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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雀陸香港》:我和雀仔有話兒——筆訪趙曉彤

楊喜盈
可樂忠實fans,熱愛文學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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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曉彤擅於捕捉雀鳥人性化的一面,將她對觀鳥的熱愛分享給讀者。閱讀她的文字,就像一本日常的觀鳥日記,這些常被忽略的小鳥原來保有這麼「地道」的一面。新書《翔:雀陸香港》一共收錄四十篇「鳥事」,明報專欄「城中鳥」結集而成,出版此書算是這個專欄的「告一段落」,和她的讀者一起回顧曉彤的觀鳥史。這次有幸邀請曉彤和大家分享書寫雀鳥的背後故事和創作意念。

    由報導開始 到專職寫鳥

    Q1. 《翔:雀陸香港》是由專欄結集而成,當時你為甚麼開始書寫「城中鳥」專欄?

    如果以《明報》「城中鳥」專欄為雀鳥散文寫作的起點,我在2018年夏天開始寫鳥。此前,我因為記者工作而撰寫過一些雀鳥和自然生態的報導,工作時,小鳥常常站在岸邊、樹枝上、農田的電線上,像五顏六色的小飾物,很可愛,每當看見牠們,都覺得日常生活多了許多色彩。

    採訪與創作外,我也從事文學教育工作,通常我會與學生到戶外散步,學習如何撰文記錄眼前景物。2017年秋天,因為認識了香港觀鳥會的陳燕明女士,我們想試試「文學+觀鳥」的活動效果,於是帶學生到塱原觀鳥。很記得那日下著微雨,但初次來到香港農田的學生,都很雀躍,明明已在農田逛了三小時,臨離開時,還依依不捨地在紅蟲池畔再看了一小時鳥。我想,初次到香港農田以及初次看鳥的經驗,其實很觸動學生,所以他們後來交出了很好的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

    以後,我也再教了幾次「文學+觀鳥」的寫作課或工作坊,坦白說,不是每一次活動都成功,也有令我很沮喪的經歷,主要是活動極受天氣影響,但整體來說,還是快樂比沮喪多,很多學生都樂於以「雀鳥」作為觀察對象,繼而寫出很好的作品。無論作品以及與學生一起看鳥,都令我難忘。其實是因為文學教育工作,令我覺得需要一本「教材」,我才會想寫一本關於雀鳥的書。當然,同時也因為我本來就熱愛寫作,所以當我狂熱地觀鳥時,我會想著可不可以為雀鳥寫一些文章呢?寫作的人,喜歡記錄。

    Q2. 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觀察,你在專欄寫城中小鳥時,與平常寫小鳥的分別是甚麼?

    寫「城中鳥」專欄有一些規定,例如每篇要1500字,要配合一張圖片,通常是每篇寫一種鳥。我發現要用1500字寫一種鳥,是頗大挑戰,因為我不想純粹複述雀鳥專書的科學說明,那麼,有甚麼是我這篇文章裡獨有的?其實就是我對雀鳥的觀察,換句話說,是牠們的在港生活記錄。為了儲下更多寫作素材,我常常看鳥,即使很忙碌,我一星期最少有五日,每天看鳥一小時以上,這樣持續了三年。因為要交稿,所以會有趕死線焦慮,我最後發現截稿期是人類進步的動力。

    Q3. 香港較少作品只以小鳥為主題,在書寫小鳥的時候,你有留意其他的鳥書作參考嗎?它們對你的影響大不大?

    因為個人興趣,也因為想要了解筆下的小鳥,我常常在下筆前蒐集很多資料,並不限於香港書籍或中文書籍,而且很多時候會看網上影片,某程度,影片是某種雀鳥原來會做某種行為的「證據」,例如我是在網上看見夜鷺會把麵包扔進水裡「釣魚」來吃,因此知道牠很聰明,捕魚也有策略。由於是中文書寫,我參考過香港、台灣、澳門出版的雀鳥書籍,因為三地雀鳥有很多重複的品種,而尤以台灣的雀鳥專書提供的資料較詳細,如我買過台灣出版的鳥巢專書和猛禽專書,而香港的《香港及華南鳥類》則是我最常使用的雀鳥手冊,無論寫書或觀鳥都把它帶在身邊。不過,我購買的版本是2008年印行的第八版,十多年後,我的觀察和書中記錄會有不同,我因為想知道自己的觀察是否正確,或很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不同,於是請教專業的觀鳥者或雀鳥研究員,因此學到很多,也在此謝謝他們。

    另外,台灣作家吳明益對自然書寫的態度很影響我,他令我明白首先要盡力了解某種題材,例如蝴蝶,才有資格寫下蝴蝶的文章,同時你要真正熱愛那樣事物,你才可以寫。所以我在寫鳥之前,我最急於確定的是「我是為了寫鳥而看鳥」或是「我是喜歡看鳥而寫鳥」,當我肯定我是真心熱愛看鳥,即使寫完一個專欄、一本書,或是以後不再寫它,也會繼續觀鳥,我就覺得我可以寫。

    為了寫鳥,我看了大量參考書,但主要是吸收知識,或是作者的寫作態度影響了我。當我寫作時,我其實很自我,因為沒有想起別人的作品,就很難說是哪一本書影響了我的寫作方向或風格。

    人性化雀鳥的開啟秘技

    Q4. 你在書寫都市鳥/香港雀鳥時,都寫得牠們非常有性格,讓讀者恍似重新認識這隻本來默默無名的小鳥。你在觀察牠們時,腦海裡都在思考甚麼?

    通常是在放空,無意間發現了牠們的雀鳥小劇場。例如前年的夏夜,我和母親到樓下散步,忽然看見街市外一個垃圾桶後,瑟縮著一隻麻雀幼鳥,牠站的地方除了人來人往,還狗來狗往,因為看見一隻寵物狗想衝向麻雀,我就先把麻雀拾起來,致電給愛護動物協會的義工,義工趕來途中,教我們如何暫託幼鳥。於是,我把幼鳥放在一個紙盒裡,外面用我們的外套裹著,那隻幼鳥可能已經很累,一放進紙盒就安樂地熟睡了。一小時後,義工來到,我們也發現了麻雀築巢的位置,因為鳥巢太高,義工教我們如何製作一個人工鳥巢安頓這隻幼鳥,於是,我們四圍尋找巢材,匆匆忙忙地製鳥巢(我本來只是想到樓下散步,為甚麼深夜十二時我會在街上抱著一隻麻雀幼鳥學製鳥巢……)。

    剛才在等待義工期間,我把母親和幼鳥留在原處,四圍看看有沒有機會找到幼鳥的父母(我不知道我的腦海當時在思考甚麼……),不久,我留意到兩隻麻雀在街市上空徘徊,神色凝重地在尋找甚麼似的。我不懂解釋為甚麼我看見牠們神色凝重,看鳥多了,你其實會看得出牠們此刻是放鬆、緊張、害怕或是凝重。我猜想牠們很可能是麻雀幼鳥的父母,也把這觀察告訴了義工。

    當我們製作好鳥巢後,那一對麻雀成鳥也飛到我們附近,我立即把幼鳥從紙盒放回原處,然後和義工、母親一起保持距離地觀察,可是幼鳥竟然繼續睡覺……我怕成鳥很快飛走,立即走過去用手指拍拍幼鳥的小頭顱,拍醒牠,此時,幼鳥忽然想起自己要大叫,那對成鳥一聽見牠叫,立即和應,然後幼鳥和成鳥邊鳴叫、邊回應,牠們終於發現彼此了!我們看著成鳥立即找食物原地餵飼幼鳥,再用食物逐步把牠引離人來人往的街市,來到一個安全隱閉的位置,知道沒有人類的事了,我和母親、義工便各自離開。

    因為日常的觀察實在太多,這件事和很多「鳥事」,我也沒有寫進書裡,但我平日就是這樣與雀鳥相遇,以及了解牠們的個性。

    Q5. 隨著觀鳥的日子和經驗漸多,你看雀鳥時會有甚麼習慣/關注的點,是與初學者有明顯的分別?

    鳥海無涯,我仍是初學者呢。每個人喜歡觀鳥的原因都不一樣,有人喜歡辨別品種,有人享受遇見罕見雀鳥的喜悅,我也總是渴望遇見未見過的雀鳥品種,不過,每天在樓下走走,看看熟悉的麻雀、燕子等小鳥如何生活,其實已經很有趣了。

    生態書寫:香港人和香港雀

    Q6. 在這本結集裡,在你筆下有不少雀鳥和人互動的經驗和故事,在你眼中,人類和小鳥的關係是怎樣的?

    其實我覺得人和雀鳥的關係如果是「互當透明」、「互不相干」是最美好的,可是事實是即使我當雀鳥透明,牠還是會入侵我的生活,例如我的新居和舊居都曾有雀鳥在我的抽油煙喉裡築巢,令我總是和成鳥一樣非常期待幼鳥破蛋而出,當一天清晨忽然聽見雛鳥專屬的鳴叫聲,就會覺得超~級~可~愛!!!每年都很期待偷窺幼鳥離巢學飛的時光,不過也會看見幼鳥的死屍而難過。由於我們不能教導雀鳥要如何和人相處,我想,最好的方法是人類學會如何與鳥為鄰,而報酬就是悲傷難過時,抬頭就看見一隻可愛的小鳥。

    Q7. 作為香港人,書寫香港生態時,你自己有何想法?希望透過這本書達到一些目標嗎?
    因為雀鳥也是香港居民,書寫時,我是抱著記錄香港的心態。我希望這本書可以令喜歡生態而不看書的人,看一本散文集,並且覺得閱讀一本文字為主的書是愉快的。我也希望喜歡文字而不懂雀鳥的人,看完這本書會留意身邊的小鳥,並因為很多小鳥在身邊的「新發現」而喜悅,繼而喜歡大自然。每當收到讀者傳來的《翔》讀後感,特別是說自己閱讀後開始喜歡雀鳥,我都很開心,比喜歡我的文字更開心,因為我的文字也就是人和鳥的橋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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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來的畢業公仔

    蘇朗欣
    94年生,現就讀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已出版中篇小說《水葬》(香港:水煮魚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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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屆奇萊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品

      我哥哥最近在一間公仔店上班。商店的主要業務是幫客人縫製畢業公仔。

      客人帶來深愛的玩偶,店員幫它穿上花式各樣的畢業袍,手持證書,頭戴學士帽……配件要縫上主人的名字、學校和畢業年份。哥哥說每逢畢業季,店裡一個月就能接到多達七百張訂單。現在才三月,遠未到高峰期,他已經縫到生無可戀,做夢都會夢到針線。縫紉機放在收銀台旁邊,老闆低頭密密推著衣車,公仔們來了又去,今天被放下兩星期後又被領回,深水埗老街的小店面盛載著許多年輕的愛與希望。

      有時遇到可愛的玩偶,哥哥會私下拍照傳給我看,讓我樂上一陣子。他時常分享店裡的趣事,例如有一個老太太會代替不諳門路的家長,帶著一堆公仔前來;又不時遇到新移民婦人,操不純正的廣東話,替孩子尋覓夢中的玩具。通常都是一些令人捧腹的樂事,唯有一次,故事反常,令我始終耿耿於懷。

      他傳來照片,一個紫色綠色、毛絨絨的醜東西,它穿上學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衣袍角落刺繡了女主人的英文名字,還有2019年、香港中文大學的年月標記。

      哥哥說,這隻公仔後來一直無人認領。

      幾個春秋寒暑過去,公仔至今仍然被裹在透明包裝膠袋裡,靜靜地等待。而隨著另一個又另一個畢業季度到來,訂單不斷湧到,它慢慢被擠到角落去,長久下來,終有一日會被處理掉吧。一張訂單被拋棄或是被忘記,背後可以是千百萬種原因;但現在,我習慣了向絕望深處想。它的主人可能永遠無法畢業了。

      哥哥叫我不要細想,世界是不會給你答案的。他轉過鏡頭去拍新的公仔,繡著2021年的,或者更未來的。

      確實是有來自未來的公仔。

      這兩年間,我和哥哥都深深愛上了一隻來自日本的白熊。這隻表情動作多變的小熊在LINE貼圖商店起家,慢慢火紅了,推出實體周邊,香港也有好些網絡小店做越洋代購生意。哥哥買了一隻抱著愛心的白熊,說要用來幫我縫製畢業公仔,還問起了研究所碩士袍的樣式和顏色。

      幾年前在大學脫帽的時候,我沒有訂製畢業公仔。原因是家裡公仔太多了──我像個兒童,甚至愈活愈回去,有如走入成長的洞窟,即使二十幾歲獨自來到島國升學,租屋處的床上依然擺放著摯愛的兔兔。

      純白的兔兔是哥哥送給我的,某一年的生日禮物。它原本是設計給嬰幼兒的安撫玩具,抱著就能舒心。當時我在專門店裡摸著它,就生出了憐愛之情,不知是對它還是對自己,總之哥哥見到了,就買給我當生日禮物。

      兔兔的絨毛漸見粗糙,見證時日的流轉。到底是哪一年,它來到我的床上?早已不記得準確年份,回憶中,只有一個座標可以為其年歲作記認。

      抗爭之中,有許多犧牲,我哥哥是其中一個人,有一個夜晚他沒有回來。接連兩天他在警署羈留室,和其他二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等待時間流逝。我趕緊收拾他的臥室,一切物事整理得妥妥當當,以免失禮上門搜查的警察(幸好最後沒有任何一人來訪。可能要調查的房間太多),又要徹夜等候律師的電話,一天過去,終於躺回自己的床上時,我把兔兔拉進懷裡。睡不好也得勉強合眼休息。因為隔天,再隔天,還有很多需要善的後。

      由此我絕對確定,兔兔來到我的家裡,必定是早於2019年──不然我不可能在那混亂日子抱著它進睡。

      終於哥哥回來,我們相擁。他負上控罪,頂著一身嚴苛的保釋條件,其中一項是沒收旅遊證件,怕他潛逃。而我也因為自己的事情,確定要去台灣了。路途一定要分岔,我們每個夜晚拿著公仔打鬧,等於透支彼此相伴的幸運,於我們而言時間是切膚之痛,是真實的、沉重的刻度,然而我們甚麼都不說。

      臨別的八月,悶熱的盛夏,哥哥抱著他喜歡的小豬公仔來到我的房間,兩個人和平常一樣談天說地,話題不著邊際。我們聊起《哈利波特》裡面的佛地魔分靈體。魔王把靈魂分成七份,放入不同容器,全部毀掉才能殺死他。

      我們對著彼此的公仔呵出一口氣,說那就是我們的靈魂。

      只要公仔不死,我們也是不死的。

      還可以陪伴對方呼吸兩個海邊的空氣呢。

      記憶中,兩兄妹還是笑得快快樂樂。

      離開之後,我們各自在不同的苦難中活著,當然──我確信──哥哥的苦是真苦,他丟了原本的職位,輾轉在一間街坊公仔店打工,但這份縫紉師的工作也不會長久,他很快就要上庭受審。參照案例,刑期起碼三四年。所有人都很悲觀,我們卻只能分隔海的兩岸。

      我常在台灣跟朋友說:「我怕以後都沒辦法見到哥哥了。」他們便安慰,刑期是有限的呀,出來之後他就可以坐飛機來找你;你也可以坐飛機回去找他,假如你不怕──只需要睜大眼睛,胸懷天明。可是我無法信服,不論哪一種說法都不能打動我。我猜這是絕境中的倖存者必然的疼痛:無法相信未來,無法想像未來。未來只能是一天,一秒,或者呼吸的當下。

      但還有一種私密的未來,存在於我和哥哥的想像之中。事到如今,他仍堅持要給我值得盼望的事物。

      說回那隻仍未露面的畢業白熊。我說研究所之路漫漫,說不准何年何月畢業。他說沒關係,他想親手縫一個,到了典禮那天,倘若他未在場,我也可以抱著公仔合照。他甚至開始草擬設計圖了──學袍該怎麼穿著在白熊身上,才能夠不把愛心蓋住呢,那就要把愛心先拆下來,那縫紉機的動線……

      他為我描繪出來的,那隻懷抱著愛的熊仔那麼可愛、那麼實在,我幾乎能夠想像它了,就捧在自己胸前,情景如同當晚在家裡和哥哥交換靈魂的時刻。僅僅如此就令我不捨得放棄任何抵達前方的可能。

      轉注


      三人行,必有詩先──訪「今晚SEE詩先」的台前/幕後

      關天林

      編輯,寫作。著有《本體夜涼如水》、《空氣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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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底一個無眠夜,屏幕滑出一張「靚圖」,再來看名字,是一個詩的專頁?

        在噤若寒蟬的安全時代裡,在文學屢屢被質問何補於亂世的時候,在臉書已經開始變成一盤生意變得不好玩的今日,三個年輕人,決定推出講詩的Podcast。從出帖預告、互動問答到正式廣播,有計劃,有想法,也有一定策略,可見他們不是純粹「試試先」,而是來真的,要告訴大家:「今晚SEE詩先」。

        緣起就合體

        開台Podcast,要有影響,就要持續下去,當然不只「今晚」,和寫詩一樣,都是長命功夫。三位九十後,其實都是寫詩的人。他們為什麼會從各自沉思寫作的幕後,一起走上台前?

        李顥謙(阿餅)表示,早陣子Clubhouse曾在防疫期間大行其道,其中卻很少談到詩,而他和梁莉姿、李昭駿等文友籌劃電台節目「香港文學十三邀」,累積了一些經驗,節目中的訪問也令他羡慕小說作者們能暢快交流,於是萌生了「開台」講詩的念頭。

        近年社會氣氛低沉,現場活動又多限制,唯有走到線上,雖然Clubhouse已經不流行,也一樣有其他平台選擇,可以簡單上手。做自媒體,起碼自由度比電台大。「關於詩的活動減少了,想嘗試補足一下。」阿餅慨嘆詩在香港面對的處境比較冷清,詩集出版後通常都缺乏討論,就算有些文字評論,但未能進一步對話。

        為了開始,阿餅先找創作和社交平台上也較活躍的嚴瀚欽(Morrie),再找身在台灣讀書的韓祺疇(Richard)。「我們是同代人,本身已認識,但在創作有不同追求,人脈也不一樣,希望可以集思廣益。」

        Richard說阿餅找他時,最吸引的一點是他也認同近年關於詩的討論氣氛的確沉寂了:「我的參照點主要來自師長的分享,聽他們說七八十年代氣氛熱鬧,後來網上有香港文學大笪地等等。中間也有好些詩人沒繼續寫。」Morrie則著眼於現有社交平台的不足:「面書太雜亂了,發言容易帶情緒,不利討論,我自己也有寫詩評,但交流不多。」他又提到他嚮往台灣曾有一場後現代主義文學論戰,現在回看是浪漫的。

        談起結聚,阿餅補充說,他最早接觸的詩團體是「關於詩社」,對他的創作視野刺激很大。他其實很清楚寫詩的人仍不少,但現在好像有點分散了。

        如果說三個人「差對腳」,第四個人便是眾多愛詩的讀者、作者,在暗夜走散了的你。

        互評時間

        三個九十後詩人,同樣自覺有不同追求,那他們又怎樣看對方、看自己的創作或美學?阿餅給Rirchard的關鍵詞是「穩定」,Morrie則是「情感」:「祺疇的詩完整度高,又承襲本地賦體傳統,近期有更多變化;瀚欽情感豐沛,寫得多,強項是多作不同嘗試。」至於自己的詩,他認為較難歸類。

        Richard說自己看得多本地詩,也承認阿餅「穩陣」的評語,他繼而向阿餅表白:「其實很早就看到餅的詩,例如青年文學獎的得獎作〈譬如生活〉,當時想參賽,找同代人參照,看到這首,感覺很震撼。」他又認為餅後來的散文詩是難得的探索。至於Morrie,他說在嶺南大學時已有交流,最深印象也是風格多變,詩作多又予人不重複的感覺。

        Morrie近兩年才注意阿餅,他坦承彼此詩觀有衝突,又認為阿餅的詩的語感可能受商禽影響,但他很欣賞阿餅對詩的執著態度。而他和Richard當年在嶺大詩作坊交流,讓他認識了現代詩。

        三個人裡面,Richard剛出了第一本詩集,餅和Morrie的首本結集也在籌備中,對於他們風格的對話和對撞,我們大可拭目而待。

        亂世宜講詩

        詩人講詩,其實沒想像中容易,首先就是要克服夫子自道的心理障礙。「在不寫詩的人面前,表明自己是寫詩的,多少會尷尬。」Richard說:「開台講詩就是把這種尷尬搬到公眾面前,意味我要接受自己將受到評判。」阿餅認為心理關口還包括詩人好像不會講太多自己寫作的事,他們偏偏擺明車馬,但既然已經「洗濕咗頭」,也就豁出去了。Morrie認為詩是介乎可說與不可說之間的事物,過往與他人談詩,總伴隨強烈的失落感,開台講詩,除了是面對理應保持緘默的事物,也相當於直面那種失落。

        事實上,就算拋得開詩人包袱,Podcast還有很多實際上、技術上的問題要克服。這種談話節目,有討論,甚至有爭論才是好事,最怕沒交流。阿餅坦言他們還不太懂得保持討論的意識,往往因為太在意自己講話是否清晰流暢,變成自說自話,營造不了觀點交鋒的效果。Richard表示雖然節目的本意不是要達成什麼共識,共同提倡什麼主張,但又想在半小時至四十分鐘間展現討論的維度,不想泛泛而談,這方面的平衡,還有待進一步摸索。

        他們一開始就強調著「共同體」,一個很難用、不好說的概念,但他們倒不是把它舉起來當作旗幟,也不是擺著好看,在其中確實有一些想法在跳動、目標在蘊釀。「利用社交平台,透過較為大眾化的題材,例如三十問、絕版詩集、講鬼故,去吸引對文學有興趣但未必很了解詩的人。另一方面是在圖像上多花功力,以靚圖(如有)吸引多些點擊。」Richard指向打開平台,拓展受眾,讓詩變得親和,阿餅則希望打破一直以來對詩存在的定見、偏見,如他曾聽說有人不喜歡文學/香港文學是因為新詩/現代詩,他對這些話總是很上心,「輕率的觀念往往最受歡迎,傳播得最快。所以我希望能夠有一些行動,去回應。」Morrie自認比較「佛系」,他只期待身為一名Podcast主持時,就盡力做好每一期節目,「在未來某一天,當某個原本不寫詩/不讀詩的人決定要「入坑」了,至少有一個還不錯的平台供他們借鑒和參考。詩人並沒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詩人只能為世界提供更多可能性。」

        九十後?入夜後

        沒錯,他們在「今晚SEE詩先」的名義下是Podcaster,但他們首先是寫詩的人。詩人與共同體,有時充滿張力,有時也視乎你怎麼看,比如說,九十後本地詩人,作為一種群體,或標籤,他們的認同感也是複雜的。Richard認為,既成長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座城市,作品有某部分的「共通」是理所當然的,例如社會事件、地景、細微的童年符碼,但風格和進路肯定各有擅場,「我樂意自介為『九十後詩人』像我樂意被視為『香港詩人』一樣,這個標籤本身就可以也應該被開拓。」而在阿餅記憶中,香港的九十後詩人,一度交流密切,從網絡討論到團體活動,漸漸建立群體的面貌:「寫詩的起點高,觀察敏銳,行事低調,廣泛接收的資訊與理論,抗拒定見,不會高舉某種意識形態或旗幟,尋求在多元之中確立風格,或更好地實踐自己。」阿餅本來自信不夠,默默埋首寫作,甚少與其他同代詩人交往,直到他想分享更多看法,一抬頭,那群體卻開始鬆散甚至沉寂了。

        對詩或對一切創作而言,或許孤獨才是終極的真實?但問題是,生而為人,就必須面對孤獨,更重要的,可能是怎樣回應共同面對著的黑夜——「今晚」。Morrie認為所謂交流,不過是證實自身的孤獨,他也沒怎麼參加過詩作坊,而更多是在一條混沌的路上慢慢前行,但「所遇皆為師,所見都是風景」,共同體或許脆弱甚至虛幻,但維繫過,熱衷於寫作的人們起碼由此感到不那麼孤獨。Richard指出,過去幾年的社會事件,令我們理解到彼此與城市的命運如何被緊緊扭在一起,那已經不是想像,詩的共同體不只是與詩有關,而是關於「在共同的遭遇下,創作者如何回應這些傷痕與痛楚。」

        「今晚SEE詩先」的圖,總是由黑白和簡約的點線面構成,彷彿夜要有光,相聚也要棱角,正如共同體,不是什麼已存的藍圖或配色,而是虛空中發生的一種連結的想望,虛線或月盈月虧般的實踐。阿餅說:「我們希望一起思考探索,如何迎對風浪,理解痛苦,再寫下去,鬥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