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蕪露再不是蕪露,也不是雄仔叔叔,而是阮志雄。相隔多年,《你還有沒有寫詩》,是其第二本詩集。這次,他除了書寫社會抗爭的作品,亦更著力於寫父子之間的感情。
你還有沒有寫詩?這個問題,就好像說「寫詩」可以置換成「跑步」、「彈琴」、「下棋」,不一而足。然而,這是一條非常殘酷的問題,甚至可以是極為嚴重的侮辱。一個詩人能夠一直寫下去,當然值得尊敬。但這並不夠。繼續寫下去只是基本。我們要問自己的是:
「你還有沒有寫出自己滿意的詩?」
「你有超越那時的自己嗎?」
阮志雄有超越自己嗎?沒有,因為他早已在80年代寫出〈受不了〉,登上文學史的高峰。雖然,並沒有幾多人察覺。
阮志雄有超越自己嗎?有。在其第一本詩集《夜站》,寫有不少關於孩子的詩作,如〈雪怡,把眼睛借給他們〉、〈開學典禮〉、〈監考〉,皆是探討孩子在社會體制裡的困局。而今,阮志雄可謂在這方面更深入地思考。
〈天堂〉
我今年四十八歲
近視再加老花
我有一個快五歲的兒子
經常把眼睛借給我
我從來不知道
香港有十一種棕櫚
當我抬頭細看分辨
王棕和假檳榔
竟然看見天上真的有個地方叫
天堂
2001年5月7日
〈天堂〉是一首關於晚年得子的詩作。作者自感老態漸現,「近視再加老花」。「經常把眼睛借給我」,就是作者在照顧兒子的過程當中,透過孩子的眼光重新認識世界。這句詩其實來自1984年的蕪露,那是三十多年前的阮志雄。
〈雪怡,把眼睛借給他們〉(節錄)
當一切完美無瑕發條般完美無瑕
雪怡,把你的眼睛借給他們
讓他們也去看清楚
億萬巡航於宇宙的星辰
是太空中晶瑩的水滴
雪怡是阮志雄在年青時認識的一位五歲小女孩。正好和阮現在的兒子同齡。作者形容她是一位很有「靈氣」的小女孩。當社會追求一切井井有條,所有個體都只能依循體制規條生活。作者乃借雪怡指出,就連人們窮畢生精力都未必能摸到的天上星辰,也不過是太空中晶瑩的水滴,風吹草動,隨時皆會隕落蒸發。人類妄圖追求完美無瑕,追求每個人都能像齒輪發條般服務社會,無疑自欺欺人。這首詩的比喻氣魄宏大,以小孩的童真刺穿體制總是渴望掌控所有個體的荒謬。他要告訴讀者,在眼前的世界之外,還有更高遠的理想世界。
〈天堂〉和〈雪怡,把眼睛借給他們〉顯露了兩個不同的阮志雄。兩首詩同樣抬頭遠望,三十多年前,他遠望宇宙的同時批判社會,但他在〈天堂〉抬頭遠望是因為要分辨王棕和假檳榔。他想要教導兒子分草木鳥獸。之前的殺伐之氣與如今的愛兒之心,已大有不同。他在抬頭遠望之際,「竟然看見天上真的有個地方叫/天堂」,阮志雄當然不是真的看到天堂,而是頓然驚覺自己年紀漸長,終有一天要走完這趟人生。他始終要離開兒子。這是一首父親感謝兒子、痛錫兒子的詩。阮志雄於此體認到人生事理,始終有其定數終極。所謂「竟然」、「真的」,就是你必需承認,必需相信,最後始終會有「天堂」,這個天堂可以是宗教的,也可以是廣義的「希望」、「轉變」、「美好」、「理想」。
相比起政治抗爭的詩作,我更欣賞這本詩集裡以短小篇幅抒情或帶出玄思的作品,譬如〈痛〉、〈故事〉,皆是值得細心留意的作品。
〈痛〉
———探病榻中YL後
痛的步履
比死亡更黑暗
來世的極光逗著你
站起來卻又遠去
只有潮退時
落在床邊的陽光
月亮的叮嚀
都失去知覺了
食物的氣味呢?
鮮花的顏色?
朋友和他們的寛慰
都失去知覺了
死亡的門檻
這麼高
2009年7月28日
死亡其實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各種意外都可以令生命頓然消逝。〈痛〉則反其道而行,說死亡的門檻高,而且極其艱難。這其實是為朋友YL所受的騰折煎熬而哀傷。這需要配合詩歌開首以言。「來世的極光逗著你/站起來 卻又遠去」,「逗」本身解作戲弄,「極光」則代表死亡,上下文配合,乃是說YL的病情時好時壞,死亡好像總是和他開玩笑似的「逗著他」我。YL的生命就好像步入了潮退,失去了「知覺」、「味覺」,甚至連花朵鮮豔的鮮色也無法分辨了。朋友慰問亦盡皆落空。「死亡的門檻/這麼高」,這兩行的詩句有力之處在於「門檻」。「門檻」是一種選擇機制,將不合資格的人拒諸門外。這個死亡的門檻之高,就是要讓絕大部份人飽受臨終時的折磨,只有少數人能夠乾淨利落地跨過這個門檻。另外,死亡的門檻亦把生命中一切美好事物與人生基本的知覺全部剝奪。所謂高門檻其實有著豐富的歧義。
《你還有沒有寫詩》,書名出自友人對阮志雄的問題。書中有少量詩作寫於八十年代,其餘都是寫於2000年之後。在這本詩集,無政府主義不再是詩歌的主調。這本詩除了繼續探討兒童和社會關係,更是處處散發著死亡的陰影。與死亡有關的詩作,除了〈痛〉,還有〈祖母去世〉、〈病中吟〉、〈文字是大地〉。某程度上,他是找到他的出口了。箇中關鍵可能就是〈故事〉。這是一首描寫阮志雄對小朋友講故事的情景。作者說:「有些牆/你們看作門/輕易推開」。他在孩子的想像力看到了新一代的希望。成年人的「牆」,孩子或者憑著想像力,或者是純粹的赤子之心,乃能輕易推開。
《夜站》裡面的〈受不了〉,是香港詩歌裡的經典。阮志雄在詩歌裡描寫了一場全港罷工罷學,渴望改革社會的抗爭運動。阮志雄一直身體力行,參與社會運動。而收於《你還有沒有寫詩》的〈課室〉寫的是雨傘運動。然而,〈課室〉並不能算上佳之作。這首詩力求點出不同身份的人都投身雨傘運動之中,於是出現極多一覽無遺的排比句。為了點出佔領區內各人都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完成不同工作,乃有不少連續的句子以「有人」二字領起。凡此種種,皆令詩歌結構變得呆板生硬。詩作既無巧喻,又無法展示出作者的情感個性。雨傘運動沒有罷工罷課,參加者許多都是下課下班後才到場聲援,但也算是回歸以來最接近〈受不了〉所描述的全民抗爭。阮志雄憑想像寫出〈受不了〉,三十多年後,阮志雄身在回歸以來最龐大激進的社會抗爭運動當中,反而無法寫出比往日更為出色的作品。阮志雄的詩藝並沒有退步生疏,其人生閱歷更只有愈加豐富。或者當理想觸手可及,我們反而會手足無措吧。如果要選一首在這本詩集裡最重要的政治詩,我們就要讀〈天星〉。此首的詩句頗為散文化,像與朋友聊天,個性也未免放得太低。然而以下這節實在是明明白白,理直氣壯,在香港詩歌裡罕有明確表示,香港就是我們的地方。於是,阮志雄由無政府主義,走進本土意識的開端。
〈天星〉(節錄)
在路上我感到
必需停下低頭細看
腳旁的土地呀
突然叫我覺得踏實
這方寸真正屬於我們了
從今我們得好好經營
自己的想像
「你還有沒有寫詩?」
「你還有沒有寫出自己滿意的詩?」
「你有超越那時的自己嗎?」
阮志雄早就有了他的答案。我相信〈我們來到大地〉就是他的答案。
〈我們來到大地〉
我們來到大地
想繼續走下去
201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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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煙霧中,用餐肉
砌一面警察國裡的連儂牆,
可以無盡長。
是時候想一想
如何坐下去這個問題。
關於椅子,
也關於堅持與選擇,
一個落點,一些準備。
請坐。
我十時許走,一直在街上。沒看手機,不知商場有事。只聽到有人叫「有冇記者,入商場」。我在街上很呆。街上仍有很多人。
被趕得很厲害。走時才知商場有事。
街上清場時有人叫入商場避。我沒有去。純粹直覺;商場一旦封鎖,沒路走。
我也不想打警察。我不激動憤怒哀傷。都沒有。
原來心裡荒涼。
群眾其實很興奮,也很驚怕。
事情已經不是當初。也與公民社會無關。只是仇恨。
或者比較接近暴力。到臨界點,我就會癡呆,一片空白。
被趕去平台時手機突然響,問我在邊,新城巿廣場大打。
怪不得外面個個看手機。
有人等機會大打流血。我感到那種嗜血動物的飽滿。警察要聽指示,他們也很驚,雖然有武器。
一直走了幾公里封鎖線外才有車。
磚頭一早挖起。
他們相信甚麼,不重要。
一條不歸路。
無人可以停止。沒有打警察或被捕或留在家中,一樣要受。
我們的日子會更壞。
我見過更壞的國家。現在慢慢明白。
從一個還可以生活的年代,經躁動與爆發。這一次和2014年我想很不一樣。
其實我很早,第二次大遊行之後,開始疏離。
他們要創造世界。那是我知道的事物,消失當中,突然粉碎。
在現場我一人經歴暗靜的死亡。
*此訊息得作者同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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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瑞典的卡爾—約翰·厄林(Carl-Johan Forssén Ehrlin),自2006年出版他首部兒童故事繪本《好想睡覺的小兔子》(繪者艾莉娜·茂紐恩),旋即登上亞馬遜網站「自費出版品」的暢銷冠軍,書中神奇的催眠效果,一夕之間成了爸爸媽媽夜裡哄孩子入睡時的必備讀物。這本書迄今在世界各地已銷售超過100萬冊,其後更被翻譯成各種語言。此系列的其餘作品包括《好想睡覺的小象》以及甫出版的《好想睡覺的拖拉機》。卡爾受邀到本屆香港書展,首次和香港讀者面對面交流。透過訪談,讓我們一窺卡爾溫柔而舒緩的故事催眠術。
提問、整理、攝影:林日錦
Q你自小在瑞典長大,小時候有沒有令你印象深刻的床邊故事?
我很喜歡一本童書,突然記不起書名,總之是關於一個男人和一顆紅蘋果的故事。故事從一個惡作劇開始,主人翁的朋友放了一顆塑膠蘋果在窗台,故作這顆蘋果它會慢慢熟透,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一隻鳥掠過窗台叼走了假蘋果,最後,(真的)紅蘋果陰差陽錯又回到了窗前。當我還小的時候,這本書對我來說很有趣。
還有一些沒被翻譯成外語的故事書,其中一本,講一隻大黑熊,平時熱愛幫助身邊的弱小動物,這類故事啟發我去多做善事。我想起小時候,喜歡坐在收音機旁,嘗試去探索各國語言,記得從一個廣播頻道,聽到各種外語,各種文化碰撞在一起,我完全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當時對整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當時的夢想是環遊世界,志願是成為一名警察。直到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兩者的關聯,因為我現在到各國出遊,幫助世界各地的小朋友,雖然我不是一名警察,我仍然伸出援手,書裡我都做著這些事,兒時夢想彷彿成真了。
Q當初是什麼情境,促使你寫下《好想睡覺的小兔》?
我此前寫過一些專給大人,類似「個人發展」的勵志書。說實在,這本童書完全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一直要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剛好有一天,當我正在開車時,忽然冒出這個想法——我可以寫一本幫助孩子入睡的童書,而且想好了運用什麼方法。當我把這個念頭告訴我母親時,她說你趕快把故事寫下來,我臨時找到鉛筆和餐巾,把那些零碎的想法直接寫在餐巾上。之後,我又寫了《好想睡覺的小象》和《好想睡覺的拖拉機》,盡自己最大能力使用不同方法幫助孩子入眠。
Q你本身唸心理學系,想知道你是如何結合心理學和說故事技巧,哄孩子入睡?
五六年的大學生涯,其實不單單唸了心理學,還包括修辭學、教育學,所以當我在傳授其他人怎麼接觸孩子,怎麼引導孩子投入到故事裡面時,實際上這些方法綜合了不同領域的學科。我沒有特別學過說故事,這是書中比較弔詭的部分,如果故事太生動了,孩子不會想要睡覺,他們會喊說「媽媽,媽媽,我想聽故事結局!」所以我需要做的是平衡兩者,讓他們靜心聽故事,但不能太多,它確實是一個挑戰。
Q這一系列前兩部作品都以動物(兔子和小象)為主角,最新一部主角是拖拉機,怎麼會出現這種轉折?
我預設男孩普遍上都喜歡拖拉機,勝過兔子和大象,所以不喜歡動物的孩子,他們可以選擇拖拉機。我希望吸引越多孩子越好。至於為什麼選擇兔子和小象?我事前做了一些調查,問了身邊的家長他們孩子喜歡什麼動物?他們不約而同都說兔子和小象。
Q書中的語調特別溫柔舒緩,你會否擔心其他家長唸故事時,無法達到同樣效果?
書中為此附帶使用說明,家長可照著那些貼士唸這本書,但那或許只是我的方法,他們比我還瞭解自家孩子,必然有更適合的方法。我常常提醒家長們,用你們覺得奏效的方法。我遇過一名家長,他重複唸同一段落給孩子聽,孩子一下就睡著了,所以這本書其實開放給家長自己去摸索。
Q得知你有兩名孩子,當你在教育或哄他們入睡時,有沒有試過碰釘子?
我希望帶給他們良好的教養,教育他們認知每個人的界限,然後在界限裡獲取自由。我覺得每個年齡階段,都會經歷不同的事,大兒子現在五歲,小兒子兩歲,他們一會兒是好哥兒們,玩在一起,然後發生了一些事,就翻臉了,整天吵得沒完沒了,我想,這或許是童年的一部分。兄弟倆臨睡前都比較黏媽媽,我會多加練習,希望有一天他們也可以接納我(笑)。
Q寫這系列書時,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好想睡覺的小兔子》當初寫得比較隨性,《好想睡覺的小象》則用了母語來寫,我在字裡行間加了逗號,運用了一些非典型的敘事方式,然後在寫這本書時,公司來了一個新編輯,她特別挑剔,勸我該這樣寫,那樣寫,我因此需要重新排列那些句子,當時確實有點綁手綁腳,不過還是奏效的,我試圖在妥協和堅持之間找到平衡點。無可否認以母語書寫相對比較專業。
我對讀者的反饋特別敏感,公司裡有人負責轉達我這些反饋,但其實改變不大,因為《小兔子》一開始迴響就很好,雖然《小象》和《拖拉機》換了一種方式書寫,我找了其他方法幫助孩子專注在「放鬆」(relaxation)上,不僅僅多加了新角色,背後其實有許多繁瑣的工作。
Q現代社會許多成人有失眠困擾,你有何建議?這本書適合大人看嗎?
當我有失眠困擾時,自己會放這系列的有聲書來聽,幾乎每次都奏效,我完全不知道故事怎麼結束(笑),將來會發行成人版,我希望幫助那些有失眠困擾的成人,任何最新消息敬請鎖定我的Instagram。
Q相信有些孩子比較好動,你希望給家長什麼樣的建議?
我們曾在幼稚園做過實驗,趁孩子的午休時間唸這本書給他們聽,當時聽說有一個男孩特別好動,他是那種喜歡跑來跑去,坐不住的孩子,然後我們試了一星期,據說他是全班最快睡著的孩子,因為有人告訴他把全神貫注在放鬆上,果然一下就睡著了,很多家長和我說他們帶了孩子去做診斷,最後發現都沒用,反倒是這本書,成功讓他們孩子迅速入睡,我覺得竅門是要有個人告訴孩子專注在什麼方向。
Q最後,請你介紹一下你的新書《Brave Morris: A Week Upside Down》。
故事中有個叫Morris的男孩,我的小兒子也叫Morris,角色的取名靈感源自於此,書中記錄了Morris一周內的生活,他的日常發生了一些變卦,即將要搬家,男孩為此有點焦慮,我主要想疏導孩子怎麼應對這些突發情況。男孩擔心開學,擔心認識新朋友,思念老朋友,我想教他們怎麼處理這些傷感的情緒,然後迎接新朋友。另一日,男孩在學校嬉戲,整身髒兮兮的,回家洗澡時發現浴室內有隻蜘蛛,嚇了一大跳,他母親教他轉化大腦的感覺信息,藉以消弭心中恐懼。所以,我覺得這是很好一本書,它輔助正值成長階段的孩子,教導他們應對生命中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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