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樂隊Charming Way的名字,是把主音張明偉的姓名「硬生生」換成英語的結果。搞怪好玩又半帶認真,中英夾雜的環境啟發出來的獨特語感,除了體現樂隊的貪玩性格,也是非常地道的香港本色。
今年,香港終於走出疫情,Charming Way帶上兩首新推出的廣東歌《想像想像》和《Fall Back To Bed》,辦了一場專場表演,先後登上麥花臣的搶耳音樂節和復辦的大型國際音樂節Clockenflap。從英語創作到廣東歌的新嘗試,是疫下實驗,也是身處變幻世界裡的一種自發轉變,「但我們希望傳遞的方向是相同的,都是在香港這個地方生活的故事。」張明偉說。
暗淡中尋找曙光
話說回來,Charming Way本來是2019年那場取消了的Clockenflap的表演單位。社會事件連帶後來不知盡頭的新冠疫情,捉摸不到的變化,來得很快。
疫情幾年,成員先後染疫,海外演出的計劃因封關告吹,他們跟許多香港人一樣,困在香港,沉澱,凝望生活轉變。這段時間,他們多了接觸本地音樂和廣東歌市場,忽發奇想,既然不能出外,不如自己也作出轉變,嘗試創作廣東歌,「益吓自己友」。「如果我們的風格加上廣東話,可能會做到一些新的聲音出來。反正都閉關,不如圍埋一齊做實驗,找到新大陸就探索一下吧。」結他手嘉麟說。
從英語歌轉到廣東歌,作曲到發聲和咬字都需要重新調整,主音張明偉為此上課學習唱歌,又指著band房裡的「唱K神器」,笑言練習了很多不同的流行曲。跌跌撞撞,有過懷疑,參加了「搶耳音樂廠牌資助計劃:Ear Up Plus 2022」,幾番嘗試後總算理出一點頭緒。「在音樂上,我覺得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出路。」低音結他手Ajax形容,「幾年疫情,整個社會都好像很暗淡,但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暗淡中尋找曙光的旅程。」
香港的混雜與多元
受Arctic Monkeys等英倫樂隊影響,以往Charming Way的樂曲都由張明偉填詞。新推出的兩首廣東歌則找來填詞人小克和Oscar合作,樂隊形容,就像把廣東歌詞的獨特質感融會到他們的音樂中,營造出「給自己人聽」的樂曲。
致敬John Lennon的《想像想像》,染疫經驗啟發的《Fall Back To Bed》,種種跟這幾年的香港生活息息相關來自樂隊本身,再交由填詞人創作。「其實我覺得這樣相比給一首歌他們任意發揮更難,在範圍裡做一個故事,但他們都很成功,譬如跟Oscar合作,第一個版本已經有九成,沒太多改動。」張明偉說。
也不難發現,無論是歌的名字抑或歌詞,都是中英雙語並存。「大家會看到有些地方是不可行的,譬如Fall Back to Bed的中文無論怎樣說都很奇怪,可能就是中、英文不同的奧妙所在,所以最後保留了英文。」或許也是Charming Way的風格所在,以懷舊作主軸,又被形容為前衛,想玩英語歌,又想嘗試廣東話,像嘉麟形容,「貪玩,喜歡試新嘢,結果就有一種化學作用」。
Ajax則補充,香港其實一直都是一個混雜多元、容納不同聲音的城市,就像樂隊成員之間也有不同的音樂喜好:「香港的特別在於,你會喜歡吃『地踎嘢』,同時又喜歡吃意粉和港式西早餐;你會講『send個message』,不會說『發個訊息』。香港就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
逃逸再想像
談到未來,Charming Way說,他們計劃推出的新專輯會以“escape”為主題。
《想像想像》和《Fall Back To Bed》的歌詞都有「夢」這個元素, 落入夢裡,聽起來悲觀,但逃避可以很有用。就像張明偉提到,疫情下處處受困令他感到像世界末日一樣:「已經是很恐怖的感覺,所以escape很重要,就算物理上做不到,希望帶大家的腦袋出走。」
也可以想像是一段旅程,生活如夢,因為不知道世界會變成甚麼模樣。「然後再帶大家去一個大家想去的地方,放下一些枷鎖,一些不想理會的事,現實的事。都是live the dream,今日唔知聽日事,應該無悔做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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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升大二的一整個暑假,樹里都在列治文書店任兼職。
書店命名源自旁邊的列治文河。那是一條二十二公里的河流,貫穿城市東西岸,由無數溪流匯聚,最後融入大海。河道兩旁是平整的草坪,適合散步或溜狗,也有年青人躺在樹下睡覺聊天。
然而列治文書店不屬於我們狹義的「書店」,事實上它並沒有多少書,而是成人影碟玩具租賃店。
男孩子都羡慕樹里,他們都是豌豆青葱初熟的時期,對成人世界一知半解,而在成人影碟店任職意味著可以任意觀賞不同國家不同尺度的小電影。然而樹里就職理由很簡單,列治文書店工資較高,他希望儲錢去法國遊學。
書店佔地約三十坪,獨棟平房,有米白色外牆,圓杆形木門,落地玻璃窗(因為保護兒童條例,所以每扇窗都掛了厚厚的白布簾),門外種了一排矮灌木,還放了一尊浣熊銅像。經常有無知的路人在門外窺探,甚至有踩單車的學生跑進來買咖啡。
「這裡不是咖啡店或理髮屋喔。」店長呵呵笑著,梳理上唇髭鬚。樹里叫他波士。波士七十歲了,但肩膀寬闊,腰背直挺,銀白稀疏的頭髮貼服地梳到耳後,從容自得。樹里來面試的時候,店長穿藏青色襯衣,芥末黃西裝背心,坐在皮椅上讀《花花公子》原文雜誌,他以為自己在應徵時裝雜誌編輯。面試很簡短,談談自己對打理盆栽、皮具及音樂的認識。樹里怎樣應對,早已在回憶中煙消雲散,他認為能受聘,建功於中學圖書館助手的經驗。
影碟(及少量書籍)與圖書館排列系統如出一轍。數字一至二十代表國家,而英文字母A至Z代表總類,例如1C是美國「校園系列」,而5H是日本「交通工具編」。當然也有比較炙手可熱的演員列表,以特別號碼整齊排列。最内排有個胡桃木書櫃,放置六十年代至今的情色刊物雜誌、玩具,以及珍藏小說。
書店設會員制,要填姓名(假名亦可)、電話、電郵地址或真實地址。有些顧客只透過電郵聯絡,郵寄交收,從不出入書店。會員年費一千五百元,租借影碟每張十五元,以三天為限,逾期罰款。會費之貴,除了因為影片五花八門、品味獨到,書店亦發行會員通訊,推介電影及介紹性玩具不同用法——因此,書店空閒時候,樹里需要觀賞指定電影及抒寫觀後感。樹里不熱衷亦不抗拒,這只是工作的一環,甚至與大學學期論文很相似,他需要充分理解內容,再恰當地表達見解,僅此而已。沒有任何躁動不安,或任何情緒,或者在大量觀看成人影片的過程,他學懂抽離自己的情緒。這種不慍不火的評論卻非常受歡迎,影片瞬間一借而空。借閱系統不算十分先進,但能夠記錄盤點,同時樹里亦需人手記錄,在紙片抄下出租影片名稱編號,及借還日期,放在接待處小抽屜中。抽屜紙片越積越厚,樹里感到很安心。
再有空餘時間,樹里要負責店舖打掃、購物,打理植物和皮具。下午波士開他心愛的1979年勞斯萊斯外出,樹里戴上耳機,邊記法文單詞,邊拭擦地板玻璃。一些平時不為意的窗隙縫角他都會打掃得乾乾淨淨。某日他錯誤連接了店舖的播放器而不自知,一整個下午書店都迴盪著奇怪的法語單詞,直至波士回來。
「小子,學法文?」
「嗯。」樹里尷尬地按停播放器。「明年想去法國遊學。」
從當天開始,那些潮濕的午後,以及無人的傍晚,波士會教他讀一篇法文。有時候是新聞選段、作家專欄,或一些很新潮,樹里想像力無法觸及的文章。遇上無法理解的深奧文法,波士會一字一句講解,鼓勵他背誦某些段落。
轉眼夏天即將過去。大學第一年暑假,有人去海邊沖浪、有人去南美洲旅行、有人談了一場戀愛,而樹里在列治文書店渡過了不長不短的兩個月又二十一日。至於夏天,有人說:夏天最大的意義,從來都是夏天的結束。而再下一個夏天,所有的風聲浪潮,都離自己很遙遠。
樹里兼職的最後一天,波士下午就結束營業,帶他去海邊觀光。樹里坐上副駕駛座,開了車窗,帶鹹味的熱風吹過,房屋、電線桿和馬路高速向後倒退。中途休息的時候樹里買了兩個三文治。
「儲夠錢去法國了嗎?」波士接下三文治。
「差不多了。」樹里狠狠咬了一口,牛肉鹹香四溢。「波士,你怎麼懂法文?」
「真的想知道嗎?是個很悲哀的故事。」
「你這麼說我更想聽。」
然後波士就開始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曾經有個法國混血朋友,他兩歲時被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長大,當然一句法文也不懂說。他後來很努力地學。他希望,以後無論見到父母哪一方也可,也可以暢通無阻地交談。他學了新的單詞就會興致勃勃的教我,家裹的桌椅書櫃日用品都貼了法文讀音。」
「他有一頭淺棕色的鬈毛,像波浪一樣晃動。小時候孩子們欺負他,說他是『半唐番』,他曾經把頭髮拉直,或者理平頭。但無論如何,他都是『不一樣』的;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特別』。」
「我對廚藝一竅不通,而他很會煮菜,沖咖啡也很好喝。他想去法國開早餐店,我曾開玩笑要在旁邊開成人影碟舖。他倒真的生氣了,他一動氣說話就會變結巴。我喜歡這樣的他。」
「有天我去他家,他在煮高湯和燒鯖魚,窗户大大的開著,我不自覺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高湯還在冒煙,他卻不見了。原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受情緒困擾。當天他從七樓一躍而下,自殺身亡。很諷刺吧?明明我就在身邊,明明我就是最親密的朋友,卻什麼也沒覺察。高湯熱騰騰地煮開的時候,他也許希望我能說些安慰的話吧,然而我靠在窗邊熟睡了,最後他失望痛苦地離去,沒有留下一句話。」
三文治吃完了,包裝紙卻被樹里緊緊地揑在手中。「我沒有經歷過,所以不知道我的理解正不正確。如果你們兩個人之間必然要經歷這些,那麼讓你來承受,會比較好。你還能堅強地走下去。他是這麼想的,而且深信你會明白。」
波士沒有回答。回程路上他讓樹里開一小段路,樹里連連揮手說他沒有駕照。「怕什麼,我在旁邊呢。」樹里第一次坐在駕駛座上,拉下手檔,踏下油門,車子快速地滑進車道。樹里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掌握了節奏,車子比他想像中穩定而舒適。他把車停回路邊的時候,好像聽到波士說「其實你與他很相似。」聲音低迴得像喃喃自語。當晚樹里堅持回店整理,如常的結算盤點,如常的打掃,把每個各落拭擦乾淨,把職員名牌除下,恢復到從前一樣,彷彿自己從沒有來過。
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除了一件事。這年暑假之後,樹里失去了性欲。不是不能夠——清晨起床仍會一如既往地勃起,而是對性完完全全失去了興趣。他以為因工作關係觀看成人影片過份壓抑而致,也嘗試約會班上幾個女孩子,她們的胸部很柔軟,皮膚也很有彈性,只是樹里完全提不起勁。
十年後的某個夏天,樹里出差去南法小鎮。氣溫高達四十度,地面像蒸籠一樣焗熱。樹里想去咖啡店休息,忽然有個小麥色皮膚的青年,跑去他面前的水龍頭喝水。自來水「咕嚕咕嚕」的湧進他的喉嚨,一頭波浪形棕髮優雅地晃動,他乾渴的彷彿能把地下水源喝盡。樹里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霎那間,性欲忽然像掙脫牢籠的野獸回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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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青年荼毒室聯同鄭秀文岀了新歌《愛是2.0》,為20 年前LMF的舊作編寫續集。筆者認為重演(reenactment)不單單代表重唱,而是就住同一主題帶來一種新的演繹。坊間一早對《愛是2.0》的內容有所探討,所以本文不贅,而著墨於形式本身:文化意象上,重演如何構建重演者與原作的連結?
重演的概念多用於分析影像或展覽。公共空間層面來說,重演歷史事件能為該事件帶來後來者的角度,或作公民教育;影像層面來說,一些電影/電視劇或會重演經典的鏡頭和場景,以作致敬。故此,無論是甚麼媒介,重演都需按章岀牌:選擇重演的主體(choice of subject matter)、重演後呈現給觀眾的方式 (modes of representation)及如何重演 (common methodologies) 。歌曲亦是文化載體,當然可有不同形式的重演。轉化的工序下,創作者按照獨有的記憶及感受,解放作品本身可發揮的空間。回到《愛是》系列,不論是《愛是》與《愛是2.0》,鄭秀文都只唱副歌,主軸都交由半饒舌半獨白的LMF 及荼毒室負責。兩者的角色都是成為關係中的「智囊」,給予迷失在感情關係的鄭秀文。
2000年的版本中,LMF透過揭穿愛情的本質來回應愛是甚麼。MC仁寫的是新鮮感褪去後的關係,一開始為了新鮮感而結合,到限期過後就渴望逃避;Kit 寫的是愛情不能勉強,「勉強無幸福究竟你明唔明白」;再到Phat一段則指關係是十分艱難去維繫,希望彼此不要因為片面的甜蜜而開始,「真愛只會岀現在螢光幕到」。
至於荼毒室,得到同樣的問題(愛是甚麼?),擔當同樣的角色(role play),給出的答案則是叩問愛的本身,即應不應該愛,應該愛人定愛自己,「愛是發瘋愛是另一種alone」,甚至鹽叔於第三段提出離開孤獨,願意拋開自己愛任何事物本身已經是一場未知的冒險。故此,重演最重要的因素是彈性(flexibility),需要容許創作者交出開放式的答案,而不一定要與前作高度相似。
遊離於相近又不同之間,聽眾亦應該留意兩首歌同樣以「莫問愛是糊塗」作結,即使兩個組合各自交岀不同的答案,甚至下句回應上句宛如對談錄,結論也是一樣: 「也許別要那麼抽離才能盡情體驗愛」。不變的亦在於兩組創作者對於香港這個時空背景。事隔二十年,香港人面對的感情問題都是不外乎「三篤屁」:害怕孤獨、上班賺錢、拖拖拉拉。在香港愛一個人,本身就多一重困難。
同樣關於愛,Novel Fergus的《神話》亦應被用於分析流行歌曲中的重演元素。《神話》重演的,是黃耀明嘅《這麼遠那麼近》。同樣相隔二十年,《神話》開首第一句即重用「是誰在對岸/露台上對望」,給足了重演的提示。重演概念的重要性亦包括帶讀者進入歷史──帶年青一代感受黃耀明原作的魅力。
讀者或會奇怪,兩者結構完全不同,又與重演有甚麼關係?答案的關鍵在於幻想本身作為重演的主體。原作《這麼遠那麼近》是幻想與一個陌生人墮入愛河的情節,歌詞裡寫「隔住塊玻璃/隔住個都市/自言自語地/共你在熱戀/在池袋碰面/在南極碰面/或其實根本/在這大樓裡面」,而獨白裡寫「如果你識我嘅話,我今年會收到乜嘢聖誕禮物?呢間餐廳,呢隻水杯,你會唔會用過?」,通通表達了歌中主角的自作多情;再到《神話》一曲,幻想的不再是墮入愛河,而是與愛人開花結果。歌詞中早已表達主角是在追憶已逝去的一段感情,「盤算/常聽見別人勸/愛未必成眷」,「要我死心除非你是尼安德塔人/情人係世界最大毒癮但冇法例禁」。同樣的句子開頭,同樣是關於幻想,Novel Fergus 的作品既可被定位為一個一樣主題下衍生的故事,亦可成為讀者的腦補:如果《這麼遠那麼近》裡的故事成真,如果共你在熱戀不再只是自言自語,關係亦不會是長久。
歌曲與歌曲之間互相參考及致敬本是常事,但借用重演的框架,正正是強調彈性與帶讀者進入過去的功用。一首歌重演另一首歌可以有多種方法:除了本文有探討的曲風與歌詞,亦可分析音樂影像,只是礙於篇幅所限,筆者未能完全深入探討。港式文化源遠流長,現今世代呼應前身,亦會在未來被後來者借屍還魂。即使素未謀面,亦可譜寫一場過去與未來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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