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彤擅於捕捉雀鳥人性化的一面,將她對觀鳥的熱愛分享給讀者。閱讀她的文字,就像一本日常的觀鳥日記,這些常被忽略的小鳥原來保有這麼「地道」的一面。新書《翔:雀陸香港》一共收錄四十篇「鳥事」,明報專欄「城中鳥」結集而成,出版此書算是這個專欄的「告一段落」,和她的讀者一起回顧曉彤的觀鳥史。這次有幸邀請曉彤和大家分享書寫雀鳥的背後故事和創作意念。
由報導開始 到專職寫鳥
Q1. 《翔:雀陸香港》是由專欄結集而成,當時你為甚麼開始書寫「城中鳥」專欄?
如果以《明報》「城中鳥」專欄為雀鳥散文寫作的起點,我在2018年夏天開始寫鳥。此前,我因為記者工作而撰寫過一些雀鳥和自然生態的報導,工作時,小鳥常常站在岸邊、樹枝上、農田的電線上,像五顏六色的小飾物,很可愛,每當看見牠們,都覺得日常生活多了許多色彩。
採訪與創作外,我也從事文學教育工作,通常我會與學生到戶外散步,學習如何撰文記錄眼前景物。2017年秋天,因為認識了香港觀鳥會的陳燕明女士,我們想試試「文學+觀鳥」的活動效果,於是帶學生到塱原觀鳥。很記得那日下著微雨,但初次來到香港農田的學生,都很雀躍,明明已在農田逛了三小時,臨離開時,還依依不捨地在紅蟲池畔再看了一小時鳥。我想,初次到香港農田以及初次看鳥的經驗,其實很觸動學生,所以他們後來交出了很好的詩歌、散文、小說等作品。
以後,我也再教了幾次「文學+觀鳥」的寫作課或工作坊,坦白說,不是每一次活動都成功,也有令我很沮喪的經歷,主要是活動極受天氣影響,但整體來說,還是快樂比沮喪多,很多學生都樂於以「雀鳥」作為觀察對象,繼而寫出很好的作品。無論作品以及與學生一起看鳥,都令我難忘。其實是因為文學教育工作,令我覺得需要一本「教材」,我才會想寫一本關於雀鳥的書。當然,同時也因為我本來就熱愛寫作,所以當我狂熱地觀鳥時,我會想著可不可以為雀鳥寫一些文章呢?寫作的人,喜歡記錄。
Q2. 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觀察,你在專欄寫城中小鳥時,與平常寫小鳥的分別是甚麼?
寫「城中鳥」專欄有一些規定,例如每篇要1500字,要配合一張圖片,通常是每篇寫一種鳥。我發現要用1500字寫一種鳥,是頗大挑戰,因為我不想純粹複述雀鳥專書的科學說明,那麼,有甚麼是我這篇文章裡獨有的?其實就是我對雀鳥的觀察,換句話說,是牠們的在港生活記錄。為了儲下更多寫作素材,我常常看鳥,即使很忙碌,我一星期最少有五日,每天看鳥一小時以上,這樣持續了三年。因為要交稿,所以會有趕死線焦慮,我最後發現截稿期是人類進步的動力。
Q3. 香港較少作品只以小鳥為主題,在書寫小鳥的時候,你有留意其他的鳥書作參考嗎?它們對你的影響大不大?
因為個人興趣,也因為想要了解筆下的小鳥,我常常在下筆前蒐集很多資料,並不限於香港書籍或中文書籍,而且很多時候會看網上影片,某程度,影片是某種雀鳥原來會做某種行為的「證據」,例如我是在網上看見夜鷺會把麵包扔進水裡「釣魚」來吃,因此知道牠很聰明,捕魚也有策略。由於是中文書寫,我參考過香港、台灣、澳門出版的雀鳥書籍,因為三地雀鳥有很多重複的品種,而尤以台灣的雀鳥專書提供的資料較詳細,如我買過台灣出版的鳥巢專書和猛禽專書,而香港的《香港及華南鳥類》則是我最常使用的雀鳥手冊,無論寫書或觀鳥都把它帶在身邊。不過,我購買的版本是2008年印行的第八版,十多年後,我的觀察和書中記錄會有不同,我因為想知道自己的觀察是否正確,或很想知道為什麼會有不同,於是請教專業的觀鳥者或雀鳥研究員,因此學到很多,也在此謝謝他們。
另外,台灣作家吳明益對自然書寫的態度很影響我,他令我明白首先要盡力了解某種題材,例如蝴蝶,才有資格寫下蝴蝶的文章,同時你要真正熱愛那樣事物,你才可以寫。所以我在寫鳥之前,我最急於確定的是「我是為了寫鳥而看鳥」或是「我是喜歡看鳥而寫鳥」,當我肯定我是真心熱愛看鳥,即使寫完一個專欄、一本書,或是以後不再寫它,也會繼續觀鳥,我就覺得我可以寫。
為了寫鳥,我看了大量參考書,但主要是吸收知識,或是作者的寫作態度影響了我。當我寫作時,我其實很自我,因為沒有想起別人的作品,就很難說是哪一本書影響了我的寫作方向或風格。
人性化雀鳥的開啟秘技
Q4. 你在書寫都市鳥/香港雀鳥時,都寫得牠們非常有性格,讓讀者恍似重新認識這隻本來默默無名的小鳥。你在觀察牠們時,腦海裡都在思考甚麼?
通常是在放空,無意間發現了牠們的雀鳥小劇場。例如前年的夏夜,我和母親到樓下散步,忽然看見街市外一個垃圾桶後,瑟縮著一隻麻雀幼鳥,牠站的地方除了人來人往,還狗來狗往,因為看見一隻寵物狗想衝向麻雀,我就先把麻雀拾起來,致電給愛護動物協會的義工,義工趕來途中,教我們如何暫託幼鳥。於是,我把幼鳥放在一個紙盒裡,外面用我們的外套裹著,那隻幼鳥可能已經很累,一放進紙盒就安樂地熟睡了。一小時後,義工來到,我們也發現了麻雀築巢的位置,因為鳥巢太高,義工教我們如何製作一個人工鳥巢安頓這隻幼鳥,於是,我們四圍尋找巢材,匆匆忙忙地製鳥巢(我本來只是想到樓下散步,為甚麼深夜十二時我會在街上抱著一隻麻雀幼鳥學製鳥巢……)。
剛才在等待義工期間,我把母親和幼鳥留在原處,四圍看看有沒有機會找到幼鳥的父母(我不知道我的腦海當時在思考甚麼……),不久,我留意到兩隻麻雀在街市上空徘徊,神色凝重地在尋找甚麼似的。我不懂解釋為甚麼我看見牠們神色凝重,看鳥多了,你其實會看得出牠們此刻是放鬆、緊張、害怕或是凝重。我猜想牠們很可能是麻雀幼鳥的父母,也把這觀察告訴了義工。
當我們製作好鳥巢後,那一對麻雀成鳥也飛到我們附近,我立即把幼鳥從紙盒放回原處,然後和義工、母親一起保持距離地觀察,可是幼鳥竟然繼續睡覺……我怕成鳥很快飛走,立即走過去用手指拍拍幼鳥的小頭顱,拍醒牠,此時,幼鳥忽然想起自己要大叫,那對成鳥一聽見牠叫,立即和應,然後幼鳥和成鳥邊鳴叫、邊回應,牠們終於發現彼此了!我們看著成鳥立即找食物原地餵飼幼鳥,再用食物逐步把牠引離人來人往的街市,來到一個安全隱閉的位置,知道沒有人類的事了,我和母親、義工便各自離開。
因為日常的觀察實在太多,這件事和很多「鳥事」,我也沒有寫進書裡,但我平日就是這樣與雀鳥相遇,以及了解牠們的個性。
Q5. 隨著觀鳥的日子和經驗漸多,你看雀鳥時會有甚麼習慣/關注的點,是與初學者有明顯的分別?
鳥海無涯,我仍是初學者呢。每個人喜歡觀鳥的原因都不一樣,有人喜歡辨別品種,有人享受遇見罕見雀鳥的喜悅,我也總是渴望遇見未見過的雀鳥品種,不過,每天在樓下走走,看看熟悉的麻雀、燕子等小鳥如何生活,其實已經很有趣了。
生態書寫:香港人和香港雀
Q6. 在這本結集裡,在你筆下有不少雀鳥和人互動的經驗和故事,在你眼中,人類和小鳥的關係是怎樣的?
其實我覺得人和雀鳥的關係如果是「互當透明」、「互不相干」是最美好的,可是事實是即使我當雀鳥透明,牠還是會入侵我的生活,例如我的新居和舊居都曾有雀鳥在我的抽油煙喉裡築巢,令我總是和成鳥一樣非常期待幼鳥破蛋而出,當一天清晨忽然聽見雛鳥專屬的鳴叫聲,就會覺得超~級~可~愛!!!每年都很期待偷窺幼鳥離巢學飛的時光,不過也會看見幼鳥的死屍而難過。由於我們不能教導雀鳥要如何和人相處,我想,最好的方法是人類學會如何與鳥為鄰,而報酬就是悲傷難過時,抬頭就看見一隻可愛的小鳥。
Q7. 作為香港人,書寫香港生態時,你自己有何想法?希望透過這本書達到一些目標嗎?
因為雀鳥也是香港居民,書寫時,我是抱著記錄香港的心態。我希望這本書可以令喜歡生態而不看書的人,看一本散文集,並且覺得閱讀一本文字為主的書是愉快的。我也希望喜歡文字而不懂雀鳥的人,看完這本書會留意身邊的小鳥,並因為很多小鳥在身邊的「新發現」而喜悅,繼而喜歡大自然。每當收到讀者傳來的《翔》讀後感,特別是說自己閱讀後開始喜歡雀鳥,我都很開心,比喜歡我的文字更開心,因為我的文字也就是人和鳥的橋樑而已。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第21屆奇萊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品
我哥哥最近在一間公仔店上班。商店的主要業務是幫客人縫製畢業公仔。
客人帶來深愛的玩偶,店員幫它穿上花式各樣的畢業袍,手持證書,頭戴學士帽……配件要縫上主人的名字、學校和畢業年份。哥哥說每逢畢業季,店裡一個月就能接到多達七百張訂單。現在才三月,遠未到高峰期,他已經縫到生無可戀,做夢都會夢到針線。縫紉機放在收銀台旁邊,老闆低頭密密推著衣車,公仔們來了又去,今天被放下兩星期後又被領回,深水埗老街的小店面盛載著許多年輕的愛與希望。
有時遇到可愛的玩偶,哥哥會私下拍照傳給我看,讓我樂上一陣子。他時常分享店裡的趣事,例如有一個老太太會代替不諳門路的家長,帶著一堆公仔前來;又不時遇到新移民婦人,操不純正的廣東話,替孩子尋覓夢中的玩具。通常都是一些令人捧腹的樂事,唯有一次,故事反常,令我始終耿耿於懷。
他傳來照片,一個紫色綠色、毛絨絨的醜東西,它穿上學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衣袍角落刺繡了女主人的英文名字,還有2019年、香港中文大學的年月標記。
哥哥說,這隻公仔後來一直無人認領。
幾個春秋寒暑過去,公仔至今仍然被裹在透明包裝膠袋裡,靜靜地等待。而隨著另一個又另一個畢業季度到來,訂單不斷湧到,它慢慢被擠到角落去,長久下來,終有一日會被處理掉吧。一張訂單被拋棄或是被忘記,背後可以是千百萬種原因;但現在,我習慣了向絕望深處想。它的主人可能永遠無法畢業了。
哥哥叫我不要細想,世界是不會給你答案的。他轉過鏡頭去拍新的公仔,繡著2021年的,或者更未來的。
確實是有來自未來的公仔。
這兩年間,我和哥哥都深深愛上了一隻來自日本的白熊。這隻表情動作多變的小熊在LINE貼圖商店起家,慢慢火紅了,推出實體周邊,香港也有好些網絡小店做越洋代購生意。哥哥買了一隻抱著愛心的白熊,說要用來幫我縫製畢業公仔,還問起了研究所碩士袍的樣式和顏色。
幾年前在大學脫帽的時候,我沒有訂製畢業公仔。原因是家裡公仔太多了──我像個兒童,甚至愈活愈回去,有如走入成長的洞窟,即使二十幾歲獨自來到島國升學,租屋處的床上依然擺放著摯愛的兔兔。
純白的兔兔是哥哥送給我的,某一年的生日禮物。它原本是設計給嬰幼兒的安撫玩具,抱著就能舒心。當時我在專門店裡摸著它,就生出了憐愛之情,不知是對它還是對自己,總之哥哥見到了,就買給我當生日禮物。
兔兔的絨毛漸見粗糙,見證時日的流轉。到底是哪一年,它來到我的床上?早已不記得準確年份,回憶中,只有一個座標可以為其年歲作記認。
抗爭之中,有許多犧牲,我哥哥是其中一個人,有一個夜晚他沒有回來。接連兩天他在警署羈留室,和其他二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等待時間流逝。我趕緊收拾他的臥室,一切物事整理得妥妥當當,以免失禮上門搜查的警察(幸好最後沒有任何一人來訪。可能要調查的房間太多),又要徹夜等候律師的電話,一天過去,終於躺回自己的床上時,我把兔兔拉進懷裡。睡不好也得勉強合眼休息。因為隔天,再隔天,還有很多需要善的後。
由此我絕對確定,兔兔來到我的家裡,必定是早於2019年──不然我不可能在那混亂日子抱著它進睡。
終於哥哥回來,我們相擁。他負上控罪,頂著一身嚴苛的保釋條件,其中一項是沒收旅遊證件,怕他潛逃。而我也因為自己的事情,確定要去台灣了。路途一定要分岔,我們每個夜晚拿著公仔打鬧,等於透支彼此相伴的幸運,於我們而言時間是切膚之痛,是真實的、沉重的刻度,然而我們甚麼都不說。
臨別的八月,悶熱的盛夏,哥哥抱著他喜歡的小豬公仔來到我的房間,兩個人和平常一樣談天說地,話題不著邊際。我們聊起《哈利波特》裡面的佛地魔分靈體。魔王把靈魂分成七份,放入不同容器,全部毀掉才能殺死他。
我們對著彼此的公仔呵出一口氣,說那就是我們的靈魂。
只要公仔不死,我們也是不死的。
還可以陪伴對方呼吸兩個海邊的空氣呢。
記憶中,兩兄妹還是笑得快快樂樂。
離開之後,我們各自在不同的苦難中活著,當然──我確信──哥哥的苦是真苦,他丟了原本的職位,輾轉在一間街坊公仔店打工,但這份縫紉師的工作也不會長久,他很快就要上庭受審。參照案例,刑期起碼三四年。所有人都很悲觀,我們卻只能分隔海的兩岸。
我常在台灣跟朋友說:「我怕以後都沒辦法見到哥哥了。」他們便安慰,刑期是有限的呀,出來之後他就可以坐飛機來找你;你也可以坐飛機回去找他,假如你不怕──只需要睜大眼睛,胸懷天明。可是我無法信服,不論哪一種說法都不能打動我。我猜這是絕境中的倖存者必然的疼痛:無法相信未來,無法想像未來。未來只能是一天,一秒,或者呼吸的當下。
但還有一種私密的未來,存在於我和哥哥的想像之中。事到如今,他仍堅持要給我值得盼望的事物。
說回那隻仍未露面的畢業白熊。我說研究所之路漫漫,說不准何年何月畢業。他說沒關係,他想親手縫一個,到了典禮那天,倘若他未在場,我也可以抱著公仔合照。他甚至開始草擬設計圖了──學袍該怎麼穿著在白熊身上,才能夠不把愛心蓋住呢,那就要把愛心先拆下來,那縫紉機的動線……
他為我描繪出來的,那隻懷抱著愛的熊仔那麼可愛、那麼實在,我幾乎能夠想像它了,就捧在自己胸前,情景如同當晚在家裡和哥哥交換靈魂的時刻。僅僅如此就令我不捨得放棄任何抵達前方的可能。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七月底一個無眠夜,屏幕滑出一張「靚圖」,再來看名字,是一個詩的專頁?
在噤若寒蟬的安全時代裡,在文學屢屢被質問何補於亂世的時候,在臉書已經開始變成一盤生意變得不好玩的今日,三個年輕人,決定推出講詩的Podcast。從出帖預告、互動問答到正式廣播,有計劃,有想法,也有一定策略,可見他們不是純粹「試試先」,而是來真的,要告訴大家:「今晚SEE詩先」。
緣起就合體
開台Podcast,要有影響,就要持續下去,當然不只「今晚」,和寫詩一樣,都是長命功夫。三位九十後,其實都是寫詩的人。他們為什麼會從各自沉思寫作的幕後,一起走上台前?
李顥謙(阿餅)表示,早陣子Clubhouse曾在防疫期間大行其道,其中卻很少談到詩,而他和梁莉姿、李昭駿等文友籌劃電台節目「香港文學十三邀」,累積了一些經驗,節目中的訪問也令他羡慕小說作者們能暢快交流,於是萌生了「開台」講詩的念頭。
近年社會氣氛低沉,現場活動又多限制,唯有走到線上,雖然Clubhouse已經不流行,也一樣有其他平台選擇,可以簡單上手。做自媒體,起碼自由度比電台大。「關於詩的活動減少了,想嘗試補足一下。」阿餅慨嘆詩在香港面對的處境比較冷清,詩集出版後通常都缺乏討論,就算有些文字評論,但未能進一步對話。
為了開始,阿餅先找創作和社交平台上也較活躍的嚴瀚欽(Morrie),再找身在台灣讀書的韓祺疇(Richard)。「我們是同代人,本身已認識,但在創作有不同追求,人脈也不一樣,希望可以集思廣益。」
Richard說阿餅找他時,最吸引的一點是他也認同近年關於詩的討論氣氛的確沉寂了:「我的參照點主要來自師長的分享,聽他們說七八十年代氣氛熱鬧,後來網上有香港文學大笪地等等。中間也有好些詩人沒繼續寫。」Morrie則著眼於現有社交平台的不足:「面書太雜亂了,發言容易帶情緒,不利討論,我自己也有寫詩評,但交流不多。」他又提到他嚮往台灣曾有一場後現代主義文學論戰,現在回看是浪漫的。
談起結聚,阿餅補充說,他最早接觸的詩團體是「關於詩社」,對他的創作視野刺激很大。他其實很清楚寫詩的人仍不少,但現在好像有點分散了。
如果說三個人「差對腳」,第四個人便是眾多愛詩的讀者、作者,在暗夜走散了的你。
互評時間
三個九十後詩人,同樣自覺有不同追求,那他們又怎樣看對方、看自己的創作或美學?阿餅給Rirchard的關鍵詞是「穩定」,Morrie則是「情感」:「祺疇的詩完整度高,又承襲本地賦體傳統,近期有更多變化;瀚欽情感豐沛,寫得多,強項是多作不同嘗試。」至於自己的詩,他認為較難歸類。
Richard說自己看得多本地詩,也承認阿餅「穩陣」的評語,他繼而向阿餅表白:「其實很早就看到餅的詩,例如青年文學獎的得獎作〈譬如生活〉,當時想參賽,找同代人參照,看到這首,感覺很震撼。」他又認為餅後來的散文詩是難得的探索。至於Morrie,他說在嶺南大學時已有交流,最深印象也是風格多變,詩作多又予人不重複的感覺。
Morrie近兩年才注意阿餅,他坦承彼此詩觀有衝突,又認為阿餅的詩的語感可能受商禽影響,但他很欣賞阿餅對詩的執著態度。而他和Richard當年在嶺大詩作坊交流,讓他認識了現代詩。
三個人裡面,Richard剛出了第一本詩集,餅和Morrie的首本結集也在籌備中,對於他們風格的對話和對撞,我們大可拭目而待。
亂世宜講詩
詩人講詩,其實沒想像中容易,首先就是要克服夫子自道的心理障礙。「在不寫詩的人面前,表明自己是寫詩的,多少會尷尬。」Richard說:「開台講詩就是把這種尷尬搬到公眾面前,意味我要接受自己將受到評判。」阿餅認為心理關口還包括詩人好像不會講太多自己寫作的事,他們偏偏擺明車馬,但既然已經「洗濕咗頭」,也就豁出去了。Morrie認為詩是介乎可說與不可說之間的事物,過往與他人談詩,總伴隨強烈的失落感,開台講詩,除了是面對理應保持緘默的事物,也相當於直面那種失落。
事實上,就算拋得開詩人包袱,Podcast還有很多實際上、技術上的問題要克服。這種談話節目,有討論,甚至有爭論才是好事,最怕沒交流。阿餅坦言他們還不太懂得保持討論的意識,往往因為太在意自己講話是否清晰流暢,變成自說自話,營造不了觀點交鋒的效果。Richard表示雖然節目的本意不是要達成什麼共識,共同提倡什麼主張,但又想在半小時至四十分鐘間展現討論的維度,不想泛泛而談,這方面的平衡,還有待進一步摸索。
他們一開始就強調著「共同體」,一個很難用、不好說的概念,但他們倒不是把它舉起來當作旗幟,也不是擺著好看,在其中確實有一些想法在跳動、目標在蘊釀。「利用社交平台,透過較為大眾化的題材,例如三十問、絕版詩集、講鬼故,去吸引對文學有興趣但未必很了解詩的人。另一方面是在圖像上多花功力,以靚圖(如有)吸引多些點擊。」Richard指向打開平台,拓展受眾,讓詩變得親和,阿餅則希望打破一直以來對詩存在的定見、偏見,如他曾聽說有人不喜歡文學/香港文學是因為新詩/現代詩,他對這些話總是很上心,「輕率的觀念往往最受歡迎,傳播得最快。所以我希望能夠有一些行動,去回應。」Morrie自認比較「佛系」,他只期待身為一名Podcast主持時,就盡力做好每一期節目,「在未來某一天,當某個原本不寫詩/不讀詩的人決定要「入坑」了,至少有一個還不錯的平台供他們借鑒和參考。詩人並沒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詩人只能為世界提供更多可能性。」
九十後?入夜後
沒錯,他們在「今晚SEE詩先」的名義下是Podcaster,但他們首先是寫詩的人。詩人與共同體,有時充滿張力,有時也視乎你怎麼看,比如說,九十後本地詩人,作為一種群體,或標籤,他們的認同感也是複雜的。Richard認為,既成長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座城市,作品有某部分的「共通」是理所當然的,例如社會事件、地景、細微的童年符碼,但風格和進路肯定各有擅場,「我樂意自介為『九十後詩人』像我樂意被視為『香港詩人』一樣,這個標籤本身就可以也應該被開拓。」而在阿餅記憶中,香港的九十後詩人,一度交流密切,從網絡討論到團體活動,漸漸建立群體的面貌:「寫詩的起點高,觀察敏銳,行事低調,廣泛接收的資訊與理論,抗拒定見,不會高舉某種意識形態或旗幟,尋求在多元之中確立風格,或更好地實踐自己。」阿餅本來自信不夠,默默埋首寫作,甚少與其他同代詩人交往,直到他想分享更多看法,一抬頭,那群體卻開始鬆散甚至沉寂了。
對詩或對一切創作而言,或許孤獨才是終極的真實?但問題是,生而為人,就必須面對孤獨,更重要的,可能是怎樣回應共同面對著的黑夜——「今晚」。Morrie認為所謂交流,不過是證實自身的孤獨,他也沒怎麼參加過詩作坊,而更多是在一條混沌的路上慢慢前行,但「所遇皆為師,所見都是風景」,共同體或許脆弱甚至虛幻,但維繫過,熱衷於寫作的人們起碼由此感到不那麼孤獨。Richard指出,過去幾年的社會事件,令我們理解到彼此與城市的命運如何被緊緊扭在一起,那已經不是想像,詩的共同體不只是與詩有關,而是關於「在共同的遭遇下,創作者如何回應這些傷痕與痛楚。」
「今晚SEE詩先」的圖,總是由黑白和簡約的點線面構成,彷彿夜要有光,相聚也要棱角,正如共同體,不是什麼已存的藍圖或配色,而是虛空中發生的一種連結的想望,虛線或月盈月虧般的實踐。阿餅說:「我們希望一起思考探索,如何迎對風浪,理解痛苦,再寫下去,鬥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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