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3號下午六點後,香港酒吧全體停業14天,當晚,我加班結束,走在灣仔街頭,駱克道安靜得像失了戀,一間間關了門的酒吧沉浸在雨後潮濕,徒有霓虹燈光,流瀉在地面積水,反射著孤獨。瘟疫爆發以來,灣仔之夜從未出現過這樣的死寂,酒客照常聚集在燈紅酒綠中,偶爾,高瘦的東南亞舞者從大廈裡跑出來,穿寬鬆T恤,比基尼泳褲,羚羊似的輕輕一躍,鑽入酒吧布簾後,被粉色的燈光吞噬。而在夜幕降臨以前,灣仔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忙碌面孔:西裝革履,步履匆匆,珠寶,名錶,紅底黑色Christian Louboutin高跟鞋,戳在馬路邊,那裡停泊一排名車,車窗一塵不染,反射著玻璃幕牆上的藍天白雲。當他們散去,七彩霓虹,迷幻香薰就將一切秩序掩蓋。格子間裡的爾虞我詐全部融化,流瀉在白日的戰場裡,成了綿綿冰。
酒吧停業第一天的駱克道
走在這黑白兩重天的紅燈區裡,我總想起東京,歌舞伎町的日與夜。
2019年夏天,我在東京漫遊。白天,去上野公園,看穿著和服的阿姨們緩緩走過,白髮爺爺坐在草坪上畫一棵樹;看陳列在畫廊裡的,古斯塔夫•克里姆的《吻》;看西餐廳裡的太太們,在腦袋上戴著孔雀開屏似的摺疊帽,等待夕陽模仿橙子墜入草地。而到了夜晚,這座城放肆起來,完全脫離束縛,西裝裡的四肢中了僵屍毒,隨心所欲甩來甩去。那時,我租住的賓館位於新宿區歌舞伎町,一條以牛郎店聞名的街道。每晚,迎客的男人就站在俱樂部門口。他們蓄細碎劉海,穿哥特式西裝,有的還要蹬一雙帶跟小短靴,跩跩地杵在街邊,像中學時期,風雲一時的小混混。在他們身後,是疊砌成高塔狀的團體相片,甜美的女人腦袋,像待售的玩偶,下面寫著「2000元,20分鐘的服務」。再走幾步,另一家俱樂部前,男人的腦袋們也出現在櫥窗裡,從地面直衝雲霄,琳琅滿目,任君挑選。
上野公園
歌舞伎町
第一晚經過時,我不免被一群群的買歡人給嚇到。虎背熊腰的大叔們站在那些女孩海報的門前,打著透明雨傘,等待屬於自己的服務。夜還未深,上班族已經醉了,穿著黑白灰套裝,從酒館裡出來,互相攙扶,摟抱。一對穿著公司制服的男女迎面撞來,摟抱著轉圈,一個趔趄,滾坐在地,像從山崖跌落的雪球,在我的腳邊散落成泥。很難想像當太陽升起,他們醒來,戴回一絲不苟的面具時,如何將夜晚時的曖昧與放蕩完全掩埋。
我住的那家賓館名叫白川鄉,隱藏在燈紅酒綠的後巷裡,室內保留著傳統裝修。當我拎著懸掛在亞克力長方體的小鑰匙,擰開房間門,換上皮拖鞋,踩在灰色地毯,好像闖入了90年代的日劇場景。在這樣魚龍混雜的區域開店,坐鎮的不是什麼龍門客棧的金鑲玉,而是個老爺爺,基本不會說英文,跟我雞同鴨講地交流了好幾天,實在不明白的時候,便會鑽到櫃台後面的小房子裡,把語言能力較強的老闆娘給叫出來,與我溝通。可惜我不懂日文,否則真想瞭解一下他們在這條街裡所見過的各色人物。有時回去晚了,就能碰見一群牛郎在賓館大堂宵夜,街外吵吵鬧鬧,而他們卻安靜得出奇,在幽暗的燈光下,竊竊私語,彷彿在享受難得的、無需社交的時刻。
住了一兩天後,我的膽子肥了,也敢獨自穿梭在光怪陸離的街上,那些狂歡的人根本就沉浸在各自的小圈子裡,不會忽然騷擾一個身上掛著相機、滿臉遊客表情的我。有一次,我嘗試隨機跟蹤,鎖定一對胖胖的少女,她們頭髮泛著五顏六色的光,短裙下露出自信的大腿,踩著一雙素黑鬆糕鞋,彷彿有點醉,走起路來歪歪扭扭,停在路燈下化妝,補一抹濃烈的紅唇,自拍,然後大笑,穿越人流,最終停在一個幾層樓高的俱樂部前,被一個黑衣牛郎摟了進去。
一覺醒來,歌舞伎町還不捨得醒,每次去早餐,我都要經過那些仍在夢中的酒客。大叔摟著少女,握著路燈桿轉圈。牛郎和女顧客依依不捨,隔著馬路揮手,彷彿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而在角落裡,年輕女子坐在石階上,眼妝花了,腿上沾滿污漬,內褲裸露在短裙底下,警察圍在一邊問話,她卻笑嘻嘻,扶也不扶不起來。很快我就經過他們,走進一家拉麵館吃早餐,對面坐著的男人,也蓄著細碎劉海,整張臉都沉浸在熱滾滾的面麵湯蒸汽裡,呼啦啦吃得無比暢快。
早餐以後,當我走向附近的地鐵,兩岸店鋪恢復光明整潔,遠處傳來普通話廣播,提醒遊客不要輕易進入俱樂部消費,彷彿一劑醒酒針,男人們立馬又西裝革履,滿面嚴肅,女人踩著高跟鞋,長裙飄飄,戴上一層層妝容與繁複頭飾,將夜晚除去的枷鎖再撿起。新宿的交通四通八達,我經過它,去往代官山看獨立設計的時尚品牌店鋪,行走在安靜山坡路,好像回到香港九龍塘,店員漫不經心,打扮得好似時尚雜誌裡的模特,不在意路人的回顧或駐足,與新宿夜晚的急迫感彷彿生存在平行時空。又或者,去更遠的鐮倉,乘坐小火車,一站站經過鄉村別墅,綠植,花草,電影場景一般的海岸,觀看日落,彷彿進入印象派的油畫。當夜幕降臨,儘管意猶未盡,仍要告別悠閒,告別自然,回到新宿,進入擁擠的地鐵車廂,穿過畫滿塗鴉的天橋洞,跑過野獸一般將意志吞噬的電玩城,一切又都放縱起來——日復一日,周而復始,那些買賣歡樂的人們,似乎就被封印在這樣的循環裡,無法逃離,也從未想過要逃離。
在歌舞伎町住了六天五夜後,我又回到了香港,沒了遊客的身份,看甚麼都戴上司空見慣的眼鏡,並回歸早已成熟的作息:一週五日工作,週六放縱,周日休息,很快將東京遺忘,機械性地計劃下一次年假與旅行,直到最近換了新的工作,每日途徑灣仔駱克道,經過燈紅酒綠,彷彿又穿梭回了歌舞伎町。於是我又撿回對它的記憶,在回看旅行相片時,莫名想起去年看到的新聞:在新宿,一個牛郎險些被買醉女刺死。新聞裡,那個被媒體稱為「因愛生恨」的年輕女孩,穿著職業裝,戴眼鏡,冷冷地坐在地上,滿腿血跡,抽著煙,看似恍惚,又彷彿心如明鏡,就好像我曾經在歌舞伎町的白日,所經過的那些不願離開的酒客,對於他們而言,醉了,或許才是醒著。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遠在瘟疫降臨這城前,J曾在茶餐廳暗卡位呷下一口他最愛的凍奶茶,緩緩地告訴我,他的結核菌素測試呈陽。醫生說他體內存有結核菌,但結核病是風土病,即使受感染亦不一定會發病,有些人甚至在數十年後才發病。我想J和我體內都住著不同野獸,猶如初生嬰兒,在父母剛合上眼睛,以為終可享受短暫的寧靜時,便會發出如夢魘一樣的哭聲。
修讀心理學的J說,我是擔憂再次經歷恐慌突擊,而設法避免所有令我心跳加速的情況,譬如在車門即將關閉一刻衝進車廂、獨自在沒有街燈的路上逗留、在人多密封的地方觀看期待已久的樂隊演出,或所有過於親密的距離。我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最害怕的不是驚恐的感覺,而是被旁人發現,我的身體是個計時炸彈。像他的結核菌一樣,不知道在哪個抵抗力低的時刻,一直潛伏在我體內洞穴的野獸會甦醒,一下子侵蝕我本就漸漸萎榭的身子。
於是在必須把下半臉遮蓋的日子,我把所有恐懼埋藏在那薄如紙張的屏障後:頻密急促的深呼吸在口罩後被消音,前額的冷汗也只被視作悶熱天氣下戴口罩的後果,甚至在那些不敢出門的早上,也能以節省口罩為藉口留在家工作。口罩製造令人感到安全的距離,讓我能收起自己的臉,僅露出空洞的眼睛,把所有情感消毒,像超級市場被裹上保鮮紙的蔬果般,獨自在無塵無菌的時空裡遊走。
可是正如在《重慶森林》裡金城武飾演的警察223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包括保鮮紙。偶爾還是會有人能穿透像一層霧的保鮮紙,從我的眼睛裏看出一絲連我自己也以為被完美隱藏的惴惴不安。人的心與其他器官相通,在精神繃緊的時候,胃部會隨之變得灼熱,入睡後總是半夜驚醒,也會頭腦發脹和雙手顫抖。不過,在咬下一口朋友親手造的麵包後,鬆軟的質感還是會逐漸把胃部深處的疼痛融化;與J坐在書店上層,俯瞰大排檔午市過後的清閒時,書香和暖風也是會暫時讓腦袋清醒。
人的身體本就像一艘紙船,終究會在漂浮的某天,被海水浸濕、失去形狀。我對自己說,在J和我體內的計時炸彈倒數時,要好好凝視對方,在失去嘴巴的瘟疫中,用眼睛記住彼此的模樣,放進保鮮紙內小心翼翼包好,直到最後。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幾年前在宜蘭工作時聽過一個當地人說:「河是這個城市的命脈,像血」,之後一直很想做關於河川的作品,機緣巧合下在2020年1月要到京都駐留三個月,於是突然有機會到訪鴨川然後做些什麼。當然香港也有很多有趣的河,但可能因為太近,太熟悉而不知道從何入手。
與其說「研究」鴨川,不如說是觀察,因為我那懂研究什麼。
京都的冬天非常冷,河畔也相對冷清,人很少,樹葉也都掉光,只淨下乾巴巴的枯枝。初到步的時候,我不斷沿河來回步行,由出町柳的鴨川三角洲步到東山橋(近東福寺的一段)再回到出町柳,地圖說兩小時四十分鐘的路程,我往往花上一整天。路程中會經過十四座橋,最後我的作品就是攝於二条大橋。
除了沿河觀察,我還看了一堆攝於河川的電影,翻查了鴨川和各大橋的歷史。像鴨川長年氾濫,不斷的治水工程令現眼前的鴨川變得相當人工化,畢直的河道兩側都鋪上水泥或草皮,人可以輕鬆沿河散步,自然付出了相應的代價。也因為水災,大橋不斷經歷修築及重架,橋的材質和風格都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文化,像明治政府為了提升神道教在日本的地位,大力實行「神佛分離」,大量佛寺佛像被破壞,而現在四条大橋的高欄則是由廢寺裡的佛具熔制而成,包括四個梵鐘及十一個佛磬等。雖然最後在作品中都沒有用到這些找回來資料,但也有助我慢慢去理解這條河。
關於作品《步行電影院:飛翔的氣球》
我在大學時期修讀動畫,記得第一課是學習動畫基礎Walk Cycle,我當時花了好大力氣才完成那只有幾秒的動畫循環,一個垂頭喪氣的畫家在走路,帽子是藍色的,動畫做得不怎麼樣,畢業後也再沒有做過Character Animation,但網上walk cycle的影片,像米奇老鼠如何神氣地走路之類的卻看過無數,可能我就在那時候開始喜歡上看人走路。
2020年2月,京都隆冬,我一個人拿著三腳架和相機在二条大橋的中央開始定點拍攝。首先把相機架好,鏡頭向北,對準二条跳石(飛び石),每當有人沿著斜坡踏進跳石我便開始錄影,直至那人離開了畫面,不斷重複。拍攝其實很簡單,渡河的人出現,我便按下快門,不多不少,但等待的時間卻相當痛苦,而一天四小時的拍攝已是極限,再下去腳指都會被凍傷(當時只穿了一雙破爛的converse),就這樣每天四小時,最後拍了大概一百個人踏石渡河的影像。
攝影機與跳石群有一小段距離,所以除了有人渡河,人物的的細節和較小的動作基本上都看不清,我是在完成拍攝後一口氣在電腦前翻看,在這之前我連要怎樣處理這堆影像都沒有想法。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拿著攝錄機在外面走,之前都是閉門造車,所以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無論如何,先拍下來吧。」最後拍下來的的影片,其數量和細節比我想像中多出很多,處理起來相當吃力,花了很多時間不斷翻看,途中又會猜想渡河者的年紀,他或她剛才做過什麼,之後又會到那裡?明明前面有條大橋為什麼還要踏石渡河?與他一起過河的人關係怎樣?為什麼他不等他呢?過了幾個晚上,捨棄大量片段,最後以直覺剪成了這段接近三十分鐘的影片。
《步行電影院:飛翔的氣球》的命名是因為我在看別人一步一步踏過跳石時好像片刻看到自由的模樣。
Jess
寫於2020年4月2日
從京都幾經波折後終於回到香港,
現正進行兩星期的強制家居隔離中。
www.jess-lau.com/airship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Pablo Picasso, Le Rêve
他厚實的掌心終於貼上她滿懷期待的裸背時,她就因為尖叫而醒來。有無搞錯有無搞錯有無搞錯。依依趕緊把不小心張開了一道縫的雙眼重新閉上,故意不用力移動身體的任何一條肌肉,生怕不小心驚動了現實的身軀,就無法再墮回難得的夢裡。回去吧,回去吧,她想。回到終於獲得回應的裸背裡面,回到她沒理由和阿熙一起佔用的床鋪上,回到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成為她戀人的阿熙身下。阿熙。阿熙。遠處大廈裡的幼兒再次尖叫,今次加上主婦大聲喝止幼兒的聲音,兩個素未謀面的新角色刺穿了依依的意識。腦袋醒了,那素雅而廣闊的溫泉旅館客房變成依依太熟悉的睡房天花板和傢俱,唉,回不去了,肯定無法回到那個夢裡了。
星期六早上已經叫得連對面大廈都聽得見,那個孩子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不肯做補充練習?不肯練琴?可是哪有正常的父母會迫孩子在假日清晨練琴?那樣的父母不怕被隔離鄰舍拿刀上門尋仇嗎?難得有空可以作些兒童不宜的夢,依依只想在夢裡和阿熙做些在現實裡不可能做的事。剛才的夢被打斷時才剛剛演到重點:依依夢見自己和阿熙一起到日本旅行,夢裡的他對她百般照顧,溫柔體貼,跟她想像中的理想男友一模一樣。夢境跳過了泡溫泉的景象,直接跳往晚飯後在客房榻榻米上鋪好的床鋪,以及在阿熙鬆開的浴衣領口,可以看見他的頸脖以及胸肌的線條。他用雙手撐起上身,把平躺的妳罩在身軀之下俯看著妳,浴衣前襟因地心吸力下垂,空隙顯露出他腰帶以上的所有皮膚。妳看見他的胸口和肚腹隨著呼吸起伏,只要妳伸出手,滑進衣內,就能觸及。妳和他的呼吸漸快,兩件浴衣的前襟越貼越近,妳看見自己的手,忍不住往他的腹肌爬。
附近地盤的電鑽聲。不要。不要。電鑽聲最能鑽穿夢境,讓夢粉碎、無法搶救。依依努力抓住睡意,讓注意力從電鑽聲回到剛才夢境的記憶裡。回想。努力閉緊眼睛,把自己的意識擠回剛才的其中一段劇情裡接枝。不如今次先看見他背上的肌肉吧,上次並肩吃飯時借機摸過他壯闊的肩頭,他的上臂和背肌想必也很誘人。想像阿熙背向妳,讓鬆開的浴衣自肩上滑落,露出緊實的肩背。篤叮篤叮篤叮篤叮篤叮!樓下的阿婆又夠鐘敲木魚敲鐘唸佛。篤叮篤叮篤叮篤叮,篤叮篤叮篤叮篤叮。叮!腦裡開始出現佛像和金色的宗教器具。怎麼可能在聽得見木魚聲的房間裡發春夢?夢開始退散得不太看得見畫面了。糟糕了糟糕了。不如乘機改變一下劇情吧。既然有些腦細胞已經被召回當下的現實,就順勢想像阿熙因為某種幾乎不可能發生的緊急狀況,來到這個房間裡躲藏、和妳擠在同一張床過夜,然後在夜裡,他靜靜地問:可以抱住妳嗎?妳應該怎樣表示同意,才能使妳和他的關係更進一步呢?妳和阿熙至今仍然只是朋友,也許是一種比較親近、常常找各種借口一起到處消磨時間的朋友,但妳無從得知他對妳是否有戀愛的感覺。而現在他問:可以抱住你嗎?應該就是一種表白吧?妳應該怎樣使他知道妳一直在等,但不能讓他知道妳一直在夢裡反覆幻想這一刻會怎樣到來?簡單的「嗯」一聲可以嗎?妳聽見他的體重在床單上挪動的聲音,在昏暗但熟悉的睡房裡,妳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臂彎,把妳輕輕但緊緊地抱住。
咚。咚。咚。不知是冷氣機滴水還是樓上晾衫滴水的聲音。估沽故。估沽故。原來落在冷氣機上的是斑鳩。ko-el。ko-el。還有噪鵑,就在窗外,就在耳邊。而阿媽在門外說,今晚唔好約人,我買咗斤靚蝦啊。夢多麼跣手,一溜掉就是永恆。阿媽打開依依的房門:仲唔起身啊?一放假就淨係識得訓。依依張開眼,看著阿媽打開她的衣櫃,邊在全家人共用的床單堆裡翻找替換的枕頭套和被袋,邊興致勃勃地說起剛才在街市聽見關於唸佛的阿婆最新的八卦。唉啊,現在依依腦裡全都是粉絲蒜蓉蒸海蝦,連開邊的蝦殼在鮮紅蝦肉被蒸熟後微微向內捲翹的線條都看得一清二楚。依依想像中阿熙的胸肌都不見了,肚臍和鎖骨都不見了,腦裡只有蝦,蒸蝦的碟,剝蒸蝦時的氣味。唉。肯定無法再回到那個夢裡了。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