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24日下午,在油麻地一角高處,數塊落地玻璃窗把繁雜的街頭聲音以及初秋微風擋開,剩一室陽光鋪陳在約二十位參與者和三位作家身上:黃怡、林三維和蔣曉薇,在貳叄書房,談一談「當我們在這城市書寫愛情」。黃怡的新書《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記香港各式戀人故事,通過愛情窺探此地,每段故事皆配搭一幅名畫。「戀愛」、「名畫」、「香港」,是此書的三個定點,林三維和蔣曉薇就相關主題亦分享了自身的創作經驗及意見。
戀愛故事中的擠迫之城
愛情和城市是文學上歷久不衰的主題,作家往往在書寫愛情的同時也顯露一座城市的面貌、價值觀及文化。蔣曉薇認為黃怡用幽默的方法呈現岀2021年香港的荒謬,例如媒體和官員曾說過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對白被活用到情侶間的對話上。「我最喜歡〈旗杆〉,它可以勾起2019年的情緒,反思戴口罩在不同身分的解讀,旗杆就是在臉上掛著理想的追求國度,醫護人員不能戴某種顏色的口罩,教師在放工後仍會戴上口罩表態,記者戴的是防毒面罩……」另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過埠新娘〉,故事藉著一對情侶就遠嫁他國的討論,探討移民時語言環境轉換產生的孤寂感。語言這回事,只有在特定的母語環境下生活過才能真正知曉其運作。臺灣的編輯為《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中的廣東話下了一百多個註腳,黃怡笑稱「弊啦,我要怎樣解釋大家樂」。
林三維則喜歡〈波斯(富街)地毯〉,書中寫道美術館裡展示的一張地毯比故事主角情侶的家更大,這正正在反映著香港的土地問題。更有趣的是當情侶發生爭執,女方跌倒受傷後爭吵隨之平息,林三維由此領悟到女生受傷時不會想吵架的心態。除了香港元素外,她也欣賞黃怡的寫作技巧,每篇故事不長但結構和情節完整,亦有不少令人驚喜的部分,如〈Will You Still Love Me, Dear?〉中的反高潮結局。
「好多人會覺得愛情小說可能是一些庸俗、不合時宜、次要的主題,但對我來說其實不然,從愛情可以見到人性。愛情作為方法或工具,可以指向更細微的事。」黃怡把愛情作為切入點,剖析城市的價值觀,例如移民、工時、理想伴侶的條件、倫理觀念的塑造等等。她以全書第一篇點題作〈擠迫之城的戀愛方法〉為例,解說她希望以小說呈現我城的哪些面向:第一是塞車,在無比擠迫的城市中人們如何運用時間;第二是空間,香港地少人多,人們如何運用公共空間做個人的事;第三是購物,我城作為購物天堂,獨有的生活模式如何從購物中得到體現。對此黃怡分享了一個具體的例子,她在英國留學的時候很喜歡吃三文治,吃三文治是當地的一個生活習慣,但當她回到香港後卻發現香港人是用「捱」去形容吃三文治這件事,這便是從購物習慣中看出城市價值的形塑。黃怡表示「城市與愛情有著相同的部分,它們有美好光明的一面,有非黑非白的一面,不能只用單一角度看待。」主持楊喜盈打趣她:「雖然你寫的是愛情,但不太浪漫。」引起哄堂大笑,黃怡回應:「幸福的人都是一個樣,不幸的故事有更多可以寫。我寫痛苦下的浪漫,不是單純粉紅色泡泡,有光明就有陰影。」
書寫連結
問及寫作的緣由,三位作者有不同的答案。蔣曉薇從不打算寫愛情小說,她只是從角色的情感、際遇出發,一路書寫,一路發現,自然而然順著角色的情緒建構故事情節。她想透過書寫呈現某一個時期的城市的集體情緒,對抗遺忘,就像《家.寶》所述的是人在1984—2014年間城市變遷下所留下來的記憶和情緒。「每當有大事發生,社會的運作和架構都會有巨大的轉變。當人決定要繼續在這個城市下生存的時候,他必須要處理一些心理關口。古今中外許多作家都面對戰爭、災禍、饑荒,在今日的香港,我們能否與他們和他們的作品連結,令自己好過一點?」
黃怡說她書寫的原因並沒這麼大,她記錄日常生活,書寫是理解世界的方法。「我可以有自由度去設問題,像是香港的時空文化限制如何改變我們的戀愛生活」,然後進行了解、思考,再創作,帶領讀者從另一角度看世界。說及此事,林三維連忙重複「我寫作的原因並沒這麼宏大」,書寫對她來說是一件開心的事,「只需要一支筆、一張紙就可以把腦海中的宇宙搬下去,寫小說令我開心」,是符合經濟效益的活動。蔣曉薇認同書寫當然是為了自己,可以沉澱自己的痛楚,在故事裡面抽離、轉化、釋放痛苦的感受,處理完自己的情緒後更可與人產生連結,「如果沒有寫作的話我應該抑鬱很久了,或者我沒辦法解釋在我身上發生的事。雖然我看待寫作是一件比較沉重的事情,但它也可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出現在每個角落的愛情故事與城市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密不可分,除了價值觀、社會狀況云云,更有可能關於地理位置、天氣、經濟發展等等。黃怡說她曾經遇到一個英國的屋主,天氣寒冷卻又不想交電費開暖爐,所以結交伴侶同床共寢來取暖。林三維也聽說過一位認識的人為了有人煮飯給他吃而結交女朋友──難道人肉暖爐是英式愛情,煮飯婆是港式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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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仍留在土瓜灣──徵稿選
西西在《土瓜灣敘事》裡沒有把土瓜灣在地圖上圈起來,固定下來,而是從平面的完成式,帶我們走到,立體的未完成式:
陳二文來到土瓜灣居住的時候,覺得一切已經完成了。完成,陳二文指的是一條並不長的街道,叫土瓜灣道。它彷彿橫空出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去的地方很清楚,它一直延伸到啟德機場,然後飛走了。那麼它的來路呢?原來是從另一條馬頭圍道長出來的。
原來只要走進一個地方,走在長長短短、曲曲直直的街上,不要只看到前方和遠方,也回頭瞧瞧,左右顧盼,讓視點保持流動,一個地方──即使是你以為已經熟爛的區域──也會重新變得有意思,本來斷裂的、死板的,都好像可以重新生長。
我們相信只要有認真用心的讀者,視點就是無盡的,所閱讀的城,也就是無限的。土瓜灣,這個不起眼的邊城,可以是重新閱讀的起點嗎?以下挑選的九篇作品,既訴說著九個「土人」與土瓜灣之間的故事,也分享了在地的繁多視角:
三/但願你長久
瑞玲/告別鴻福街止痛練習
葉楊/榮記
蹺課的海浪/記憶中的土瓜灣
陳微/鴻運街九號
楚思/砰鈴嘭唥
low mumble/紅色膠手套
王慧/從崇潔街到佛光街──我的七十年代
季五/我把童年遺留在土瓜灣
於是我們打開地圖,不是為了指指點點,而是為了更多路徑的展開:
我最關心的還是我生活的地方,那怕是很小很小的地方,對我有意義就是。對你的生活,她說,你要有誠意,你不會介意外人對它沒有興趣。外人不知道,陳二文插嘴,是他們無知。不,我們不可能什麼都知;你甚至可以咒罵它,但請不要居高臨下地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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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人劇場工作室在新蒲崗工廈,我以為自己到了。
不,這裡是修道院。不,這裡是六十年代的剛果。
不,這裡是戰場,我在一場不會終結的戰爭。
我突然發現頭巾,發現身上白袍。我是修女瑪利亞,我們是修女瑪利亞。
「不是演出,而是體驗。」由始至終,浪人劇場藝術總監譚孔文Alex如此形容《西西瑪利亞》。對他來說,假如這次是傳統的劇場形式,可能更簡單一些,即按照劇本,和演員排戲,反覆排戲,然後搬上舞台。
這次,兩位演員不是演員,而是指導者,指導觀眾,成為演出者。他期待的是主動的觀眾,即不是被動的資訊接收者,而是自發體認當下,發現和尋找。
具體來說,每個人都是修女瑪利亞。檯面上放著一疊米黃色薄冊,每一本都是瑪利亞日記,記錄異鄉,戰火,俘虜,死亡,由工作坊學員寫成,譬如思索,苦難的意義。有人說是平安,或是風,或星星。Alex翻閱,再修改劇本。
〈瑪利亞〉是西西二十多歲寫成的短篇小說,後獲徵文比賽青年組冠軍,並在1965年6月4日《中國學生周報》刊出,刻劃法國修女瑪利亞與無名法國僱傭兵在異鄉的短暫相依。改編過程中,文學的瑪利亞散落成工作坊裡眾多的瑪利亞,她們寫日記,然後點滴歸源,形塑Alex的劇本。
「所以,這是一場燒腦遊戲。」Alex多次如此形容沉浸式劇場創作。重點在於無我和我之間的拉扯。「無我」的意思是,學習抽離,放低自我,學習僅僅提供處境和氛圍,讓觀眾探索。同時,他清楚創作者的自我,即具備全知視角,需要設計整個敘事,希望觀眾走近自己觀看世界的角度。過程中,他需要更多的意見和討論,賴閃芳幫忙,擔任劇場構作,成為第一個觀眾。
劇場構作關心結構,她的比喻是樓宇建築。兩年前,Alex訂下創作方向,由西西的小說出發。兩人由關鍵詞開始,反覆討論,譬如小說中的救贖和犧牲;她在過程中,檢查不同的部份,填補意念和實踐之間的縫隙,確保結構牢固。這源於Alex擔心自己一廂情願,雖有很多想法,但觀眾可能接收不到,所以他需要一面鏡,從另一個角度觀看自己的創作意念;換句話,他透過賴閃芳的眼睛,跳出第一身視點,學習抽離,旁觀自我。
演出前,他們舉辦了六節文學體驗劇場工作坊。賴閃芳負責其中兩節,透過「過程戲劇」,和參加者進入〈瑪利亞〉的世界。「瑪利亞為什麼做修女?為什麼去剛果?過程戲劇,讓參加者以第一身角度感受,討論,以及做抉擇。」面對危難,面對受苦難的人,你會走嗎?工作坊留下一道難題,給瑪利亞,給我們。日記由此而來,記下每個瑪利亞的感受和反思。
工作室成為了修道院,參加者留下瑪利亞的畫像,以及一段內心掙扎:「我該怎樣跟母親解釋去剛果的決定?那兒有更多需要教會的地方,醫療缺乏、學校不足、衛生惡劣。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更多。母親的反應我想像到……父親是明白我的……可是他怕母親的崩潰……你是家中唯一曾在外生活過,可否幫幫我?」
浪人劇場不時改編香港文學作品,Alex大概對西西的小說情有獨鍾。《與西西玩遊戲》在2017年參加台北藝穗節,2018年回歸香港重演,創作意念源於西西的《哀悼乳房》。筆者當時入場觀賞,記得當時設「參與觀眾」及「一般觀衆」兩個類別。Alex將西西的作品改編成「參與式劇場」,早見端倪。
他總是感覺到,西西的小說彷彿是邀請我們玩遊戲,所以他不想將西西的文字改編成一齣傳統的戲,而是強調互動和體驗。我想起「西西」筆名本身便充滿遊戲的意味,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雙腳站在地上的一個四方格子裡,然後跳到另一個格子。大抵,這個女孩即將由一個舞台,跳到另一個舞台上,揮手,呼喚其他女孩過來,一起跳格子,玩熱鬧的遊戲。
浪人劇場主辦、創作及製作
《西西瑪利亞》―沉浸式文學劇場
2022年1月5 (三) 8pm
2022年 1月6-7日(四、五) 5pm / 8pm (2場)
2022年 1月8日(六) 12:30pm / 4pm / 7pm (3場)
地點:深水埗區
(我們將於體驗前兩日透過手機通知詳情,是次安排為體驗的一部份)
費用(包括會員費):$290 / $190*
*適用於全日制學生、高齡及綜緩受助人士,數量有限,額滿即止 (入場時須出示相關證明)
立即訂購: https://forms.gle/dxBfpxX5hPHpu8mN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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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隆起而生命成立
生命成立的節奏是怎樣?
蟲鳴。呼吸。電流滋滋。我呼吸。
銀衣銀褲白色介面,舞者黃寶娜與孫楠平躺如等號寫在地上。光閃並且電音隱隱,逐漸加快,兩具身軀蟬般抖動。背,手肘,脖頸小腿一一隆起,直到最後一根手指離開地面,燈光用力凝固。生命躍然,舞蹈是三維的。
Mario使出はどうけん
你看過所有那些低像素的踢腿揮拳跳升。
他們縱身,從x軸彎腰,y軸末端便降下一雙臂。按鍵上沒有手,春麗進攻,Ken防守。你想重複,但按鍵上沒有手。此時肌肉有陰影,移動有韌度,不需按鍵他們狂歡般重複,他們逕自彈跳彈彈跳跳彈跳跳跳。你興奮如孩。
電玩音樂繽紛,DJ劉曉江黑暗中操控音樂像神又或是一雙按鍵上的手。音樂進入舞池,看見酒精裡的自己。動姿動動姿動姿姿。你靜坐而他們沸騰如水,在光造的白盒子裡狂歡,你懷疑自己是他們脫離的肉身。
然後靜止。
便看見呼吸的輪廓,大大口呼,大大口吸,大口呼吸,呼,吸。生命成立的節奏是怎樣?
遊戲繼續。
身穿純白的兩人鑽進白色介面,地上平坦就此隆起,二維Mario投影在三維的白布上左右跑動。汗滴也跳得好遠,現實虛擬現實,只要有舞,只要節奏不息。
他們向屏幕用力一拋
告別近乎本能的肢體狂歡,簡報打開。
該如何期待一段編舞合作。來自香港的李偉能、邱加希與韓國的Choi X Kang Project各踞雲端一方,鏡頭前矇得起格的臂從畫面右上方伸至左下角。偶爾也有貓爪與翻譯的臉,解析度同樣低。
實體駐留因疫情取消,他們仍然用力向屏幕拋擲,被壓成平面的身。
用眼神碰到最遠
使用身體的方法。各自完成四項任務:重複一些喜愛的舞步,量化空間,傳統舞蹈,打破些什麼。原來從不曾如此幻想過我們的身。
當邱加希在空間內展開身軀,她摒棄四肢,把眼神作為碰觸到最遠的工具。定眼轉眼掃眼凝神,眼神在場地裡放射,聚而不散。我想起自己僅能以瑣碎眼神掃視手機屏幕,如同某種棄置。
把身體分成兩半,上半身是傳統舞蹈,下半身是芭蕾。韓國傳來的題目在香港編舞面前語意模糊,香港有傳統舞蹈嗎?中國舞屬於香港嗎?無根的傳統,無根的舞蹈。李偉能選擇了瑜珈動作。中產的傳統舞蹈,我們會心一笑。
電郵沒有溫度
長方形投影裡,崔敏善的技巧或姜珍安的長時間佇立還是留在了平面內,我偶爾恍神。如同四人共同意識到,其中一方無法面對面交流,權力傾斜無可避免。
以為四項任務完成即展演結束,不料才是開端。在公平分配的時間內,四人像打開重重檔案,把失效的溝通攤露開來。電郵接續電郵,等待,各自思索,接續電郵。中文韓文被翻成英文密密麻麻地排列,組成字義,字母與字母間的距離越發繃緊。到後來近乎飛速的英文在展演前三天仍未止歇。文字失溫。
該如何期待一段編舞合作。
十六分鐘的文字節奏快如戰鼓使我心驚。展示需要多少勇氣。把那些皺眉嘆氣強顏歡笑全部給你看,沒有包裝,近乎裸身地呈現。
我想起「#非關舞蹈」的概念,始於身體又脫離身體地觀看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可以是失效的。貴乎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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