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貓穿過籬笆的狹縫,走進屋苑的大花圃。
牠叫疤面,是一隻雌貓,只得一顆左眼,右邊臉有一道深長的疤痕,那是流浪犬留給牠的永不磨滅的印記。
貓兒天生色弱,牠們眼下的世界一片灰暗,不像人類那樣輕易地分辨毛色,並以顔色或奇怪的音節為事物命名。牠們習慣用身上的斑紋、特徵來稱呼彼此。
疤面蹲在柔軟的泥土上,伸出滿佈倒勾的舌頭,專心地梳理身上的毛。
貓的一生有很多時間在理毛,消除體味。因為牠們既是獵者,也是獵物。要是身上沒有氣味,便可偷偷地藏在獵物的背後,隨意施襲,飽腹一餐;要是身上留有氣味,不僅容易被獵物察覺,也使牠們被其他掠食者追捕,淪為別人的美食。雖然人類的水泥領地遠比叢林安全,起碼沒有蛇、豹貓之類的生物,但犬隻還是比較多,一點也不能鬆懈。這些都是疤面媽媽教曉她的事,也是祖先們流傳下來的智慧。
如果說直立的人類是視覺的動物,那麼四足獸就是嗅覺與聽覺的動物。
那雙尖削的耳朵抽搐了一下,筆直的瞳仁發脹成圓潤的杏桃。疤面警覺起來,仰起頭顱,豎直雙耳,尋找聲音的來源。牠聽到一陣陣微弱的叫聲,聲源不遠,來自附近的天橋下方,那是好友三腳的地盤。
三腳也是一隻雌貓,可能比疤面年長一點。牠的左後腿受過重傷,多年前被人類的孩童用氣槍射中,一直好不起來,走路一拐一拐的,所以這一帶的貓兒都叫牠「三腳」。
三腳好一陣子沒有公開露面了,疤面只知道她第四度懷孕,似乎是忙著照顧幼崽,分身不暇。
疤面一走一跳,很快就來到天橋下的草叢,這裡充斥著各種人為垃圾,到處都是煙蒂、膠袋和廢紙。是的,這裡不是最理想的育兒環境,但對流浪貓來說,沒有地方比此處更適合育兒了。
牠走到草叢的角落,發現三個小毛球。三隻幼崽的斑紋跟牠們的母親有幾分相似,額頭都有三條直紋,雙眼未完全張開,看來只有一至兩週歲大。牠們抖過不停,顯然是受驚了,還向著疤面張大口,頻頻哈氣;即使那三張小嘴本來就很小,連乳牙也未長成,仍然試著展露最猙獰的表情,嚇退敵人。
疤面的鼻子一皺,空氣彌漫著垃圾的味道,幼崽獨有的甜膩味道,尿騷的味道,饑餓的味道,還有焦慮的味道,唯獨沒有三腳的氣味。
三腳每一次當媽都很盡責,哪怕出外覓食,也不會離開巢穴太久,悉心照顧孩子們直至滿十二週歲為止。眼下三隻幼崽非但不長肉,肚子還鼓脹起來,小小的眼睛佈滿黏液,身上的毛更沾著污垢,可見三腳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至少超過兩日,這完全不像牠的行事作風。
面對陌生的大貓,其中一隻幼崽的小手伸爪。當然,那不過是尚未成熟的軟骨,一點威脅性也沒有,根本稱不上是「爪」。然而,疤面很佩服這隻小貓的勇氣,說不定將來會成為一隻出色的成貓,但前提是能夠活下去。
幼齡小貓毫無求生能力,牠們只是一團長著毛的肉塊,既不能抓捕獵物,也無法自保,連排泄也需要母親的協助⋯⋯沒有母親守在身旁,幼崽存活下去的機會不高。
嗡嗡嗡,耳邊飛過惱人的聲響,蚊蟲在三隻幼崽的頭上鑽來鑽去,小貓已經營養不良,那堆蟲子卻死命叮咬瘦弱的身軀,吸取皮下所剩無幾的養分。長久下去,幼崽們不是餓死,就是病死。
三腳可能出了什麼意外,無法回來了——疤面當下立定決心,要把三隻幼崽帶走。但帶到哪裡去呢?疤面想一想,就帶到短尾的窩吧,牠的窩距離這兒不遠,在屋苑的入口處。短尾也剛誕下兩隻小寶寶,乳腺有充分的奶水,而一隻貓長有六至八個奶頭,足以應付多幾張嘴。
短尾肯定會收留好友的遺孤。疤面得到這番結論後,輕輕咬住那隻伸爪的幼崽的後頸,使牠冷靜下來。
貓兒不像人類,沒有靈敏的手指,只能用口「抓東西」。疤面就這樣叼起小貓,昂首挺胸,準備起行。此刻的小貓一動不動,搖搖欲墜,掛在大貓的嘴邊。可惜一隻貓只長有一張嘴,疤面必須來回三次,才能把所有幼崽帶走。
你們乖乖待在原地,我很快回來——疤面望著餘下的兩隻幼崽,但牠們依然兇巴巴的,繼續向這隻陌生的大貓哈氣。疤面沒有在意,咬著小貓跳出骯髒的草叢。牠敏捷地走上行人天橋,不消兩秒,便來到中間的長走廊。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疤面立即止步。牠看見兩個人類孩童的背影,他們手上各有一把氣槍,瞄著走廊盡頭的鋁罐。嘭嘭,嘭嘭,鋁罐應聲倒地,人類小孩開心得跳起。疤面可不想成為下一個射擊對象,只好走回頭路。
牠跳上了滿是鏽蝕的鐵柵。對於貓兒來說,鐵柵的上方正是一條狹窄的天橋,它只有一隻貓掌的寬度,橫跨整個垃圾房,可以通往屋苑的入口。但這一帶的流浪貓都避免走這條路,因為下方就是癩皮狗的地盤,牠們一嘴利牙,肚子總是填不飽,永遠處於饑餓狀態。
走這條路可謂一步一驚心,假若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結局只得一個,被餓狗們撕破肚皮,成為牠們的點心。
即使如此危險,疤面仍然選擇走這條路,因為人往往比狗更兇險。
疤面鼻子一皺,牠認得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三腳的氣味,聞上來淡淡的,貓兒的體味本來已經不濃烈,現在更為微弱。空氣還混雜了腐肉的味道,蛆蟲的味道,糞便的味道,狗的味道,死亡的味道,還有一點點血腥特有的鹹味。
追尋氣味的來源,見到鐵柵的下方有一團陰影,那是一具屍駭,有著成貓的體積,軟軟地躺在垃圾堆的旁邊。
那是一灘染黑的腐肉,連血也變黑了,應該已經死去了一段時間。畸形的左後腿依稀可見,但屍體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輪廓,貓不成貓。
三腳應該是為了避開人類孩童,也選擇了走上這條路,但不知何故掉了下去,結果變成這個模樣。
這具軀體曾孕育出三隻小貓,今天卻滋生了無數的蛆蟲和蒼蠅。
這時候,狗的氣味越來越濃烈,果不其然,三隻癩皮狗跑了過來。因為鐵柵有一定高度,牠們無法跳上去,只好向著上方的疤面吠叫不停。牠們一直在地上徘徊,一整排鋒利的牙齒從嘴裡擠出來,彷彿掛上了可怕的笑容。
可能是地上的屍駭還殘留一點血腥味,癩皮狗們突然對這灘剩飯提起了興趣,牠們各自咬著屍體的其中一端,互相撕扯。
狗總是喜歡血腥的味道。其實貓也喜歡血腥的味道。這是遠祖遺留給牠們的天生喜好,銘刻在基因之中,如同雀鳥天生不會畏高,人類怎樣馴化也無法改變。
三腳的屍駭就這樣被撕成碎片。
但幼崽的未來不能被撕成碎片。
鐵柵下方的惡犬一直在吠,疤面只好小心地走;先是踏出左腳,然後換上右腳,一步接一步,慢慢地走。
牠擔心嘴裡叼著的小貓掉下去,稍微用力一點;但也許是用力過度,小貓感到痛楚,依循本能伸出軟爪,刺向疤面的右邊面。幸虧是右邊面,畢竟眼珠是軟組織,相當脆弱,假如是刺向左邊面,疤面連餘下的左眼也可能沒有了。
三隻癩皮狗貪婪地望著疤面和牠叼著的小貓,分別撞向那塊薄弱的鐵柵,牠們接續不斷,一個撞完換另一個,導致整個鐵柵晃動起來。
疤面快要失去平衡,牠眼前沒有任何選擇,即使鐵柵只有一隻貓掌的寬度,沒有足夠的空間給予施力,但牠只能把一切賭在自己的腿上——疤面拼盡全力一躍,向著鐵柵的另一端跳過去。
要麼成功,要麼掉下去。這一刻的疤面就在半空中,而地上的癩皮狗們正等待食物自動送到嘴邊。
「噗」的一聲,疤面降落在鐵柵的另一端,小貓也依然在牠的嘴邊。癩皮狗仍然吠叫不停,但當中夾雜了失望的情緒。
疤面完全沒有休息的想法,牠叼著小貓,向著屋苑的入口處進發。今次總算是成功了,但牠還有兩次要走:仍有兩隻幼崽身在充滿蚊蟲的草叢等著牠。
幸運是不會接連發生的,否則就不叫運氣了。疤面下一次可能沒那麼幸運,可能途中被人類孩童發現,被氣槍的硬膠子彈貫穿,也可能會從鐵柵掉下去,取代三腳成為一灘染黑的腐肉。但無論如何,牠還是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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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周郁芬與洪安安
小說中所有人名及情節均屬虛構
1.
洪啟瑞拿到「三官出巡圖」的當天晚上,就給周郁芬掛了電話,說喜愛文學的兒子想向周郁芬當面討教。周郁芬禮貌婉拒,洪啟瑞很客氣,一味的要求著,周郁芬說了一堆無法前來的理由,他都沒聽進去,重覆的說洪安安想跟她見面,潛台詞就是,我叫你來。周郁芬知道無法推辭,最後答應了翌日下午到洪府去,那是星期天,周郁芬故意的,要洪啟瑞在場,她不能推卻,他也休想出去玩。
周郁芬在午飯之後到達洪宅,洪安安拿出他寫的詩,周郁芬有些詫異,沒想過洪啟瑞的兒子真的是愛文學的少年。二人熱絡交談,洪啟瑞坐在旁邊,幾乎要打呵欠,未幾自行帶著上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走進音響室,沒再理周郁芬和洪安安。
音響室的門才剛關上,洪安安就對周郁芬說,我看了一本小說,周麗寫的《無盡溫柔》。周郁芬頃刻凝住。洪安安打量她,說,所以,你抄襲?
周郁芬問,你想怎樣?洪安安答得乾脆,帶我走。
洪安安說話時視線沒離開過音響室的門,他轉身背對周郁芬,將上衣拉起。周郁芬一下子沒看明白,心想洪安安的背真是髒,不過很快就懂了,只覺得無法置信,但事實那確是笞痕。洪安安小聲說,我爸禁錮我。周郁芬心抽緊一下,不好意思的不應該是你,是你爸。
在音響室睡著的洪啟瑞被來電吵醒,有點攪不清楚狀況,只知道來電的是周郁芬,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連連說著好,又說,麻煩你了周老師……。洪啟瑞掛掉電話,睡意未退,隨手關機,在沙發躺倒,轉眼打呼。
洪啟瑞從音響室走出來的時候,一室漆黑,他摸索著打開燈掣,發現原來已是晚上八時,這才想起自己把手機關掉了。重新打開手機之後,跳出一大堆來電未接,應該就是打來提醒他今天晚上的酒局。
洪啟瑞走進浴室裡,開了蓮篷頭,在熱水下呆站了好幾分鐘,有點怪自己貪睡,睡過了頭,如今頭暈腦脹,就跟宿醉未醒的狀態沒兩樣。洪啟瑞悶悶不樂著,也不知道在生誰的氣,心想待會洪安安最好別出現在我跟前……
洪啟瑞頃刻清醒過來,擦乾身子搜遍全屋,沒尋著洪安安的影子。
洪啟瑞翻看通話記錄,接通了六個小時前的一通陌生來電。
周老師?嗯,我是,洪委員長您好。
你把洪安安帶走了?咦,我不是跟你說帶他去文學營跟前輩交流一下嗎?你答應了,還說很好。
洪啟瑞扯了自己的頭髮,惱怒,強忍著,禮貌續說,我只是沒想過你們這麼快就離開,剛才沒聽清楚,文學營是在哪裡舉行?哦,在花蓮縣的秀林鄉,布洛灣吊橋附近,我們已經在進山的路上,住宿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洪啟瑞壓抑怒氣,說,請你明天把他帶回家。電話裡的周郁芬語氣裡竟透著不耐煩,不可以啊,好幾位前輩明天才上山,他們知道詩作出自你兒子的手筆,都想見一下洪安安,我們明天是不可能回到台北的。
洪啟瑞想,他們要見洪安安,不是因為他寫的破詩,是因為他們知道他是我的兒子。周郁芬那邊「喂」了一下,洪啟瑞回過神來,誠懇地向周郁芬請求著,請周老師明天務必將他送回台北,拜託你,最後,請你讓我跟安安說兩句。
黃仁逵 繪
2.
周郁芬帶洪安安下樓的時候,洪安安一眼認出了停在對街小巷前的小汽車,就是當天晚上將他自山上接回家的。是小顧。洪安安走到車旁,發現小顧睡著了,睡得很熟,他去拉後方的車門,沒能打開。
洪安安不慌不忙,從背包中取出一個捲起來的小包,很精緻,皮質,以皮繩繞好,洪安安解開了,攤在車頭蓋上,原來是類似人家裝雕刻刀的工具包,不過包裡裝的不是雕刻刀,而是好幾支鋼製的小工具。只見洪安安取出其中一支,在後方車門的門鎖位置撩撥了幾下,車門竟被洪安安打開。周郁芬懂了,那不是一般的工具,那是開鎖用的撥片。周郁芬奇怪洪安安從何處弄來這樣的工具。洪安安大模斯樣坐上後座,招手叫周郁芬也上車。周郁芬微微覺著不妥,不過這個下午荒謬的事情真不少,多這一椿也不見得壞到那裡去,而且周郁芬心裡清楚,她喜歡;她喜歡一切意想不到的遭遇。她喜歡洪安安這小孩,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就像洪安安;聰明、機靈、放恣,而且懂得招架現實,逃出生天。
小顧是在洪安安將車門關上,聞聲才醒過來,當他轉身發現後座的安安,驚喜交集。
洪安安說,哥你最近睡得不好吧?小顧點頭,我沒鎖車門嗎?洪安安讓他看工具皮包。小顧問,誰給你的?不會又是大順吧?洪安安眼神溫柔,說,這是他送我的訂情信物。
周郁芬大感興趣,只差沒掏出小札做筆記,抬眼見小顧看著她,二人彼此打量。洪安安向小顧解釋,是她把我救出來的。
你爸真的一直關著你?洪安安點頭,說,我要見大順。
小顧把身子轉回去,洪安安伸手抱緊了小顧,哥你幫我,嗚,幫人家嘛,嗚……。小顧有些反應不過來,想掙扎,卻逃不開,只能一直說,別別別,你別要這樣嘛,你停手我叫你停手……。
洪安安忽然停下來,跟小顧說,手機給我。
小顧狐疑,從倒後鏡中與洪安安對視著,這小孩的眼神依然清明。小顧真的向洪安安遞出了手機。洪安安問,哥你的手機是網絡吃到飽?小顧點頭。洪安安低頭不知道在弄什麼,小叮噹一直在響,小顧想搶回來,洪安安不讓,閃躲著,手上動作沒停過。末了將手機歸還給小顧,小顧急忙察看,只見手機多了很多頁面,並不是他原本手機該有的。
洪安安解釋,現在你的手機跟我爸的手機同步了,你再也不用在這裡蹲點。
3.
小顧將安安和周郁芬載去新店,路上他聯繫了一位學弟,現屬新店戒治所的戒護科。這學弟學歷只有高中,作風沉穩踏實,對警察工作是有抱負的,但沒想過正式當上巡警後卻適應不良,沒多久就聽說轉投到法務部矯正署。他轉投矯正署之前,曾經找小顧去喝酒,問了小顧對此事的看法,小顧就說,好啊。二人邊碰杯邊吃著下酒菜,話不多,卻生出了親近與了解。這學弟到了矯正署,大概每個月都會找小顧喝一次酒,聊天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仍是蹲點?嗯。仍在新店?嗯。誰誰誰是你抓的?嗯。誰誰誰就在你所裡?嗯。要是不够互相了解,還真的聊不下去。
也是這學弟告訴小顧,白大順關在新店。小顧在電話裡跟學弟說,我手邊有個證人,要跟白大順對一下供詞,我已在路上,你安排一下。
小顧駛過碧潭大橋時,已見暮色,再往前走,路的兩旁什麼也沒有,淒涼蒼茫,最後停在戒治所旁,他和安安下車,叫周郁芬在車裡等候。
周郁芬幾乎睡著的時候,電話響起,來電的是陌生電話號碼,周郁芬猶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接聽了。電話那頭是個男的,請問是周郁芬嗎?一聽就知道不是台灣人。周郁芬有些戒心,你哪裡找?對方說,我係夏木。說的是廣東話。
一個多小時之後,小顧領著洪安安出來。安安邊走邊以手背擦臉上的淚,嗚咽著跟倚在車邊的周郁芬訴說,大順不願見我。周郁芬沒理他,洪安安這才發現周郁芬在談電話,電話那頭是洪啟瑞。洪安安止住眼淚,耐著性子聽周郁芬與洪啟瑞的對話,最後周郁芬將電話遞給安安,你爸要跟你談。洪安安接過電話,沒等洪啟瑞開腔就說,我明天不會回來,我回來之後會上外公家給你帶東西,ok?
洪安安掛斷電話後,小顧、周郁芬都沒說話,三人各自在想事情。周郁芬開始伸手打蚊子,小顧說,先上車。小顧開車,駛過碧潭大橋,安安問,我們要去哪?周郁芬說,方便的話,請送我去台北車站。安安再問,你要去哪?周郁芬答,花蓮。安安說,我以為你騙我爸爸而已,所以我們要上山?周郁芬說,不對,要去海邊。
幹嘛去海邊?去見夏木。夏木是誰?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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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聽過的諾獎選手?他們早就有得讀
✦César Aira
✦Mia Couto
✦Karl Ove Knausgård
✦Thomas Pynchon
✦Julian Barnes
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又來了!一眾文學愛好者固然關心大獎花落誰家,也應該好奇博彩網上的競猜名單,包括了多少自己讀過/想讀或可能連名字也沒聽過的作家名字。文學就是保持開放的心懷去閱讀,打開固定的界限,既然這樣,不如在競猜之餘,也留意一下那些之前不認識的作家?其實有不少已被譯介到中文世界,在書店或圖書館也找得到!
①
César Aira(西塞‧埃拉傑),1949年生,阿根廷作家,被譽為「當代波赫士」,中譯本有《鬼魂們》(木馬文化,2017)。埃拉傑的作品以小說為主,自1975年以來,現已出版超過九十部短篇及中篇小說集,直到今年,仍有新作等著出版。他是2021年Prix Formentor(福門托獎)的得主,去年獲得諾獎的安妮艾諾也在2019年獲得這獎項。台大外文系教授張淑英指出,埃拉略固然深受波赫士影響,但與波赫士繁複的奇幻不同,更傾向荒誕揶揄和質疑。身為馬奎斯和波赫士龐大陰影下「影響的焦慮」的一代,他在1993年的《我怎麼成為修女》讓他躋身歐美文壇,其影響力在當代阿根廷作家中罕見。
②
Mia Couto(米亞‧科托)是葡語文學界最具影響力的非洲葡語作家,1955年生於莫桑比克,十四歲開始在當地的報紙上發表詩作,1983年出版第一本詩集《露水之根》。此後科托創作不輟,包括三本詩集、六本短篇故事集、四本散文集和十七部長篇小說。2014年獲得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他也是一名新聞記者和生物學家。《夢遊的大地》已有中譯本(南方家園,2018),寫於1992年,入選「20世紀最偉大的12部非洲小說」,以精妙的敘事結構和對語言的改造,探尋了殖民大陸身份認同的出路,在文字中重建了莫三比克整個國度,也為作家的文學理念做出了精妙的註解。他的近作有Sands of the Emperor三部曲,第三部The Drinker of Horizons在今年推出了英譯本。
③
Karl Ove Knausgård(卡爾・奧韋・克瑙斯高)被譽為「挪威的普魯斯特」。1968年生於奧斯陸。1998年,首部小說《出離世界》就獲得挪威文學評論獎。2004年,以第二部小說《萬物皆有時》獲得北歐文學獎及國際都柏林文學獎提名。2009年至2011年間,克瑙斯高出版了六部自傳體小說《我的奮鬥》(Min Kamp),主題分別為死亡、愛情、童年、工作、夢想與思考,此系列完成後,隨即獲得挪威文學界最高榮譽──布拉哥文學獎。2015年9月,更獲得了德國《世界報》文學獎。如今《我的奮鬥》系列已被翻譯成數十種語言。近年著有《四季四重奏》四部曲。《我的奮鬥》第一二部(父親的葬禮、戀愛中的男人)已有中譯本,全六冊的半自傳體小說,主題分別為死亡、愛情、童年、工作、夢想與思考,每一冊都直視日常生活,不避諱揭露,並帶著深刻洞察。言叔夏認為這小說以洋蔥式寫法揭示了「生命本身的肌理其實如同洋蔥,所有看似內核的意義都僅是外皮,層層覆蓋疊加。」作者「在無法確知前方是否存在著意義的每個此刻,以僅有的視野裡最細筆精工的筆觸,克瑙斯高寫出了一釐米的當下,所換取來的最近最近的未來。」
④
Julian Barnes(朱利安‧拔恩斯)是英國作家,1946年生,畢業自牛津大學現代語文學系後,曾參與《牛津大辭典》編纂工作,擔任《新政治家》、《新評論》編輯,撰寫評論。1980年首度發表小說《Metroland》即獲毛姆文學獎肯定,1984年《福婁拜的鸚鵡》(麥田,2004)以福婁拜為藍本,用三段結構寫文豪的一生,進入布克獎決選、獲費伯紀念文學獎,從此躋身當代重量名家之列,2011年,憑《回憶的餘燼》獲曼布克獎。最近的中譯本有《生命的測量》(麥田,2018),在愛妻離世數年之後,拔恩斯以「傷慟」作為衡量人生的尺標,開展一幅以高度為座標的生命圖像,將自身當成解剖標本,時而俯瞰、時而回望,細細剖切傷慟直至最底層。
⑤
Thomas Pynchon(湯瑪斯.品瓊)美國後現代主義的代表作家,生於1937年,他的作品往往以神祕的荒誕文學與科學的交叉結合為特色,對二十世紀下半葉的後現代文學影響深遠。他曾獲得美國全國圖書獎,但拒絕領獎,亦從不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代表作包括《V》、《拍賣第49號》和《萬有引力之虹》等,後者被評論界稱為只能憑借神力才能完成的「大百科全書」。中譯本包括《固有瑕疵》(木馬文化,2015),相比他其他作品,故事更好讀,情感也更外露,在一個類似錢德勒偵探小說的外殼下,更像是作者暮年的一次私人化寫作,表達了對1960年代洛杉磯以至曼哈頓海灘的鄉愁。最近出版的小說是《致命尖端》,簡體中譯本在2020年出版,與《萬有引力之虹》一樣突顯了技術主題,將互聯網、虛擬實境置於九一一、後現代消費社會等背景下,並融合了黑色偵探和賽博朋克元素。
不在諾獎博彩名單?他們也值得一讀
✦多多
✦Gary Snyder
✦Mariana Enríquez
✦A.B.Yehoshua
✦Cees Nooteboom
①
多多本名栗世征,在2010年獲得紐斯塔特國際文學獎,是第一位獲得此殊榮的華人,在該獎39年的歷史上,已有27位得主、候選人和評委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包括馬爾克斯、米沃什、帕斯、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等。多多1951年生於北京,十八歲到白洋淀插隊,二十一歲開始寫詩,三十一歲才開始發表作品。1989年6月4日早晨,多多拿著為去英國參加一個詩歌朗誦會而已經辦理好了的簽證,匆促離開北京,從此輾轉於英國、加拿大、德國、荷蘭等地。他不僅繼續創作,更直接把流亡經驗寫入詩中,寫下〈阿姆斯特丹的河流〉、〈在英格蘭〉、〈居民〉、〈我始終欣喜有一道光在黑夜裡〉等傑作。多多著有詩集《行禮:詩38首》、《里程:多多詩選1973-1988》並有多種外語譯本。1986年獲北京大學文化節詩歌獎,1988年獲首屆今天詩歌獎,2000年獲首屆安高詩歌獎。黃燦然曾以一篇長文分析〈阿姆斯特丹的河流〉一詩(見《字花》67期),指出多多在這首詩達到的,既是技巧的精妙,又是真正意義上的「出神入化」。
②
Gary Snyder(蓋瑞.斯奈德)1930年出生,美國「垮世代」代表詩人之一,也是散文家、翻譯家、佛教徒、生態哲學家、環保主義者。斯奈德與《在路上》作者凱魯亞克、詩人艾倫.金斯堡(Allen Ginsberg)同為「垮世代」成員。如今,斯奈德是「垮世代」少數依然健在的詩人,也是持續參與生態關懷運動的領袖人物。1952年,他進入柏克萊研讀東方語文。此時他已沉浸於禪宗思想,也開始創作關於荒野的詩作,並將寒山的詩譯成英文,寒山成為當時「垮世代」與六〇年代嬉皮文化的偶像,斯奈德也因而有「美國的寒山」之稱。斯奈德的作品融合佛禪、印第安神話與信仰、日本神道信仰、中國古典詩歌、日本俳句、西方詩歌傳統,主要作品包括詩集《礫石與寒山詩集》(Riprap and Cold Mountain Poems)、《山河無盡》(Mountains and Rivers Without End)、《僻壤》(The Back Country)、《龜島》(Turtle Island)、等,以及散文集《禪定荒野》(The Practice of the Wild
)、《天地一隅》(A Place in Space)等,曾獲美國國家圖書獎、普立茲詩歌獎、博林根詩歌獎、古根漢基金獎等獎項,也曾擔任加州大學教授。廖偉棠認為斯奈德「也許是當代美國詩人之中最接近先知的一位,因為他混合了詩人、修道者、勞動者、神祕主義者、激進環保者等富有魅力的身分,更關鍵的是他始終關心他者的命運勝於自身、關心眾生的命運勝於人類──先知正是如此面對整個時代的謬誤,從容開口,以詩歌指示道路的。」
③
Mariana Enríquez(瑪里亞娜.安立奎茲)一九七三年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知名阿根廷作家、記者、《12頁日報》(Página/12)藝文版副主編。成長於軍政府極權統治年代,安立奎茲以驚悚小說為語言,結合鄉野奇譚、民俗信仰、暴力事件,聚焦漂浪的青少年、無家者、受虐兒童、弱勢女性,回望殘暴的歷史,藉由一個又一個「失蹤者」的故事,寫出籠罩當代阿根廷社會的恐怖與人心的恐懼。英文版皆由藍燈書屋出版,好評不斷,被譽為「二十一世紀的雪莉.傑克森(美國知名恐怖小說家)」。其中短篇小說集《臥床抽菸的危險》、《跳火堆》已出版中譯本,《跳火堆》獲2016年巴塞隆納城市文學獎「西班牙文學獎」,《臥床抽菸的危險》進入2021年國際布克獎決選,長篇小說《我們的夜》獲2019年獲西語重要文學獎「埃拉爾德小說獎」,於今年出版英譯本Our Share of Night。
④
A.B.Yehoshua(亞伯拉罕·耶霍舒亞),1936年生,以色列當代重要作家,與艾默斯•奥兹、大衛•格羅斯曼並稱「以色列文學鐵三角」。他的小說善於捕捉和把握當代以色列人心理,尤其着力挖掘情感,深入揭示人類行為的無意識層面,《紐約時報》稱之為「以色列的福克納」。 1954年到1957年,他以跳傘兵的身份在部隊服役,之後在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攻讀文學與哲學,畢業後在中學任教。在結束兵役後,耶霍舒亞便開始寫短篇小說。他的第一本故事集《老人之死》出版於1962年,由此成為「新浪潮」文學運動著名人物。他自稱深受卡夫卡、福克納的影響,至今已創作了十一部長篇小說,曾入圍首屆布克國際文學獎,榮獲以色列國家文學獎、美國猶太圖書獎、法國美第奇外國文學大獎。他的《情人》、《三天和一個孩子》、《耶路撒冷,一個女人》、《詩人繼續沉默》已出版了簡體中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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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es Nooteboom(賽斯‧諾特博姆)1933年出生於海牙,為荷蘭籍知名詩人、小說家、旅行文學作家與譯者,一生熱愛旅行,足迹遍及大半個世界,被譽為「最具有世界公民意識和風度的作家」他被視作卡爾維諾與納博科夫的同類,代表作包括《儀式》、《萬靈節》、《西班牙星光之路》、《流浪者旅店》等。他於1956年出版第一本詩集至今仍寫作不輟。曾榮獲1982年為紀念荷蘭詩人康士坦丁所設立的終身成就獎「康士坦丁‧亨浩思文學獎」,並於1993年以《接下來的故事》榮獲歐洲文學獎。《邁向柏林之路》描繪出二戰後德國變換的風景,從柏林圍牆倒塌一直到今日,橫跨數十載的寫作及修訂,以目擊者的觀點,別具洞察力地描述1989年的關鍵事件,及日後艱鉅的兩德統一之路,作者也以本書獲頒「德國聯邦十字勳章」。最近的作品是2009年的《狐狸在夜晚來臨》已出版中譯,是一本神秘憂鬱的記憶之書,以通靈者的感應追憶愛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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