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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更新日期:2022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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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字



唐樓的竊聽術:震音集

王兆基
相士說:我的體内有一頭阿修羅,詩文散於霧,練習炎拳。IG:skw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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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黑霧挾持火車
    抵達一九四一
    木魚播放的聲音
    今日都不過時
     
    路邊,中餐館
    碟上的石斑
    觀測著我身後的鐘聲
    及觀音瓷像
    食指向天
    每十秒有一位背脊
    向天的同夥落網
    霧包圍著
     
    乘客,延誤的火車
    不知道歸處
    轟炸機的鷹翼知道
    回歸煙火之處
    死亡準時抵達
    震動屋瓦
    震動我們收拾的細軟
    銀子摩擦的聲音
     
    2.
    檸檬的血發酵
    它的靈魂從舌頭走過
    關於血關於原液
    我有許多故事去釀製
    像一條走廊,遠處的樹
    你站於只屬於你的葉片下
    擅長避開我的詩
    我的雨滴
     
    3
    你攝影我嘔吐的聲音
    一切雨水
    不過雲的嘔吐物
     
    清潔工舉起手臂
    機械點頭在演出的現場
    我被割下耳窩
    因爲風因爲琴體
    協商著風琴的聲音
     
    承受不到過於流雲的女聲
     
    而深淵在凝視我淺白的
    口腔是淺白的井,恤衫和淺白
    的詞語無法攝入你的衣櫃
    淺白的鎖骨我沒有鑰匙而安睡公園
    直到天色的像素淺白
    我還在公共地醉
    幽靈走動的影子淺白
     
    4
    路軌嚎叫,像第一次遇見
    不滾動的裸體
     
    我旅行鐵礦的餘地
    他難產於山體
    如一塊滾動在內的礦石
     
    5
    離境大堂,我失去所有年份的
    行李箱,例如小學三年級
     
    功課冊的事項,鏡中
    發光的笑臉與卡通貼紙
     
    橋上昨日跳河的
    失業男子,左腳躍出家門
     
    今日腳掌與水流合謀
    製作平鏡的意象
     
    照見自己頭頂
    如松上遺落的雪
     
    我蒼老如古鋼琴
    未躍進電腦軟件的列車
     
    路軌鋪陳許多乘客遺失的
    髮尾,行李與思想的碎屑
     
    我躍進軌中的石頭
    匯合雪崩前的登山隊
     
    四月的營釘
    終於從我的大堂離境
     
    後記:第二屆齊人詩歌X藝術節,聆聽不同音樂表演後,我們自動波書寫。

    別字各期目錄
    目錄 透光

    別字

    第八十一期
    <   
       >

    別字

    第八十一期

    「別字」一名,不僅意指某種形式上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透光
    • 忘年室友
    • 接吻
    • 沒有一起成為明天的內臟
    • 朽木硬雕
    • 〈鑽〉——致SK
    • 我坐的巴士
    • The Contemporary
    • 現代性
    • 苦瓜和粥
    • 唐樓的竊聽術:哨音集
    • 唐樓的竊聽術:震音集
    • 境遷——觀相米慎二《搬家》後作
    • 幻影之城的生存法則
    • 姐姐
    • 職志
    • 冠軍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2024「母語的邊界」後記
    • 松達寺外的貓
    • 忘年室友
    • 接吻
    • 沒有一起成為明天的內臟
    • 朽木硬雕
    • 〈鑽〉——致SK
    • 我坐的巴士
    • The Contemporary
    • 現代性
    • 苦瓜和粥
    • 唐樓的竊聽術:哨音集
    • 唐樓的竊聽術:震音集
    • 境遷——觀相米慎二《搬家》後作
    • 幻影之城的生存法則
    • 姐姐
    • 職志
    • 冠軍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2024「母語的邊界」後記
    • 松達寺外的貓
    轉注
    • 《等待雪崩》推薦序——從個體的想像朝向更大的外在力量
    • 殘天暗港霧水情:王証恒小說人物的異化與破敗
    • 《等待雪崩》推薦序——從個體的想像朝向更大的外在力量
    • 殘天暗港霧水情:王証恒小說人物的異化與破敗

    透光


    忘年室友

    譚穎詩
    筆名詩哲。寫詩、散文、小說及評論,作品散見於報章雜誌。曾任文學雜誌《字花》執行編輯、並於多間大專院校任教創意寫作及文學課程。2017年與友人創辦後話文字工作室,出版香港文學著作,2019年起進駐富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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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德之寶」黃生在他的工作/生活空間當值。(江田雀攝)
       
        創作總是離不開設計。故事的情節、角色的性格外形、說話腔調、視角,身處的空間,敘述的時間⋯⋯彼此構成絕妙的平衡,想表達的主題就能以一種最圓足的狀態支撐起整個筆下的世界。起步的瞬間,便要想像一個結局同時開始運行,待結尾圓滿重疊——就算並不圓滿的結局,也必須要在控制之內。
       
        或者正是出於這種創作的習慣,我在搬進富德樓時,就一直想著怎樣離開。一邊帶著遷離的想像,一邊購置傢具,暗暗惦量桌椅的重量(是否能以一己之力搬走它們?)又摸著錢包,思忖書櫃的材質(不必訂得太好?反正待得不久),環保材料即使不太耐用,但卻方便隨時撤離。看著友人興奮地打點入伙,然而我的怯弱使我矛盾,我的心情先於我的身體在喬遷派對中提早退場,在初來報到的熱鬧氛圍中顯得格格不入。
       
        開始時我們一起把牆壁漆成薄荷綠色。室友在鋪灰色的地板。工作室的天花板滿是燈軌,據說上一手租戶是做劇場的,留給我們一大綑的電線,當中只有僅僅數條能連接燈管。換言之,大部分電線的用處只是綑住灰塵,放在那裡卻沒法亮著任何東西——在一個創作的空間裡,這未免是過於殘忍的隱喻。就這樣我們筆下的工作室就在灣仔鬧市漸漸成型。
       
        富德樓座落於十字路口,窗外可以看到鵝頸橋,極目而視也可以望到跑馬地。有時我用望遠鏡眺望,想像自己是哥倫布,沿著電車路差一點點就看到祟光百貨,更多時候,只是散漫地看向附近種在鬧市中心的兩棵大樹,看它們茫然成長。後來旁邊的大樓拆了,變成沙塵彌漫的地盤,再後來一棟大廈落成了,老實不客氣地把擋住了一邊的窗,我們於是不情願卻自然而然地失去了一幀市景,像被蓋上了一邊眼睛。
       
        在回到工作室之前,我總是要先爬一段窄長的樓梯,和黃生打招呼。黃生是富德樓的看更,年過七十仍未退休;他的保安崗位,就在升降機的右邊,一張辦公室的舊桌、一把風扇、一個座枱電話,會在他下班時鎖進櫃中。早上到夜晚,黃生的工作空間就在那裡;晚上他住進富德樓的三樓,據說是業主提供的宿舍。一個看更每天守護他自己住的大廈,所以他在守護他自己嗎?我嘗由對面馬路抬頭望向他的家,一整排衣服可能是制服、也可能是其他,我現在已記不清楚了;然而,我其實從未見過黃生穿制服以外的其他衣服,每次見面總是藍色的恤衫和深藍近黑的褲子,夏天短袖,秋天披著冷衫,冬天則加件黑色褸,好像也見過羽絨。一直一直都只穿藍黑色,以致我在等升降機時,總覺得右手邊應該是藍色的,直到現在還是如此。藍色的他、綠色的大樹、黃色的斑馬線,日復一日,如門前電車叮叮;我常常將不同藝術單位的工作室想成向上建築的房間,黃生便負責擔任那個總在客廳裡坐鎮的長者。
       
        熱衷於到處移動的我,第一次發現有人可以完全不離開同一個空間,生活可以重複卻絲毫沒有痛苦的模樣(至少看上去是)。他雖然整天守著崗位,然而沒有受困,自如地將那一米多的桌子,轉化為自己的生活空間。他總是像在家看電視一樣自在,進來的人全都是他的室友,即使年紀可能相差很遠;他的手機最常播放的是格鬥競技,其次是一些奇案搜查,而且通常都是死人冧樓或者大賊。當我八卦問他今天看甚麼,他每次都是興奮地分享節目中令他驚訝的種種內容。原來那些每天看的東西還可以令他感興趣,他最常是以「好犀利呀呢個」開頭,而從來不會說「都係咁喇」、「都係嗰啲嘢喇」。或者正因為他總是自得其樂,令我沒有感受到他的痛苦罷——偶爾在格鬥和大案之間,出現的是我聽不懂的印尼歌,來自他陌生的故鄉,歌聲在安靜的走廊之間迴盪,沿著樓梯攀升;更少遇見的是他和手機另一端的家人視像對話,我通常識趣地加快腳步離開,只記得一次他一邊聊天一邊向我介紹畫面裡模糊的小女孩,聲音比平日更歡快。那時忘了誰曾告訴我,黃生再過兩年就退休回鄉共敘天倫了。
       

      黃生的其中一個「室友」,前艺鵠書店店長連安洋手繪的黃生肖像。(連安洋繪)
       
        有一次,黃生眉頭深鎖地告訴剛走進「客廳」的我,他的手機在巡邏時掉到𨋢槽下面了,離下次升降機例行檢查又久,不知道可以怎辦;我會和鄰里們也曾一起幫他研究他手機的種種故障和問題。不同於那每天都上鎖的座枱電話,小小的手機可能是他唯一通往外界的門——在那扇門後,他可以選擇過驚濤駭浪的逃亡生活(他特別熱愛的犯罪題材!)也可以選擇在此刻就回到夢中的印尼。但沒有手機,沒有網路,稀有的煩惱才在有機會在他臉上顯現。究竟手機還沒這麼普及的時候,他是怎樣渡過漫長的工作時間呢?或者他也有過覺得生命枯燥的時候?
       
        黃生習慣他的生活,而我後來也習慣生活裡有黃生。疫情期間,出出入入有時為他跑腿買咖啡,他每次都會在口袋裡多掏一些零錢,請我多買一杯給自己(當我只買一杯,他還會問「你做咩唔飲啊?」),我們的關係就在出入之間、在每次幾分鐘的交流之間,層層疊疊變厚,儘管我們對彼此所知不多。想到那個退休的傳言,我的習慣又開始啟動,在腦海中提早演練離別的情節,想像他退休後將跨進手機的那一端,回到低像素的印尼——我一定要和他交換電話號碼,讓他反過來在手機裡和我們用廣東話寒暄,去旅遊時去他家裡探訪,喝一杯咖啡,看看他已經長大的女兒,尷尬地和我這個虛擬的鄰里交談。是的,原來在這裡待得久了,我也會像他那般,浸潤在重複的生活裡彷彿痛苦愈來愈淡薄,幾乎忘記人來人往的定律。
       
        最後一次見黃生,他還是很精神,和平日沒有兩樣。那天我們在頂樓的艺鵠書店,剛完成新書發佈會,他巡樓,閃身進來,看一看,又離開。活動結束的時候,我們打點好一切,心情放鬆,出了升降機就朗聲說拜拜,走下樓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記得他也輕鬆地應我們拜拜,聲音如常地洪亮。後來我再沒機會看到他了。他咳嗽了一段時間,到求醫時已發現身患重病,自己親手簽了拒絕搶救的文件。我們所有租戶,即是他的忘年室友們,全都只能通過群組裡的文字訊息得知他的病況。保安崗位空了,三樓窗前卻還是一片藍色。我沒有看到過黃生病中的照片,終究也無法想像他消瘦、虛弱的模樣。原來真正的離別,往往超出預算,一張合照也未找到理由拍,就已模糊不清地消失殆盡。我努力地回想,我有跟他深談過嗎?我清楚他喝咖啡的口味,冷或熱奶或糖,但我有坐下來和他共享過一杯咖啡的時間嗎?他留在我心中的,那個躬身在書桌前,凝視手機的安樂姿勢,舒展的臉容,原來就是永恒的一瞬。那麼我呢?我留在他記憶中最後的殘像,會是慣常那個等𨋢的青綠色側影嗎?還是,只是隨便的那一句拜拜?
       
        行文至此,我似乎又將黃生變成我筆下的一個人物,企圖把他和我的相處經驗,放進審美的框架中;將我們的初見和訣別,銜接成首尾呼應的故事,補上令人感動的情境作為結尾。然而生命中的種種計算,原來最後都只是無稽的想像,連回憶都是如此,被雜亂無章的瑣碎事情堆滿,揀不出賺人熱淚的畫面作素材。一切彷彿只走到中段,還可以發展下去,卻悵然地踏停了,而這就是終結。現實偏離了慣常的軌道,竟更像文首提到的那幀沙塵翻飛的市景。
       
        或者應該慶幸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時,彼此一切如常,一點悲傷也沒有。而如常就是祝福。這使我在寫他時,不會習慣沉入精雕細琢的技藝中,讓我還是能試著貼近、重現真實的交往。如是我才能不加美化,仍可模糊地記起他總是和善的微笑,瞧著手機興味盎然的樣子。希望他眼中那個最後的我,縱然只是個毫無準備的背影,卻也是充滿活力、心情舒暢的。
       
      (2022年12月,守護富德樓數十年的看更黃祖森先生與世長辭。謹以此文悼念和感謝。)

      轉注


      《等待雪崩》推薦序——從個體的想像朝向更大的外在力量

      羅貴祥
      現為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教授,創意及專業寫作課程主任。歡迎有志寫作的你,加入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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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讀到黃言丹的小說,是在某一個文學獎的參賽作品之中。在眾多以日常生活、筆觸都較傾向寫實的創作裡,言丹的處理手法,確實有點不同。她寫的多是貌似虛構的故事,但構思想像卻頗為大膽,近乎天馬行空,但又不是不著邊際。因為我以為,無論言丹所寫的旅程故事會走得多遠,始終都會回到個人的内心世界裡頭。而且,她的幻想故事也不是無緣無故地走出來的,很大程度上是繼承著香港文學的魔幻傳統。
         
        當然,不少論者認為,香港文學的魔幻特性,並非是單純的魔幻,而是緊密地扣連著我城的現實。表面上看,言丹故事裡出現的地域與環境,不少都是異國風情,甚至是虛妄幻境,似乎與這個城市的時、地、人,不是那麼能交疊對接。集子裡五個短篇,主角儘管都來自這個城市,然而他/她們的奇幻遭遇以至赫然突變,未必與我們現在身處現實的起伏跌宕,有容易感覺得到的吻合。不過,魔幻寫實手法的光譜可以很寬廣遼闊,讀者也不一定只追求針對某時某地的幻想寓言。
         
        五個獨立的故事,附帶著五個異域名稱的機場。但這些幻化奇特的機場,不一定能令故事裡的人物翱翔萬里、逍遙化外。首篇〈阿德爾瑪〉講述一個牙醫往加德滿都探訪舊朋友,先是在機上有名女子送他一本名為《佩妮洛普的遊記》,到埗後又去了一個不知是真正存在還是在夢境中的「阿德爾瑪」小村莊,遇見了在生命中已逝去的親人。〈你不曾在此〉寫一個長期離港、從事物流業的女子,回港參加妹妹的婚禮,在地鐵車廂巧遇廿年前的同學,聚舊的話題竟然是那位舊同學愛上了參加陌生人的喪禮。〈尼斯水怪〉是關於剛喪偶的女子往法國尼斯暫居的故事。她丈夫是潛水教練,卻在外地一次潛水中溺斃。相處十年,夫妻恩愛,她卻在丈夫的遺物中,發現他與另一女子的出軌行為。在尼斯,她耳朵不斷聽到從海底傳來的呼吸聲,也彷彿看見海面上長著灼亮眼睛的黑色生物,也差點給這個生物吞噬。
         
        〈克麗奧佩脫拉的鼻子〉讓我聯想起俄國作家果戈里的〈鼻子〉,但其實兩者大不相同。言丹的故事不為諷刺,而是煞有介事地寫兩個接受情緒輔導的大學女生。其中一個說她不斷要寫故事作周記,輔導員認為這樣才可以幫助她梳理情緒。她覺得要寫就要寫些有趣但卻是假的故事,因為真實的東西沒有甚麼好寫。克麗奧佩脫拉的鼻子,就是她的奇想。如果埃及妖后克麗奧佩脫拉鼻子不長得那麼漂亮,譬如短了一些,那麼埃及和羅馬帝國的命運,就可能要改寫了。然後她又有一條腿的故事、又有女孩尋找鼻子的故事。女生最後完全消失,只留下她從不離手的故事簿。內裡卻根本沒有甚麼故事,只是一本生活周記,是一部續寫了另一個自殺了的女生的日常周記。最後一章〈等待雪崩〉發生在酷熱的夏天,一個中學生受大學教授所聘,去花店監視教授的前妻。教授目的,是要找出妻子與他離婚的理由。中學生從教授妻子的口中,聽到她在北海道旅行時的離奇遭遇:她獨自走到一個結了冰的湖上,看到湖面下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她突然明白,那其實是自己的倒影,冰封在湖底裡。在那刻,她發現所有存在的疑問、意義都埋葬在深不見底的冰雪下,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她因此亦明白自己永遠是一個人。中學生當然找不到妻子與教授離婚的真相,因為真相跟雪一樣,是沒有形狀的。
         
        小說集裡的眾多角色,不論是牙醫、從事物流業的女子、大學女生以及中學生,似乎對生活都缺乏熱情與投入,對生命要作出的承諾十分猶豫,總是困頓在有形無形的洞穴之內。即使為了逃避或為了尋索的旅程有多遙遠,到訪的他方有多神奇,這小說集裡的「小資」人物,好像仍然無法在自己的人生與存在中找到意義。有一種觀點認為,現代世界孕育出的小說,無論寫甚麼,全都是以人為中心的。人是唯一的能動者或主體。現代小說只專注於人的內心世界探尋,外在環境與時空只是內心的投射或投影。唯有情緒、精神、心態、慾望、意識、內裡的思維世界,能夠獲得真正的自由,才可超越物質世界的束縛。不過,現代小說的這個核心,並非一成不變的。隨著大氣候與世局的更替,人是否高於萬物受到很大的質疑,也不見得人是唯一值得書寫的對象。
         
        言丹是個愛說故事、能說故事的年青作者。我無法複述那些枝葉繁茂的細節、連綿密集的象徵與頻繁得叫人喘不過氣的比喻。我印象更深刻的,是那五個既似寓言又像巨獸的機場。牠們分別坐落在一個故事與另一個故事的隙縫裡,構成了連接、間隔、斷裂,又互相變向的作用。
         
        五個不同機場的描述,應該都是來自《佩妮洛普的遊記》裡的段落。
         
        「伊西朵拉」機場永遠是濕淋淋的,因為前來機場的人都曾被冰封。有些人融冰之後可以過上正常生活,出外旅遊,但也有人一生也不會融冰。這個機場見證了伊西朵拉人在自己冰封之前,趕回來與家人和朋友道別,或要離開這個極寒之地,到他方過新生活的戲劇時刻。
         
        「莫里利亞」機場猶如洗衣店,但洗的不是衣服,而是時間。旅客脫下自己的原生時間,交給機場,然後穿上洗好的時間,便可以把過去一筆勾銷,獲得全新的時間,重新開始,選擇自己覺得更好的人生。每個人都以為從此可以有無窮選擇,但是無數的可能性與歧路分支,最後其實殊途同歸。經歷過世上所有的可能性,也經歷了世上的所有痛苦。
         
        「札伊拉」機場其實是一架在空中飛行的巨型飛機,像一個浮在半空的鳥狀島嶼。乘客要搭高聳入雲的電梯,才能在雲朵上走入機場。相比下邊城市的混亂雜沓,札伊拉機場的時間最客觀、最理性、最井然有序。人們以為可以在這個天上的烏托邦長居下來,於是在這裡興建另一個城市,在這裡誕生、過活、死亡,但突然的暴風雨損毀了飛機,機場被迫降落在城裡。機場裡的人才驚訝地發現,他們在天上所謂極有規範的時間,跟城市裡的人的時間完全沒有分別。
         
        彷彿是一隻進入了冬眠期的巨獸,「索拉」機場是時間洪流外的遺址。時間在這裡完全停止,因為旅程一切已經被預先看到。旅客根本無需再踏上旅程。但仍有人來這裡上機啟程,原因是他們喜歡走已知的路,保證永不迷失。也有人覺得,沒有親身經歷過的,怎麼能肯定預先看見的就是真實。他們嘗試在路途上作出微細的改變,藉以找出破綻,希望戰勝命運。不信命運的人才會有希望。
         
        「底奧米拉」機場是一座逆時針轉動的巨大摩天輪,高層的出境大堂,一下子會轉為下層的抵埗地區。由於樓層不斷轉換,旅客每到一處都會覺得眼前事物既陌生又熟悉,把握不住的記憶,墮進時間倒退的循環裡,忘記了目的地。因此不少人擱淺在機場內,茫然地徘徊。不過沒有了身份、沒有了時間、沒有了目的地的流浪者,最終會發現,迷失才快樂,在永劫回歸的無限輪轉裡才感到幸福,只要滿足於永恆的過渡,才是真正自由的。華麗的想像、豐富的細節,關於人又不完全關於人的描述,涉及天氣、溫度、水的液態固態、有形或無形的生命體、無法把握控制的時間及巨大的外在獨立力量,小說不是指向更多可以開發的可能性嗎?
         
        言丹過去的小說大多發表在自己的網站上,較少投稿到比較多人熟悉的文學雜誌或報章,這次能夠將小說結集成書,我十分盼望有更多讀者能夠認識她精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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