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是一間雜貨店的售貨員。
雜貨店很小,周邊沒有商家,孤零零坐落在村的邊緣。每天陳東往常般打掃衛生,入貨,門忽然被推開了,走進一個衣衫襤褸的工人,腳上、衣服上盡是灰塵。臉上更是灰濛濛一片,但眼睛像灰燼裡閃亮的鑽石,全然像一張充滿對親人關愛柔和的臉。他拿起一架玩具車,向陳東揮了揮:「多少錢?」陳東正在打掃,沒抬頭也應了聲:「五十。」隔著一張售貨台的那邊沉默了。陳東這才放下手中的活,以為是來鬧事的人。他頓了頓手,瞪著那位工人,「買嗎?」工人沒有理會,只呆呆地看著。忽而又轉過身去,推門走了。陳東摸不著頭腦,但沒有過問。
過了幾天,工人又來了,但他沒有進門來。他只靜靜在門外站著,只看著桌上售賣的玩具車。陳東不為所動,就這樣,兩人透過玻璃門,陳東看著他,他看著車。
第二天,他又來了。陳東看著玩具車,看著標價思索了一會,把標價換成了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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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全世界都在阻止你講出
一個有效的笑話,但放心
冷場本身也是可笑的,而且
怎能期望每個人的笑點一樣?
不是講笑/想笑很難,
而是我們都在尋找笑點的中途
成為了笑話的一個角色。
資訊如流,言論輾轉衍變。
接通明暗,激活注解空間。
《圍庄》要說空氣污染的問題,但一味的控訴對藝術來說沒有意義,林生祥和鍾永豐寫的很多是受空污影響的居民的故事。
訪問及整理:何杏園、查映嵐
攝影:梁健邦
訪問當天,林生祥看起來有點累。
那是他在港的第二天,而前一天他已經一口氣接受了五個訪問。這次他特地從台灣來香港兩天,為十月中「台灣月」在香港中文大學舉行的活動和演出做訪問。這次演出表演的曲目主要來自《圍庄》────生祥樂隊去年推出的雙唱片概念專輯。
只要把《圍庄》從頭到尾聽過一遍,便會自然而然地驚嘆唱片中繁複卻又渾然天成的編曲和龐大的力量────那股力量到了演出現場便更為一發不可收拾。
《圍庄》的力量也許有一部分來自它的難度。林生祥在多個訪問中都強調過這個概念雙大碟的意念源於Pink Floyd在1979年推出的《The Wall》大碟:「大學時我聽到《The Wall》,那時便已很喜歡。但到了幾年前,我才又想到原來我這個夢想還未達成,於是便開始計劃做一張雙唱片。」林生祥常跟朋友形容音樂好像建築,要做出好的音樂必須要有良好的結構。對於如此重視結構的人來說,要構築概念雙唱片,背後必須要有龐大而穩固的組件,才能撐得住整整兩張唱片。為了使唱片結構不會垮掉,又想令聽眾聽下去時不會覺得無聊,林生祥刻意加入了兩個元素--龐克和北管。
從林生祥以前的作品已知道,他向來關心傳統音樂,例如客家山歌和八音,這次他又加進了北管:嗩吶擔當了好幾首曲的引子部分,壓軸作〈風入松〉改編自北管傳統詞牌,並由嗩吶主奏。傳統的樂器與很硬朗的龐克風格碰撞起來竟有意想不到的和諧效果,正如在生祥口中,它們彷彿本來就應該在一起的:「我在創作《圍庄》時,很早就決定要插電,因為那主題跟工業有關,所以鼓便要進來。後來我又想加上北管,於是嗩吶便又進來了。」音樂上的精彩結合卻又無奈地正好指涉了台灣(曾經)建造了五輕、六輕的地區的狀況--傳統生活習慣和信仰在區民生活的那一邊,而工業與污染也猝不及防地滲透了他們的日常。
《圍庄》的另一部分力量,大概來自它所包含的故事。鍾永豐在2014年4月已把所有的歌詞完成,但在他完成歌詞那刻,生祥尚未有做雙唱片的念頭。歌詞是到後來才一直修改和擴展,發展至雙唱片的規模。在這嚴密的建築物內,鍾永豐修建了一間間充滿故事的房間。
《圍庄》要說空氣污染的問題,但一味的控訴對藝術來說沒有意義,林生祥和鍾永豐寫的很多是受空污影響居民的故事。〈拜請保生大帝〉記的是反五輕主將李玉坤和後勁居民全力反五輕的強而有力的原因:請示神明時,連擲六次聖筊都得到同一答案,就是要反對;〈出,不走〉記的是台西鄉的陳財能先生,因得到因肝硬化逝世的兒子報夢,跟他說:「阿爸走,阿爸緊走」,所以他和妻子便改裝了貨車,住了進去,從此過著漂泊無定的生活,為的就是聽兒子的話,避開令家族中的人都得了肝病的污染小鄉。鍾永豐甚至在〈南風〉改編了猶太詩人Rose Ausländer的詩Mein Schlüssel:「我个鎖匙變暮痼/願要轉去尋屋/海風北上 敲門/佢一身酸臭/田丘徵收做大路/隻隻鎖頭生鹵/我个鎖匙難確定」,以屋和鎖匙連接村民與詩人的悲慘遭遇,以空氣污染帶來的侵蝕和破壞,對照猶太詩人的無家可歸。
《圍庄》這張專輯出版以後廣受肯定,台灣樂評人馬世芳形容為「一張偉大的專輯,它示範了台灣土產的搖滾樂可以玩到怎樣的高度,走得多遠。」林生祥卻說:「大概以後也不會再做雙唱片了,因為實在太太太辛苦了,並不只是對我而言,而是所有樂手同樣精力耗盡。」
(二)
村上春樹在《爵士群像》中寫道,Dexter Gordon 用次中音色士風奏出的聲音令他「清楚地聞到爵士樂的硝煙味」。聽著《圍庄》,那憤怒的喊聲、戰鬥的架勢,同樣令人想起槍管前端的硝煙味道。除了插電樂器和林生祥在快歌中的粗獷唱腔,《圍庄》亦召喚了多年前《菊花夜行軍》裡的嗩吶助陣,成為專輯中強烈生猛感的重要來源。
今年春天,生祥樂隊在台灣舉辦了《菊花夜行軍》十五週年紀念演唱會。十五年前,林生祥的樂隊不叫「生祥」叫「交工」,《菊花夜行軍》是他們的第二張專輯,當中用上客家山歌的元素,又引入嗩呐、月琴等傳統樂器,撞擊成鮮活的客語在地搖滾。
林生祥二十年來的創作拍檔鍾永豐曾寫下散文〈歌手林生祥〉,裡面提到他當年勸說林生祥加入反水庫運動時說道:「現在我們需要你來為運動造一顆文化原子彈。」1999年的《我等就來唱山歌》和2001年的《菊花夜行軍》,就是這顆「文化原子彈」。當時是台灣少數抗議樂隊的交工,甚至憑《菊花夜行軍》,拿下了金曲獎最佳樂隊,將偏鄉美濃的抗爭,帶到台灣流行曲的聽眾群面前。
如果說校園民歌源於青年反抗西方文化霸權、尋找身份認同的衝動,那它的沒落則反映了後浪們更為基進也更多元的文化覺醒,以及在國民黨政府治下被壓抑的本土回返。林生祥正是在這樣的時代開始音樂創作
這個造原子彈的故事,要從90年代初講起。那時林生祥還是大學生,因為喜歡音樂,所以孜孜地吸收各類型音樂,包括西方搖滾樂、台灣正興盛的新台語歌。他就讀的淡江大學是台灣現代民歌運動中一個重要場景:著名的校園民歌運動催生者李雙澤正是畢業於此。1976年,李雙澤在淡江大學的西洋民謠演唱會中質問其他演唱者「唱洋歌有甚麼滋味」,然後據說砸碎了可樂瓶,在台上唱起閩南歌謠、《國父紀念歌》等,最後拋下一句:「我們應該唱自己的歌!」便拂袖而去。
這事在台灣藝文界引發熱烈討論,後來被稱為「淡江事件」或「可口可樂事件」。宏觀地看,此後席捲台灣各地大學校園的民歌運動,是70年代中華民國步向與美國斷交這個時代背景的產物。林生祥屬於聽著校園民歌成長的一代,到了他上大學的九十年代初,陳明章、黑名單、陳昇、朱約信、伍佰等名字正掀起一片叫做「新台語歌」的風暴。與林生祥同代的評論人張鐵志在《聲音與憤怒》的序言中寫道:「那些音樂,體現了一個被時代壓抑已久的深層吶喊。而我們的青春在那些吶喊中燃燒。」
如果說校園民歌源於青年反抗西方文化霸權、尋找身份認同的衝動,那它的沒落則反映了後浪們更為基進也更多元的文化覺醒,以及在國民黨政府治下被壓抑的本土回返。林生祥正是在這樣的時代開始音樂創作,他和同學組成「觀子音樂坑」,最初寫國語歌,多關於大學所在的淡水。1993年的暑假,林生祥回老家時,用母語客家話寫了一首歌,關於他媽媽的生活:「速度很快,一下就寫完了。」他這樣回憶。「那時就驚覺到,原來用自己的母語來思考、寫歌,可以這麼流暢。用國語的話,我要一直想一直想,但母語不用轉換,『啪』一聲直接就出來了。母語創作對我來說最自然,唱歌也是最自然。」
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歌,這一年、在故鄉美濃,林生祥開始觸摸到「自己的歌」的形狀。
也是在1993年,美濃的鄉民組織了台灣歷史上第一次反水庫遊行,隊伍在高雄縣政府前大喊口號,要求縣長簽名反對興建美濃水庫。林生祥同情反水庫運動,就和同學辦了一場售票的音樂發表會,把收入全部捐給反水庫運動,因而認識運動主將之一鍾永豐,但他形容自己這時在運動中參與不深,只是有時回美濃會找這些鄉親亂聊而已。
大學畢業後,林生祥雖然意識到自己不適合城市,但還沒有回鄉的打算,而是住在淡水一個叫瓦窯坑的地方,一個「很偏僻的山谷,再進去就沒有路了」。在淡水的時期,他和觀子音樂坑的成員繼續創作混合福佬話、北京話、客家話的歌曲,又舉辦客家莊巡迴演唱會,在1997和1998年發表專輯《過莊尋聊》和《遊蕩美麗島》,產量算是不俗。「但那時寫完《遊盪美麗島》,就進入創作的低潮。住在淡水也不知道寫甚麼,對這個社會沒甚麼想像力、沒有甚麼觀察,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社會。」林生祥憶述。
同年,行政院長蕭萬長宣布美濃水庫將在一年內動工,反水庫運動形勢急轉直下,鍾永豐三番四次來到淡水找林生祥,希望說服他回鄉做運動音樂。林生祥對此記憶猶新,感嘆道:「永豐搞運動真的很有天份。其他人多數都是灰頭土臉的,只有他會說,『美濃的運動正精彩,很好玩,要不要回來玩?』」就這樣,林生祥決定回美濃,鍾永豐也真的帶著他到處「玩」。「那時好像當永豐的助理、跟班一樣,跟著他到處跑,跟人聊天。那段日子很有趣,見到各式各樣的人,不管是政治人物,或者是市井小民,各種人的臉孔、談話方式都不同」。
從他回鄉到現在,十八年過去了,林生祥也繞了一圈,造出《圍庄》,這張自交工時代之後最緊密結合議題的專輯。
由鍾永豐作詞、再丟給林生祥譜曲的創作模式也在此時確立了。他們多年來遇到的生動小人物,轉化成生祥歌裡的阿成、阿芬、阿欽、秀貞、仙人,也化為他們創作中源源不絕的養份。兩個人的合作從交工樂隊到生祥樂隊,從《我等就來唱山歌》到《圍庄》,即將踏入第二十年。「我們兩個加起來才是比較完整的 singer-songwriter。」
原本困於淡水偏遠山谷的林生祥,回鄉後又找到走下去的方法。餘者皆是後話了。
從他回鄉到現在,十八年過去了,林生祥也繞了一圈,造出《圍庄》,這張自交工時代之後最緊密結合議題的專輯。這些年來,交工樂隊常被引用為文化介入社會運動的經典案例,如今林生祥又怎樣看音樂在運動中的位置?據他觀察,台灣社會運動近年有專業化的傾向,在組織上分工更細,能對議題做到更紮實的研究。音樂人對議題的認識,多數遠遠不如運動組織者專業。「音樂人在運動現場比較像是一個觸媒的角色。在現場如果大家都是喊口號、講知識面的東西,其實很無聊,所以如果有支持這些運動的歌手出現,對於現場的氣氛、節奏會比較好。」
訪問結束時,我們跟林生祥說起〈我等就來唱山歌〉。這首歌描述美濃鄉民在第一次反水庫遊行中的一個片段。當時遊行隊伍分乘巴士從高雄北上,前往台北的立法院請願,進入台北後,帶隊的鍾秀梅(鍾永豐妹妹)發現鄉親們正對著台北的高樓發愣,於是立即拿起擴音器用客語大喊:「鄉親,大馬路走端正,鎮暴警察這麼多,不用怕!就當作自家的子弟。立法院這麼尷尬,沒關係,就當作自家的三合院。來!我們就來唱山歌,好不好?」
這一喊,鼓動了鄉民的士氣。當天,兩百多名美濃鄉民頭綁白布條,手執油紙傘,在立法院前高聲吶喊「反水庫,救美濃!」兩星期後,立法院通過凍結美濃水庫預算一年。
林生祥說:「我們做這個事情,最原始的原因就是從這個故事來的。」
近年台灣南部反空氣污染的抗議愈演愈烈,官員們一邊道歉,一邊加緊擴張區內石化工業,令當地居民憤怒不已。《圍庄》站在受呼吸道問題困擾的居民那邊,林生祥為無數的無聲者喊出「石化廠的煙囪管/點著香 點著香/它們拜天 眾神耳聾/它們拜地 農作反種/它們拜人 身體叛變/它們拜水 魚產失蹤」。音樂的槍管對準石化工業,在這條戰線上,但願《圍庄》一如十八年前的山歌,成為催生奇蹟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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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夜生火,鋒芒無分先後,
發掘創作新視角。
我短暫獲取麻木,我短暫
不煩惱意義,但想你。
散步
我把海浪收在秋天
在秋天裸露的骨架上
海浪冰冷地刮搔著
發出我的聲音,從身體
出發,豹的斑紋和陰影,我的
瞳仁落下在果核落下之處
我的皮膚和夜一起深了
──你還不睡嗎,你在為窗外
為那片荒野喚醒什麼,為那些騷動
起什麼名字?
步伐還要前進,路那麼長
伐倒前一刻的自己,路那麼長
所有意義還要埋沒
我從牆邊,拭起灰塵
我從牆邊、灰塵從身上再剝落,剝落
將豹的血管切開
吃牠的身體吃牠的骨;
吐出神經纖維和眼球
我短暫獲取麻木,我短暫
不煩惱意義,但想你。
十二月
我不會將明信片在現場寄出。
什麼是現場。什麼是明信片。
現場就一直在那而這是我想說的包含信件中
任何文字都是消極的抵抗
一旦翻明,就積極了起來:
一個非週末的假日。
混凝土疊在窗外
不知要疊到哪去
天空坐在我們身上
倒也非常乾脆
你記得雪嗎
污髒的雪
我們在雪夜下走了一陣
我也在這走了一陣
總之就是走,不是別的。
有沒有想過上半身其實是多餘的?
身子稍微向前傾。抬頭。抬很深的那種,後頸肉
曲疊在一起會誘人想要挪用意象的那種──
有沒有看到連接腿股的細長軀幹伸入雲漠?
前傾的身子是一段垂露的盲腸。
這時候就很好懂了,關於矛盾:
一個非週末的假日。
我將水煮沸,水氣上升又不復見但就一直在那
做點事情
和你無關的
和我無關的
我又在這走了一陣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