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交織的命運共同體:當代香港文學中被壓抑的人與動物
/呂樾
如同黃宗潔所觀察到的,在香港新世代作家的創作中,「動物」經常作為「城市寓言」的載體,動物的處境不只暗示了城市的命運,更隱喻了人們在這座高度發展的城市裡越發緊縮的生存樣態。但這是否意味了在香港文學中,動物本身已然被消音,且僅只是人類處境的折射?黃宗潔認為並非如此,在香港新世代作家筆下,人與動物間恐怕不能再以純粹的對立關係理解,反而呈現了兩者複雜而又交織的狀態。
韓麗珠《失去洞穴》可說是描繪人類與動物交織的最好案例。無論是〈渡海〉裡瞎眼的烏鴉、〈出走〉裡的動物占卜、〈飄馬〉裡會說話的貓,都在隱喻的層次中將動物與人相連繫。弔詭的是,這種連繫並非意味著共榮共存,反而指向了人類對於動物的壓抑掌控,正如同在城市中被生活壓抑的居民,或是在一段關係中被壓抑的感情雙方,故事中的角色彷彿再也無法與土地、城市、他人建立聯繫。但對韓麗珠而言,或許真正的救贖與和解,並不在互通有無的無礙交流中,反而是如〈假窗〉所寫到的,我們只能在不斷的錯置、混淆中,義無反顧的「誤認」下去,並嘗試在現有的錯誤與失敗之中找到另一種愛與關係的可能,正是《失去洞穴》試圖提供的救贖之道。
張婉雯〈打死一頭野豬〉呈現了人類跟動物被都市邊緣化的處境。在小說中,敘事者「我」本與南亞裔移民阿稔兩小無猜,直到有一天野豬因「入侵」都市而遭射殺,「我」在目睹一切後本想與阿稔分享,阿稔卻再也沒出現在學校中,隨後「我」才輾轉得知,原來阿稔患有精神疾病的父親也被警察射殺了。〈打死一頭野豬〉簡短但精準地描繪身處都市邊緣處境的群體,不只是野豬與阿稔一家,也包括了安養院中失能的老人。張婉雯更以「眼睛」的意象貫穿整個故事,對敘事者「我」來說,阿稔與野豬的眼睛是他必須謹記的視覺印象,正如同故事外的讀者也必須「看見」並「記下」這些被冷漠的都市空間排斥的「他者」。
程皎暘則在〈烏鴉在港島線起飛〉中,以更加魔幻寫實的筆法虛擬了人類與動物的混合生物。故事描述敘事者「我」在搭乘港島線的路程中聽聞了烏鴉的叫聲,在「我」一陣尋找後發現乘客間有位擁有黑色羽翼的少女,並突然開始不受控制的在車廂內鳴啼,故事唐突地結束在少女被父母帶離列車,而地鐵則飛快地重新駛入黑暗中。這篇故事乍看之下僅只描繪了一段魔幻的遭遇,但實則將香港日漸緊縮的政治空間,與因都市發展而被拋棄的「邊緣人、動物」一併揉雜入故事的背景與敘事結構中。
經濟與都市空間快速且高密度的成長,成為當代香港文學常見的題材來源,在這個極度壓抑的城市中,有什麼事物被名為「發展」的高速列車拋下了?而我們又要如何記憶?如何重新想像我們與動物的關係?這或許不僅是香港文學中的課題,也是臺灣這塊島嶼上的人們同樣必須審慎思索的問題吧。
呂樾/現為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生。長年關注自然導向文學與生態批評等相關研究,近年則多思考人類世、新物質轉向等理論實踐於臺灣自然導向文學研究的可能,並嘗試與表演藝術、數位藝術領域間進行跨領域合作。
且卑且亢,從蚊子到異獸──臺灣現代詩裡的動物隱喻一窺
/廖偉棠
說到臺灣現代詩裡出現最多的動物,許多人的答案或許都是:貓。當然,貓是最符合城市裡小確幸式柔腸萬轉的期待的,而不是在臺灣城鄉邊緣更為多見的狗、流浪犬。後者太現實主義,在閱讀期待中更像小說而不像詩。
不過真正的答案也許比狗更現實,乃是:蚊子。如果說狗是現實主義,蚊子就是「超現實主義」──最善於寫動物的商禽所定義的:超級現實主義,陳芳明稱之為:more realistic。因為蚊子的口器,就像臺灣尖銳的現實一樣深深地扎刺在敏感的詩人身上。
另一個生命的吸吮
就從商禽說起好了,他寫的〈蚊子〉是眾多「蚊學」最長的一篇,而且善用了散文詩裡敘事與抒情之間的曖昧性,他秉承魯迅的傳統,把若真若幻的一次與蚊子的戰爭寫得富有尼采主義的悲壯:
我所茫然有覺的,竟是一種生命的交易。可惜的是,這種崇高的感覺維持得不太久。當蚊子的腹斑完全消失而成為一種赭紅色,在我深深感覺出來牠的酣暢與沈醉之後,我幾乎可以聽得出來,自己心中的獰笑。
真的,這隻蚊子是醉了,飲人類之血而醉。
但當詩人終於捏死了蚊子後,他幡然有所悟:
我開始有些後悔:把人類帶有恨意的血去餵養一隻蚊蚋。若是牠再去叮別的人會不會傳播仇恨?若是生養了下一代,那些蚊蚋會不會也帶著恨意叮螫人類?當然,這些都是很無稽的。最合理的解釋或許是,即使當時我心中曾經一時充滿了恨意,然而經過另一個生命的吸吮,是否便應該化消了?
這裡的蚊子,頓時由最卑鄙底下的寄生蟲,轉變成超渡人類的可悲「我執」的菩薩,並且為著人類犧牲了。
這樣戲劇性的從動物反觀自身,商禽是拿手的。就以他最有名的動物詩來說吧,〈長頸鹿〉裡,長頸鹿其實並沒出現,出現的只有「瞻望歲月」的囚犯,和「仁慈的青年獄卒」。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身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
仁慈的青年獄卒,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歲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乃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欄下,去逡巡,去守候。
長頸鹿是一道虛幻的天梯,架在獄卒與囚犯之間,實際上也是架在被現實蚊子所糾纏的肉身和意圖化身有翼生物的靈魂之間的橋樑。而最終得到解脫的說不定是囚犯,他們因為瞻望而明瞭了歲月的深意,甚至成為了長頸鹿本身,繼而可能拯救下一代那些誤為獄卒的青年。
在這樣的大起大落之間,蚊子與長頸鹿之間還存在另一種有翼生物,有翼而不能飛,那就是雞,商禽自名為「禽」所最不欲為的「家禽」,他卻把牠寫出了那個時代中凡人最難超越的尷尬。〈雞〉:
星期天,我坐在公園中靜僻的一角一張缺腿的鐵凳上,享用從速食店買來的午餐。啃著啃著,忽然想起我已經好幾十年沒有聽過雞叫了。
我試圖用那些骨骼拼成一隻能夠呼喚太陽的禽鳥。我找不到聲帶。因為它們已經無須啼叫。工作就是不斷進食,而它們生產它們自己。
在人類製造的日光下
既沒有夢
也沒有黎明
幾乎用不著後來的推理,從詩一開始那張缺腳的鐵凳開始,已經隱喻著凡人如雞在這個功能主義的時代裡的寸步難行。這首詩處處可以指向現實的動物保護──在那個時代還沒有良心飼養這個概念的時候,詩人已經敏感地指出被虐養的肉雞生存的悲慘狀況;而同時,這些人類施加於動物的折磨,實際上也是人類在這個越來越非人性的時代中的自況。
在沉淪與覺悟之間,商禽還寫過火雞這種自矜於「孤陋」的禽類,作為不合時宜、特立獨行的詩人的隱喻:「……蓬著翅羽的火雞很像孔雀……但孔雀仍炫耀它的美──由於寂寞;而火雞則往往是在示威──向著虛無。向虛無示威的火雞,並不懂形而上學。喜歡吃富有葉綠素的蔥尾。談戀愛,而很少同戀人散步。也思想,常常,但都不是我們所能懂的。」
還有鴿子,隱喻著詩人通過文學的戰鬥去自救的命運:「在暈眩的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是成單的或是成雙的呢?……在天空中趾翔的說不定是鷹鷲。在失血的天空中,一隻雀鳥也沒有。相互倚靠而抖顫著的,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於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啊,現在,我將你們高舉,我是多麼想──如同放掉一對傷癒的雀鳥一樣──將你們從我雙臂釋放啊!」那個時候的商禽,是不甘於「快樂貧乏症患者」的單面向的。(未完,全文請見《成為人以外的:臺灣文學中的動物群像》)
廖偉棠/香港詩人、作家、攝影家,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香港中文文學獎、臺灣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及香港文學雙年獎等,香港藝術發展獎二○一二年年度藝術家(文學),現居臺灣。曾出版詩集《八尺雪意》、《半簿鬼語》、《春盞》、《櫻桃與金剛》、《一切閃耀都不會熄滅》等十餘種,講演集《玫瑰是沒有理由的開放:走近現代詩的四十條小徑》,評論集「異托邦指南」系列,散文集《衣錦夜行》、《尋找倉央嘉措》、《有情枝》,小說集《十八條小巷的戰爭遊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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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家人都說我長得很像阿爺。
我以為阿爺在我出生前已死掉。當童年的我拿著相簿,翻到某頁,看到一張他抱著還在襁袍的自己,笑得很燦爛的合照時,就會有人給我這個惋惜遺憾的回應。
那個年代,元朗常有一個叫餅叔的露宿者出沒。他紮著一個比薛家燕還要厚大的髮髻,全身深棕色,只穿著灰破的短褲與布鞋。家人經常恐嚇我:再曳,佢就會嚟捉你。餅叔這個露宿者令我感到不安,同時也奇怪地,於我腦海與「阿爺」這個早就逝世的親人連上關係——當家人發現藏在大馬路唐樓梯口窺看我們的他,就會突然很決斷地跟我說:佢唔係你阿爺,佢係乞衣公嚟。
孤苦無依,的確是阿爺一生的寫照——祖籍舟山,那個英國最初想佔領的地方,對出的一個不見經傳的小島。雙親早亡,他被同鄉的親友騙掉田地祖產,十來歲就離鄉別井,走上甲板當海員;來到香港,與同鄉成婚,結果還是無法落地歸根,終日飄流,一年半載,才回家數天,有時更只是託人送錢付信。這些都是在阿爺真正死後,家人才跟長大了的我說的。我出生不久,阿爺就因為無法修補也無從得知的撕裂,搬離了家,一個人住老人院,流連元朗街頭,搜索,記認自己後代的身影。
阿爺再次正式踏入家門,已是我八歲的時候。他開始可以與我有直接的接觸,甚至帶補過習的我回家,晚上留低食飯。那陣子我才看得清楚,居然還在世,真真實實存在的阿爺,皮膚確實如餅叔般澀黑,而且,還鼻毛外露,牙有點哨,背緩緩地駝,頭頂的短髮,也比合照裡的他,白了很多。
關於他的習慣喜好,講話內容,我腦裡都是一片空白。即使潛到記憶深處,於錯亂的時流游走,我也無法撈起,任何一幀跟阿爺完整地對話交流的片段。是因為他總在說夾雜濃厚上海話口音的粵語,我聽不進耳也無法跟他溝通?是因為他曾經在美國休航時受車禍撞擊,只剩右耳靈光的原因?還是因為比起我,他更疼愛小我五年的弟,所以不願意花更多的心力於我身上?
不是的。我應該相信。也許,我亦不過是嘗試在書寫敘述中,為童年的彷徨與無知,編織出能隱匿無悔的洞口。
有一次,他又接補過習的我回家。走了幾步,就發現我的鞋帶鬆脫,俯下身,嘮嘮叨叨,大概是說,咁大個人,綁條鞋帶都綁唔好。我沒有彎腰,沒變化地凝視他銀白色的頭。是的,其實我當時心裡在暗罵:真討厭,那麼多事幹麼?
他送過一隻非常土氣的藍色帶膠錶給我。大概是款式舊,戴一陣子錶帶就斷掉的緣故,我把放在某個不常記起的角落。我常跟自己講,還在的,沒有搬過屋,應該還在家的。這件可能是,他送過給我,我唯一一件有記憶又還保留的禮物。
在阿爺臨終前的幾個月,我們一家到醫院探過他一次。行程裡,有人因為病房太難找,又要趕探病時間,東奔西走,臉色動作都變得急躁蠻惡。到我們等到他出來,六個人便不知所措地看著彼此。一個還未平復心情嘈著怨「早知就唔嚟」,一個深重地說「我以為冇人會睇我然後就咁死咗去」,而我也非常不合時宜地,突然流起鼻血,哭了起來。
沒有葬禮,沒有最後一面。就連阿爺離開的消息,我也是在某個下課的午後,毫無心理準備地收到。
他一直在某處看著我生活吧?有時,我會如此不真實地怔想。然後我成人了,家人都說我愈長愈像阿爺,皮膚突牙駝背,看上去都十分相似。是不太好的徵兆,然而相比起那個我無法學好的鞋帶結,這種身體外形的重合,或許就是我和阿爺之間,最緊密而幸福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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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記者:林凱敏
在電腦字體被廣泛使用的時代,我們該如何進入歷史悠久的手寫書法藝術,觸碰當中層次豐富的創作思維與生活感悟?書法藝術好像很難理解,聽過這場由香港藝術館舉辦的「漢字城韻」展覽講座,或許會對現當代書法有更深的理解。這場活動邀來中國古典文學學者黃梓勇博士和香港當代書法家徐沛之博士擔任主講嘉賓,本地藝術家兼藝評人阿三擔任主持,以「有形文學」為題,精選展覽若干作品,引領公眾由詩出發,匯通古典文學及現代生活,打開與書法之間的對話。
一、現代書法轉化古典詩詞
講座開始時,主持阿三即為講者拋下問題:「古代書法家同時是詩人,但到了現代,兩者多不集於一身,那麼現代書家如何挑選文本,轉化為書法創作?」黃梓勇博士選來馮康侯的《小篆集蘇軾詩句七言聯》作例,細談詩句「風流自有高人識/耿(通)介寧隨薄俗移」的背景,從了解詩的角度欣賞書法美學。黃梓勇說,烏臺詩案後被貶的蘇軾初到黃州時,許多人不願與他結交,當時幸得兩位沒有隨波逐流的知音徐邈與孟震關顧。於是,蘇軾在一個酒會上,即席寫下贈答詩,稱許兩位品格高尚的朋友。宋代即席戲作的詩詞潮流,及蘇軾巧妙地引典贈友兼抒發心中鬱結,均是該文本的獨特之處。緊接著,徐沛之博士以書法角度,指出擅長古篆的馮康侯,在這作品上運用近清朝人加入提按用筆的書寫篆書方法。而篆書一般被看作是較正經及嚴肅的書體,因此他推算書家希望透過詩句,表達其堅守傳統,不追隨時俗的創作觀。書體字跡與文本故事之間,留給觀眾不少可以細味的線索。
隨後,講者再與觀眾分享他們對另一件展品鄧爾雅《篆書詩》的想法。書法作品以扇面創作,由鄧爾雅贈予學生曾宗麟。黃梓勇指出,扇上文本來自清代中晚期詩人龔自珍的大型組詩《己亥雜詩》其中兩首。他坦言自己特別喜歡這位詩人,因此選來這件作品,也很好奇老師會寫什麼給學生?當年辭官離京的龔自珍,寫下這共三百多首的組詩,扇上兩首(第261及276首)皆取自「囈語」部分,有研究者認為是寫下詩人與妓女靈蕭之間的關係。黃梓勇認為,作品第一首隱含老師稱讚學生之意,第二首則寄語這位過於用功的學生,不妨留意身邊人,追求一下愛情。徐沛之認同黃對作品的理解,並笑言:「學生叻叻地有氣燄,老師見到就拍拍佢,叫佢收歛下,我以前(做學生時)都係咁。」因此,他也不無感慨,讀出鄧爾雅透過這件作品教學生做人處事。
二、源自日常生活的現代書法
講座進入第二部分,主持阿三把話題領到書法中較輕盈的部分。他問,現代書法作品,也有不少源自日常生活嗎?黃梓勇選來曾廣才的《行書武元衡詩》,文本來自唐代詩人武元衡記述春茶會的一首詩。他指出自唐代中期開始,詩人開闢了從日常生活取材的先路,「例如在宗教生活、品茶後寫寫詩,這種雅趣由中唐開始發展,具劃時代意義。」他也談到書法家曾廣才喜歡品茶,書家生活、詩文與書法本就是在同一個情境下產生。徐沛之也認同這首詩貼近書家的生活狀態,「曾廣才自年輕時代已開始定期與其他幾位書家一起雅集」,這件作品寫出了他一貫「較溫婉斯文」的行書風格,展現從生活趣味選取文本,再發展成個人書風的脈絡。
談到宗教生活,《心經》固然值得探究,講者選來馮明秋《黑白心經》與觀眾分享。活動當天,藝術家馮明秋剛好在場,他首先澄清自己非佛教徒,卻很喜歡佛學中的哲學思考。「我運用過不少方法寫《心經》,這張是其一。我並不懂寫詩,也不懂傳統書法,只是當文本是材料創作。」他再補充其創作理念,主要基於邏輯推理,並探索能運用幾多種方法書寫《心經》。主持阿三認為,這種創作方法與當代藝術不謀而合,「藝術家思考的不是文本背後的故事、源流或情緒,而是關注藝術形式,轉向了表達手法。」
接著,黃梓勇把書法家區大為先後於2005年及2018年創作的兩件作品《隷書《幽蘭詩》》與《篆書自作詩風格》並置討論。前者文本取自明朝李華日詩作,後者是區大為撰寫,兩者書寫幽蘭的方向似有互文關係,有種幽蘭情結。徐沛之認為兩者書體各異,但「一看就知道是區老師的作品」,風格鮮明。活動當天區大為同處現場,即時回應這兩件作品只是巧合,卻認同講者「蘭心自況」的分析。「蘭花予人孤芳的感覺,而我作這首詩(《風格》)很淺白,一看就知在發牢騷,在說我的作品不合時宜。」他也回應了書體部分,說自己採用「行書與草書的佈局,書寫隸書、篆書」,因此形成「篆隸一致」的風格。他又表示,自己寫的隸書並非漢隸,而是晉隸,「晉朝的隸書比較自由,寫法與規範化的漢隸不同。晉朝隸書很好玩,卻不受注意,一直被輕視。」在他眼中,寫書法最重要的是趣味,詩文與書體同樣需要有趣味。
三、跨越時空,緊扣現代生活
古代人引寫古典詩詞,現代書法家自有其他文本選擇,並把書法藝術帶到當代語境,連繫現代人的生活。黃梓勇討論徐沛之的作品《吾在山之谷之十二──弄清影》及《草書黃偉文陀飛輪》。前者來自蘇軾《水調歌頭》,曾變成流行曲,被鄧麗君、王菲等演唱過,後者直接書寫流行曲歌詞,轉化成草書作品。黃梓勇認為,陀飛輪是機械錶的關鍵部分,講求精密度,偏偏徐沛之採用了較肆意放縱的草書寫成,展現出一種強烈的反差與諷刺意味。徐沛之回應說,如有反差效果該歸功填詞人黃偉文,自己當年只是一直投身全職工作,生活轆轤感到迷惘,因此對這首歌產生強烈共鳴。「當時我已聽過這首歌數百遍,聽了數百遍後依然有感覺,便把它寫出來。起初四行為一直幅,後來想強調情緒,決定寫疏一點,以三行一幅擴闊書寫空間。」草書字體有固定的寫法,但字距、行距、字的大小及疏密等形式相對自由,因而較能體現書法家的情緒,及書寫與身體的關係。創作多是有感而發,但都需要有實際而切合的內容,讓書法家去抒發。文本,正好提供了內容,不論古典詩詞或流行歌曲,性質上都是書法家寄語生活的中介。至於另一件作品,徐沛之說「弄清影」三字給了他不少畫面及聯想。他使用當代藝術創作思維,強調了墨的滲化、以碳粉加強黑色的物料特性,回應文字的意境。
最後在問答環節,有人問到傳統書法,還有什麼結合現代的方法?也有人問到講者對網絡藝術字體的看法──似乎不少人關心傳統藝術如何跨越時空,連繫現代生活經驗。兩位講者與主持一致認同創作者需要不斷嘗試,並鼓勵大家抱持實驗精神。身為書法家,徐沛之樂見有同行者,一起努力將傳統緊扣現代,「一齊做大個餅」。
圖片由香港藝術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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