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毫不起眼。過於寬大的黑色風衣看來像個垃圾膠袋,像一個滿不在乎隨手就裝起了自己,也不讓別人看到裡頭。我想起,連同蒙上黑色口罩的他,只留唯一一雙活人的閃爍的眼,他的確把自己裝入一個漆黑。印象裡他不算矮小,看來像隻老鼠,他一直沒有將風衣的連帽脫下,頸背看來駝著。於是成了畏縮。
我因著他的畏縮,記住了他。
在空地做呼吸練習,瞄他刻意挨進夜籠罩之下樹的陰影,他沒入了他相近的色相之中。或者因為他與一個全然背向的世界,連成一線,其他同學都記不起有這一個人。第三晚工作坊,他沒有出現,第四晚也是。問身旁幾個同學,甚至問帶工作坊的導師,沒有一個人想起他曾經出現過。「也是,他連呼吸也如此輕微。」走時也許赤腳,不動聲息。
我是這樣理解一個人終日穿戴行走的顏色,他在服喪,在哀悼,想通達死者。至少情緒是如此隱喻。
儘管,從那唯一能猜度的雙目,我看不出一絲哀慟。工作坊其中一個小練習,我們有過對望的時候,有時稀薄至我找不回他凝視的中心點,有時則溢滿一種濕潤,看來耐人尋味。另一夜,同樣在陰影遍佈的空地。我印象中,他跳,他舞時,那雙唯一能折射到光源的瞳孔,如同流火,形成了漆黑之中唯一延續不止的波浪。
那夜,想必我身上有著樹上抖落的蟲的死屍,想必蟲子同樣曾密細地抓住在風中偶遇的他的手臂,眾多種偶然和死亡之一。他的身體很快樂看來。
明明他來不來上課,以及別人記不記住這人,本來就可無,可不無。過了一些時日,我定必忘記他,過著即使曾遇過他,亦將如此重複過活的日子。有沒有遇過他,絲毫不重要。畢竟,遺忘生命和遺忘名字是一樣容易。那些反覆穿插的萍水相逢,彼此連完整的名字、整張臉容已經無從拼湊。
戴著口罩的日子過於漫長,我幾乎失去了對人臉的記憶。亦因記憶裡本來存著一個封閉的臉的系譜。漸漸,我習慣依據聲音、語氣和衣飾,將熟悉的、好感的臉鑲嵌、錯配陌生人半遮的臉。不相干的半臉與半臉縫接起來,湊成了記憶裡僅餘的完好。
但願他們一直不卸下口罩,來成就我無端的臆想,與無端的親密傾向。
最初,我曾錯覺他如同老鼠的臉,是最接近我的一張舊臉——一張因曾經停經、荷爾蒙失調而長出鬍子的男人臉。
失序而且陰陽均疲乏,一張容讓中陰的臉。
直到那一夜我們對看,導師叫我們傾聽對方的呼吸,他為了讓我聽到,他在轉換呼和吸之間,吁—吁—吁—的聲音像刮過耳渦的風。兩人的眼睛沒有閃爍逃避,就正視對看,瞳孔像面鏡子。在每個毫末霎那,時間已揚棄在感通以外了,我竟錯覺,生命與生命之間從來沒有難解、孤獨的部分。交換身體某部分的清澈,毋須猜度身份,地位或容貌。原來,人和人不需要另外半張臉的披露和記認。
對看時他無識地拉低一下口罩,左臉頰的眼瞼下方,原來有一小塊赤色的胎記。或是個火焰退去的疤痕。原來,他的臉並不是幾乎要變成男人的那個我。
終生帶著那胎記的他,另外長了別張迥異的臉。
過一些時日我定必忘記他。卻是那塊胎記,其後在一則新聞報導留意到他,或者他換另一種玄奧的方式,找上了我?他整張臉和名字印在報紙:梁望揚。照片看來,他不像老鼠。
我噗哧一笑,「反而像隻豹貓。」
在工作坊認識的淇淇,她說:「或者他根本沒有胎記?報紙上那個梁咩咩不是他。是你牽強地把一切串連起來。」她穿著民族圖紋的寬鬆褲子,脫下口罩,臉曬得過分黑,張露的牙齒過於白皙,過於燦爛。她總是笑著喜怒哀樂,笑著來存在,因笑是她另一個感官。
「你記得工作坊有個男仔?他形容自己,好似地下一團摺繅咗嘅紙?」我說。
「紙?」眼睛瞇起,她又在笑。
「好似張紙,丟係地下,一路掹開,慢慢郁,逐小吋逐小吋咁郁。但外面睇嚟,佢好似已經靜止,佢係一張繅咗嘅紙,得佢自己知道自己仲郁緊。」想像你是一張紙,癱軟下來,但癱軟原來是無窮無盡,你每條神經、肌肉或者皮膚張馳,一直動,也一直鮮活下去。「靜止是不存在。那張癱了的紙有一日可能自行攤平。」
「我不記得他。工作坊有二十幾個人,個個都戴口罩,不知道誰是誰呢?」
我和他站在後排,在每一次直線踱步的練習,導師說,視野不要散亂,大步大步向前走,讓每一步踏出都督定。我和他同屬隨機、沒有焦點,迎面撞上來的總是彼此,我們總是在避。導師說,不要避,何不嘗試凝視對方,並且穿過對方。「我沒有故意記著他,我只是注意到他。」就像注意到淇淇一樣,我記得她說——想像自己是圓,脊椎是人的中心軸——當聽見活動室牆身裡,有水管霍霍流動的水聲,不妨想像自己是一棵樹,一朵花。淇淇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說:「其實他第四、第五晚都在,只是你認不出他而已。」
她繼續說:「你有沒有看過金基德的電影《空屋情人》?他不是不存在,只是我們沒有看見他。原本你看到他,後來你和我們一樣,都看不見他了。」
「他故意不讓我看到他?」
「對,你突破盲腸了!」
剛下過一陣急雨,雨水剩餘不多了,以為天空漸澄明。混濁的城市霓虹光管打在積雲,天色透著深厚的紫紅和橙黃,更為晦暗不明了。唯遠方積雲消散的一小角天空,保有明媚的藍暗。幾下閃電,以及雷鳴驚動不了任何人,因人都低過一種開揚豁然的視覺。各種形狀的摩天大廈以鏡面照出幾重時空,抬頭看,天空被均勻地切割。
我們避開了一邊以監獄為佈景的酒吧和餐廳。收妥雨傘後,我們走向已改裝成藝術館的前監獄和警署大操場。英殖時低矮、恬靜的古建築群,樹下藏了些微罔兩。與其說是大操場,更像個行刑場。有時大光燈轉向紅磚牆壁照射,形成了一個藝術世界的月圓月缺。你卻想像,彷彿有條麻繩,在大光燈照不到的黑暗,拋進來,人的身上都編了號碼,排著隊。罔兩終生徘徊同一處,別人以為只是婆娑樹影。
十數個監查行跡的天眼,無所不在,以環形盤據。有纏在樹上、燈柱,也有嵌在轉角的石屎牆身,或定點定時飛懸在半空。「置身其中的人,行跡又怎逃得過?」所以,他逃過了嗎?
我沒有告訴淇淇,報紙上有這麼一段引起我的注意。大意是,梁望揚失蹤後,家人到警署報警。警方發言人曾向傳媒表示,調動過他家附近以及可能出沒地區的天眼、攝錄機,以及最新的「步姿識別」監控儀器。「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警方循著自殺或他殺的方向再調查。」「家屬不再就事件發表言論。」
他的樣子油印後,竟比現實中更清晰,但胎記的形狀糊掉了。看著看著,就像你看著一個中文字良久,字變成錯體,繼而成了另一種離異的文字。我看著看著,他好像變成了報紙上豹貓容顏、以及現實中鼠相以外的第三人——樸朔迷離的新造的人,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他原來的樣子。「不只他故意不讓我看到他。當我執迷地凝視,愈執迷,他隱進更深的含糊之中。」
那可能只是一小塊紅葉,那天掉進他的口罩,黏在他臉上。我以為是胎記?那塊胎記看來,或只是潑在報紙上一小點咖啡漬,隨機潑在他臉上?我已不能指認,他一定就是他。報導看來,梁望揚在監控儀器之下,憑空消失,連警察也偵測不到他。
此時,有一道光好像劃過了淇淇,那是閃雷嗎?是誰在遠方以光指認她?但怎可能。我沒有告訴她,剛剛有不知道哪來的光,劃過她身上。
那無端的神蹟,也是無端的暗鬼。
最後一天的身體工作坊,比前幾次都還要多人,我環顧一圈。不見他,也不見淇淇。他們只面朝我一人,隱去其存在嗎?
當天進行一個摔跤的練習,我唯一一次瞥見梁望揚。導師指導說,嘗試轉動身體,放自己在地上,又再提上來。「你摔倒,通常是意外,突發,阻止不了。但這次你自願、主動摔下去,不妨了解你身體的力量是怎樣不自然?你放下去?還是摔下去?」在活動室中,每一個人都成了小漩渦,一升一沉,一圈大一圈小,氣流在彼此間生成。我記得他曾經分享過:「唔知點解,每次落地,都係一次小傷害,我硬碰硬咁跌自己落去,每一次都痛到標眼水。」他說他已分不清,是他主動摔倒,還是被甚麼一再推倒在地。他一點一滴挖空自我,任由身體被佔據,為了每次成為連續不止的小漩渦,就能捲起些甚麼。
當我旋轉,連綿成了另一個小漩渦,好像見到密不透風地罩在漆黑裡頭的他,只留一雙眼睛的他,在我不遠處。他同樣在旋轉,卻以相反方向在閃晃。他同樣痛得流著眼水。
原來他一直在。
當我停下,一回頭又不見他了。
原來不是他以透明面朝我,而是我以目盲,面朝他的存在。我必須一再以速度與疼痛,快於他的透明和戒懼、快於他的泡影與抵抗。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風格練習①兩行一段的詩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風格練習》的作者和他的友人
聽完巴赫賦格曲,想到在文學上做類似的事,用變奏
的方式,圍繞同一個單薄主題,衍生出幾近無窮的變
化,以此構成一部作品。《別字》版風格練習同樣是
變奏,而暫且放下主題,只圍繞一種形式上的限制,
看看能衍生出什麼風格合奏/混音。
形式本身當然沒有生命,而創作者也不必自以為是,要把生命賦予形式,這太自大,也太機械。事實上,往往是形式驅使著創作者,留下無形的一呼一吸,讓心跳和去向得以記認。形式,一開始你可以說它是存在的,但也未完全現身,執著過糾纏過,直到它的凝散都與創作者的氣息甚或氣燄相通,它才顯得具體,有份量。
兩行一段的詩是這樣一種形式,看似無風起浪,在視覺上束起防風林,同時又讓出平行路,交錯切換,相斥相守。像斑馬線嗎?提醒你可以通過它走到對面,但也不能大意,需要張望兩邊,因此雖說是前進,卻更像走Z形的路:怎樣跨進,懸疑,又怎樣越過沉默的僵持,或面對驟然的相遇。
謝旭昇〈物自身〉與其說在寫物自身,不如說是對自身的遭逢,在極有限迴旋空間中遇見,同時裂開,但正因為尋找,才垂進,才照亮,才成其物。形式,讓我們去遭逢。
有時是遭難。曾詠聰的〈拒絕〉看似穩穩穿行,「我不想」及其不可能卻也穩定地撕裂著撐持的步履,那些空行就像陣痛,最終跨入無聲的吶喊。詩中提及隱喻,詩中卻無一隱喻,純粹的傷害只能類似物之自身。
梁惠娟〈記憶〉演繹著一場記憶與生命同步的遞減戲碼,由擁擠歸於疏離,靈活淪為僵硬,跨行變得愈加重要。同樣,意象原來不是意象,而是逆向增生的幻覺。
陳李才擅於以詩說故事,但那個所謂故事,總是可以恰好地在生存的玄思與實際的逼仄之間懸置。〈棲居的邊界〉是這樣一條邊界:大廈也可以是深淵。但一層層下降抵達的,不是地獄,僅僅是出入未定的現實生活。當然,另一種看法是,由下而上再讀一次,向煙霧攀升。
李雪凝帶著慢板的自覺,鍛鍊著一種面對非死之死的耐性,〈去年冬年,與一場慢板的死亡〉在細密的痛癢與觀照裡,像針織般刺出龐然的遺容,只是偶然清晰,但已足夠喘息。
以詩論詩由來已久,重點是,其中自有以身試法的說服力。洪聖翔〈陽光,把你照成陌生人〉既是修煉筆記,同樣是詩觀的展陳。陽光標出某種半途,讓修煉者、領受者在平飛,升騰和俯拾的維度穿行,偶然「出手」拾到的會是甚麼?詩人保持著未知。
愛情的模樣在無花的〈你畫過時間我畫過魚〉中拉扯開來,悲歡在兩極間交集又擴張,但原來無常的末日陀螺才是核心。施勁超〈心火盛〉以張弛如呼吸的節律,接近更深的脈象,在調理、平衡的背後,是如鐵的肺腑,火的加熱,看不透的自己——念珠終究在轉動。
陳少〈疤的來歷〉以兩行的侷促與跳躍營造出一種加速度,瘟疫時代的天空上的拋物線,急墜那種,可惜倖存無法縮時,我們仍然需要穿越,在絕對零度的地面。鄭政恆〈城記〉也發生了墜落,但比人的境遇更重要的是光線的散碎與重現,在消沉時,甚至結局時屢屢抬望,體式因而具有了堅持的意味。呂佳機的〈破瓜之年〉〈如此滾動〉顯示著調度的愉悅,某種室內樂,以虛晃與餘光,抵住外界更無以名狀的混沌/秩序。
憑藉適當地操控格式,我們或能慎密地滾動下去?兩行一段的體格,好像自帶重量,也可能輕輕就滑過去,當我們偏偏不放過自己,要較勁,我們要說的話,我們的生存,會不會更堅定?抑或終於找到了新的迷惘,沒有出口,而入口也已掩蔽?讓我們的某一部分,留在每次遭逢裡——這也許是形式賦予創作者的執著。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活得像個女孩,(或者女人)。」
這是一場不得抗拒的條件交換:用人交換女,或者相反。總之,開局已定。
在美國導演芭芭拉 · 羅登(Barbara Loden)自導自演的《浪蕩天地》(Wanda)(1970)片頭,黑色瓦礫前腐爛的沙發上,母親雲達俯臥著,夾在小孩哭喊聲與砂石車陰險的碾壓聲之間,遲遲無法起身。粗礪的畫面與陰鬱色調,讓人很快也陷入了懷疑人生的情緒之中,正如雲達屢次面對男人的沉默與無視時,養成的那句口頭禪:「HUH?」
一個對人生遊戲規則與秩序的大哉問,輕盈,微茫,不夠大聲,因此不被聽見。電影講述的故事很簡單:身為人母的雲達擔著香煙、不假思索地放棄了兒女撫養權,其後與搶匪情人登上旅途,到最後誤打誤撞被迫參與劫案,一切來得莫名其妙,卻又順理成章。這部常被認為是自傳體的電影,戲裡的迷途卻不是雲達或羅登一人的:身體發膚的痛癢,與浪跡日常中(無法雙向抵達的)對話,乃至社會角色錯配後各自承擔的「惡果」,幾乎都是既定的。命運溶解在細節裡,每一幀畫面之中。
那有如山高的黑瓦礫堆,是雲達也是羅登的生命處境。電影面世後,羅登的丈夫、同樣身為導演的伊力 · 卡山(Elia Kazan)與作家瑪格麗特 · 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對談時,發自內心地說道:I was there all the time during the shooting; I took care of the children, I played nursemaid…,聽來簡直有幾分委屈。戲裡戲外,誰天生攜帶者nursemaid的基因呢?我猜測將電影的中文譯名改為「浪蕩天地」者,內心也存有那樣一份無奈——無論是Wanda還是Loden,還是更多更多的名字,在開局便被強制嵌入了一些功能;當這些功能偶然被剔除後,生命的蕭然並不會因此改變。當醒覺也是這場遊戲的共謀者時,與其義正辭嚴,不如浪蕩天地。
三十年後,韓國導演金基德的《慾海慈航》(2004)裡的女孩們,連浪蕩的路還未及踏上,就已墜下。
為了籌錢旅行而秘密援交的少女搭檔如真與在容,目睹並經受著買春男人的百態,在死亡的陰影下開始一場出人意料的救贖。前半部拍出了青春期特有的懸疑,清與濁不斷混合、推擠;而後半部則在暗色調中,將救贖與掙扎表現得盡致。水是電影裡至關重要的意象:從援交結束後兩人在澡堂清洗與親吻,到坐在藍色的雕塑群像旁,最後如真坐在河傍乾涸地上的車裡睡著時,做著被父親殺死的夢……水,一股陰性的力量,在這部戲裡暗暗拉扯每個角色。
正因如此,我偏愛《慾海慈航》這個譯名,不僅反轉其閒邪的本意,更將水的力量納入其中。如真的還錢之旅,從來不是為過去償還什麼,當嫖客們露出驚異或呆滯的眼神時,她就是一尊佛,普渡著他們,而身體就是河流。
次年,金基德另一作品《情慾穿心箭》(2005)推出,被老人帶上漁船私養的少女,則更為直接地與佛像綁定:漁船的賣點之一是為客人算命,其方法就是少女坐在船沿吊起的鞦韆上,前後擺動,老人用弓箭射向船身上巨大佛像,再由少女化身佛的代言者,耳語告知老人算命結果。少女也是自己的佛,因此她跟著美少年離開漁船,老人無法抗拒這一命運,然而最終扭轉這一切的,又是少女自己。
金基德給予這部電影的註腳,也是對其自身藝術追求的表白:「力與美宛如緊繃之弓,我願如此,直至終老」。而在金氏電影裡諸種邊緣、枷鎖、慾望,也正是在這一拉扯的漩渦之中不斷增生和互涉——情慾本就是複雜的,為何要讓它簡單透明?正如《浪蕩天地》裡瑣碎而無解的荒誕日常,並沒有人能明確知道自己將流向哪裡。命運的確然與無法感知,這兩極同時在生命中並存著,也正是這幾部電影的精妙之處。
參考資料:
Barbara, Wanda, Nathalie Léger, translated by Natasha Lehrer & Cécile Menon, the Paris Review
Conversation on Wanda By Barbara Loden, Marguerite Duras and Elia Kaz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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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映場次
情慾穿心箭│2021年08月28日 (六) 16:50 大館
浪蕩天地│2021年08月29日 (日) 17:35 英皇戲院 尖沙咀iSQUARE
購票:https://cinefan.com.hk/zh-hant/period/2021-zh-hant/summerif-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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