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意義,及其不可能
去哪裏我都沒所謂,只要是一座城市就可以了。我知道這個世界有草原、有沙漠、有高原、有戈壁,但這些地方於我有敬畏,城市於我比較親近。
我喜歡城市的密度(如果不是過分擠迫),我喜歡城市的燈光(如果不是過分刺眼),我喜歡下樓不遠處有咖啡店等着我,其實它不等着任何人,我只是需要一點生命的興奮劑,良性而不過分摧殘身體。晚上肚子餓的時候,可以跑到一間便利店,吃熱氣蒸騰的小食也是一種幸福,雖然便利店並無記憶,但無記憶也是一種輕省,有時我需要。晚上心血來潮可以突然看一個演出,那夜應該就會感到一點飽暖(如果演出不是太糟的話)。
有街道蹓躂的地方我就可以留下,我並不需要一個恆久的據點叫家鄉。
「離開這裏,就是我的意思。」卡夫卡說。我已忘記卡夫卡在哪裏說過這話,可能在他的日記,而我在日記中也記下這話。他最終有沒有出走,我不知道。城堡是虛擬的,來了的人遺失了身分,它成了一座監獄。
最年老的一個出走作家,可能是托爾斯泰。他已經厭倦其妻太久了吧。但出走十天,就感染肺炎,一命嗚呼,真的是大出走了。
而我,已過了背包族浪迹天涯的年紀。青年旅舍應該是住不下去了。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浪迹,或者我在逃遁。我不逃遁,或者我在尋索。都很相似。
尋索一個理想地叫天路歷程。因窮困而四處飄流叫三毛流浪記。現代吉卜賽有一個藝術的名字叫波希米亞。流放從此無可折返叫放逐。受壓迫出走的叫流亡。也有自我歸隱一心想做隱士的。桃花源也是一片流刑地。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有時我情願忘記。旅人選擇把生活暫時寄託於他方,何處是他方,其實都是可以的。哪裏有距離哪裏就有異鄉人。
連名字我都記不起來,一切被掏空,反而可以轉換身分。可惜在過海關時我必然以真實名字示人。其餘很多地方,虛構一個就可以。A城的彼得是B城的遊忽是C城的莫梭,但他們每一個又是不一樣的。可惜我仍然攜着我的性別行走,如果可以放下哪怕是一會兒,自由也許會走近我多一點。其實除了性別,我始終還攜同階級、膚色、口音、習慣上路,許多東西揮不去的。應該把沙特金句「存在先於本質」倒轉過來,是「本質先於存在」才對,一個在流動中的旅者份外自覺。
「流浪者的雙足宛如鮮花,他的靈魂成長,終得正果,浪迹天涯的疲憊洗去他的罪惡,那麼,流浪去吧!」,《婆羅門書》說。但我喜歡的作家卡繆也說過:「面對虛無,求助於享樂與不斷旅行,那是將歷史的心靈變成地理了。」我想,它/他們都是對的。王爾德這精闢警語並非詭辯:「A truth in art is that whose contradiction is also true.」(「藝術中一個真理是,其矛盾相反也是對的。」——讀自蘇珊.桑塔格的At the Same Time一書)
我在感受並設法領悟,流浪的意義,以及流浪之不可能。三毛那種浪漫主義式的撒哈拉故事,也許太異國風情了。遊牧者(nomad)也許更接近當下社會的時代精神,法國思想家德勒茲說:「遊牧者並不離開,也不想離開,他執着於那片森林退縮後的平滑空間,那裏有草原或沙漠在進佔,他發明了遊牧主義,作為這個挑戰的回應。」不斷盤桓,其實什麼地方都去不了,那不就是王家衛《阿飛正傳》的「無腳鳥」嗎?應該也記取比《阿飛正傳》早一個年頭,譚家明的《烈火青春》,電影的英文名字,就叫「Nomad」。是的,記得譚家明曾說,拍這電影時就在看哲學家尼采的書;在尼采筆下,查拉圖史特拉是一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倨傲先知,流浪於大地、不為人所了解、走在時代之前,他本身便是一個漫遊者,攜同着自己的影子走路。而電影中,四個年輕人雖也是精神的無家可歸者,但他們不以先知自居,也沒這份自覺,他們不過是藍色的鬱金香,開出大片大片的憂鬱,以及無法擺脫的虛無、頹廢、疏離,散發自生命的本能,一種叫做青春的力量,卻又近乎蒼白。
返回原地,其實我不曾離開又無可折返的地方,叫原初。
某年某月某日,我在某城的某家咖啡館,寫下了這一闋,不可能的,「流浪者之歌」。
二○一一年十月
——潘國靈《總有些時光在路上》,頁21-23。
十年,時間將東西變成隱喻
記憶隨時間揮發,也有一些沉澱下來,處於休眠狀態,等待時機被召喚,或無意中偶被觸媒掀動。像早前讀到瑞蒙.卡佛(Raymond Carver)在《巴黎評論》一篇舊訪談,訪談中他提到一九七三年在愛荷華大學寫作班教書日子,住在一個叫「愛荷華之家」(Iowa House Hotel)的旅館,除了上課就是終日喝酒。細節在此不贅,想說的是,讀時一個紙上出現的地方名字,霍然將我短暫地拐回過去:這間旅館我也曾待過(跟瑞蒙一樣也是住在二樓),實實在在的,儘管只有兩個多月的日子。
回述往事有很多切入口,既有以上軼事,不如就從「愛荷華之家」說起。抵埗這旅館在十年前的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時左右。當時旅館「靜嚶嚶」,在裏頭工作的Mary Nazareth(我們這班作家的「mom」)告訴我,參加「國際寫作計劃」的作家中,我是第一個抵達的。這年因為取得一個藝術基金支持我在美國生活一年,來愛荷華前我已在紐約住了兩個多月,所以跟其他IWP作家大多從各自家鄉飛來不同,我乘美國內陸機抵達,相對短途,「第一」由此而來。我被分配進233號房間(直覺我喜歡這數字),打開窗戶對着一面牆,有些作家希望窗戶看到風景,我沒所謂,牆有牆的好。
在「愛荷華之家」稍安頓下來,即撥電話給聶華苓老師家報平安。下午六時,華苓老師駕車來旅館,隨行還有她的外孫Christopher,去了一間日本餐館吃飯,經營的是韓國人,我們點了兩客豆腐,每人一客三文魚飯。飯後跟華苓老師來到她山邊鹿園的紅樓。來愛荷華前我在曼克頓到世界書局找華苓老師的書,買了《三生三世》,也讀到「紅樓即景」一章。親臨其地當細細感受,一邊一起等待從台灣來的駱以軍;華苓老師十分緊張,她說他糊裏糊塗的,不知他來不來得了。後來終於聯絡上,由一位呂先生從愛荷華Cedar Rapids機場接來,也不知駱以軍中途經過多少千山萬水。總之,平安抵達便開懷,華苓老師怕他肚子餓,當即煮了一碗河粉給他醫肚。離開華苓老師家時,已是晚上十一時多。回到愛荷華之家,駱以軍住在我對面房間,是日,一個最早,一個最晚,就此開展我們的相識。
回想起來,鹿園紅樓、愛荷華之家,構成了我在愛荷華日子其中兩道生活軌迹。在我來的時候,前者聚集也由此輻射開去的,主要是華人離散群,其中有不少臥虎藏龍。譬如以上提到把駱以軍接來的呂先生,是八十年代一早將昆德拉小說翻譯成中文的呂嘉行,其妻譚嘉曾擔任《今天》雜誌社長多年。來自菲律賓的林啟祥教授,是腦神經專家也是一流書法家。科學家徐祈蓮對古典文學甚有心得。上海作家唐穎當年帶兒子來愛荷華求學,說不定在這裏也定居了。又適逢我來的一年是IWP四十周年,十月份四位跟愛荷華有淵源的華文作家:瘂弦、鄭愁予、李銳、西川,為慶祝特意回來一星期,其中一場講座,就叫「Scattered Seeds: Writers from China and the Chinese Diaspora」。這段日子,我此文學後輩在紅樓中看着文學高人杯觥交錯,幾許風雨,盡付笑談間。酒杯鏗鏘碰撞,我置身其中,又像觀看着一部電影。
另一道軌迹則從愛荷華之家延展開去。IWP自一九六七年成立,早年作家駐校的日子比較長(當年人數不多),後來逐漸縮短(由最初的一年減至八個月再至後來近三個月),早年的作家住在離紅樓不遠的五月花公寓,華文作家佔多,到我來的時候,每年的IWP已儼如一個臨時的「文學聯合國」,三十多個作家來自世界各地,真真正正的國際化,下榻之地亦移師至大學旅館。愛荷華之家,當時對我意味着一個「國際文學場」,由此發散開去,作家軌迹遍及大學城中的酒吧、咖啡店、雜貨店、書店以至教堂等等。在「紅樓」與「愛荷華之家」兩個軌迹間穿梭,偶有拉扯,我生性怕人,但這段日子,也希冀多認識別人的文化和故事,算是我少有「外向」的時候。儘管如此,很多時候我也會躲起來,有時獨個兒去咖啡店,或在校園內蹓躂,或在旅館房間中閉關,或凌晨時分溜到大學圖書館中寫作(這圖書館開至凌晨二時,很適合我這夜貓子作息)。或者這三段軌迹也象徵着三個世界:一個高度濃縮着由苦難過渡到平和年代的中國歷史,一個象徵着文化外交與國際文學的交接場域,一個意味着每個作家的「必要的孤獨」,內在自我傾聽的世界。
現在回想,不知同年去愛荷華的駱以軍是否記得這一幕:來自阿根廷的作家Elena一次跟我們說,她丈夫(在當時的)十年前參加過IWP,當年認識了台灣來的張大春,但十年沒聯絡了。當時說起來,談興之所至,也許亦寄託駱以軍擔當橋樑之意,大家當下都以為成事不難。誰知眨眼另一個十年隔間,已橫亙在我們與Elena之間。以為一定會彼此再見的,甚至說好之後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就住在她家。說時是有心的,但十年這個跟香港遙遙相隔之地,始終還未踏足。
於是記起更多說時不無真心,但後來一一落空的諾言。如當年來自台灣的駱以軍、香港的我、南韓的羅喜德,緬甸的Khet Mar說好翌年便要聚首,以為大家既是「亞洲四小龍」,重聚應不至太難(不久緬甸作家申請政治庇護移居美國首都華盛頓)。眾多作家之間,起初仍互通音訊,後來音信逐漸稀疏。這是人之常情。也曾收到不好消息,十年間有作家離世了,有作家離婚了,有作家病重了,有作家父親(本為莎士比亞學者)離世了,等等。當然也有當年尚是單身的作家結婚或生兒育女了。這也是生命的平常。比較特別的是香港始終是一個樞紐,當年IWP作家曾有幾位到訪香港,二○○八年匈牙利作家István Geher到來我曾帶他到沙田萬佛寺,二○一四年Khet Mar到來我曾帶她到蘭桂坊,又到金鐘雨傘運動現場。但我料想絲絲連繫,將是最後的餘波了。
由是記起,是在愛荷華大學中讀到Robert Smithson這動人句子:「Time turns metaphors into things」;如今我明白,原來這句話也可倒轉過來:「時間將東西變成隱喻。」愛荷華州很大,其實我去過的,只是位於東部、面積約一千九百畝的愛荷華城。愛荷華州以畜牧業見稱,愛荷華大學城以文學聞名。聽說愛荷華春夏秋冬各有風情,而我看過的只是夏秋交替的時刻,有幸目睹她最美的秋色。沒有人可以踏足一條河兩次,愛荷華於我亦然(若有天重來,已非你,已非那個尚年青的我)。這個地方我真實待過,但回想起來總帶點夢的色彩,加以歲月距離這塊濾鏡,愈發變得朦朧。「愛荷華之家」曾經是我真實待過的地方,經歷時間,卻有點符號化,漸次成為人生一則隱喻。如果你問那隱喻包含什麼,我會說:一段生命中的突異時刻,像一個「例外狀態」的括弧;一道由文學與城市交碰、暈染身上的「愛荷花的光華」;一段人生插曲但讓我作出重大文學選擇的轉折點,以及,當下來說,一個偶然,但細感起來不無驚心動魄的數字:十年。
二○一七年九月三十日
——潘國靈《總有些時光在路上》,頁137-141。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六部入選作品的內容均與「家」(home)的探索有關。編者亦明言,「家」(home)的追尋是當代香港文學的重要議題
書名:Of Forests and Humans- Hong Kong Contemporary Short Fiction
編著、翻譯:Monika Gaenssbauer、Nicholas Olczak
出版社:Bochum; Freiburg: Projekt Verlag
出版年份:2020
香港文學作品的翻譯版本從來不多;而且主要是專書翻譯,選本並不常見。在這個出版面貌下,由歐洲學者Monika Gaenssbauer 和 Nicholas Olczak編撰、翻譯的英文小說選Of Forests and Humans- Hong Kong Contemporary Short Fiction(森林與人類:香港當代短篇小說),應屬近年少見的香港文學翻譯選集。此小說選集從「森林」(forests)與「人類」(humans)的角度,來呈現香港的當代城市景觀(cityscapes),並展示編選者(譯者)的「香港文學」研究視野。
女作家筆下的多元城市景觀
Of Forests and Humans在2020年出版,選材範圍為1990年代至2011年出版之香港短篇小說。選集編入六部作品,分別為鍾曉陽〈不是晴天〉(1992)、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選集取用1994年版本;小說應寫於1989年)、韓麗珠〈輸水管森林〉(1996)、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2000)、王璞〈希臘拖鞋〉(2002),以及朱艷紅〈異境〉(2011)。入選女作家雖不乏名家;但所選作品不一定是名篇;如韓麗珠〈輸水管森林〉固然是名篇,而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則可視為冷門之選。
本小說選集形成一種以女作家為主的書寫面貌,卻不以「女作家」為主題,原因何在?編者在〈序言〉(Introduction)中說明,此系列譯作視香港當代短篇小說為「世界文學」(literature in the world)的一部分(頁11);編選原則是既能展示香港當代小說的「種類」(variety)和「豐富」(richness),又貼合共同主題(頁15)。編者最後編入這六篇小說,均能呈現於香港之「多元城市景觀」(multidimensional cityscape,頁15)下的不同生活方式。由此可見,選本不止於注視女作家或名篇的小說技藝;而認為香港當代女作家筆下之短篇小說,能更豐富地展示相關共同主題。
選集作品所見的城市景觀,並不以空間寫實為焦點,如韓麗珠的〈輸水管森林〉是香港文學讀者早已熟讀的名篇,帶魔幻寫實的筆觸;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的住宅故事非常荒謬,情節精彩;鍾曉陽、王璞、朱艷紅的作品,都不是在閒話家常生活,而或多或少包含了奇情;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互文指涉Jean Giono的小說《種樹的男人》(L’Homme qui plantait des arbres;The Man Who Planted Trees),小說場景並不具體指向香港空間。編者認為, “Of Forests and Humans” 捕捉了「森林」(人類所在的空間)、「人類」與「圍繞人類的事物」之間的關聯。「城市景觀」就是呈現了以上三者的景觀,以聚焦如何以不同的敘事手法來揭露人類在空間之中的生活、生存方式。如此看來,選集的編選原則並不在於題材和作家性別,而在於敘事手法。這是一種較複雜、具批判角度的編選原則。
森林與「家」
選本雖以「森林」為題,卻不屬自然文學(nature literature)選集,而應屬為城市文學(urban literature)選集。「森林」、「城市」看似對立,但城市實也有「石屎(水泥)森林」(concrete jungle)之稱。書中只有〈輸水管森林〉、〈依沙布斯的樹林〉直接扣題,餘下的主要指涉城市家居空間。
六部小說中的多元城市景觀,都以「家」為中心:〈不是晴天〉、〈異境〉寫獨居,〈輸水管森林〉寫搬家,〈依沙布斯的樹林〉寫尋找故居,〈6座20E的E6880**(2)〉寫下班回家,而〈希臘拖鞋〉則寫離家。文學學者葉少嫻在〈前言〉(Foreword)中認為,六部入選作品的內容均與「家」(home)的探索有關(頁9)。編者亦明言,「家」(home)的追尋是當代香港文學的重要議題(頁18);並引用地理學學者Doreen Massey、文學學者Eric Prieto和哲學學者Edward S. Casey的「地方」論述,點出「人」作為「地方」(place)形構的重要性(頁11–17)。
Of Forests and Humans以「森林」為題,以「家」為本,實凸顯了當代香港小說中陌生、錯亂和不穩定的城市空間。這些小說裏的當代香港「森林」,都住滿了寂寞的人,並以含糊不清的局面作結:如〈異境〉中的獨居女子驚遇陌生人自盡後,怎樣面對今後無數難以入眠的夜晚;〈不是晴天〉中的單身女子,到底會否順利結識新的情人;〈希臘拖鞋〉的女子離家丟棄拖鞋後,從此是否能擺脫厄運;〈6座20E的E6880**(2)〉中的電視劇大亨為何會變成窮人等——這些寂寞的故事人物與「森林(城市空間)」的關係,往往視乎他們擁有怎樣的「家」而定。
「香港文學」選本的研究視野
至於編撰手法方面,Of Forests and Humans的批判姿態,並不只見於其編選原則,更見於其文本分析。香港文學選集自1980年代數量日盛,出版方式一直認真嚴謹。從鄭慧明、鄧志成、馮偉才編《香港短篇小說選(50–60年代)》(1985)、劉以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五十年代》(1997),到由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香港教育大學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等本地學術團隊,以及天地圖書、三聯書店所編撰出版的多種文選和文學大系,均具其文學史脈絡和研究視野。
此選集的編者Monika Gaenssbauer是文學學者;而選集是其學術研究計劃之其中一項研究成果。它的學術視野,比過往中英選本的更為鮮明。選集中的小說皆附編者提供的細讀(close reading)或解說(contextualizing essay),每篇篇幅亦詳盡。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之後附有〈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細讀〉(Xi Xi’s ‘Elzéard Bouffier’s Forest’ – a Close Reading),詳細說明作品的互文寫作手法,並引用西西寫於1980年代的現代詩〈綠洲〉作結,提供一種完整的解讀方法(頁53–59)。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之後亦附有〈6座20E的E6880**(2)細讀〉(E6880**(2)from Block 6, Building 20, Wing E–a Close Reading),概述陳麗娟的不同文類著作,並解釋小說所包含的香港地標和香港電視文化(頁85–91)。
過往的香港文學選本以作品為主,多只具序言、對談、導讀、附錄、編後記或凡例等體例。Of Forests and Humans編者除了提供作者背景和內容解說外,更從文獻學的角度(philological approach)來分析作品的主題(頁16)。鍾曉陽〈不是晴天〉之後附有 〈鍾曉陽〈不是晴天〉細讀〉(Sharon Chung’s ‘Not a Clear Day’ – a Close Reading’ ),除了析讀〈不是晴天〉的主題和核心意象外,還引用了大量中外文獻來說明鍾曉陽的背景、著作和風格,如張愛玲對鍾氏文風的影響等(頁39–45)。
這些文獻不只與鍾氏有關,也與故事的意象有關。「菊」一共在〈不是晴天〉裏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女主人公故事開首的夢境中,第二次是女主人公夢醒後買回家的,最後一次是女主人公與將要結婚的曖昧對象通電話時,所凝視的家中菊花。編者梳理了陶淵明「採菊東籬下」的中國古典文化意義來析讀文本,指出〈不是晴天〉的「菊花」,實象徵了忠心(loyalty)和忠誠(faithfulness),以漾照女主人公獨立自主的生活(頁39–42)。
緊接韓麗珠〈輸水管森林〉的〈韓麗珠〈輸水管森林〉細讀〉(Hon Lai-Chu’s ‘Water Pipe Forest’ – a Close Reading),亦見相近之分析方法。細讀部分指出〈輸水管森林〉如何寫「水」,然後運用《荀子》以水喻「勇」、《莊子》「明鏡止水」之說,來解讀故事女主人公不自覺走進街道水浸處的情節之宗教意味(頁76–77)。以上兩例,皆可作為香港小說的文化解讀,是過往香港文學選本少見的析讀方法。
總結而言,Of Forests and Humans的體例和細讀形式,能為日後的香港文學選本出版提供了新的想像。來到2022年,期待更多香港文學選本、論述和研究資料陸續出版,讓讀者和研究者進一步體察這個看似寂寞,其實充滿新意的文字城市。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