是從死亡寫起,教師自殺,繼而觸及更多教育、權力問題,包括普教中、性別和族裔,陳子謙認為故事和角度都吸引,而這篇長篇小說中更設定了兩位鄰座中文老師的鏡像,「內化了的別人眼睛,處處印證沙特『他人即地獄』的名言。」(朗天)作者自言除了揭露千瘡百孔的教育制度,也希望讀者反思「香港人」的身份。
除了人死,動植物生靈也在消亡。葉曉文《隱山之人》其實可視為以人為情節主軸,卻涉及其他生靈的「隱山者」之書。在山中,人與花樹蟲鳥同求生、共存亡,大量穿插的插畫與博物誌式注釋固然可觀,稀有甚至已滅絕的物種更在虛構中得以重現。書名In situ是一個拉丁文片語,指「在原本位置」,我們常說熱愛這片土地,但如何懷著同樣的熱愛去理解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命的互相依存?隱山者,數十年後還能不能留在原地?
身份與世代的殘念
你有哪個身份是理直氣壯的?抑或我們根本很少思考自身身份的模糊與被動?盧妤《蓉蓉》以絮語式筆觸,寫出一個法籍中越混血酷兒蓉蓉的成長,作者認為內容愈瑣細,酷兒經驗愈能入微,而作者也有在訪問透露,本身對身份常充滿困惑,包括國族,但情慾身份卻讓她最自在,她希望通過描繪一個無畏無懼,打破傳統的角色,為小眾充權。
《月相》是林三維的第二本長篇,封面已顯現某種曖昧和虛假,不僅指藝術的理想,也指世代的裂痕。兩代人在藝術圈打滾,中產階級的幻象終於要揭穿。林三維寫得尖銳,也有其廣度:「關於藝術與資本主義、自由與禁錮、存在與隱藏,種種議題都如同月之光與暗,共生共存」(洪茲盈)。
董啟章問准兒子同意,然後推出《命子》。第一部分是散文,回顧兒子成長,回味人父的苦樂,第二部分卻虛構出「笛卡兒的女兒」,到第三部分更由一個AI兒子一封封沒有回音的信組成,如此悲涼,董啟章坦言或許因為時代如此,不可能向美好的方向寫下去。廖偉棠指出,《命子》由親子關係開始,而最終思索文學本體:創造及其虛無。
眾數的境遇
王良和繼《魚咒》和《破地獄》後,第三本小說集《來娣的命根》的點題作依然「重口味」,但這口味當然不是重在血肉模糊的表層,而是深入家庭、父權、女性命運的幢幢暗影,總是潛伏,等待吞噬,正如篇中一段形容:「夜色來勢洶洶,窗外河邊,萬家燈火,越發明亮,金燦燦如睡蓮開在天上、人間、水底,不知深藏的根泥黑污污的蔓至何處。」所謂「命根」,就是既重要又脆弱如幻影飄萍的,但篇末以痴呆老父的遺忘作結,又未嘗不是生命之為執著與原諒一體的真諦。自序說書名本來叫《電梯考古》,同名作品從一場博物館困lift經歷發展到生死古今的考掘:為什麼有恐懼,有七情六慾?「人的內心,原來是寂寞、荒涼的沙漠,新月低懸,衰草明滅。」然而脫困後,還是要投赴生之犒賞,箇中幽默,來得揮灑自如。
在異國擺攤的人、有一對「靚肺」的放射師、不准傾談的理髮師、派對船長、遇上屋漏的畫家……陳苑珊《肺像》本身就像名字一樣,是一張張人像顯影,赤裸而帶著幽默,有距離的關注著現代都市的各種境遇,細膩的文字就像雕刻刀,比如這段旅行社經紀的內心獨白:「地球的絕大部分生物都不曾離家。熒幕閃了一下,兩個國家的旅遊警示同時降為黃色。國旗的顏色沒有改變。學生交出的現金是偽鈔,毫無經濟意義。錢包繫住鐵塔的縮影。紀念品是名勝的遺腹子。傳單的利角無情。(……)有麝自然香,世界何需我來推銷?它非我的產物,我倒只是它當中的分子生物而已。」
離群是一種怎樣的狀態?陳志堅在《離群者》裡寫了許多這樣的人,他/她們無法尋得自我,因而自我放逐。本身是教師的作者,在〈風聲〉一篇寫謠言的困擾,也有帶科幻色彩的〈島〉,預視一個被迫放棄珍視之物以換取留島資格的故事。麥華嵩的《海角‧孤舟》可說是野心之作,篇幅厚重而結構獨特,仿效福克納《野棕櫚》的「對位」,以〈海角〉與〈孤舟〉兩個故事交錯串聯,前者是未來的戰禍流離,後者是安史之亂下的杜甫。不分古今,亂世中,每個人都像海角孤舟。雯彬的《愛的紀念》聚焦家庭對童年的影響,面對命中的愛恨羈絆,遺憾是否注定無法彌補?作者希望受過傷的讀者,能從故事中獲取理解的力量。
散文:我的玩具、板栗集、恍惚書、指空敲石看飛雲、指望、看小說、食字餐桌(依筆劃順)
彈指承教
小思的散文結集《指空敲石看飛雲》名從何來?「老師給了你行山杖,你可指空,你可敲石,你可看飛雲。得著多少,那還是靠你自己。」原來承教,還是在乎自己的心意。黃念欣推此書為《承教小記2.0》,當中確可見小思的襟懷:「有時,我不怪青年一輩不理解老年人的種種為和想法,因為他們未老過。我常設法理解和體諒青年人的一些違背常規的做法,因我年輕過。」這本結集從九百多篇專欄文字中精選六十篇,再分為「人物」、「事理」、「萬物」、「生活態度」、「文化」五類,而更特別的,是編者馮珍今邀請了五位年輕老師,從內容、技巧等方面撰寫讀後感,供年輕讀者參考。
工人作者岑文勁曾出版詩集《以硯的容量》,新出版的是散文集《指望》,同名作品說的是女工因工傷致手指骨裂的經歷。新書既收錄了他編雜誌《工人文藝》的卷首語,更能讀到他相對內在的散文詩的嘗試,例如〈牙痛〉:「酒是刺激的;辣味是刺激的;因為對方的崇拜便衍生超強的自信是刺激的;因為滔滔不絕而令對手啞言是刺激的;拒絕別人的眼光是刺激的;放縱自己是刺激的。因為刺激慢慢腐蝕堅強的牙齒。種種利誘和自身的不安份侵蝕牙齒的琺瑯質,牙齒的根部被腐蝕有如青蔥的大樹被真菌一天天侵蝕而腐爛的樹身。」
麥樹堅前年有小說集《烏亮如夜》,一年後再推出「新曲加精選」散文集《板栗集》,據說書名有兩層意思,一層指自剝栗子殼就像寫作,過程需要專注,但不保證成果是甜美,一層則是因為栗子有三瓣,呼應著他前兩本《對話無多》、《目白》和新作。
自由之味
西西自言《看小說》不算文評,而更像學生做的讀書報告,但她當然比做功課主動積極得多。她疑惑那麼多經典之後,現在的小說怎樣?於是按世界重要文學獎項搜羅,看完會寫的,多數有它的好處,但感覺很糟糕的,有時也會寫。著名的作家作品,西西照樣忠於自己的觀感,如讀完《燦爛千陽》便引福樓拜「構成項鏈的不是珍珠,而是穿過它們的那條線」,指作者雖然採到了珍珠,眩目動人,那條線卻時緊時鬆;又例如近年譯本頻出的羅貝托‧波拉尼奧被視為擺脫甚至超越拉丁美洲魔幻寫實的前輩,西西則不以為然,認為他敘事的鑲嵌綿密仍然不出馬爾克斯的典範。看了不喜歡的書怎麼辦?西西的解決方法是馬上重讀好書,拯救味覺和心靈,她說每個讀書人總要有那幾本救急的書,她的是《百年孤寂》、《族長的秋天》,「做我們胡亂闖蕩之後重返的原鄉」,不過更重要的是,她依然不害怕「中伏」,不會放棄做「好奇的貓」。
《我的玩具》其實也可以叫作《我的玩》,玩的心態、眼界,比實體重要多了,更何況書中很多都不是慣常理解的玩具,除了西西自家出品的毛公仔,還包括擺設、文具、家具、容器,和兒時記憶,例如毽子、烏篷船。像我們一般人,西西也會因為忍不住旅行時買了擺著好看的事物而後悔,但西西的賞玩卻超出了消費,本身就像一場古今中外的遊歷,比如從哥德與魔鬼的木偶,說到茂瑙的經典默片,把玩希臘的仿古瓶,卻從「星空,非常希臘」這句詩聊起來。她提到一種雙面枕,剛好縫製的莊子缺枕頭,就給他躺臥,畢竟莊子也是穿梭於現實與夢幻的雙面人。「玩玩具,從來就是一種教育。」
鄧小樺的《恍惚書》如其名,是關於書的書,讀書有得、書業之難,盡寄於筆端。鄒文律指出「此書更大的意義在於它勾勒了後九七香港青年作家如何成長,如何在樓上書店汲取文學養分,建立一己知識結構和文學品味的歷程。」閱讀或不足以安身,卻盡可寄夢,第一輯名為「書的剩餘」,以「剩餘」為第一輯,只因書之無用,無用的殘餘帶來自由。之後各輯談書市逆行、書店觀察,最後是流連(「書的流連」),就像一場清醒做夢的過程。
吃和閱讀同樣重要,美食甚至比好書更根本,鄒芷茵《食字餐桌》顧名思義,不僅是一張豐盛菜單,更織入文字世界,文學或影視、流行或嚴肅文本,手到拿來,以記憶和洞察烹調,上桌。正如陳子謙所言,從胃部探向文化的深處,如從雲吞麵談到鄉愁。如果說文本加入飲食是為了質感或張力,把飲食與文本交織,除了因為作者是文學研究者,也是為了經驗總有更複雜的層次,感官不容辜負。
詩:孔林裡的駐校青蛙、失重練習、光隱於塵、忘記了給新界東北、我從未親眼見過自己、帝鄉、昨夜風未冷--馬覺詩選三集、琉璃脆、紙飛進火、維多利亞港的野豬(依筆劃順)
白日燄火
已故詩人馬覺的第三本詩選《昨夜風未冷》,生前已編訂一部分,代表著詩人晚期有所延續和更新的探索,一方面,黑暗與光明的拉扯,仍然是很多作品的母題,另一方面,他又更注意融合古典詩詞的修辭與節奏,但面對晚年的人生困倦,他也能寫得直接有力,貫徹其詩一種悲劇的語調:「飲鴆算得甚麼/黑洞/算得甚麼」。
周漢輝相隔多年終於出版了新的詩集《光隱於塵》,上一本是《長鏡頭》,這本明顯是鏡頭更純熟的延宕。他的詩可以說是視覺的詩,但這並不是說靠華麗鋪張、警句或其他吸睛技倆,相反,是徐徐展開、有吸攝力的長鏡頭,別有的洞天就在詩人的視角與讀者的借鏡相觸碰之時:「街道發端於細葉榕下/枝椏連接根柢,像樹中/長有亡樹,代城市贖罪」(代罪),可見除了觀察,周漢輝也借力作出想像的跳躍,正如〈阿們〉一詩的結尾,觀察是根,想像是借取外光的花燄,點亮塵世的瞳仁:
道別了,你留步
獨自凝看天花板漏滲水滴——
牧師頻頻在胸前劃十架
你卻一再分心偷看靈柩旁
一朵水花起起滅滅
奉主名求,阿們。門開了
牧師說輸送帶通往天家
你們目睹那裡有烈火
關門是商場的一面白牆
黑衣女工走來推開牆身,進去
帶返水桶與拖把之前
你看進內裡的貯物間隔
雜物圍堆起一棵鳳凰木
花燄借外光點燃你的瞳仁
阮文略寫雨傘運動的詩集是《香港夜雪》,直面反送中以來的抗爭的,則有《紙飛進火》。由雪而火,中間還有兩本結集,筆耕甚勤的詩人,今次在聚點上更集中,結構的概念也很突出,五十四首詩,全數以「者」命名,不惜撲火焚燃的,就是一個個不屈的人,他/她們加起來,又是一個帶傷的反抗者:「我們自身就是城市的碎片/凡路過的盛世都被割破/世界末日來了/我們在之後的星期一見」(仰泳者)。作者說這些詩是絕望書寫,但這大概是永遠的矛盾,詩人或許只是絕望的同伴:「黑夜讓絕望和我一同長高/結果我卻長得比絕望還要高。」
《帝鄉》是復刻再版的詩集,作者溫健騮1944年出生,1976年去世,留學台灣期間開始創作,1968年被邀參加美國愛荷華大學的國際寫作計畫,以英文詩集《苦綠集》獲得文學碩士學位。在美期間,受社運浪潮衝激,詩風一變,《帝鄉》正見證著他獨特風格的形成。楊牧欣賞溫健餾迪倫・湯瑪斯(Dylan Thomas)式的音色,曾撰悼詩向《帝鄉》致敬。與前期的古典美相比,這些詩無疑更剛健鋒利:
和一個越戰美軍的對話
他把一塊石頭給我看。
我說:「這是石頭。」
他說:「石頭。」
他把一截喬木的枝椏給我看。
我說:「這是樹枝。」
他說:「樹枝。」
他把一杯鮮紅的血給我看。
我說:「這是鮮血。」
他說:「顏色。」
我說:「這是鮮血。」
他說:「顏色。」
悲憫與洞見
《琉璃脆》封面的幻彩劃痕,令人想到小西的詩句有時也是淡靜中不知不覺劃傷讀者,但來自《金瓶梅》「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的這名字,卻又透露了這鋒利同時也離不開對脆弱的領悟。小西的詩簡淨,卻有凝而不散的力量,曹疏影提到「虛空」,陳智德說起「洞明」,其實都是一體,即是不知不覺就明澈了鋒利和脆弱:「我們沒有忘記/在那些眼淚之間/我們用紙重新打造/我們的神像」(〈神像〉)何福仁的詩常予人智性的質地,但那不是需要讀者思考解謎,而是我們往往被吸引到概念的結晶去,《孔林裡的駐校青蛙》中,不少詩作都因此情理豐盈,更加耐讀,如〈美國行十首〉,「填表」從成功之父是誰開始講,中段卻攤開「人的一生要填多少這樣那樣的表/申報利益、檢討出身/反省前生/判斷來世/別人就替你做一個總結/要是在父親一欄上填上:不知道/你以為會怎樣?」而到了「過關」,每人被當成潛在恐怖分子,只因為人類早進入罪的世紀,當下的詩也可疑了:
奧斯威辛之後
實存已失去合理性
詩人,還會寫詩麼?
911後,詩人也不能擺脫
恐怖份子的嫌疑
詩,不再為萬物命名
不再是通行證
《忘記了給新界東北》是莊元生橫跨1989到雨傘運動的詩集,自有蒼桑幻變的深沉背景,同時書名又包含面對世變而尋根的苦澀:「河床乾淨的沙粒是村屋的骨架/也是沙佬一家人點滴的血肉」,但回憶若能重現,過去即使失去也能讓人平和面對:「張腿跳過童年玩伴的背/彎腰也讓他人跳過/我們就長大了」(消失的樂園),鍾國強便從中讀到「一種不動聲色的溫暖平和的音色」。
《我從未親眼見過自己》的作者葉柏操,早在1990年代的《我們詩刊》就已登場,他更有份開辦東岸書店,後來因為詩解答不了自己的問題而轉求哲學,暫停寫詩,近年重拾,則是因為感到詩重新幫上忙,〈某個夏天在榆樹下的算術練習〉以數算一二三交代成長以至生死,看似簡單卻一字難易,任邏輯生長,不失玄妙。《失重練習》的作者是八十後女詩人,同樣低調,陳穎怡在序文中提出詩集雖常常出現旅程風景,那些場景卻是演繹失重的舞台,而在迷城/危城,失重是隨時發生的,不用到異地:「遠處吹起沙塵暴/我被捲入重疊時區/劃破了飄盪的汽球」(末日殘存者)、「差一點/我們與這些棉絮/一起飄到藍色的盡頭」(如棉絮飛)。
Florence Ng(吳智欣)的最新詩集《維多利亞港的野豬》,最大特色是中英對照,而名為「維多利亞港」,卻不只是關注香港。當中有地道的粵語入詩,也寫了茶餐廳的遭遇,但主軸卻是充滿惡意,同時又遺有善意的世界,雖然動物被生食,人被活吃:「聖上的/象牙筷子一插/進我們仍然跳動的神經/我們的夢躍起」(活吃;原註:據說慈禧太后愛活吃魚),另一方面卻有冬盡的餽贈:「冬雨剛過/道上殘留的織錦——/麻雀仔的澡堂」。歷史,也為詩人送贈幽遠的洞察,寫伊莉莎白一世,比照今日的網絡監察、教會的虛偽,詩人想到:
一個慾望還是謙卑、
陰影還會迴避的時代,
地平線是筆直的光。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記憶暫時收藏:羅貴祥詩集》
或許因為自己對創作比較懶散,看見眾詩人認真地談個人的寫作經驗與對詩的獨特視角,有點心存感恩,也有得著,即使所謂得著並不具體。「詩人自道」,其實很有對話感,即使不是有來有往的方式進行。Rimbaud的詩裡不是說:Je est un autre(我即他人)嗎?談個人,難免牽涉其他人,就算在詩這個相當自我、自戀的宇宙裡,也不可能沒有他者。不單止詩是寫給別人看的(作者固然是自己的讀者),而是語言論述的本質不可能缺少了反射面。
照鏡子,從來都不是客觀的再現。自我投射的影像當然亦不斷變改。不過,談自己,也可以動肝火,因為覺得自己走的路不被別人認同?因為自己對自己的期許,感覺仍未達致?
對不起,說得有點拐彎抹角了。我想我只是要說,詩很可能是一種hyperobject;詩人自道,也不一定就必然立於subject的位置,而可能只是眾多objects裡的一個,雖然不是孤伶伶的。不是刻意抽象離地,借用Timothy Morton的Hyperobject理論而已。
否定全球暖化的人總在質問:甚麽叫全球暖化?它具體存在嗎?證據在哪裡?相信全球暖化的人也有自己的辯解:那是太陽、化石燃料、二氧化碳等等互動引致;我們現代模式的生產與消費製造了大量炭排放,促使氣候變更、海平線上升;當然還可援用科學的大數據……。不過這樣解說似乎也不甚具體,亦不易感覺得到。
全球暖化正是Morton所說的hyperobject,它看不見,很難感知,彷彿不在我們的經驗世界裡存在。Hyper,正因為超出我們的理解與經驗限度。我們只能感知超強颱風山竹的威力,它怎樣令高樓搖晃,讓住在高層的人有「暈船」的苦痛。但一個超強颱風只是全球暖化這個hyperobject的一面,或一個短暫顯現。當然還有不停熄的持續山火、長期的乾旱、不冷的冬天、南極冰山的大幅融化…這些事件不一定有關聯,連繫起來也可能是人的想像,多於有科學證據的因果關係。那麽Hyperobject是不可知的?或許在個別、局部的事件或東西上它短促出現,然而把局部的事物加起來,便等同全都、整體了嗎?數,又好像不是這樣計算的。
情況有點像天真稚童問傳道者,神是怎生樣子的?
當你看見人面上慈悲的笑容時,你便遇見了神。傳道者這樣回答。
不過,把所有笑容拼合起來,不代表就能見著整全的神。Morton預言全球暖化或氣候轉變這個hyperobject,最終將會成為「聖物」,被大肆神化,因而變得更神秘。
詩人分享創作經驗、視野與期許,提出林林總總的道路:生活化、結合個性、精鍊詩藝、營造意象或節奏、聚焦特定時空、衝出慣性常規、追求實驗、突破創新、不斷探索等等,目的都是為了寫出「好詩」。但甚麽是「好詩」呢?種種追求手法都有可能接近或產生「好詩」,但也沒有任何保證與必然的連繫。或許,種種追求手法只能呈現「好詩」的局部或瞬間?
所以「好詩」很「神」,很hyperobject?它固然有無窮的可能,卻往往超乎任何一個詩人能完全操控企及的。余生也有涯,每個人的可能性都是有限的,我們只能堅持自己的部分,走自己以為對的路而已?
然而,「好詩」其實又不完全是hyperobject,因為它不是不可知的。好詩不是歷來都不少嗎?儘管每個人列出的,可能都不盡相同。不是不可知,只是不肯定,也不穩定,不能受操控。情形不是有點像「人類世」(the Anthropocene)這個地質概念?人類活動改變了氣候及生態系統,造成不能逆轉的巨變。人類似乎真的可以主宰自然了,但這些改變,卻很可能令地球不再適合人類居住,這肯定不是所謂「主宰者」的意願。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霧月十八〉裡也講過類似的說話,不過他指的是歷史,不是自然。或許更值得參考。讓我引述這一大段:「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並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並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魘一樣糾纏著活人的腦袋。當人們好像剛好在忙於改造自己和周圍的事物,並創造前所未聞的事物時,恰好在這種革命危機時代,他們戰戰兢兢地請出亡靈來為他們效勞:借用它們的名字、戰鬥口號和衣服,以便穿著這種久受崇敬的服裝,用這種借來的語言,演出世界歷史新的一幕。」
詩,不論好壞,無疑由詩人創造、經營,但結果與效果卻不完全由詩人決定,處境並非是主體性般的從容自在。不是神,不可能從「無」創作出詩,但有甚麽既有的資源可用或未用的?談論了一輪氣候變化、人類世,我想說的是,它們都不是比喻或意象。說到詩的資源與創造,也許我們要小心,究竟是在順應這個世界,還是尚有其他的。
曾經在一個詩會上,有前輩詩人責備又取笑我:「得閒都唔寫詩!」那時我心裡辯駁:我真係好唔得閒。不過這些年來,緩慢的漸漸理解一點點,可能真的要「得閒」才能寫。讓心閒,任物浮,意志意識鬆綁,物與物對應又相互變向。詩人自道,肯定不是autopoiesis。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2月X日
「我的心境異常煩燥。彷彿鞋子破了,又不斷地往鞋裡灌水。」——林芙美子《放浪記》
從二十一樓往下望,輕鐵像玩具小火車。我看見廣闊的馬路、可愛的火車軌,白色的樓藍色的天。我的房間明亮光潔,典型酒店的桌面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我想像自己是《迷失東京》裡的人物吧。這個邊境小鎮曾經被說成悲情城巿,但在這裡生活的人看來好好的,在上下班在買菜。但我為甚麼那麼迷失?
我想起流放須磨的光源氏。當然,我不是光源氏。他很快就平反回京,還在須磨海邊浪漫地(在他自己角度啦)讓女人懷孕了。
***
Z和S來幫我搬東西,結果是兩個喼,兩「座」IKEA的鐵抽屜/籃子,有輪那種,兩個膠箱,幾個紙箱,還有我的Mr. Dyson(吸塵機)。他們幫我狂風掃落葉的速度搬到屋苑停車場,然後我就叫小貨車。這些東西居然也塞滿了小貨車的儲物空間。就這樣,我告別了無厘頭熱帶主題屋苑—那裡有兩個沒有人去的亭子,本來秃了頭,後來又找人很大陣仗地用升降台鋪上不知哪裡買來的乾草,變得頭髮很茂盛似的。那裡還有一個「小橋流水」,但橋頭的木造屋型燈已爛到崩潰,我和A曾在那裡拍下不少和服自戀照。後來爛燈被更難看的、像救傷車頂部的圓形燈泡代替了,笑死我。
到達大西北這酒店,我差點在錯的大樓落了貨,幸兒有職員走出來指路。到了真的那一座,哥仔職員們拿酒店那種鳥籠形的行李架出來了,我的東西塞滿了兩個鳥籠。到了十幾天後的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其實應該給他們小費。
***
我一落樓,就是「銀座」。當然銀座是個商場的名字,裡面沒有甚麼像東京的,但最「雷」的是,他們夠膽把那裡的輕鐵站改名叫「銀座」,而且英文真的叫Ginza。嚇死人。我每天落「銀座」吃大家樂要麼美心,然後零距離就踏進偌大的政府公園,可以散步或跑步。然後我發現我在那裡大哭。到底無論如何都想不通,你有酒店住,一落樓有大家樂吃,有那麼大的公園,你還投訴甚麼?問題是我真的想不出來。
房間是巨大的落地窗,我面向很多座距大的、一模一樣的白色私樓,往下望有點暈眩。他們很有先見之明,窗子是開不到的,不然……。晚上私樓的家家戶戶亮了燈,而我浮在半空。真他媽的有點像曼哈頓。
2月X日
每周一次從天水圍搖車一小時去大埔舊居收拾東西入箱,準備收入所謂的「迷你倉」。雖然丟掉的東西很多,但還是很多帶不走,單是書已有九箱。
今天我神情呆滯地搖一個多小時的巴士從銅鑼灣入天水圍,我想,這周又要回去拾東西,那麼回去那個已有廢墟狀的家收拾東西已成壓力,又,當我離開香港後—如果真的能走—這個要付錢的倉不也成為負累嗎。我突然想,不如,全部丟掉吧。港彩(香港某磁廠出品)手繪雞碟、古董雞碗、手染的訪問著和服、絕版飲江詩集、黃碧雲小說(好吧單是這個我知道可以當它是銀行,你們一定會買)、美國五六十年代奶白玻璃果汁瓶……全部丟掉吧,無眼屎乾淨。即使這些東西很有經濟價值。沒有價值的是我。如果一個人,把所有家當扔掉,只剩下出國帶的兩個行李箱的東西,會怎樣?首先,我會很不環保吧。如果我只去冬季,回來時夏季,就所有衣服都要再買。那麼畫具呢?那個很難買的木版畫上色刷子呢?
很多人對我說,你住這個區很好,一點也不「悲情城巿」呀,嗱,又有圖書館,又有街巿……但,我即使走在廣闊的公園內,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在香港,也完全沒有任何坦然的感覺,抬頭望見一堆東南西北完全一模一樣的樓,我立刻哭了。這裡的確是圍城,我的圍城,如果窗子可以開,我會很想跳下去。
輕鐵叮—叮的,不也和對面海的電車一樣可愛嗎。它有點像松山和廣島的路面電車。我會無緣無故去坐一轉香港島的電車,但我想香港沒有人會在無需要的情況下搭輕鐵的吧。從二十一樓上望下來,輕鐵有點像玩具,但在地面上,我去搭,完全不覺得有樂趣或有甚麼地區文人感。這是為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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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房間裡坐立不安,最大的娛樂是看NHK。
早兩日看NHK的「被小智子叱責」。小智子—一個頭部巨大、眼神兇悍的小女孩。因為她5歲知道的你們大人都不知道,所以她可以叱責你們。這一集說,為甚麼傷心的時候,例如失戀之類,人會覺得心痛。那是因為,你真的生理上在痛。
說是大概是你傷心的時候,身體會分秘出甚麼固醇然後……你的心臟就會揪著痛。大概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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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牆包圍雞蛋,高牆卻又被雞蛋包圍。年輕人原是城市的希望,學校原是希望的保護所,但在去年十一月中卻接連有兩所學府被用武力布下結界,人人被困在內,又被困在外。不同於中大保衛戰,理大圍城戰的過程和結果都更慘烈,可說是運動開始以來最大的人道危機。當日手足在紅磚內盡力抵抗,晚上眾人在油尖旺集合只願推翻高牆,最後雞蛋在迫害下也築成了高牆——人踩人而成的。J是參與了理大圍城戰的一位手足,二十多歲,學生,透過訪談,讓我們再次回到那天,不忘任何振奮與傷痛,繼續前行。
1你參與這場運動的時間和角色是甚麼?
我由上年六月開始參與這場運動,當時站的位置是中間位,由七月中開始轉到前線。進入理大是在中大保衛戰結束後一天(11月17日),那時本來想去中大,可惜遲了一步,路全部都封了塞了,又得知理大開始要人和傳聞將被警方攻入,於是就與朋友去了理大。
2 剛入理大時裡面的情況是怎樣的?
當時入到理大,所有人都相安無事,警察還未發動攻勢,只在外圍留守,學校仍容許岀入,我是那時候進去的。裡面所有資源基本上都放在飯堂裡,日用品以及食物都很充裕,有超大量的乾糧,廚房入面的熟食亦足夠。那時候伙食真的不錯,食得頗豐富,因為有廚房佬在嘛。情況改變大概是從17號下午三、四點,警方突然向內進迫,包圍了理大的留守者,我們收到消息說學校岀入被禁,現場氣氛開始緊張。
3情況從甚麼開始變得危急?
到傍晚六、七點左右,警察想攻進來,開始發射催淚彈。當裡面的手足有了共識,就是警方在攻,不停地射彈,又包圍了我們,我們也沒有辦法可以離開,既然沒有選擇,那就唯有反抗,希望至少可以守住一個岀口。雙方爭持了兩、三小時,到夜晚八點多,情況暫時緩和了一會,有約一個半鐘。直到晚上十一點開始又有新一輪進攻,可能因為警察聽到有人從油尖旺來救我們。我在正門A core,那裡堆起了膠板,有數箱魔法作備用。攻門時受傷的人不算多,但是因為催淚彈煙太濃,即使戴著豬嘴也沒有用,加上水炮車的藍水積在地上,令很多人都在不停咳、流眼水,亦有人哮喘發作,傷情較重的人被搬到禮堂和健身室休息。
4 當晚圍城外想攻入理大,不惜犧牲了很多手足,多人受傷和被捕,他們的行動對你們有甚麼幫助嗎?
當時我們打算與外面的手足裡應外合,我們在入面攻岀去,同時他們從外面攻進來。但最後還是不成功,因為大部分勇武都在理大裡面,外面的人裝備又不及我們充足,真正可以行動的人又沒我們多。其實當初收到有人來救我們的消息大家都好像看到了希望,但想了想,還是覺得機會很渺茫,不過我們還是一邊對峙,一邊等他們來救。老實說,外頭前線、家長、和理非集合的實質作用不大,我們都沒抱期望他們可以進來。但這個消息對振作士氣的確很有幫助,大家感覺原來我們沒有被放棄,很鼓舞。我們等了一個多小時,感覺這個方法還是沒有機會了。「玩」了差不多一天,手足開始疲倦,相繼去休息,到飯堂吃飯。那時我們採用交更制,有的人繼續留在前線,另外的人爭取時間休息。而我去到飯堂的時候,廚房裡面的熟食所剩無幾,食物和物資亦同樣,只剩一些餅乾和杯麵,水也只有幾瓶疊起。
5那時在網上流傳不少手足的遺言和求救訊息,語氣非常絕望,你也有同樣的感受嗎?還是有其他想法?
絕望嗎?初頭的時候是有的,但也很小很小,覺得會被捕啊這些那些。後來想想,就算逮捕到我也很難入罪,暴動罪也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告入的。加上還是決定把全副心機放在找路逃走,如果最後還是不能離開,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多想也沒用。畢竟最危急的時候警察都攻不進來,所以其實都還算安心,不過有些年紀較細的手足就顯得很慌亂、不知所措。
6 你和其他手足是如何逃脫的?
我在Telegram看到有人成功逃走,但TG的消息也不知是經過了多少手的了,而且好大機會警察都看到,不過很多手足還是決定去賭一賭。基本上各種逃走方式都有,有人走屎渠,有人爬繩。一直打到17號半夜,我都找不到路走,太累了就打算另一朝再作安排。18號早上,手足計劃再向外攻一次,但經過一晚時間,警方的布防更加嚴密,所以行動都失敗告吹。之後就唯有靠自己,繼續找警察不知道的路。大概下午三點左右,我從地下停車場跑去大馬路,那個位置剛好有家長車,我立即與五、六個不認識的手足一同上了車就成功逃脫了。
7 內外同時進攻都不能突破警方的圍城,血汗和民意都想打破這道結界,究竟是甚麼造成這場衝突?
警察很明顯是政治工具,是被推岀來的爛頭卒。回看2014年雨革時他們沒有問題的啊,還能算得上不錯。為甚麼現在會變成這樣?運動初期我們根本就沒有針對警察,五大訴求中都沒有一項是針對他們的,是之後警暴開始、愈揭愈多他們的醜聞、黑暗面後才開始與他們衝突。當警暴的事實真正呈現在眼前,才知道原以為只在電影中出現的情節、任達華才會做的事正在現實生活發生著。警察不過是港共的手段,用武力鎮壓抗爭者,他們是我們在這半年時間爭取訴求最大的障礙。如果他們能做個真正的執法者,我們的路並不會如此難行。事到如今他們可以用來打壓我們的方法也只剩下濫權、濫捕,迫我們聽話。
8 有甚麼寄語給香港人和手足嗎?
這場革命是一場長期的持續抗爭,大家要記得2014年的結果,以及我們有很多手足被失蹤、被跳樓。要與警察鬥長命,我們一定比他們長命的,畢竟我們才二十多歲,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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