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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異←←光輪2020

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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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屯門的夜裡,有愈來愈多人踩著這樣的東西在不同的路上奔馳,那所謂「電動單輪車」,亦有個很俗氣的俗稱,叫「風火輪」。在這些人裡面,有的是連群結隊的,有的是形單隻影的,而我們是裡面其中的三個。

    我們三個是同齡人,同樣在兩年前畢業之後,都未有過一份正式的工作,也沒有認真的找工作。在很多很多的夜裡,我們三人就各自站在一個圓輪上,周圍流連浪蕩,無所事事。

    我們大多在屯門一帶遊走,穿梭大大小小的屋邨,又會沿著輕鐵路軌旁邊的單車徑高速前行。很多時候我們會到屯門碼頭、青山灣海濱長廊這些貼近海邊的地方;要是走遠些,便從黃金海岸開始沿著青山公路旁走,向著大欖去,沿途的景色也很美。某些時候,我們也會去元朗、天水圍那邊,這不為甚麼。

    我們就這樣一直移動著,毫不費力地衝刺著,目的地是無關緊要的。每一次起程,多數會有一個人在領頭,而領頭的人都是不固定的,剛好稍稍走前了些的人就自然成了領頭人,餘下的人只管跟著。很多時候,領頭的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去哪裡,跟在後面的兩個也不知道正準備往哪裡去。我們然後就這樣一直移動著,在夜深人靜的晚上肆意遊走。

    事實上,我們也不是完全不工作,偶爾也會一起做些兩、三天的散工。比如說是一些超市感謝祭,幫忙把客人的貨品放入膠袋啊,或是將客人用完的、在不同角落閒置著購物車推回入口處啦。又或是做盤點,去數數那些內衣內褲啊、飾品啊,有時是人手數的,有時是掃瞄條碼的,就是有部手提的掃瞄機可以「嘟嘟嘟嘟嘟」,那則是較富趣味性的。做這些工經常會遇到些奇怪的人,例如脾氣極差或是行為古怪的,甚至有精神恍惚的、弱智的(幾乎可以肯定),而我們總是認為我們是裡面最正常的人。打這些工賺到的錢,我們很常會把好一部份投放到自己的車的改裝,或是賣走本來的,然後再加一筆錢去買更新的、更快的、續航力更強的款式。

    現在當外送員的風氣很盛行,但我們從來沒有打算過用自己的車去打這樣的工。從來沒有,也從來不會。我們不會把它作為自己的謀生工具,甚至不將它視作一個代步工具,而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東西。它代表了速度,也確實地給予了我們速度,乘著我們飛快地掠過所有貼近身邊的事物,使我們更容易忽略它們,也使它們更容易忽略我們。這使我們像個一閃而過的影子,像個無法抓住的模糊的印象,使一切變得朦朧,使我們難以被記住,使我們……舒坦一些。

    我們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行進著。記得有一個晚上,在屯門碼頭裡,David(抱歉我忘記把他們的名字在開始介紹給你知道)拎著一把魚竿和一個保溫箱前來,說是在家裡的床底找到的,大概是他爸以前的東西。那是一把投竿,未上魚絲。我們先找了個好位置,然後他從箱子裡掏出各種各樣的東西,那裡有一卷魚絲、一些魚鉤、假餌還有幾包不同大小的鉛粒。我們都很雀躍興奮,阿恆(也就是另外一個人)甚至開始用手機搜尋香港海域有甚麼大魚可以釣。

    由於他們完全沒有釣魚的經驗,而我則試過一、兩次手絲釣魚,於是他們將上魚絲的任務交給我。可是我完全不懂,搞了半個鐘都沒能把魚絲好好的上到魚攪去,然後我們便一起研究,又搞了半個鐘,還是不行。「不如我地綁咗魚鉤先。」阿恆說,然後我們都贊同。接著我們用了半分鐘便將魚鉤綁好。「X。」阿恆拿起鉛粒,說我們該先綁好鉛粒,最後才綁魚鉤。我們哈哈笑。然後我們打算把魚鉤拆掉,但實在綁得太緊,我便說不如直接剪掉。「冇帶鉸剪喎……」David說。「X。」阿恆說。而且我們發覺,即使先把魚鉤與鉛粒綁好,沒能把魚絲弄上魚攪的話,到底是沒有意義,更何況我們只有一卷魚絲,而且又沒有鉸剪。最後我們把自己弄得像個白痴,甚麼都做不了,然後繼續待在那裡吹海風,魚竿像醉倒在地上,魚絲在飄呀飄。

    第二晚我們終於把所有東西都弄好,又練習了一陣,終於成功投竿,將假餌擲到海裡去。然而過了很久很久,都沒甚麼動靜。我們試過幾次收線,但沒有魚就是沒有魚。最後,整晚也沒有漁獲,甚至連帶來一絲希望的抖動都未有過,於是我們一致將結果歸咎於假餌沒有味道。之後,我們又買過其他的餌,比如是新鮮的小蝦啊、蟲啊,又試過綁上個螢光的浮標、換不同大小的魚鉤等等,可是我們連續釣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夜晚,還是一條魚都沒有釣到。最後我跟他們說,中學的時候我曾在三聖釣過魚,就是青山灣海濱長廊那邊一個上落船的小小的渡頭,蹲在那裡下絲到石隙間釣小魚。我們很快去到那裡,各自佔了個小小位置,他們跟從我的做法將青蟲剪成小段再勾上魚鉤。甫下絲幾秒,便有劇烈抖動,小魚隨即上釣,我們都興奮得要跳起。那晚漁獲非常豐富,我們釣了或者超過五十條魚,全都手指般的大小,全都幾乎是一個樣。另外也釣起兩隻蟹。臨走前我們將魚蟹統統放回海裡。第二晚我們又到那裡釣魚,臨走前又如是作。我們於是這樣過了兩個星期。

    有時,空虛的感覺,總是突襲而來,例如一些靜默的時候啊,仰望星空啊,又或是恆穩地前進著、回憶著前一秒劃過耳後的風的呼嘯時,在那麼的一瞬間,腳下像突然開了個洞使我高速墜下,卻又驚覺自己仍然留在原地,然後空虛的感覺便無法忽視的取代當刻所視、所聽、所想,一下子沉入極度的失落與抑鬱,同時無法緩解的壓抑在體內加速地發酵,一股強大卻沒有質量的、空洞的壓力,從內而外地,把我的所有內容推擠出去。我像失去了重量,同時又似要塌下來。

    然而,偶爾也會有種莫名的興奮,於心頭湧現,例如被垂下的樹葉掃過頭頂啊,仰望星空啊,或是眺望遙遠的燈光時,那是一股突如其來的騷動,體內快速分泌著某種物質,富含著無來由的希望與期待:豐盈、甜蜜而充實。它像我在想像酸酸的東西時口腔裡會分泌唾液般如泉湧的出現,但我搞不懂自己是想到了甚麼而使我倏然感到世界突然變得美好,使我覺得未來再沒甚麼好擔心、現在的我能夠克服一切的痛苦困難。

    這些靈感,總是在霎時間萌動,一聲不吭的突襲我,一下使我沮喪,然後又給我安慰與救贖。但它們從不真正改變我,不將我打擊得更深沉,不待在我身邊陪伴更久,而很快會在明天、甚或下一分鐘便消失不見,無端的消散。或是我已全然忘卻。

    為甚麼我們不正正經經的工作?為甚麼我們不像其他人一樣,像個正常人般生活?是有甚麼難處?是有關精神、情緒方面的問題?是對社會的某些不公義不公正極度埋怨而且覺得憤怒?愛情的煩惱?家庭的衝突?關於絕望?關於哲學的?關於生命與價值?或者全部皆是,理由可以有很多很多……但假若我們都預想自己明天後天大後天也不會死去,甚至確信自己還得至少再活幾十年,那麼我們該怎樣活下去?我們已經二十四歲了,究竟我們都在做甚麼呢?

    在屯門碼頭那邊的海濱公園裡,一個角落的盡頭處有一條大約一百多米長的窄小走廊延伸出海,末端有一座小小的燈塔。從前我們三個很常在那裡撒尿,而最後幾滴總會被海風吹回褲子上,我們便會待在那裡風乾。然而自從電影《幻愛》上映後,燈塔下便時常有人,我們便很少再去那裡,而改為去一些真真正正的公廁小便。

    我們是不是都可以作些真正的改變,只要我們一同決心說「好」?偶爾我們也會認真談論一些話題,例如討論未來的香港會怎樣、未來的世界又會怎樣,但我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討論自己的未來。其實我間中都會思考這樣的問題,或者他們也會。大概我們的腦袋裡都想著很多東西,大概。

    兩年間,我們似乎無間斷地移動著,卻未試過前進;遇見了林林總總崎嶇不平的路,卻統統都不費吹灰之力的走過。很多風景我們都一看再看:無數的地方聳立著同樣的燈柱、每日重複著一式一樣的斑駁的牆。圍繞身邊的一切看似在不斷地變化,不斷地讓每一個下一秒變成每一個上一秒。然而我們又似未覺厭倦,或是我們根本沒有將一種厭倦視作煩惱的事。「今晚呢度啲風好大」、「不如去嗰度睇下有冇貓」、「我好似見到鬼」、「幾時再釣魚」。這些日子裡,我們間中就重複類似的話語。

    有過一段時間,我們也曾經試過腳踏實地的走在日光下,在擠擁的人群中幾乎停滯不前的走了很多的路;又試過在一些夜晚,將一些小小的貼紙,貼在一些欄杆啊、燈柱啊或是公園裡的滑梯。但自某段時間起,我們便做得沒以往那麼勤,但我們仍然在做,即使我們沒有考慮過其中實際的作用。至少這似乎使我們感覺充實一點。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能持續多久呢?

    我們這三個二十四歲的年青人,其實不是那種從小認識的知交,更不曾在同一所學校作為彼此的同窗。我們僅僅是從兩年前在屯門碼頭遇到,在同一個夜晚,踩著同樣的東西,偶然地交談起來。

    我們都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比如說David的家裡有傭人,至於阿恆則有一對充滿慈愛的父母,而我則有點像是他們的相反。關於個人,David給人笨拙而沒有威脅的感覺,阿恆則是個擅長說話、富有激情的人,而我大概是他們的中間吧。就是這樣的三個人,一同開展了兩年「浪費」時間的旅程。我說是浪費,只是為了讓別人比較容易理解,但我相信我們會一致認同我們並沒有浪費甚麼。我認為更準確的說法該是「消粍」,就像我手上只有一疊紙和一個小火機,我可以選擇甚麼也不做,但我還是決定要把紙燒起來,即使它連一撮美麗的火花都不會綻放。

    前幾日,David說他家準備要移民了。

    ──大約凌晨三時,我們走過了黃金海岸,準備前往大欖、深井一帶衝撞海邊的風。我感受著腳下滾輪轉動的流暢,耳朵聽著機械運轉的悅耳噪音,平伏而穩定地沒有變化。在一條狹窄的路中,David在領頭前進,阿恆與我順序跟在後面。天仍然是黑的,周圍沒有人。

    此刻,世界像是我們的,漆黑的天空像永遠不會褪色。地球似停轉了般,而這個夜裡所有的街燈,似乎將永恆地發光。「來!聽聽輾過沙礫的聲音,聽聽平滑路面的溫婉沉默,聽聽與空氣的摩擦……」腳下這個圓圓的東西,看似要永遠、永遠地運轉下去。我的心沒有任何恐懼或者期許,只確信著從現在開始我們將會一直走下去,沒有任何目的地一直走下去。

    別字各期目錄
    目錄 對焦

    別字

    第三十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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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字

    第三十八期

    「別字」一名,不僅意指某種形式上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對焦
    • 物異←←廢墟史
    • 物異←←曠日
    • 物異←←讀物
    • 物異←←街上人們在砌積木
    • 物異←←寒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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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大疫年辭世的作家
    • 從香港到台北,我願望能夠寫詩到老
    • 做詩的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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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鑊鑊新鮮鑊鑊甘」展覽——回應「1.5米」訪談計劃的重生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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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焦


    物異←徵稿選①

    物異←←廢墟史

    陳少
    臺北教育大學語創所畢業,浪旅過薩摩亞和萬那杜,著有詩集《只剩下海可以相信》、《被黑洞吻過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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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物在我們短暫的生命
      粉碎成我們所經歷的一切

      譬如歌失去了耳朵
      傘遺失了雨
      而貓咪,我們所愛過
      撫過的貓咪
      丟失了睡意

      「或許還有船,或許
      還有撐出海面的島」

      忍住不觸碰仙人掌的刺
      脫皮的蠍尾
      逼真魔幻的蜃樓

      排隊進入檢查哨
      該回答的回答,該閉嘴的閉嘴
      眼球陷入滾燙的沙漠

      背包裡所謂的違禁品
      面具、雞蛋、抒情歌、網球拍
      拔掉毒螫
      拒絕成年的姿態

      坦克嗷嗷待哺
      戰爭,每天都在偽裝和平
      陽光死了
      一束又一束

      你適合活得海浪
      活得更森林更燈火昇平

      哪像我
      不適合活得綠洲
      不適合活得比黑夜長比貓久

      貓起碼真誠
      用力喜歡
      認真討厭
      醒著都在思索
      如何把日子塞進紙箱

      看看那些磨得發亮的爪子
      我連蟑螂都不敢抓

      貓跳到我腿上
      躺下來呼嚕呼嚕
      呼嚕呼嚕

      你會夢見我嗎
      你會收留我嗎

      轉注


      回應現實,跨進未知——記游靜「我的跨寫作」講座

      陳文苑
      但願隨心所欲,隨心而寫,用寫作訴說無法釋懷之事。
      SHARE

      三月的臺北,陽光和煦,春意盎然。前幾天還是潮濕的冷,今天天空的顏色卻是鮮明得可愛。從冬天跨進春天,帶著一條無形且曖味不明的線,萬事萬物皆蘊含著跨的特性,從文化、學術、語言以至性別討論,自由的空氣流動穿梭於各個領域,「跨」這個字的本質,潛藏於大自然當中。這天,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文學跨域創作所舉辦公開講座「我的跨寫作」,邀請遊走於各個創作領域、擁有多重身分的香港作家游靜,由移居台灣的香港詩人廖偉棠主持,探索如何從日常生活和創作當中,發掘「跨」的趣味性。

      跨之必要

      游靜形容自己是個怕悶的人,所以「跨」字之於她,是生於本質,最自然不過的事。她不斷跨出界限,從劇場、媒體理論、音樂評論、電影研究及至影片拍攝,無一例外。而游靜的大學經歷,似乎也與「跨」脫離不了關係。

      一九八五年考進香港大學英文及比較文學學系,剛好碰上中英兩國簽署聯合聲明,正正是那個年代的現實,促使她並不滿足於英國文學所給予的知識,「也斯在港大英文系開中國現代主義與文學的課,讓我開始明白,一些我從小喜歡的作家、詩人,如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辛笛、穆旦,他們不單是一些天才作家,他們不單是他們自己,也是受當時的一些時代的經驗、受外來加上在地混雜的思潮所牽引,並以他們的作品作出回應,又積極地參與了建構那個時代。」於是她企圖認識被視為落後的作家思想,畢業論文以沈從文與解構理論為題,跨出英國文學的門檻。

      回顧多年學習經驗,游靜理解到在不同脈絡和時空環境裡,每個人的條件和被構成,甚至作品或是媒體本身,都包含時代的限制。從文學出發,走到傳統上不屬於文學的地方,游靜看到不一樣的風景,一方面從而更了解文學,另一方面也觀察到單一媒介所帶來的限制,於是她嘗試通過跨越各種媒介載體,以創作回應世界,從而更有效地開拓各種創作的可能性。

      她談及曾在香港、澳門和日本北海道的少年感化院舉辦媒體工作坊,「我作為一個大學老師,跨出自己的舒適圈/安全地帶,到被認為很危險的犯罪少年那裡,一方面受他們滋潤,他們的創意、衝勁,遠遠超過我,另方面我從他們身上,看到我自己是如何走過來的,看到像我們這麼安全的社會是如何走過來/被製造出來的。」少年們透過聲音和影像表達自我,從他們身上游靜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把這些創作經驗整理成一部名為《壞孩子》的紀錄片,在這種跨世代、跨文化、跨背景的碰撞下,激盪出跨文類和創作的火花。

      以詩越界

      游靜提及最近和香港詩人飲江身處兩地的互動創作經驗,並帶來《超實驗》、《告別庚子或BN》兩首詩,即席以粵語朗讀。詩中不少用字都帶有港式趣味,「姑慈」意指名牌GUCCI,「樽鹽」等同「尊嚴」,詩中亦涵蓋近日香港BNO護照的議題,雖然台灣同學們未必能夠直接理解當中含意,但這就是跨的趣味性所在,創作者以詩的形式切入討論,把香港社會議題帶到另一個地域,即使沒有其文化和社會的親身體驗,在闡釋詩的過程當中,無形促使跨文化的互相理解,以詩為媒介,超越彼此經驗和知識,走進新的可能性,游靜稱之為未知的領域,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也可以介乎兩者之間,不論是好是壞,這就是「跨」活躍時的趣味。

      本土的限制

      「最痛苦的問題不是抗爭不是打壓,而是把社會分裂,製造龐大的二元對立,變成了有一種人叫『你們』,有一種人叫『我們』。」談及《你們與我們》一詩,從雨傘運動走到今日香港,抗爭運動愈演愈烈。回歸到根本性議題,這首詩背後影射的不只是政見對立和衝突,而是「你們」與「我們」如何被建構,在歷史的洪流中,這兩種人的相似和差異性從何形成。

      近年常討論到本土或土生土長的問題,從創作中探索身份認同。游靜提出若把本土說死了,它就變成一個標籤,迫使大家符合那個規範。每個人在創作上都有選擇「本土」或「不本土」的權利。在進行與香港議題相關的創作時,游靜撇開了大眾對本土的既定標籤,更注重思考本土的複雜性、模糊性和矛盾性,與香港一路走來的變化,和自身感受到的身體經驗。身體經驗是最誠實的,所謂本土,其實就是身體與身處之地不斷互動,從而建構出含有不同養份的創作。

      在講座結束前,廖偉棠指出如今香港處於動盪不安的形勢,卻為創作者提供大量材料,這是身為香港創作者的矛盾和內疚。游靜則補充說,當我們活在歷史的風口上,這就是靈感的泉源,把不滿化成創作動力,安撫現實帶來的不安,在風雨飄搖的時代最適宜創作。

      透光


      【大海撈音】作家書信 你甚麼也沒有

      陳麗娟
      於香港出生及成長,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及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於香港修讀),分別主修英文和藝術。詩集《有貓在歌唱》(2010:香港,文化工房)獲第十一屆(2011)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推薦獎。散文集《不能抵達的京都》於2015由香港中華書局出版。陳氏於2019年獲邀赴美國愛荷華大學參與國際寫作計劃。 臉書專頁: www.facebook.com/chanlaikuendead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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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演者:趙鷺燕

        親愛的,

        該怎麼定義你呢。

        在這樣的壞時勢,你甚麼也沒有了。應該是,他們說你甚麼也沒有。

        你丟了工作,你本來在咖啡店或者飛機上沖咖啡,但現在沒有客人,老闆把你請走了。

        或者,你是舞台演員,政府把劇院關了,你排演了幾個月的戲沒有人能看到,演出的薪水也沒能拿到。

        但是你仍要交租。他們就對你說,「你搬去住鄉村鐵皮屋吧」、「你搬去住工廈的劏房吧」、「你去做XXXXX吧」,那是你不喜歡也不擅長的工作。「你還是面對現實吧」、「創作呀出書呀理想甚麼的,有甚麼意義」,「你就馬死落地行吧。」

        可是,你的馬,還沒有死。對,我要寫信的對象就是你們,你的生活被拿走一大塊,但你心裡知道你還有想做的事,你知道你想做甚麼,想過怎樣的生活。

        你的馬,還沒有死。你很憤怒,但你現在手上甚麼牌也沒有,做甚麼也無法出這口悶氣。但你甚至不需要證明甚麼給他們看。的確,你現在是沒有錢,但也不等於你要落入他們口中的「現實」生活方式。他們只是看不到人有很多可能性,就只會出一張嘴。

        現在你忙於糊口的工作,也許是臨時的短工,或許是一個陌生的行業,也或許你還在找新的工作。在這些工作的夾縫中,你想出去走走,去台南或京都吧,但全世界都封關了(只有你在的那個小城對特定地區的人不封關)。你想去喝個咖啡,跟朋友吃個飯,也遇到限聚令、店家倒閉,甚至你在住的舊區整個給封起來。現在你們不能外出晚飯;那麼在家裡吃啊,有人說。但不是所有人都朝九晚五或有辦公室,晚上要上班的怎樣吃飯呢。某天這些都會解禁,但條件是你要在智能電話裝一個會存取很多個人資料,紀錄你行蹤的app。他們要透過手機監控你,當然不止是為了防疫。那幾年,你不是沒有付出時間、汗水,甚至生命安危,在街上站著、跑著,忍受著疲倦、催淚煙甚至警棍,為了一些你認為是基本的信念,而這些權利,其實地球另一邊的人一出生就有了。現在不用說上街,連三個人一起吃飯也不行。你活在鬱悶、沮喪之中。你的世界好像已沒有出路,但,這並不等於,那些有權有勢的人、那些向你傳播失敗主義的人,是勝利了。

        ***

        那麼現在在說這些大言不慚的話的我,是誰呢?我因緣際會,幾個月前到達了差不多全世界最安全的島上,這裡幾乎沒有疫情。我們甚至在街上都不一定要戴口罩,只有在公共交通及博物館等場合必須戴好,文化活動也大都不用取消。我在河邊的小鎮租了個房子,課餘時間去看電影、看展覽,留在家鄉的朋友都說,羨慕!

        但我不是來炫耀的。來這裡之前的兩年,我經歷了一些個人方面的劫難,生計無依,也看不見未來,焦慮到要看醫生吃藥。前年獲邀參加國際文學交流活動,那裡有專職文學創作的藝術碩士課程,啟發了我中年求學的念頭,及後幸運地獲島上的大學取錄,不然也不會能在全世界封鎖的時刻過了來。我登機的時候,還有幾個便衣人員站近距離一直盯著每一個離境人士的臉。登機的人看起來多是留學生,他們是有這麼想抓走我們的年輕人嗎?我想說的是,過去這兩年我彷彿活在真空裡,身邊有人苦口婆心叫我搬去更差的地方住、去做違反你志向的工作。現在看來,那時候的他們也不會料到此刻的我能過來這邊念書吧?

        ***

        有人說,當人生給你檸檬,就用它來弄檸檬飲料吧。這好像有點阿Q,但也不完全是,因為我們都是有想像力、有好奇心的人,當生命引領我們走進死胡同、讓我們遇到怪獸,我們都能運用這些經驗創造出樂趣及新的出路。我以自己的經驗舉個例——雖然也許都不是很良好的示範:我把(被)離散、和及後失敗的戀愛寫成自傳體小說——這個我還未出版已遇到一些反對聲音——就是覺得我不應該把這些不上道的東西寫出來,很不堪云云。那我當然有文學上的理由;因為它就是要這樣被寫出來。怎麼樣?那時候我喜歡的人長得很像某種會在水裡捉魚吃的動物。過去一年多我都在看很多這個動物的照片和影片。然後我發現奇怪的知識增加了,我知道牠各個物種的長相差異、特性和歷史,甚至知道了以牠為主角的經典自然文學,及看了這小說的電影版(主角是一隻真的動物),和認識了以牠為主角的各種漫畫和創作商品。無論這事情在現實上發展成怎樣的災難,這個動物就是很可愛,我看到牠的照片和抱著以牠為形像的布偶都會很開心,雖然都是會看到那個人的臉。沒辦法,我就是這樣。

        所以,將來的你,沒有人知道會怎樣。你的人生會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至少我是這樣相信的,你將能回去你的咖啡店、飛機、異國旅程、畫室、動物園……還有你的舞台。

        趙鷺燕
        2015年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戲劇學院,獲藝術學士(榮譽) 學位,主修表演。
        喜愛畫畫、旋轉、大叫和咬人。
        現為自由身演員。
        近期劇場演出包括: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午睡》;天邊外劇場《2042世界望鄉之旅》 、《盧亭百年夢終章》─絕望與希望、《傷逝如她》;浪人劇場《一劍蜀山》、《湖水藍》、《棒球場上的亞熱帶少年》、《無耳琴師》(2019愛丁堡國際藝穗節)、《與⻄⻄玩遊戲》(2017臺北藝穗節);眾聲喧嘩《牠和牠和牠的森林》;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沙丘上的巴別塔 : 舞踏深水埗》;近未來事務所《放屁蟲》等。

        此項目由香港藝術發展局「Arts Go Digital 藝術數碼平台計劃」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