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在台灣上映一段時間,由濱口龍介執導的電影《邪惡根本不存在》(悪は存在しない,港譯:《無邪之境》)。故事發生於日本長野縣的鄉郊地區,從小村本土居民與規劃豪華露營區的外來發展商之間,「困獸」處境的角力,呈現了自然 (nature) 與文化 (culture) 之間的鮮明對立。電影或許無力充分答覆,但引起觀眾深思的問題至少有兩個:第一,到底誰是誰的「外來者」?如電影所刻意對照呈現,在村民視發展商為外來者之同時,村民本身作為人類何嘗不是這片自然山林的外來者?那個為了追求河水純淨而遷入小村開麵店的婦人,為甚麼又不是村民們的外來者?若說因為發展商的目的是商業投資,所以被村民視為「惡」,那婦人來到小村安居置業,距離商業投資的目的又有多遠?本土與外來的區分到底是由利益立場,抑或生活模式,還是其他因素所決定?第二,仍是濱口電影的老命題,「理解」何以可能?尤其在這部電影中,「理解」的懸難 (aporia) 不僅體現於人與人之間,似乎更是人與自然生態之間,是否存在共棲 (cohabitation) 可能的問題。村民對自然生態的「取用」可以接受,發展商對自然生態為何又被表達為「破壞」與「剝奪」?人類出於各種目的,使用自然生態資源能被接受與否,到底是由誰來定奪?從「取用」到「剝奪」的一線之差,到底是出於量還是質的分野?
面對這些難題,我認為瓜達希 (Félix Guattari) 或許可以提供一些另類思考的可能。瓜達希在1989年寫過一本小書《三生態學》 (The Three Ecologies) ,與其他後人類、非人類和生態思想家類似,他首先質疑了人文主義傳統以來,自然與文化之間的二元對立。在他看來,至少立足於二十世紀末這個特定時空,文化不僅被廣泛地理解為人類的各種活動,其背後更必然具備資本主義的慾望運作與權力邏輯,而這種邏輯往往就以現代化技術與機器為形式,企圖從文化控制自然生態對人類生活造成的不穩定影響。而處身「人類世」 (Anthropocene) ——或斯蒂格勒 (Bernard Stiegler) 所稱的「熵世」 (Entropocene) ——的當下,人類儼然已成地球這顆行星之上地理學意義的能動者。人類各種大規模的資本活動,事實上都必然以不可逆轉的形態,改變著自然生態的構成與流向,由此自然與人類的資本活動就再也難以被分割討論。在此意義上,瓜達希就把這個問題的發生場域稱為「整合的世界資本主義」(Integrated World Capitalism,簡稱 IWC),在 IWC 的運作前提底下,生態問題與資本問題很可能就不過是同一問題化平面的兩邊,或兩種切入路徑而已。
瓜達希進而指出,人類生活事實上總是建立在種種交匯 (intersections) 之上。意味著不同的遭遇 (encounter) 會留下力量流動的不同圖跡 (diagrams) ,彼此編織出極為複雜而不可化約的糾纏路徑 (tangled paths) 。就以《邪惡根本不存在》電影開首的片段為例,在兩名村民伐木、裝水的活動中,其實或隱或現地存在著不同的力量關係與慾望—機器的運作:兩名村民之間的互相指示與合作,人類與工具(斧頭、水桶、汽車)之間離不開技術操作的遣用,人類與木頭與河水的力量傳導與形態改變,人類從自然生態獲取資源以持續生活,村民生活模式背後的資本主義邏輯,等等等等⋯⋯這些種種慾望—機器 (desiring-machines) 所構成的力量關係不可化約,同時慾望與機器之間亦表現得密不可分。瓜達希為慾望與機器兩個詞語賦予了跟黑格爾 (G. W. F. Hegel) 或佛洛依德 (Sigmund Freud) 脈絡都截然不同的意義。慾望不是動物的原慾本能,機器不是被設計的運作零件;整個世界的所有部件都被理解為一具具必然同時已經蘊含慾望的機器,機器與機器之間作為慾望而組配,彼此交匯與流變。因此,當我們分析人類的資本—生態活動之時,必須理解當中其實就是許多慾望—機器之間,互為糾纏的存在的疊韻 (existential refrain) 。疊韻或許正是我們重新思考生態問題的一個關鍵詞,在瓜達希看來,疊韻為存在賦予可能:每具機器總是首先對其他機器進行重複,將非我之物摺進自身,自我的生存疆域才得以被繪畫而成。
所謂「三生態學」 (the three ecologies) 就是在這種意義上提出的。心理生態學 (mental ecology) 反覆為主體性提供新的想像,社會生態學 (social ecology) 反覆為生產關係提供新的想像,環境生態學 (environmental ecology) 反覆為行星提供新的想像——三者環環相扣,猶如拉岡 (Jacques Lacan) 所酷愛使用的「波羅米亞三環結」 (Borromean knot) ,任何一者都不可能從任何一者中分割出來。有趣的是,瓜達希在這裡使用生態學一詞指稱世界關係的三種面向,顯然「生態」並不狹隘地指向花草樹木,而是某種內在性 (immanence) 的運作模式。也許正如海克爾 (Ernst Haeckel) 所言,「ecology」從字源上可以被理解為「Ökologie」:後者「-logos」 我們都知道是關於某物的學問道理的意思,而前者其實則相通於古希臘文的「oikos」,意謂家園。因此生態學其實就是「家園之學」。當人類的資本活動與自然環境如此息息相關,所有問題無非都同時是生態問題,是行星性 (planetary) 的家園問題。也是因此,我們自然能夠理解瓜達希此處所謂的主體性,就不是人類心靈的固著主體,而是特別與主體性的非人面向相關,或換個說法,是在不同機器交匯之間的力量流變,所形構並被辨識的主體性。就如他與德勒茲 (Gilles Deleuze) 在《千高原》 (A Thousand Plateaus) 裡所寫:一條無始無終之流,它侵蝕著兩岸,在中間之處加速前行——顯然,按照瓜達希的說法,這正是對於流變思想的準確的生態學描述。
進而,尤其從環境生態學的角度看來,瓜達希指這種充滿糾纏與流變的生態學,可以被重新命名為「機器生態學」 (machinic ecology) 。他認為宇宙與人類的諸般實踐,其實無非都可以被歸於關於(戰爭)機器的問題。因此生態學的形象,必須跟那些高舉「親親大自然」的少數環保份子或合格專家組織的言論中脫離而出;生態問題不是少數人的關注,而是整顆行星的問題,是整合在全球資本主義環境中的戰爭機器問題,是攸關力量關係與慾望—機器的問題。而相應地,自然這個概念,承接斯賓諾莎 (Baruch Spinoza) 的脈絡下來,也被理解為身體關係的組合分配,因而不再具備狹隘人類中心思維的善與惡——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宣稱:邪惡根本不存在。再次,如上所述,人類活動總是建立於種種交匯。正如《邪惡根本不存在》中,我們不可能只代入任何一個角度,思考自然與文化之間表表裡裡的衝突——無論是發展商、村民,甚或是山林中的山水鳥獸——在處理此般「機器生態學」問題之時,我們也不可能只關注到技術官僚的操作,或只關注到環保組織的論述,且亦並不可能將這些不同力量割裂地理解。心理、社會與環境,不是從前高中通識課或歷史課所教導的那樣,是一個個可以分別列點表達的角度,而是一個彼此糾纏連結的混宇 (chaosmos) 。我認為準確而言,瓜達希這種機器生態學的問題對象,可以被稱為「在內—機器」 (within-machine) 。機器不僅是在與其外部的機器之交匯而辨識自身,每一具可被辨識的機器之內,亦都同時必然蘊含著其他機器的參與形構,並潛藏著與更多機器連結 (articulation) 的可能;機器同時越界與褶曲,互為替身、代言、翻譯與仲介,機器必然是在機器與機器之間辨識與被辨識。因此機器不可能是「單一—機器」 (singular-machine) ,正如作為機器的人不可能是「單一—人」 (singular-human) ,而必然是機器內的機器/機器的內機器,並且作為多褶體 (multiplicity) 的機器,或直接稱為「在內—機器」。
因此諸多「在內—機器」所共同編織的,非但是在哲學意義上同義於精神分裂的混宇,也可以說是建基於「世界—宇宙」 (mundus-kosmos) 的某種新存有論 (new ontology) 。挪借邊留久 (Augustin Berque) 的洞見,我們必須體會每具(在內—)機器都是對半的 (mediance) ,一方面以個別的、同時流變中的身體形構世界,一方面同時參與著其所座落的生態、技術、符號系統等等所構成的宇宙環境。我們可以說,按照這種生態學思維,行星上的所有生活都是在棲居上「生活在他方」,行星上的所有人都是家園裡的「異鄉人」。如果現代文明的特徵就是去宇宙化 (décosmisation) ,瓜達希就是要將自然環境從那個被投射人類資本活動的被動屏幕,還原為人(與自然同樣)作為「在內—機器」的內蘊部分。環境從字面意義上,就是我們的「另一半」,就像瓜達希與德勒茲共同寫道:我們總是在與世界做愛。當我們一般以為機器與生態,就像文化與自然,是分別處於人類生活的對立兩邊,並下了二者無法彼此流變與共棲的前設——許煜把這種思維稱作批判二元論 (critical dualism) ——瓜達希就相對地,提出了思考橫越性 (transversality) 的可能。我在這裡以「在內—機器」所指稱的瓜達希的理論工作,正是嘗試橫越機器與生態,文化與自然之間的對立,指明了思考生態就是思考機器,思考機器就是思考生態,文化不外在於自然,自然不外在於文化。所有作為「三生態學」思考對象的機器,都是內蘊相生的「在內—機器」。因此「在內—機器」必然是種精神分裂思想——如同數學裡的分散序列,它必然同時具備「or」(差異條件)與「and」(共存可能)。
而唯有當我們統統作為「在內—機器」,理解每一具機器都是「複數—機器」 (plural-machine) ,整個行星文明所面對的問題,才得以在同一個融貫平面之上向我們展褶。瓜達希認為生態學所指向的,不是某種靜止封閉的知識對象,而是必然連帶著思想實踐的呼籲與要求。故他提出「生態智慧」 (eco-sophy) 一詞,正是在於強調生態學實踐,其實就是某種倫理—政治組配技術的智慧,這種技術則被他稱為「再特異化的過程」 (process of resingularization) 。當我們面對這個——必然作為內在性平面的——「機器生態學」的問題化平面,所需要追問的比起主體是甚麼,更重要的是主體化 (subectification) 的組成條件。也就是說,在心理、社會與環境這三種生態學的互動之間,結構到底如何影響能動者,能動者又可以如何透過微觀地改變感覺的邏輯、力量的流向,以及慾望表達的方式等,從而改變結構的問題。我們不要忘記,在瓜達希看來,機器與慾望密不可分。如果慾望(—機器)在瓜達希與德勒茲的脈絡底下,再不是對於匱乏本源的被動回應,而是純粹主動的生產過程,那麼,所謂「再特異化」,就是指向慾望連結外部同時向內褶曲的主體化同時客體化的過程。「在內—機器」的生態學實踐,不再著眼於人類中心色彩的理性主體之間的溝通行動,而是事件的一再組配與打開,不斷尋求嶄新路徑(以及對於路徑的嶄新理解),重構「三生態學」意義的「組聚—存有」 (group-being) 尚待發明的可能模式。
瓜達希認為這種生態學實踐,必然是以生態藝術 (eco-art) 的本質所形構——我想或許可以更清晰地表達為:生態藝術行動主義 (eco-artivism) 的主張。瓜達希的生態學實踐就是一種存在美學 (aesthetics of existence) 的行動實踐:存在的先驗—經驗條件,就是作為審美活動的疊韻,作為混沌糾纏的皺褶,作為「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多褶體——真正超越「一」與「多」之對立的生態學想像,如德勒茲在《皺褶》 (The Fold) 所示,每個靈魂都滿溢著許多其他靈魂。故瓜達希這樣寫到:「它涵蓋了馴化存在大寫疆域的所有現存方式,並關注那些與種族群體、國族甚至人類一般權利有關的,存在的親密模式、身體、環境或更大脈絡的整體。」因此瓜達希所啟吿我們的,無疑是慾望的生態學,「在內—機器」的生態學,開放的生態學,流變的生態學,無器官身體的生態學,跨形體 (transcorporeal) 的生態學,內在性同時創造性的生態學,作為「一種多元向度的運動,部署能動作用與佈置,而將同時分析與生產主體性」的新生態學。或許我們在這個時代,所被交付要思考與實踐的任務,正是瓜達希與德勒茲在《甚麼是哲學?》 (What is Philosophy?) 中強調,是擬想一個新的地球,創造尚待來臨的人民,積極地擘劃永續的未來。如果是這樣,回到《邪惡根本不存在》的懸難,比起邪惡存在與否,我們或許可以重新提問:「困獸」根本不存在?當我們具備足夠的「生態智慧」,即創造事件的能力,「困獸」或許就再非人類生活的必然前提,而是可待我們衝破橫越的思想框限。如此一來,讓不少以文明人自居者戰慄不已的,所謂「非人思想」 (non-human thoughts) ,顯然就並不是讓我們放棄作為人,而是以更基進和更開放的方式,一再重新開啟對於人本身作為機器的「機器生態學」、美學與倫理學的想像:成為無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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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小顧與洪安安
小說中所有人名及情節均屬虛構
黃仁逵 繪
1.
小顧把手機上的照片打開給副大隊長看,照片看上去就像那些爆料狗仔隊的偷拍,幾個男的正從小巷走出來,那模樣姿態一看就是不可告人。小顧三言兩語就向副大隊長說明了353巷俱樂部的不尋常,副大隊長聽懵了,沒想過俱樂部的後門居然在完全不相干的另一幢建築物內,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從另一條街巷溜走,這操作實在耐人尋味。照片中的人,除了洪啟瑞,副大隊長一個也認不出來,小顧逐個點名,蔡志強、金理高、洪啟瑞的特別助理,西山高島的曾孫,其他兩個,都是商會的主席。
副大隊長抬頭問小顧,他們是什麼人?
小顧耐著性子逐一介紹,蔡志強是新進的立法委員,中部的,年輕,家裡有錢。副大隊長問小顧,你的票投給他嗎?沒想到副大隊長記得自己來自中部,小顧笑著回應,我沒投他。副大隊長冷著臉問,他犯過事嗎?人家才剛上任,你為什麼就能認出他來?小顧說,他最近被揭發論文抄襲,新聞版面上都是他。副大隊長點一下頭沒再說話。小顧繼續,蔡志強旁邊的金理高,是他的論文指導教授,也一併成為話題人物。副大隊長呷了口茶,說,真不好彩,好好的一個教授莫名奇妙被扯進來。小顧說,是他自己要淌渾水,蔡志強當選跟洪啟瑞有莫大關係,蔡志強會跟洪啟瑞搭上,就是金理高在撮合,批踢踢這幾天都在爆這教授跟政經界的關係。副大隊長輕輕的哦了一下,把焦點移到另外三個人,這幾個又是什麼跟什麼?你剛才說這一位是東山高島的曾孫?富三代幹嘛來當洪啟瑞的助理?還有商會主席,不會是剛好同在神秘的俱樂部裡談天吧?
小顧拉了一把椅子緊靠副大隊長坐下,什麼東山高島,是西山高島啦,貨真價實的百年老店,可是你也沒能把商號記住對不對?所以嘛,就要找靠山,他們是買洪啟瑞會崛起,你說得對,富三代幹嘛來當洪啟瑞的助理?把金孫安置在洪啟瑞身邊,就是部署未來是要從政的。小顧跟副大隊長來了個四目交投,確認過副大隊長眼裡的擔憂,又加了一句,對,未來又多一個我們惹不起的人。副大隊長悶哼了一下,說,別亂點評,這兩個商會主席又是要幹什麼?
小顧說,胖子是現代電子商會會長,高個子是國際私募信貸商會主席。副大隊長搖搖頭,沒聽過。胖子在經營的,也是家族企業,商會的會員,都是他的叔叔舅舅表哥侄兒,至於高個子,是台灣人沒錯,不過大本營在澳門。
副大隊長沉吟著,澳門……。聲音裡透著不安,又問小顧,你如何知道這許多?小顧說,我是靠相關的朋友指點。副大隊長說,是記者吧?小顧點頭。副大隊長一臉不悅,他一向不喜歡刑警跟記者走得太近。小顧說,全靠記者朋友挑明,我才搞明白重點,那就是…… 小顧一頓,副大隊長把頭又湊過來一點,小顧壓低聲音,一字一頓,洪啟瑞要組政黨。副大隊長一楞,他們聚在一起是為了要支持洪啟瑞?小顧卻是搖頭,副大隊長凝神。小顧緩緩說,這不叫支持,他們在投資,這胖子圖的,就是日後洪啟瑞真的當了黨主席,黨裡再出個總統候選人,他就從小商人搖身變成總統的金主,至於高個子……
副大隊長打斷小顧,語氣嚴厲,別說了,這些都跟你無關。小顧一怔,接過副大隊長遞給他的茶壺,知道是要他去泡茶。副大隊長在小顧身後說,你今天什麼地方都別去,乖乖待在所裡,日後你會感激我的。
小顧偷笑了一下,二把手早就叫他別在353巷出現,副大隊長你說了算,乖乖待著就乖乖待著,要發生的總會發生,不爭第一時間目擊。
2.
副大隊長五點三十分下班,下班前吩咐當值的員警,要好好看住小顧。這命令沒頭沒腦,員警不敢怠慢,小顧上洗手間他都守候在門外。員警誠惶誠恐,小顧沒在生氣,一派悠然。剛完了任務回到所裡的同僚,看見沒事幹卻被留在所裡無聊透頂的小顧,都覺得怪異,也不明白副大隊長的用意,只是又不敢公然討論,氣氛竟莫名的有點凝重,山雨欲來似地,彷彿在等待預言中的自然災害與橫禍。
小顧乾脆在長沙發上躺下,平日大概五分鐘不到就會被人趕走,今天沒人敢干涉,小顧不知不覺睡熟,做了長長的夢,好像這一生遇過的人都擠進夢境裡來了,醒轉的時候,有些迷茫,以為自己身在客運站,半晌才想起這是員警的辦公區,怔怔的就像那些半夜三更醉在路上被帶回所裡的人。
員警替小顧買來排骨便當,小顧一邊吃一邊想,時間快到了……。
第一張照片在小顧吃完便當之後十分鐘傳來。畫面的訊息量驚人,塞滿了警車救護車還有男男女女。小顧只認出洪啟瑞,大發雷霆的樣子,旁邊一左一右兩個員警在控制住他,明顯是拒捕,後面還有三個同樣是穿西裝的男人,用手擋住臉孔,被另外幾個員警架住停在警車前,另有兩個穿著校服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女生站在一旁,貌甚驚惶。
小顧很有耐性,放下手機,靜靜等待。半個小時後,負責突發事件的記者打來,聲音裡按捺不住興奮,喂,大謝啦,好厲害,要不是你的預先提示,就會錯過了從大樓送出來的女孩……
小顧想起二把手跟他說的,白龍要送大禮給洪啟瑞。
白龍送來的是女孩,不止一個,都穿著校服,未成年;還有藥。女孩進入俱樂部後,大概過了一小時,救護車來到,從大樓裡抬出了兩個昏迷的女孩。如果小顧自己守在那邊,大概不會對救護車有任何聯想。
記者比員警先到,員警又比跟洪啟瑞熟稔的刑警先到,不應該曝光的全進了記者的鏡頭。
小顧看新聞快報,標題側目,「神秘會所內政經名人涉用藥與未成年少女有不當行為」,內文六百字不到,洪啟瑞、蔡志強、金理高和特別助理、兩個商會主席的名字與頭銜都列出來了,據在現場的高中女生G說,她和另外三名同學是兼職模特兒,在經紀人安排下來到會所,在進入廂房後,就被房中各人猥褻,並強行餵食藥物,G假意吃下,眼見同行友人陷入昏迷,G伺機逃出廂房,召喚救護車並報警。幸得G向員警通報,才成功救出兩名昏迷的女孩,廂房內各涉案人士人亦被悉數拘捕……
G與二把手的關係讓小顧陷入長長的沉思,直至副大隊長的來電。副大隊長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你回家睡覺吧,反正洪啟瑞很快就可以保釋出來。小顧聞言一凜。
3.
事情跟副大隊長想的有點不一樣,凌晨時份,記者傳來消息,說其中一個昏迷的女孩已證實死亡,另一個仍在昏迷中的,則裝上了葉克膜,送進加護病房。檢官以案情重大,拒絕洪啟瑞的保釋申請。
窗外雷聲不斷,轟隆隆,大雨傾盆而下,這是一個壞天氣的晚上。
小顧待雨停了才走出派出所,天將破曉,空氣中有負離子的草腥味。手機震動,是安安的來電。安安說,謝謝你。小顧幾乎衝口而出,其實這全是大順爸爸的功勞……。小顧想了一下,他在山上別墅將洪安安帶回家,恍似昨日,一切竟都源自那個晚上。最後小顧跟安安說,你可以回家了,以後我不會再聯繫你,你要好好的。安安說,我會的,你也要保重。
小顧掛斷了電話,仍站在派出所外的台階上,此時陸續有早班的員警來到,跟小顧打著招呼,提醒他要戴好口罩就匆匆走進所裡,一如往日的尋常日子。小顧想,無論事情有多紛擾混亂,時間過去,總會回歸平靜。
就在小顧以為洪安安已安然重返家門的時候,安安發現夏木倒在廁所地板上,口吐鮮血。
安安召來救護車,救護員雖然已穿上防護衣,亦毫不掩飾對夏木病情的怯懼,幾乎已斷定夏木是染疫者。安安隨救護車來到戒備森嚴的醫院,被丟在急診室一角,只覺無比孤單,絲毫沒想過白大順與他只隔著兩層樓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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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與文學交織而成的故事
愛麗絲劇場實驗室於2023至2024年間推行為期兩年的「超現實主義劇場創作室」計劃,今年5月則帶來計劃成果,正式公演由編作實驗而生的《他美得尤其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台上的偶遇》。
導演陳恆輝過去曾在愛麗絲劇場實驗執導過以不同藝術家或作品為靈感的劇目,如《卡夫卡的七個箱子》、《巴索里尼的一千零一個夜晚》、《安東尼亞陶的一生》等。不難發現,陳恆輝特別鍾情於超前而黑暗的藝術家。
是次的《他美得尤其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台上的偶遇》,陳恆輝再以文學世界為主軸,透過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éamont)的《馬爾多羅之歌》(Les Chants de Maldoror)、董啟章《名字的玫瑰》中的〈西西利亞〉,與尚.考克多(Jean Cocteau)的電影《詩人之血》(Le Sang d’un poète)等作品,道出人類道德與醜惡的思考,形成概念初稿。除了這些作品以外,導演也受小說家澀澤龍彥啟發。對日本暗黑美學影響深厚的澀澤龍彥,曾向朋友全職人偶師四谷西莫提出建議,令他的人偶做得越來越有靈魂。這段軼事引發導演將人偶設為劇目中心,「我哋喺呢個世界上係人偶,定都可以發夢?喺生活上有咩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嘅慾望同愛。」從這個想法出發,配上演員共同研讀、編作,拼貼出全新的故事,以超現實意象剖析當代人的惡夢與慾望,構建出一部奇情怪誕的情色成人童話。
以三支歌引進異色的國度
「Y:我係咪喺個夢裡面?我喺邊個個夢裡面?我喺自己個夢裡面?定係我喺人哋個夢裡面?」
我們偶爾會發夢。不過,夢究竟從何而來,是你的夢,還是他人的夢?夢裡面發生的事情、遇見的人物是否真實存在?倒過來說,我們置身的現實是否同樣是夢的一部分?我們會否只是被操控的人偶?
主角會計師Y喜歡發問,朋友稱他為Why,簡稱Y。他會因為壓力而焦慮得身體發熱,如被一千隻蟻蟄咬身體。故事就以他閱讀愛倫坡的作品,繼而投入寫作開始,後來他獲老闆賞識,獲邀擔任老闆兒子的補習老師,卻意外發現老闆的家如同一個怪異迷宮。兒子是雌雄同體的陰陽人,母親被失蹤的黑貓附身詛咒,父親痴迷於人偶製作,成了怪異宗教組織信徒的Y也化作迷宮的一部分。
《他美得尤其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台上的偶遇》以三支歌為劇作劃分章節,致敬了《馬爾多羅之歌》全書六支歌的結構,而劇名也出於該作第六支歌中的名句。劇目分為〈貓與陰陽人之歌〉、〈人偶之歌〉、〈修羅之歌〉。三支歌看似分離,結合起來卻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觀。為了使故事更完整,導演更在演出前寫了六篇〈外傳:戴文的地下室手記〉,以戴文的第三身角度窺探戲劇故事的另一面向,引申出更多線索,為演出啟幕。
在限制中發揮想像
以舞台劇的形式,如何呈現超現實主義的內容?觀賞彩排當日,演員以丹田有力的讀出對白,句句傳遞到耳窩,強而有力的肢體動作映入眼簾,再配以陰暗的音效低語,所有的一切結合起來,把怪異兩字發揮得淋漓盡致。記得彩排時看到其中一幕是以三位演員的身體去扮演「書櫃」,讓男主角Y鑽到其中閱讀書本。此幕令我對道具的運用感到疑惑,導演當時反問,「那是書櫃?或者書櫃應該是甚麼模樣?」。要呈現出超現實的景況,本已是一大難題,導演為了令觀眾可以有更多思考和想像,更考驗演員的表演,盡量不用過多的道具,改而利用肢體及演技來引發不同的可能性。
「每一部劇目我都會致敬不同的藝術家,今次就是致敬拍攝超人特攝片的實相寺昭雄獨特的拍攝運鏡,以及鈴木清順華麗又魔幻的大正浪漫三部曲當中的《夢二》。《夢二》的主題曲《Yumeji’s Theme》被王家衛導演引用在《花樣年華》之中,今次劇目就引用《夢二》的另一首配樂《Efude》,以示對鈴木清順的敬意。」《Efude》會在怎樣的情景下出現呢?又會如何與如此怪誕的劇情配合呢?劇目會否直視你的慾望和恐懼呢?誠邀大家5月3至5日一同在黑暗中進入怪異國度。
***
《他美得尤其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台上的偶遇》
3/5/2024 (五) 8pm
4/5/2024(六) 3pm/8pm
5/5/2024 (日)3pm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粵語演出,設中英文字幕(In Cantonese with Chinese and English surtitles)
$380
門票現於現於城市售票網(URBTIX)及Art-mate公開發售,購票優惠詳情可見以下網頁
https://www.urbtix.hk/event-detail/11419/
https://art-mate.net/tc/doc/73232
導演:陳恆輝
文本:集體編作
聯合監製:陳瑞如、謝文俊
執行監製:張馨芳
助理監製:李俊瑩
佈景及服裝設計:巫嘉敏^
作曲及音響設計:彭俊傑
燈光設計:鄭稜耀
錄像設計:譚皓謙
髮型總監:Charlie Luciano@Salon Go Ahead
平面設計:Alfie Leung
字幕翻譯:黃穎文
舞台監督:莊曉庭
執行舞台監督:吳穎璋
助理舞台監督:吳海晴
演員:陳瑞如、周家輝、簡立強、賴五娘、阮煒楹、李耀祺、何瑞文、陳子豐
^承蒙香港演藝學院批准參與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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