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大的一本小書,卻有一重又一重的質感。這不僅是雄仔叔叔青年時代的詩,以至青年時代本身的還原,更是編織著時空和超時空維度的一封信——有字,且有聲。那「餅」卡式錄音帶,打了兩個結,在漩渦裡——想起雄仔叔叔笑起來時的兩個酒渦——好像代表了無論如何也要寄到你手上的承諾。手掌大的詩集。
收到這份禮物時,我剛在全新的地方安頓下來,雖然心,仍然難以安頓,但因此,我捧讀這本書的時候,卻感到奇異的重量。因為這些詩是在漂蕩轉徙中寫下的嗎?手和心畢竟是相近相連的。
漂流的人容易自憐吧?少年在異鄉,又經歷失戀,傷感難免,但詩集裡很少有黏膩的牢騷,反而著眼不少他人的漂零。〈科芬園〉(Covent Garden)寫熱鬧花卉市場裡,老少觀眾簇擁的小丑一角,在小孩眼中,他已是技窮的角色,但在詩人眼中,他也是生活中的人,他要起床工作,工作會累,餓了要吃東西:
When he wakes up / I think / He gets off his bed / And goes to the kitchen / There’s bread in the kitchen / He goes to the kitchen / To eat bread / To survive / One must eat
This is important / I think / It must be / As important as / The laughter from the crowd / The photos taken / The would-be childhood memories
小丑的第一頓飯和觀眾的笑聲一樣重要。這個「一樣」,在我看來也很重要。沒有反過來以小丑為中心,訴說他如何可憐可憫,而是把他從觀眾的視野外拉回來,拉到生活的水平上。遊客可能在這裡收獲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這當然重要,小丑無意中參與了,甚或貢獻了你的美好,也不必然就使他比你偉大,只要你不要看輕,一頓飯對他的重要性就好。同情,而非煽情,這首詩體現了詩人對生的堅硬與柔軟的捕捉。
少年時的雄仔叔叔,是個觀察者,也已是一名謳歌者,像他後來講故事,雖不是唱,卻總帶有吟詠的節奏感,在謳歌世間的長途短程、奇情常情,只不過少年的他,更多是謳歌著自己的憂鬱,沉入moody的時光。〈夜魘列車〉(Nightmare Train)寫人在途中的迷失,不知終點,甚至不知列車是否還在人間疾行,惡夢般的發展,其實是迷惘的極致,無法擺脫的是某種創傷的後遺,也是自我愈陷愈深的回音:
Why is the train so empty / While it’s full of echos / I can see no scenery through the window / Only the reflection of my abortive past
It’s cold in a one-man cabin / Show me to the warm seat of your smile / I doubt if the train’s still on the track / Two silvery fingers of happiness
憂傷到恐怖,或倦怠,〈大埔尾組曲一〉(Tai Po Mei Composition #1)寫每次回去大埔尾的家的磨人,被這城市榨乾之後,回家也只是日程的一部分。重複的節奏就像用低沉無力的聲線拖長的嘆息,但詩人仍能自嘲,以不合時宜的浪漫自娛:
Like the seasons / I must change clothes / Have different colours / I keep coming back
Or the moon / I must first dance in a full ring / And then etch a silvery crescent / I keep coming back
To belong to one more world / To remember / Life in a better shape / I keep coming back
當憂鬱純粹是憂鬱,而不是勞碌或彷徨,那會是怎樣的形狀?〈當我孤單〉(When I Am Alone)詩人一樣清朗地表達出來,一樣伴著可搖擺的歌意,只不過今次要輕點搖,不要驚動自身和孤單的距離:
I talk to the night / The night is gentle / Gathering my words / A season of harvest / It then gets heavy / And starts to rain
[……]
I talk to myself / I am gentle / My arms and legs / My palms, / they listen / And understand distance / They also become heavy / And fall into tangled-up gestures
指掌知曉距離,重量成就所有姿勢。是傾訴的欲望和幽默的觸覺時時在身體裡擺盪,讓詩人得以面對自身脆弱,靠近憂愁,與憂愁為伴。
凜冬將至,可能還有更長的黑暗在前面,在異鄉陋室承受著嚴寒的詩人,就寫過一首與冬天為伴的詩〈To Whom It May Concern〉。冬天是他為期數月的室友,日夕相對,甚至同床共枕,但冬天最終會跟隨它的祖先,埋葬到壁爐的灰燼裡。擬人如此樸素,既在孤寂中相識、緣盡且送別的情愫又是如此細膩,不禁想到,這也許就是一堂不得不上的耐性課(A Lesson of Patience)。
促成這次出版的Small Tune Press的小彭,在後記提到雄仔叔叔這本年青詩作結集除了是一種分享,也為當下崩壞的成人世界獻上「療癒和溫度」,他還引述雄仔叔叔的詩觀,就是發現不同可能和色彩,並向世界好好宣示。
雄仔叔叔自己形容得好,他的年青時代是「無憂復浮沉,刺激復悠然」,但同時令他痛的,也就是現在「一整代年青人被奪去多彩的宇宙」。回顧少作,放眼今日,可以想像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多麼沉重,像第一輯詩的輯名「愛‧無果」(Love, Love Lost Most)。
但他把詩錄在卡式帶,也站在牢獄外,高牆外,大聲唱著無言。無言也是可以唱的,可以搖曳往復,一如那些傷感的、迷失的、深刻的夜,We keep coming back,去聆聽愛,愛向我們宣示的無言。
卡式帶線上收聽:https://smalltunepress.bandcamp.com/album/some-kind-of-a-mood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第21屆奇萊文學獎散文組首獎作品
我哥哥最近在一間公仔店上班。商店的主要業務是幫客人縫製畢業公仔。
客人帶來深愛的玩偶,店員幫它穿上花式各樣的畢業袍,手持證書,頭戴學士帽……配件要縫上主人的名字、學校和畢業年份。哥哥說每逢畢業季,店裡一個月就能接到多達七百張訂單。現在才三月,遠未到高峰期,他已經縫到生無可戀,做夢都會夢到針線。縫紉機放在收銀台旁邊,老闆低頭密密推著衣車,公仔們來了又去,今天被放下兩星期後又被領回,深水埗老街的小店面盛載著許多年輕的愛與希望。
有時遇到可愛的玩偶,哥哥會私下拍照傳給我看,讓我樂上一陣子。他時常分享店裡的趣事,例如有一個老太太會代替不諳門路的家長,帶著一堆公仔前來;又不時遇到新移民婦人,操不純正的廣東話,替孩子尋覓夢中的玩具。通常都是一些令人捧腹的樂事,唯有一次,故事反常,令我始終耿耿於懷。
他傳來照片,一個紫色綠色、毛絨絨的醜東西,它穿上學袍,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衣袍角落刺繡了女主人的英文名字,還有2019年、香港中文大學的年月標記。
哥哥說,這隻公仔後來一直無人認領。
幾個春秋寒暑過去,公仔至今仍然被裹在透明包裝膠袋裡,靜靜地等待。而隨著另一個又另一個畢業季度到來,訂單不斷湧到,它慢慢被擠到角落去,長久下來,終有一日會被處理掉吧。一張訂單被拋棄或是被忘記,背後可以是千百萬種原因;但現在,我習慣了向絕望深處想。它的主人可能永遠無法畢業了。
哥哥叫我不要細想,世界是不會給你答案的。他轉過鏡頭去拍新的公仔,繡著2021年的,或者更未來的。
確實是有來自未來的公仔。
這兩年間,我和哥哥都深深愛上了一隻來自日本的白熊。這隻表情動作多變的小熊在LINE貼圖商店起家,慢慢火紅了,推出實體周邊,香港也有好些網絡小店做越洋代購生意。哥哥買了一隻抱著愛心的白熊,說要用來幫我縫製畢業公仔,還問起了研究所碩士袍的樣式和顏色。
幾年前在大學脫帽的時候,我沒有訂製畢業公仔。原因是家裡公仔太多了──我像個兒童,甚至愈活愈回去,有如走入成長的洞窟,即使二十幾歲獨自來到島國升學,租屋處的床上依然擺放著摯愛的兔兔。
純白的兔兔是哥哥送給我的,某一年的生日禮物。它原本是設計給嬰幼兒的安撫玩具,抱著就能舒心。當時我在專門店裡摸著它,就生出了憐愛之情,不知是對它還是對自己,總之哥哥見到了,就買給我當生日禮物。
兔兔的絨毛漸見粗糙,見證時日的流轉。到底是哪一年,它來到我的床上?早已不記得準確年份,回憶中,只有一個座標可以為其年歲作記認。
抗爭之中,有許多犧牲,我哥哥是其中一個人,有一個夜晚他沒有回來。接連兩天他在警署羈留室,和其他二十幾個人擠在一起,等待時間流逝。我趕緊收拾他的臥室,一切物事整理得妥妥當當,以免失禮上門搜查的警察(幸好最後沒有任何一人來訪。可能要調查的房間太多),又要徹夜等候律師的電話,一天過去,終於躺回自己的床上時,我把兔兔拉進懷裡。睡不好也得勉強合眼休息。因為隔天,再隔天,還有很多需要善的後。
由此我絕對確定,兔兔來到我的家裡,必定是早於2019年──不然我不可能在那混亂日子抱著它進睡。
終於哥哥回來,我們相擁。他負上控罪,頂著一身嚴苛的保釋條件,其中一項是沒收旅遊證件,怕他潛逃。而我也因為自己的事情,確定要去台灣了。路途一定要分岔,我們每個夜晚拿著公仔打鬧,等於透支彼此相伴的幸運,於我們而言時間是切膚之痛,是真實的、沉重的刻度,然而我們甚麼都不說。
臨別的八月,悶熱的盛夏,哥哥抱著他喜歡的小豬公仔來到我的房間,兩個人和平常一樣談天說地,話題不著邊際。我們聊起《哈利波特》裡面的佛地魔分靈體。魔王把靈魂分成七份,放入不同容器,全部毀掉才能殺死他。
我們對著彼此的公仔呵出一口氣,說那就是我們的靈魂。
只要公仔不死,我們也是不死的。
還可以陪伴對方呼吸兩個海邊的空氣呢。
記憶中,兩兄妹還是笑得快快樂樂。
離開之後,我們各自在不同的苦難中活著,當然──我確信──哥哥的苦是真苦,他丟了原本的職位,輾轉在一間街坊公仔店打工,但這份縫紉師的工作也不會長久,他很快就要上庭受審。參照案例,刑期起碼三四年。所有人都很悲觀,我們卻只能分隔海的兩岸。
我常在台灣跟朋友說:「我怕以後都沒辦法見到哥哥了。」他們便安慰,刑期是有限的呀,出來之後他就可以坐飛機來找你;你也可以坐飛機回去找他,假如你不怕──只需要睜大眼睛,胸懷天明。可是我無法信服,不論哪一種說法都不能打動我。我猜這是絕境中的倖存者必然的疼痛:無法相信未來,無法想像未來。未來只能是一天,一秒,或者呼吸的當下。
但還有一種私密的未來,存在於我和哥哥的想像之中。事到如今,他仍堅持要給我值得盼望的事物。
說回那隻仍未露面的畢業白熊。我說研究所之路漫漫,說不准何年何月畢業。他說沒關係,他想親手縫一個,到了典禮那天,倘若他未在場,我也可以抱著公仔合照。他甚至開始草擬設計圖了──學袍該怎麼穿著在白熊身上,才能夠不把愛心蓋住呢,那就要把愛心先拆下來,那縫紉機的動線……
他為我描繪出來的,那隻懷抱著愛的熊仔那麼可愛、那麼實在,我幾乎能夠想像它了,就捧在自己胸前,情景如同當晚在家裡和哥哥交換靈魂的時刻。僅僅如此就令我不捨得放棄任何抵達前方的可能。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七月底一個無眠夜,屏幕滑出一張「靚圖」,再來看名字,是一個詩的專頁?
在噤若寒蟬的安全時代裡,在文學屢屢被質問何補於亂世的時候,在臉書已經開始變成一盤生意變得不好玩的今日,三個年輕人,決定推出講詩的Podcast。從出帖預告、互動問答到正式廣播,有計劃,有想法,也有一定策略,可見他們不是純粹「試試先」,而是來真的,要告訴大家:「今晚SEE詩先」。
緣起就合體
開台Podcast,要有影響,就要持續下去,當然不只「今晚」,和寫詩一樣,都是長命功夫。三位九十後,其實都是寫詩的人。他們為什麼會從各自沉思寫作的幕後,一起走上台前?
李顥謙(阿餅)表示,早陣子Clubhouse曾在防疫期間大行其道,其中卻很少談到詩,而他和梁莉姿、李昭駿等文友籌劃電台節目「香港文學十三邀」,累積了一些經驗,節目中的訪問也令他羡慕小說作者們能暢快交流,於是萌生了「開台」講詩的念頭。
近年社會氣氛低沉,現場活動又多限制,唯有走到線上,雖然Clubhouse已經不流行,也一樣有其他平台選擇,可以簡單上手。做自媒體,起碼自由度比電台大。「關於詩的活動減少了,想嘗試補足一下。」阿餅慨嘆詩在香港面對的處境比較冷清,詩集出版後通常都缺乏討論,就算有些文字評論,但未能進一步對話。
為了開始,阿餅先找創作和社交平台上也較活躍的嚴瀚欽(Morrie),再找身在台灣讀書的韓祺疇(Richard)。「我們是同代人,本身已認識,但在創作有不同追求,人脈也不一樣,希望可以集思廣益。」
Richard說阿餅找他時,最吸引的一點是他也認同近年關於詩的討論氣氛的確沉寂了:「我的參照點主要來自師長的分享,聽他們說七八十年代氣氛熱鬧,後來網上有香港文學大笪地等等。中間也有好些詩人沒繼續寫。」Morrie則著眼於現有社交平台的不足:「面書太雜亂了,發言容易帶情緒,不利討論,我自己也有寫詩評,但交流不多。」他又提到他嚮往台灣曾有一場後現代主義文學論戰,現在回看是浪漫的。
談起結聚,阿餅補充說,他最早接觸的詩團體是「關於詩社」,對他的創作視野刺激很大。他其實很清楚寫詩的人仍不少,但現在好像有點分散了。
如果說三個人「差對腳」,第四個人便是眾多愛詩的讀者、作者,在暗夜走散了的你。
互評時間
三個九十後詩人,同樣自覺有不同追求,那他們又怎樣看對方、看自己的創作或美學?阿餅給Rirchard的關鍵詞是「穩定」,Morrie則是「情感」:「祺疇的詩完整度高,又承襲本地賦體傳統,近期有更多變化;瀚欽情感豐沛,寫得多,強項是多作不同嘗試。」至於自己的詩,他認為較難歸類。
Richard說自己看得多本地詩,也承認阿餅「穩陣」的評語,他繼而向阿餅表白:「其實很早就看到餅的詩,例如青年文學獎的得獎作〈譬如生活〉,當時想參賽,找同代人參照,看到這首,感覺很震撼。」他又認為餅後來的散文詩是難得的探索。至於Morrie,他說在嶺南大學時已有交流,最深印象也是風格多變,詩作多又予人不重複的感覺。
Morrie近兩年才注意阿餅,他坦承彼此詩觀有衝突,又認為阿餅的詩的語感可能受商禽影響,但他很欣賞阿餅對詩的執著態度。而他和Richard當年在嶺大詩作坊交流,讓他認識了現代詩。
三個人裡面,Richard剛出了第一本詩集,餅和Morrie的首本結集也在籌備中,對於他們風格的對話和對撞,我們大可拭目而待。
亂世宜講詩
詩人講詩,其實沒想像中容易,首先就是要克服夫子自道的心理障礙。「在不寫詩的人面前,表明自己是寫詩的,多少會尷尬。」Richard說:「開台講詩就是把這種尷尬搬到公眾面前,意味我要接受自己將受到評判。」阿餅認為心理關口還包括詩人好像不會講太多自己寫作的事,他們偏偏擺明車馬,但既然已經「洗濕咗頭」,也就豁出去了。Morrie認為詩是介乎可說與不可說之間的事物,過往與他人談詩,總伴隨強烈的失落感,開台講詩,除了是面對理應保持緘默的事物,也相當於直面那種失落。
事實上,就算拋得開詩人包袱,Podcast還有很多實際上、技術上的問題要克服。這種談話節目,有討論,甚至有爭論才是好事,最怕沒交流。阿餅坦言他們還不太懂得保持討論的意識,往往因為太在意自己講話是否清晰流暢,變成自說自話,營造不了觀點交鋒的效果。Richard表示雖然節目的本意不是要達成什麼共識,共同提倡什麼主張,但又想在半小時至四十分鐘間展現討論的維度,不想泛泛而談,這方面的平衡,還有待進一步摸索。
他們一開始就強調著「共同體」,一個很難用、不好說的概念,但他們倒不是把它舉起來當作旗幟,也不是擺著好看,在其中確實有一些想法在跳動、目標在蘊釀。「利用社交平台,透過較為大眾化的題材,例如三十問、絕版詩集、講鬼故,去吸引對文學有興趣但未必很了解詩的人。另一方面是在圖像上多花功力,以靚圖(如有)吸引多些點擊。」Richard指向打開平台,拓展受眾,讓詩變得親和,阿餅則希望打破一直以來對詩存在的定見、偏見,如他曾聽說有人不喜歡文學/香港文學是因為新詩/現代詩,他對這些話總是很上心,「輕率的觀念往往最受歡迎,傳播得最快。所以我希望能夠有一些行動,去回應。」Morrie自認比較「佛系」,他只期待身為一名Podcast主持時,就盡力做好每一期節目,「在未來某一天,當某個原本不寫詩/不讀詩的人決定要「入坑」了,至少有一個還不錯的平台供他們借鑒和參考。詩人並沒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詩人只能為世界提供更多可能性。」
九十後?入夜後
沒錯,他們在「今晚SEE詩先」的名義下是Podcaster,但他們首先是寫詩的人。詩人與共同體,有時充滿張力,有時也視乎你怎麼看,比如說,九十後本地詩人,作為一種群體,或標籤,他們的認同感也是複雜的。Richard認為,既成長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座城市,作品有某部分的「共通」是理所當然的,例如社會事件、地景、細微的童年符碼,但風格和進路肯定各有擅場,「我樂意自介為『九十後詩人』像我樂意被視為『香港詩人』一樣,這個標籤本身就可以也應該被開拓。」而在阿餅記憶中,香港的九十後詩人,一度交流密切,從網絡討論到團體活動,漸漸建立群體的面貌:「寫詩的起點高,觀察敏銳,行事低調,廣泛接收的資訊與理論,抗拒定見,不會高舉某種意識形態或旗幟,尋求在多元之中確立風格,或更好地實踐自己。」阿餅本來自信不夠,默默埋首寫作,甚少與其他同代詩人交往,直到他想分享更多看法,一抬頭,那群體卻開始鬆散甚至沉寂了。
對詩或對一切創作而言,或許孤獨才是終極的真實?但問題是,生而為人,就必須面對孤獨,更重要的,可能是怎樣回應共同面對著的黑夜——「今晚」。Morrie認為所謂交流,不過是證實自身的孤獨,他也沒怎麼參加過詩作坊,而更多是在一條混沌的路上慢慢前行,但「所遇皆為師,所見都是風景」,共同體或許脆弱甚至虛幻,但維繫過,熱衷於寫作的人們起碼由此感到不那麼孤獨。Richard指出,過去幾年的社會事件,令我們理解到彼此與城市的命運如何被緊緊扭在一起,那已經不是想像,詩的共同體不只是與詩有關,而是關於「在共同的遭遇下,創作者如何回應這些傷痕與痛楚。」
「今晚SEE詩先」的圖,總是由黑白和簡約的點線面構成,彷彿夜要有光,相聚也要棱角,正如共同體,不是什麼已存的藍圖或配色,而是虛空中發生的一種連結的想望,虛線或月盈月虧般的實踐。阿餅說:「我們希望一起思考探索,如何迎對風浪,理解痛苦,再寫下去,鬥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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