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
據說是這樣的:有這樣的一片海洋,越平靜越見洶湧。
*
記不記得小時候在小學常識書中學過,世上有所謂的「水循環」這回事。日光照射在大海表面,水蒸發成雲,向岸上飄去,降雨,雨水流入渠、流入海、流入江,最後流入大海,預備又再蒸發成雲,如此循環,一圈迴路,普遍化的形象取代感官感覺成為定義中的世界的圖像。
於是我們幾乎忘掉,一滴水究竟看過幾多風景。
一滴水究竟看過幾多風景?我看著馬桶中的海水時有時會這樣問自己。吳爾芙說過,女性需要自己的一個房間。但假如一個人,除了自己的房間以外別無其他時,又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狀態?世界被界限於一個數十天的空間,沒有窗,只有一座裝置,以金屬包裹的馬桶兼洗手盆的連體裝置,馬桶中盛載著水,形成一片錐體截面,按下沖水掣,錐體截面便會歷經一系列連續變形,變成嵌在牆體的水管的截面,變成化糞池的截面,變成下水道的截面,變成排水口的截面,直至最後變成一片海面。
在馬桶之中,可以看見一片海洋。連體裝置,空間中的唯一接駁口,通向世界。有一段時間,在進入這個空間前一陣子,我抽了一天時間去看海。好久沒有看過海原來。原來海風是這樣的,我在防波用的人造結構上望,望不了太遠,雖然霧不多,基本上是晴天,但我的目光一直放在水面,陽光以不同角度在波浪上反射的粼光,感覺好似海水們在轉告我,它們看見了甚麼一樣。好想知道他們正在看著一片怎麼樣的風景。假如風景構築心境,心境或許就是過去風景的總和。但是,看著心境,卻又無從重組那些風景,就像在粼光中無法重組水滴看過的風景。
*
除了馬桶,在這個空間中,我慢慢發現另一個接駁口,接向世界,就是空氣中的電波。第一次收到接收器,我想起村上春樹在《刺殺騎士團長》中提到,避世而居的主角每個早上都會開一開收音機,用意在於,有世界末日的消息時他不會錯過。那刻我想,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像一枚太空天文望遠鏡,孤獨地眺望最遠的一顆太古行星。在有限的視野中嘗試分析出無限的另一端的世界。每一點光,都要分析出最多面向的風景,例如聽到一首歌,就要分析出最多的映象,重組那一個屬於那一首歌的世界。嘗試。
然後我聽到一首歌,關於一個世界崩解了的世界。
那個世界崩解了的世界,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在周耀輝的《荊棘海》之中的那個世界。拉近、放大、對焦,再重複、拉近、放大、對焦⋯⋯模糊的輪廓在浮動,徘徊在兩個形象之間,下一刻是泳兒,上一刻彷彿是黛玉。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周耀輝,為泳兒寫的一首歌,《黛玉笑了》。兩個形象如此疊加,不只周耀輝看到,一些時間後,另一位填詞人,林若寧也同樣看到,寫下《明日花》,「從露水到淚水,為你」:尚未轉世的賈寶玉仍然是一塊石頭,露水凝結滑落,滴在他日化為林黛玉的絳珠仙草上;借來的露水得要還,每次林黛玉為賈寶玉落淚就是要還他當日之恩。也許所謂木石良緣,也只不過是一段以債作為基礎的臨時關係?流淚之必要,終結之必要。
但是泳兒不是林黛玉。詞人不只Refer,還有Reform。人與她所身處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係?身處的世界之差異,可會牽動人本身也成為另一個自己?黛玉葬花,也是自葬,「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葬花辭)。可以埋葬一副皮囊,但是生成主體的結構不會湮滅,它換了另一套設定,重召黃土下的存在。重新主體化,「道成肉身」。「輪迴」、「上世」、「下世」未必是完全準確的字眼,但在不同時空中,它/他/她的確是共通的化身。這可能是某一種歌者和被歌者的關係。詞人創造的是一條通道,讓泳兒在當下將「黛玉——花」重新主體化,成為漂流在大海的盪蕊。
浮花何以漂流大海?又或者其實應該先問,為甚麼花會《溝渠暢泳》?因為這是葬花的另一條路徑。《紅樓夢》二十三回,寶玉見滿地落花,不忍踐踏,正打算兜起抖在池內,讓花隨水流盪出沁芳閘,但是卻被黛玉叫停:
「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兒甚麼沒有?仍舊把花糟蹋了。」
葬花方可「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葬花辭)。所以,在此攤開兩條路徑:花之去路,應該要土葬抑或海葬?這條問題還有另一重與存在有關的意義,余英時在《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中說,大觀園內的是理想世界,沁芳閘外的則是殘酷的現實世界:「花既象徵園中的人物,那麼人物若想保持乾淨、純潔,唯一的途徑便是永駐理想之域而不到外面的現實世界去」(余英時(2017):《紅樓夢的兩個世界》台北:聯經,頁52-53)。土葬的目標,就是要「永駐理想之域」,而不要墮進人世間以保清白之軀。
土葬外的另一條路,就是墮進渠裡,花便會隨流水流往沁花閘,繼而流向大海,「海葬」——換句話說,即是另一條「黛玉——花」的路徑,墮進《溝渠暢泳》,墮向《荊棘海》,再換句話,即是直面現實之殘酷的路徑。
*
若果曹雪芹是反俗世的隱士,而《紅樓夢》是現實蠶食理想的寓言故事,那麼,周耀輝在另一條路徑所寫的就是在現實中實現理想的苦行。事實上,理想作為目的,只能在現實中實現。因此,理想與現實並不是二元對立的。隔絕現實的幻想之破滅是必然的。人有為自己生存而存在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為他人而存在的原因,而這個「他人」只存在於現實之中,若果將現實割捨,也是同時將自己之內的他人割捨。人要面對自己,就只有同時面向世界,包括其殘酷、其污穢、其骯髒、其不仁。苦行者在溝渠這一通往現實之路中發願:「願未能未能高飛的我們暢聚、暢遊、暢泳。當仰望有星星,我們與星星⋯⋯」
*
理想世界是一個惡夢,因為它是一個沒有時間的世界,也因此只能是如余英時所言的「理想之城」,世界欠了「世」的部件將不再是世界。時間是變化之度量,柏拉圖式理形的永恆不是時間之無限,相反,是時間之沒有,因為沒有變化,即是沒有可以予意識組合時間的部件。在這種意義下,時間不存在。
然而,當一切事物都在流變當中時,人又可以如何拒絕時間?若然沒有時間,沒有流變,主體也將不復存在,因為,主體無非是流變反覆洗刷後所殘餘之物,試想像進食與排洩是流變中的一截的兩端,中間我們稱之為「我」者,無非是已攝入但未被排出之物之總和。人即是「殘餘物」。在肉身流亡之前,我們無一不是「倖存者」。周耀輝為泳兒與Per se 合作重編的《所有遺失的東西》中,添上了兩句兩詞:「I look around for all the things I’ve lost/ But nothing’s found for nothing’s truly lost」。何以周耀輝說,沒有事物是真正失去了呢?固為人之存在,本身就是失去之殘餘物,因失去而存在,此等存在沒有財產可以失去,只能歸還不小心抱著的債務。Lost 除了是「失去」的意思,還有是「迷失」的意思。「nothing’s truly lost」所指的,不只是「沒有事物是真正失去了的」,還有一層意思可以是「沒有事物是真正迷失了的」,事物有其流變的方向,迷失了的是人,人迷失了所以以為自己失去了些甚麼。大觀園之幻滅不等於誰失去了些甚麼,只是歸還。將之歸還,一滴水因為看到無數的風景,馬桶中的水體截面也因而成為海洋的一角。
但是,始終人是有感覺的,流變之必然,不等於過程可以平滑地進行。
Y,人是有感覺的,所以會痛。但正正因為有痛苦,我們才知道我們在流變之中。荊棘海不是一片均質的海,而是滿佈奇點的一片異質的海洋,就像宇宙也不是一片荒蕪,一顆漂流的星體所面對的是滿佈不同質點(比如說是行星、恆星、黑洞)的複雜交錯的引力場。一顆星體前進的軌跡具象化了它所身處的引力場的佈置,正如天文學家可以憑一顆星體軌跡的異動,反過來推測一顆尚未被望遠鏡捕捉得到的行星的存在。在一片荊棘海當中,移動的人無可避免地在皮膚留下荊棘劃過的痕跡;又或者,人沒有移動,反而更能感覺到這片荊棘海的洶湧?刺痛更突顯出「世界」之平滑;之順暢是何其虛偽。一場一百米短跑可以在十秒內完成,因為賽跑的場地一早已刻下賽道的界限,哨子一響,跑手的身影劃出十道平行線,由起點跑到終點。平滑、順暢,無非是因為流動的模式一早已被決定,分流往已被決定的方向,形成一種名為「世界」的幻覺,這才是沁芳閘外的真正危險。
因此,「世界已不再」這一覺悟之時,亦即是人透過荊棘海的刺痛,辨認出一直自以為自己身處其中的「世界」之不再之時。「世界」之消失未必是一件壞事。「不要活在他人之夢。」德勒茲如是警告。因為夢會以夢的邏輯與形式吞噬夢中之人。而最貪婪的夢便是所謂的「真實世界」。所以紅樓夢過後醒來,往沁芳閘盪過去,最大危機不是陷溝渠,而是結果投入以真實為名的夢境之中。唯有不平滑的刺痛感才能提醒自己,正踏入一個沒有世界的世界之中,一片荊棘海。
人與這無世界之世界是處於一種怎樣的關係?也許正如萊布尼茲所言,「活著的個體在世界之中,而世界也在個體之中」(G. Deleuze (1990), The Logic of Sense, London: The Athlone Press, P.113)。荊棘除了存在於荊棘海之中,還有以另一種方式展現於個體身上,就是個體身上的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換句話說,個體的皮膚上劃過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其實也是他所身處的海洋的投射,當中以痛楚作為媒介。這也正是為甚麼周耀輝會寫下「傷害,到終於不覺得傷害」。因為傷害已經成為了人將他所身處之地鐫在身體上的必經過程,以茲警醒自己,不要活於他者之夢中。傷害反而成為了存在的展現,承受者則因此能夠將「世界」中的奇點包裹於其身體表面,以至他成為「世界」的其中一種展現。因為有痛,所以有變化,所以有時間,所以「越刺越痛越有未來」。人因為有感覺,所以可以覺知流變;因為流變存在,所以也有時間,也有未來。換言之,未來之存在,是以痛作為基礎。否定感覺,也是否定了流變和時間。在一個人某程度上失去行動的能力(Ability)的情況之下,人更需要把握感受的能力(Capacity),Y,這可能就是人與時間共存的方法。「等待,到終於不記得等待」因為時間與主體同在,時間再也不是一種懲罰形式。
*
這裡的冬夜很靜,窗戶關上,風扇關上。因為這份寂靜,所以何其微小的聲音都變得清晰。我回想起初初來到這裡,由喧鬧到寂靜的驟變,也令我對於一切事物加倍敏感,例如,原來人的心是可以如此自然而然地浮現連續不斷,一個又一個的念頭。剪不斷,理還亂。本來不勝煩擾,想法,想清空思緒,但是念轉間又想到,不如逐一看看這些念頭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正因這樣,我才明白為何「在心中開一片荊棘海」而不是別的地方。沁芳閘以外,那另一條路徑,是世界也是自己的一片海洋。「浩瀚在五內」,也是將一個海洋收進一滴水的方法。Y,低頭看看,荊棘海在人的心中,我們也在。
S
2021年,冬夜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許多人都對瑞士文學不熟悉,但只要讀過一些資料,便會注意到兩個常被提及的名字:馬克斯.弗里施(Max Frisch)與弗里德里希.迪倫馬特(Friedrich Dürrenmatt)。儘管兩人都是德語作家,且都常關注道德議題,但作品風格並不相同,尤其迪倫馬特擅長以犯罪情節引出嚴肅議題,更被稱作是「布萊希特之後最重要的德語劇作家」。可惜,弗里施的作品至今仍無繁體中文譯本問世,而迪倫馬特也只有中篇小說《拋錨》(Die Panne)在2001年被翻譯成繁體中文。連這兩位作家都是如此,顯然瑞士文學是一塊尚待開發的領域。
說到迪倫馬特最著名的作品,莫過於《老婦還鄉》(Der Besuch der alten Dame)、《物理學家》(Die Physiker)與《法官和他的劊子手》(Der Richter und sein Henker)。終於,《法官和他的劊子手》的繁體中文版2021年底在台灣問世,而這本小說無論對於瑞士文化或迪倫馬特本身的了解,都是相當理想的入門磚。讀者在閱讀這本小說之前,並不需要做任何的功課,因為迪倫馬特會以自己的敘述方式「講課」。即使是對瑞士不了解的人,在讀完這本小說後,都會產生鮮明的瑞士印象(更不用說表面的湖光山色與田園風光)。
有概念的人,聽到瑞士應會想到「多語」與「中立」。「多語」指的是瑞士的四種官方語言:德語、法語、義大利語、羅曼什語。每一種語言都有相對應的語區,而最多人使用的是德語與法語。造成此現象的,正是瑞士的地理環境。瑞士被德國、法國與義大利包圍,長久以來都在夾縫中求生,而他們的生存之道是不介入外部紛爭,亦即保持中立,即使在二戰期間面對納粹也是如此。由此可見,瑞士文化就建立在與德國、法國與義大利「相似卻不相同」的基礎上,而迪倫馬特在《法官和他的劊子手》中,將此發揮得淋漓盡致。
小說故事由一起員警命案展開,而事故現場正好位於德語區與法語區交界的城鎮。為了調查命案,各個角色會在不同的城市間來回奔波,而讀者在對瑞士文化背景毫無概念的情況下,自然會對不同的地名稱呼感到困惑。迪倫馬特把握住了這種困惑,在讀者尚未失去好奇心前,透過角色解釋,許多稱呼指的其實是同一個地點,只是德語區與法語區的命名方式不同。藉此技巧,讀者產生了瑞士語區的概念,甚至角色的台詞還明示了多元文化下常見的認同問題。雖然對許多讀者而言,書中不少陌生的地名在閱讀上會造成困難,但這一方面關乎不同城市的行政階級設定,另一方面在多元文化的架構下也難以避免。
除此之外,類似的細節還有書中提及的「德國新政府」。主角先前在德國警界擔任要職,卻因為賞了新政府官員耳光而丟了飯碗,只得回到瑞士。迪倫馬特看似是在交代主角的經歷,但敏銳的讀者一定能嗅出端倪。當然,迪倫馬特並不想出難題,因此往往會給出明確的線索,而這次是事發年份一九三三年。就算是不精通歷史的人,將這個年份拿去搜尋,也會得到明確的提示。因為這年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希特勒正式成為德國總理。顯然,所謂的德國新政府官員就是納粹官員,而這也對主角「執著正義」的立場產生了襯托的作用。
即使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也不會影響劇情發展的理解,但迪倫馬特仍透過不同元素的層層堆疊,建立了鮮明的瑞士印象,並以此為基礎發展出探討「正義」的犯罪劇情。在不大的篇幅下(繁中譯本還不到兩百頁),迪倫馬特幾乎將劇情的轉折與空間的利用發揮到了極限。儘管角色不多,但透過其中新仇舊恨的糾葛,使單純的故事沒有失去可看性,且能不斷地創造驚喜。然而,《法官和他的劊子手》畢竟是犯罪小說,雖然或多或少有推理元素,但若抱著讀推理小說的心情,仍免不了會有些失望。
中文譯本的書名與原文相同,因此能直接看出作者的構想,亦即書中角色若不是有法官與劊子手,就是有象徵性的意義,而這本小說屬於後者。雖然法官常被看作是正義的裁判,但他手不沾血,將奪取性命的任務交給了劊子手,有借刀殺人的色彩。顯然,其中的關鍵是正義的定義,但眾所皆知的是,法律並非總能實現正義,而法官也往往是看證據說話。因此,相較於單純的依法判決,《法官和他的劊子手》更像是在敘述一種私刑正義,只是非以完全違法的手段。雖然書中主角所採取的手段在法律上與道德上有可議之處,但其只是遊走於灰色地帶,並試圖將期待的結果在合法範圍內實現。因此,迪倫馬特並沒有完全地否定法律的功能與重要性,只是突顯出了其中的缺陷問題,並為合法地實現正義保留了可能性。
《法官和他的劊子手》透過單純的劇情帶出了嚴肅的議題,而劇情的發展與結尾的餘韻使讀者在感嘆人性之餘,也對正義的定義與實現產生了進一步的思考。迪倫馬特只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並提供了一種應對方式。這或許不是最佳解方,但每個人都必須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否則只能認命地接受判決。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自我有記憶以來就存在的洗衣機今天壞掉了。這是陳述句,不帶半點懷舊式的傷春悲秋;不鼓勵自己擁有等待黎明的希望,只是一杯水,是用透明玻璃杯盛載的那種。
這不是它第一次失靈,但以往失事時我總不在。有關洗衣機失事的領悟:「佢又漏泡泡水」和無限個「點算」、「唉呀真係好煩,周身唔得閒」,全是我從母親口中得到的,就像你也只能從我的文字裡知道這件事。
在近期的一次事故後,母親不斷重申十多年前洗衣機壞掉時用手洗衣服的慘況,我唯唯諾諾敷衍數句,她個人演講的話題從抱怨演變成自豪──我們使用東西的壽命很長,再進化成理解,感嘆長期服務我們的洗衣機是如此厲害。原來人在假溝通中可以來兩個180度U turn。
過了兩天,母親提出了「洗衣機理論」:衣服的重量是成敗關鍵。於是我們再試,我坐在沙發上等待,這個位置能不費功夫地遠距離觀察。母親卻是異常冷靜,坐在房間玩手機。我問她,不緊張嗎?你不用見證一下?萬一出事可以即時應對。她說,未到放水的時刻是不會出問題的。聽著聲音,知道放水了,這次沒有事情發生,成功了,母親氣定神閒,「佢可以頂到至少半年,之前都係咁」。
今天洗衣服,只剩我一人在家。我到廚房燒水時,內心沒有因由地出現了一種引力,使我停下端詳洗衣機。平常和洗衣機相處的日常一點也不享受。不像我對風扇的單向傾戀,就算跟它說話會變成無限斷句,我也未曾停止表達我的瘋狂。也不像我對母親床頭組合櫃的珍惜,就算發黃了的門整塊掉了下來我也會勸說母親,它鑲著鏡子有用呀!然後把它抬進自己的房間每天欣賞。
不,我和洗衣機的相處一點也不和諧。我討厭它運作時的打樁聲,在我腦中鑿洞,什麼靈感呀理性呀都漏走了,然後我會大力關上廚房的門,尋求撿回我所失的一點可能性。
今天我認真看著它,沒有發現美麗,但無可否認的是它真的很努力。一下緊接著一下,如果它是一個人,此刻就會在無間斷的做45分鐘大字跳,想想也覺缺氧。它把我的想像實現了,嘔出白泡。我保持蹲下的姿態,眼見白泡快吐到我那頭,要拔喉嗎?它依舊努力掙扎,不能洗衣的洗衣機將失去價值,我靜靜離開,留下半掩的廚房門。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