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與John Fung的一次交集
【按:六月份病逝的香港攝影師馮建中,人稱John Fung。】
和John Fung走得最近的一次,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交流,不是透過他的照片,或我的文字,而是我倆的肉體。別誤會,那是指八十年代初的一次偶遇。進念二十面體在香港藝術中心有一場演出,演員在舞臺上和觀衆席到處走動。這種身法現在已見怪不怪,但那時還相當實驗前衛。可能當值的工作人員認爲是破環了公衆秩序,用廣播勒令演出中止。進念演員當然是有進無退,繼續演出,舞臺前端的防火閘忽然降下來,彷彿要鎮壓住一場「暴亂」(其實頂多是花多眼亂,因爲動作同時在不同角落進行)。這時,我和John Fung不約而同,從左右兩側衝上舞臺,用手托住防火閘。托住云云只是看上去如此,真的壓下來,兩副血肉之軀是托不住的。幸好,負責人畢竟是好人,沒有因爲堅決維護「場地」安全而草菅人命。我當時也只是血氣一湧上來,脚就動了,待我回過神來,就發現身旁不遠處多了一位同志。那時我倆早已認識,他是富有同情心的攝影師,從他早年的街頭照片就可看出。他默默地對我微笑,而當防火閘停止後,他就原地坐在舞臺邊緣,悠然地看演出,看演員不時做出空中小姐教人們緊急逃生的示範動作。我們就這樣逃過一劫,多活了幾十年。他是整天相機不離身的人,但當時他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舉起相機(幸好那時沒有手機),而是行動。我想起了戰地攝影師James Nachtwey,1988年印尼爆發了穆斯林與基督徒的宗教衝突,他曾在耶加達街頭跪下來,請求群衆別殺害一名男子。現在,John Fung 走了,而他留在我心中的,是那一刻的微笑,以及平靜坦然地做了該做的事。
(202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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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我寫了下面那篇文章,談他的攝影展《茫茫十年》。之後我們有過不算多的交集。每次他碰到我,都會説説他的近作,然後叫我給他寫東西。有人為他首次出攝影集《茫茫十年》時,我也就寫了,自以爲很認真解釋他的作品,但他反而更喜歡我第一篇的寫法。經歷了數十年茫茫人生的洗禮,那篇文章對我真是很遙遠了,它的筆調現在連自己也模仿不了。以後,他還是繼續叫我寫,而我則開始婉拒。直到近幾年新冠期間,最後一次在銅鑼灣遇到他,他正與助手在街頭拍攝。他還是叫我寫,而我也還是婉拒。我想,有些藝術家不喜歡看別人解釋他的創作,難道還會有誰比他自己更清楚嗎?有時間何不細看其他藝術家用血書寫的作品,或乾脆直接細味人生?越解釋透徹,別人的想像空間是否也會越加縮少?除非,評論本身也是藝術。那就是一段人生與另一段人生的碰撞,一副血肉跟另一副血肉的遇合。而在這茫茫宇宙,有什麽能比這更可貴,同時也更渺小?先走的不用遺憾,後來的也不必擔憂,人世總有數不完的美妙交集,超越你我之間。
(2023.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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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短夢生雲絮有情——看馮若漢「茫茫十年」攝影展有感
【按:馮若漢即John Fung(馮建中) 】
感情是疊積起來的,如果身在時間中的人攜著過去以奔赴未來,活在不忘情的現在。
雲絮般的現在本無定形,是過去及未來把它擠出一個短暫的模式。而活在街道上的人,其能夠有的模式,也許只是街頭巷尾的空虛和孤寂。
街上的繁華熱鬧確有動人之處,但城市的孤獨亦每每穿過洶湧人頭的縫隙吶喊而出。
一幅幅人生即影,縱或接連不斷地放在一起,把偌大的一堵牆塞得滿滿,也填充不了人與人間難言的隔閡。
我百無聊賴的走在茫茫人海之中,覓我靈魂之唯一伴侶。僥幸的還可以讓我尋回自己,不幸的就連自己也失落在人間的無底深淵。
來到藝穗會,看見John拍的照片,發覺無聊賴的大有人在。即或大家尋索的對象不同,伴侶的性質有異,對同情的渴求卻如出一轍。
同情也有弱者的同情,強者的同情;自高身價的同情,感同身受的同情;可以宣之筆墨,形諸外表的同情;無法啟齒,欲說還休的同情。
我渴望別人由同情而生的愛,就算附帶無可避免的恨,也勝於無動於衷。而為此,我又得預備去肩負因同情而可能產生的疚意和怨懟、抗拒和排斥——這些當然並不必然出現,只是不必然的事往往會偶然地無可如何的發生了。
日曆偶爾被風一吹,時間的泯滅及更生刹那間互相重疊。十年的茫然不會是空白的,縱使總離不開黑白,夢中不很分明的黑白。
一切都會過去:電車内的小孩不再笑了罷?在父親懷裏的孩子已經忘記了放風箏的那一天罷?也許歡樂並不長久,只有痛苦才要求永恆:那麼躑躅街頭的老伯如今安在?腕部繫著繃帶的相命老婦又預測到自己此刻的命運嗎?
是的,一切都會過去。然而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過法?……日子淡入,又淡出。
8/10/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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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午坐在電車樓上後排的座位,憑窗眺望街上景致,漠然地抽起煙來。隨後的電車迎上來,窗旁站著一名弱智小童,調皮地向我伸出窗外的香煙吹氣。我對他一笑,他也報以羞怯的笑容。突然覺得:弱智者的面容所以異於常人,乃因其身體已自蘊藏弱智的心靈。身心的異常渾成一體,無待於正常世界的干擾改造。畢竟弱智者和常人都是以不同形式的和諧,活於自身的限制中,各自朦朧地對著世界微笑。
視線從小童身上移開,瞥見他後面坐著一位少女。大家目光相接,若斷若續間,我已把不多不少的感情留在他的電車上,以回報她對我的留意。
之後我和她的電車親近了又分開。車子拐了個彎,只憑電纜的連繫,我知道彎角的那一頭有她,這一頭有我。待她的電車再度出現,我才醒覺,剛才牽引我的,不單是她的形象,而是人間的種種色相。
她的形象已消失於藏庇她的電車之內。此刻我恍然一悟:她之外有電車,電車之下有街道,街道之上有俯視人世的蒼空——我的視線相形之下已變得朦朧不清了。
電車再趨近時,她已不知去向,連那弱智小童亦不在車內。牽動慾望的少女和不知何所慾求的小孩一道消失了。只餘下我,冥頑地相信:一度存在的,永遠存在;也相信:凡存在的,無非過眼雲煙。我的想像僥倖得以馳騁於這兩重真實之間,幻化出種種美的形象。
倘若藝術生於同情,發自慾望,萌於眼神的激蕩,則人生除了眼角留情之外,復有何求?
「森羅萬象飛飛過,不許些微把眼穿。」一切既挽留不住,不若在夢中,繼續對著世界微笑。
第三次來看John的相片展,已無力再經受鏡頭下的有情眾生了。是淡漠了罷?也許熱情本不恆久,但冷卻的思念,未嘗不是「靜靜的記得」。重讀夐虹的詩句:「關切是問/但有時/關切/是/不問」,我又再次嚮往那不問的漠然了。
既云漠然,何不歸去?
不歸不歸,云胡不歸?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14/10/1986
原載《電影雙周刊》第199期 (1986年10月23日),專欄《不歸集》。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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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按:以下是差不多事隔廿年後的第二篇。小心別讓我的解釋剝奪了大家的想像力就好了。】
成人的泡影,孩子的汽球
John近日有則電話留言,說頗認同「人生如夢幻泡影」這句話,聽得我笑了出來。但他接著說:「請留下你的話,因為這是最重要的。」不由得讓我想到《茫茫十年》攝影集的一張照片:寫著「禁貼標語」的牆上貼了一份廣告,有些字已褪掉,餘下有兩句格外觸目:「走人的路,說人的話。」在禁忌叢生的時代,真實的人才有這種勇氣。
看John七八十年代的照片,屢有控訴不公的時候。那幅銅鑼灣的街頭相片,一個老者跪地行乞,旁邊有一名年輕警察雙手撓在胸前,那種踞傲神態馬上把觀者的目光傾注於另一人身上。抗爭有時是相對的,越往頭上壓,越引起激烈反抗。但當敵人不是愚昧的同類,而是無情的歲月或不仁的蒼天時,那又怎樣?怕只有在有限的框框內盡量製造超越的條件。John的照片,正如我倆的好友婉玲所說:「除了有點兒孤獨寂寞,更多的是盛載着希望和尊嚴。總有許多路在指引我們走向更遼闊的空間,而廣大的生命就在其中流轉。」
人即使倒下,如一灘樹影,仍在不顯眼的角落默默生長;理想即使虛構,如廣告畫工人所繪的浮雲,仍能牽動人樂意尋覓﹔時光即使在舊樓上刻下「民生」的困苦,仍豎立出不塌的頑強;成人世界即使由一列破屋組成,男孩仍可推着妹妹踏單車嬉笑於自己的小天地。
固然,人在各自背景所突顯的形像,仿如命運一樣難以確定。那揹着紙皮箱的老婦,就像同時背負起身後的大廈,但前面還有路可行,她下一分鐘就可步出這雙重陰影,畢竟老婦側臉還有陽光在照耀。縱使日曆被風翻起一頁,兩天併作一天,低頭的少女仍在重疊的光陰下,細味未來的豐盛。伏在女子身後的小孩,牆上的招工紙限制不了他向更開豁的角度注視。
John照片中最能輕盈起來的是小孩心愛的汽球。斷線的風箏沒有在半空夭亡,卡着它的電線使人們的連繫以另一種波動重現;母親懷中的孩子握着汽球的線,易逝的影子清晰印在不見盡頭的大路;父親手抱的男童拿著玩具飛機,地面投下燈柱倒影,像躺臥的汽球。而最能體現生命交錯的一幅,是賣汽球的小販站在中央,右邊有一丐婦在地上移近,左邊則有一對交談的父子朝前。手中的一束汽球對過路人可以是一堆泡影或是一串憧憬,但能夠在當下凝定這場面的,卻是一對包容的眼睛。茶餐廳內小孩伸頭望向後座的吸煙男人,沒有責備﹔海邊女童雨中眺望,不帶苛求。
男孩在馬路中央牽着妹妹信賴的手,John在病床邊與父親臨終的手緊握,而伸出窗外的小手張開手指,想捕捉朦朧的未知。汽球緊抱不放很易壓破,最好還是珍惜手中的一線希望。
(2005.3.14)
原載於《香港攝影師系列:「茫茫十年」攝影集》,2005年,GOHO 出版社。作者授權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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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臨終前,也有人緊握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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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穿牆記
1.
大衛考柏菲(這裡說的是美國魔術師而非狄更斯小說裡的主角)在一九八六年曾經有一場穿越萬里長城的表演。當時透過電視轉播,我看著他從八達嶺長城那邊進到一塊蓋在城牆上的布幕之中,布幕轉瞬緊貼城牆,那代表他整個人進到牆身中去了。大概一分半鐘之後,城牆另一邊的布幕上出現了立體人形,就好像有人正要從牆身中走出來的樣子,不過,只一下,像掙扎,布幕又回復平貼於城牆上的狀態,現場的人發出驚呼,布幕後的掙扎又出現了,而且愈來愈激烈,彷彿真的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要把魔術師拉住,要將他留在城牆夾層之中。當然,最後,布幕撕破,大衛考柏菲重新出現在觀眾眼前。
整個表演不會超過十五分鐘,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演出前播放的紀錄片。大衛考柏菲在紀錄片中煞有介事地詳述了這場魔術的靈感來源,他說他多年前得知,西藏的高僧擁有一種特異功能,就是能夠穿過牆壁。紀錄片先以科學角度,解析分子、粒子在不同空間轉移的原理與可能性,接著鏡頭帶領觀眾走進布達拉宮,這巨大建築群的神秘獨特結構,令這則帶著宗教與異能色彩的「穿牆」傳說,有了可供發生的場景。接著,最可怕也最震懾人的部份來了,那是一幀在牆壁中發現遺骸的照片。據說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由於布達拉宮內有近萬間的房屋,難以逐一保固維修,某天就發生了其中一幅牆壁坍塌的事情,在厚度達兩米的牆壁,竟「鑲嵌」了一副人體骸骨,而最匪夷所思的,是這骸骨居然呈現著奔跑中的姿勢……。
觀眾的想像力至此已被全面啟動,完全能接上魔術師投射的內容與畫面。那豈只是一場魔術表演?大家都願意相信真有其事,那就是特異功能。
後來我當了電影編劇,每當卡關、故事寫不下去,就會想起大衛考柏菲展示的那幀牆中骸骨的照片。
2.
《相撲聖域》今年五月在網飛上線,在觀看此劇之前,我對相撲的認識,僅限於相撲鍋還有相撲手驚人的身材。再來就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貴乃花和宮澤理惠訂婚又解除婚約的事情,當年很哄動,這才知道相撲手在日本社會地位之崇高及收入驚人。帶著對相撲運動的這一點點刻板印象,我開始看八集的《相撲聖域》。
剛開場,主角小瀨清無論是相貌與行為都難看,挾柔道冠軍實力,但以街頭混混姿態加入相撲部屋,無禮而莽撞,視相撲傳統為無物。未幾女主角飛鳥登場,是放洋歸來卻從政治版下貶到體育版的記者。藉著小瀨清的桀驁不馴,拒絕為序二段的師兄擦屁股(不是形容詞是真實描述,因為相撲手的身形,無法自行擦屁股),然後是飛鳥這女流之輩若無其事踩上了土俵,幾乎被部屋中一眾相撲力士手撕,開場不到二十分鐘,相撲傳統的迂腐與不足為外人道的種種,觀眾一目了然。女生不許踏上土俵,我卻輕輕鬆鬆闖入了相撲聖域。
我就等著看小瀨清與飛鳥顛覆相撲聖域。
接著我看見了小瀨清與父母的愛恨交纏、飛鳥與前上司的藕斷絲蓮;角色的血肉。那邊廂大相撲協會的保守顢頇與對後輩的排斥,愈揭愈多,我等不及看見小瀨清登上土俵,開創相撲界的新面貌。小瀨清終於改名猿櫻,獲得出賽資格。隨著賽事進行,我對相撲這項運動愈發看出興味,同時擔心猿櫻只靠柔道與街頭群架的經驗,無法一直贏下去,他必須老老實實練習四股踏…..
四股踏。
四股踏只是相撲眾多修習項目的其中之一,《相撲聖域》無意成為相撲技藝百科全書,只著墨於四股踏。一如劇中其他關於相撲比賽的材料,雖然充滿行內密碼,但通過編導與角色傳譯,變得顯淺易明。四股踏是以深蹲之姿,輪番將左、右腳高高抬起,再保持平衡重重踏落地面。那看似簡單的動作,一而再地出現,清晰地向觀眾展示了相撲的獨特性與專業,令我對食量驚人體型龐大的相撲手刮目相看。
當女記者飛鳥流著淚勸告猿櫻必須練好四股踏,而猿櫻終於老老實實練起基本功,甚至帶動了部屋內的其他師兄弟。梳起了相撲手「丁」頭的猿櫻,與開場時的小瀨清,整個氣場都不一樣了。隨著師兄猿谷因傷引退,舉行了拆「大銀杏」的斷髮儀式,這場戲長達十二分鐘,令我徹底對相撲傳統與相撲手生出敬意。
最後猿櫻重新面對曾讓他極度害怕的重量級對手靜內,猿櫻贏了嗎?我不知道。鏡頭回到小瀨清與靜內的童年,曾經,相撲帶給他們爛漫無邪的正向與快樂。初心。
就是這樣,觀眾深深被相撲這充滿傳統色彩的運動技藝折服,《相撲聖域》成功穿越觀眾心中堅牆。顛覆個屁。
我是一個編劇老師。很多人問我,編劇老師教什麼?我都忘了跟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在我心裡沒說出來的是,穿牆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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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字005|「倚音 Appoggiatura」專欄
左手之思
詩作 ───── 西西
音樂 ───── My Little Airport
作畫 ───── 高立
原畫可於即日起到獵人書店觀賞,展期至9月25日。
地址:深水埗黃竹街 1C 地舖
〈左手之思〉
三十年來,癌症沒有復發,可是一條右臂受鐳射的侵蝕,漸漸枯萎。
單獨一隻左手
再不能綁鞋帶
(穿不用鞋帶的鞋好了)
無法替錶上發條
(根本不再戴錶)
要擰乾面巾只好纏在水管上
(用更小塊的面巾就是)
朋友想和我握手
(我伸出左手,抱歉
要朋友也參加左撇子陣營)
感謝醫生的照顧
(有人埋怨醫生做得不妥善
不對,當年已做到最好了)
書寫,早應該由另一邊接手
(右手服務許多年,讓它榮休)
有了不用電腦,不用手機的理由
握匙吃飯
起初不習慣
但慢慢,慢慢就慣了
(對了,這是自然而然的慢活)
看人,看物事
我開始有了不同的角度
(多長一隻眼睛)
開始聽到不同的聲音
(多長一隻耳朵)
不再以為一邊的風景獨好
這時代,患的可不是絕症
(不諱疾,總有辦法的)
不過因為牢牢堅持
一隻手,一種目光
*完整內容請留意《字花》104期(即將出版),收錄林阿P與混音師的創作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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彳亍
每踏一步我都裂開一些
胸腔漏出數隻溶進夜色的蝙蝠
而心跳
是推開渠蓋的小手
夜深,深得很快因為腳掌擦傷
巡邏員在我身上
搜出許多包未開封的憂鬱
「眼鏡有霧,但我站著如圖釘」
我如此自辯
大海比他們更適合
把我的毒充公
假若他們把我制服於燈柱
我將轉世為燈籠魚
為白晝拉票順道把海擦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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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是另一種意義的死亡
清晨乾裂
我是油站害怕火花
經過郵筒,它破譯了我一部分
回身,它吃新的信
真可惜,我不可能以亂碼餵飼它
眼珠就像葬著壞靈感的紙球
隨意地,被天空拋來拋去
漸漸忘了維修員的姓氏
可是我總愛陪著藥丸默不作聲
這是最純的慾
你別翻開我的連衣帽
裡面的肉身,電腦程式一樣嶙峋
我借了遊戲角色的韌性。立正。保齡球瓶
也有被推翻的慾望,然後日子
是導熱的、緊鎖的頸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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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詩
想起平白日子
心跳是唯一蟬鳴
我就是想要幻聽的麥克風
而毛衣跟我說
吃不下聲音了
塗了蜜的關節還是留給我吧
誰會甘心成為空氣的坐騎
我習慣觀望
手臂成為腰間的欄柵
風景圍著我,轉動的
盲的魚群
或許我早就該弄清悲傷
和砒霜的讀音,收音機和鸚鵡
都被這兩個詞語噎住
薄荷的語氣撞進風中
最捨不得我的手腕
它穿過每副肋骨
像狐狸腰部,受傷時溢出香氣
(我的心臟
還在參天大樹上
跳動)
牛頓也無從醫治我的昏厥
我絕不介意倒下在菌類的閒談
暮色偷偷磨平我的角
方便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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