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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在港島線起飛

程皎暘
香港大學文學碩士,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入圍台灣時報文學獎,小說散見於《字花》《香港文學》《城市文藝》《皇冠》等刊。已出版小說集《危險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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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就在剛才,香港時間18:43,我彷彿聽到一絲烏鴉叫。

    我之所以認定那是烏鴉叫,是因為我曾在泰國聽過。那是在曼谷,去往大皇宮的路上,烈日底下,我望見寺廟塔尖在澄藍色空中閃著金光。與我同行的陌生旅遊團不顧導遊催促,紛紛舉起手機拍照留念,一行人散落在未有車駛來的瀝青馬路上,像是被風吹亂在河上的舟。就在這時,一片黑葉從他們頭頂叫喚著飛過:「啊——啊——」。哎呀,怎麼有烏鴉!一中年女子哀嚎一聲,連忙收起手機,小跑離開,其他人見狀也彷彿遭了詛咒,跟著她一道逃。但烏鴉仍在高空盤旋,愈叫愈起勁,像惡童的壞笑,一聲烈過一聲——剛才那聲音,就和我在泰國聽到的,如出一轍。

    按理說,香港地鐵裡不會有烏鴉,哪怕是地面、高空,我都不曾見烏鴉飛翔——畢竟這裡是香港。我猜一定是人在學它,那聲音不遠,就混在等車的隊伍中,與我僅隔了幾個人頭。聲音急促但高昂,甚至蓋過了地鐵管理員高聲喊的「請不要擁擠——請先下後上——」。我相信其他人都聽到了,但無人回頭張望。我左邊的短髮女人領著四個剛剛齊膝的孩子,低著頭,雙唇飛速撲閃著港式英文,教他們有序等車——女人沒有露出絲毫被烏鴉叫打斷的神情,就連孩子也依然機械地重複不成章的英文;而我右邊的光頭男人持續呼出潮濕的氣息,我瞥了一眼就被那插入鼻孔的透明管子嚇得不敢再望,他的呼吸頻率也不曾因鳥叫而有所更改。我也只好垂下好奇的腦袋,將眼神再次深埋到手機屏幕——畢竟,在目不斜視的香港,輕易向他人投去好奇的目光,會被視為無禮或沒見識。

    我其實很少在傍晚乘搭港島線,因為我時常加班至深夜。能趕上高峰,說明我佔了公司的便宜,哪怕被擠成紙片,也值得慶祝。我高興地順著人流,從幾乎垂直的手扶電梯上滾滾而下,再在管理員的指揮下,有序地進入一條等車隊伍,哪怕它已經長得要刺到對面的站台,大多人都保持著應有的禮貌、友好,像被硬塞到同一張棋譜裡的N盒國際象棋子,雖然擠得我前胸貼你後背,但依然立得端正,各有尊嚴。

    扶手電梯不斷湧來新的棋子,我看高空懸著的指示牌顯示,下一趟列車還有兩分鐘就到達——「啊——————」烏鴉聲再次響起。這回更高昂,像被一指戳在鍵盤不肯撒手的音符,持續起碼五秒,直到頭頂廣播響起曾志偉的公鴨嗓:「歡迎大家乘坐香港地鐵!由於現在是繁忙時段,請大家稍安勿躁,列車馬上就到啦」,這啼聲才驟然終止,彷彿烏鴉嘴巴被強行合上。

    人群開始騷動,因為遠方駛來的又是一輛不載人的空車。右邊的男人小聲咒罵,僕你個街啊,死港鐵,搞甚麼鬼……前方的手紛紛舉高,手機屏幕顯示人流氾濫的月台。左邊的媽媽卻仍在耐心地重複著「請保持安靜——請保持禮貌——」這樣的英文詞組。我趁亂擰頭,想尋出一個看似會發出烏鴉叫的嫌疑犯來,但毫無線索,身後的每張臉都充斥著類似的焦躁或麻木,看不出誰有學烏鴉叫的本事或心情。

    難道真有烏鴉飛了進來?不,不會的。港鐵制度森嚴,之前背著大提琴的學生都會被趕出月台,那烏鴉到了地鐵,一定逃不出管理員的手掌心,他們會客氣地請它出去,畢竟它自帶啄傷人的武器——我愈發確定自己的判斷無誤,一定是人在學烏鴉叫。可烏鴉絕非討喜的動物,誰會有這樣的愛好,還模仿得唯妙唯肖,並敢在地鐵月台高歌呢?這在香港不是常見的事,除非……

    除非他是個瘋子吧。

    這個猜測並非空穴來風。我經常在港島線遇到瘋子,尤其是魚龍混雜的中環站。例如,戴著耳機大聲念詩的古裝男子;拎著LV手袋、穿著睡袍、舉著座機話筒傾談1個億生意的胖女人;穿著紅色聖誕老人裝,四處問人「你有甚麼願望嗎?我來幫你實現」的侏儒;西裝革履卻揮舞手臂、對著空氣高聲罵街的印度人。當然,我不確定他們是裝瘋賣傻,博得關注,還是真的精神出了毛病,我只是一個比常人多了一點好奇心的人,但不是精神科醫生。

    「叮——咚——」

    這一次,載客的列車終於來了。那是一幢被水平放置、裝滿人類的樓,順著軌道在暗黑中穿梭,享受片刻的光明與喘息。安全玻璃門尚未開啟,車裡被擠到門口的人警惕地望向車外,車外的人則像臨開戰的士兵,早已養精蓄銳、各就各位、迫不及待。管理員像裁判一般站在雙方中間,舉起小圓牌,負責地高呼,「請小心月台空隙,請先下後上」等。我身旁的那個媽媽也連忙指揮,「我牽著小妹,小弟跟我身後,大哥和二哥要保護小弟」。

    「請先下後上——請小心月台空隙——請先下後上——」在廣播與管理員的雙重提示下,車下的士兵耐下性子,等車裡的人魚貫而出。好在這是換乘站,車廂裡的人幾乎全部下空,車下的人鬆了口氣,卸下焦慮,恢復以往的禮貌與友好,逐一踩進去,再次填滿空蕩的樓。

    我在門邊的扶手旁站著,身邊圍了一圈陌生人,他們彷彿被冷氣吹低頭的向日葵,盯著恆久發亮的手機屏幕。唯有一個女孩在人群中仰頭看天。她背對我而立,脖子長,肩寬,裹了一件深藍色的布製披肩,但肩胛骨那裡鼓出來一塊,可能是背著包呢。她身旁也站著個女人,看面相不過40出頭,和她差不多高,側臉蠟黃,嘴唇乾燥、起了皮,毛糙的頭髮被隨意盤在腦後,雖然面帶溫和笑容,但一隻手一直緊緊抓住女孩的肩,怕她跑了似的。女人身後還挨著個男人,比她高出一個頭,看樣子不過40歲左右,但自來卷的頭髮幾乎全白了,帶著金絲邊眼鏡,也是不聲不息地望向那女孩。從他們的注視中,我看出來他們是女孩的父母,這連成一線的三個人,就是穿著樸素的一家人,沒甚麼奇特。唯一值得我好奇的,就是那女孩的聲音。我能聽到她彷彿在對著車廂頂說話,卻又完全聽不清她在說甚麼。也許是個有語言障礙的孩子,我這樣想。就在我瞇起眼,打算盹一盹時,一聲哀嚎響起——「啊——」,又是那烏鴉叫!哦不,準確來說,是我眼前這女孩,正在學烏鴉叫!

    這一次,她身旁的人都條件反射似的擰過頭,畢竟大家相互擠著,才隔了幾厘米。

    「啊——啊——」她繼續叫著,頭來回晃動,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猜可能是面部猙獰。

    她身旁的女人連忙用雙手摀住她的嘴巴,男人伸開雙臂,將眼前的兩人緊緊摟住,好固定住焦躁的女孩。女孩沒了聲響,但不斷地踮起腳,想要跳高。那對男女也不急,依然滿臉溫和地控制住她,彷彿這一切都司空見慣。

    乘客很快失去好奇,又逐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倒是我,總是無法將餘光從那女孩身上移走。我在想,她到底是怎麼了呢。她的叫聲又為何那麼像烏鴉呢。而她不斷抽動的身體,看上去像是焦躁不安,她會不會患了甚麼疾病呢?

    雖然我經常在港島線碰到瘋子,但很少碰到這樣的問題少年,倒是在經過眾多公屋的觀塘線,碰見過一些唐氏綜合症兒童。印象深刻的是上個星期三,我在觀塘站上車,對面坐了一排四兄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皮膚蒼白,腦門寬又癟,小圓眼睛,眼角向上挑,鼻孔略微朝天翻,嘴唇厚,下巴上爆滿暗瘡。但又與我印像中的不同,他們小小年紀,已經人手一部iphone,用短粗的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咧著嘴,短著舌頭說笑,聲音高亢,結結巴巴,聽起來有些吵。我一直以為他們是搭伴出來玩,直到最右邊那男孩拍了拍他身旁的女人,我才知道,那是他們的媽媽。媽媽和男孩對話時,幾乎連頭也沒回,依舊死死盯著她的手機,自顧自地笑。男孩見媽媽沒甚麼反應,就繼續轉向他的三個兄弟,顫抖著胳膊,舉起手機,臉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只聽「咔擦——」一聲,他開心地笑了——原來是在玩自拍。

    就那樣,我看著那四兄弟互相玩了一路的自拍,毫無邏輯地蹦著單詞,而他們的媽媽彷彿早就聽慣了兒子的吵鬧,安靜地坐在一邊,享受自己的快樂。

    「哎呀——」

    眼前那女人忽然叫了一聲,舉起手來,彷彿是被女孩咬了一口,向後一踉蹌,踩到了緊緊挨著她的男人。男人也忍不住稍稍鬆開了胳膊,女孩隨即就從他們的束縛中掙脫。只見深藍披肩脫落,一對黑色的羽翼露了出來!它們不知被誰折疊,羽毛耷拉著,毫無光澤,一條包裝禮品時常見的塑料繩將它們捆綁住,就像捆豬蹄那樣。

    這一下,乘客真的被嚇壞了,再也不管甚麼禮節與友好,盡可能地向周圍散去,可車廂擁擠,能活動的空間不多,很快就有人被推、被踩,哎呀呀的嘆聲響成一片。

    女人連忙拾起披肩,將女孩緊緊裹住。這一次,她終於沒了溫和笑容,皺起眉頭。男人稍顯不安,但總體還算鎮定,揮起手對人群說,別害怕,別害怕……我女兒不傷人,不傷人……

    我看到不遠處有人偷偷舉起手機,想要拍下這幕,我故意閃過去,擋住了那人的視野,但不知道其他角落還有沒有鏡頭射過來。

    我都跟你講了,讓你不要帶她坐地鐵,你不信……女人一邊摟住女兒,一邊擰過頭低聲埋怨著。

    沒事,沒事,馬上就到,馬上……男人再次攬住她們,保持微笑。

    這時候女兒做了一個動作,讓我呆住:她望向女人,露出淡淡的笑容,握住了女人的手,再拉過男人的手,三隻手疊在一起,她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就像鳥兒啄米那般。就在男女皆露出欣慰笑容,放鬆警惕時,她猛地甩開他們,揭下身上的披肩,擰成一條,握在手中,像揮鞭子一般抽動著,同時奮力向上跳,嘴裡發出烏鴉般的叫聲:「啊——啊——啊——」。

    「叮咚——叮咚——」

    光明的月台景象逐漸駛入窗外,車停了。

    人們紛紛趕著下車,騰出一條道路,女孩抽著她的布鞭子,像趕著一匹隱形的馬,跳躍著出去。我本想跟著去,但轉念一想,還是不要給這家人帶來陌生的干擾。站台人潮洶湧,我完全聽不到她的烏鴉叫了。從我這裡望去,無聲的她,看起來像一個跳著秧歌舞的黑羽翼天使。

    人們又紛紛上了車,恢復原有的姿態。我看到男女將她領到角落,一個不輕易被路人看到的地方,男人按住她的肩膀,女人解開綁住她翅膀的繩子,隨即綁到她的右手上,下一秒,男人鬆開了手,她噌地一下,飛起來,頭頂著天花板,黑色的翅膀在空中撲閃啊撲閃啊撲閃——

    那一刻我又有點後悔,我剛才應該追出去,甚麼廢話也無需說,只用溫柔撫摸那純黑、罕見卻並未被善待的羽翼。

    但我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叮咚——叮咚——」,車門關上,地鐵飛速駛入全新的黑暗中去,我看不到那對翅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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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字

    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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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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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灰燼之外──洛夫小輯】讀兩首詩──〈金龍禪寺〉和〈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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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烏鴉在港島線起飛
    • 全哥
    • 不能寫詩的日子
    • 隨筆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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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四月是最殘忍的季節」,
    就讓我們過一過【伏活節】。
    伏的大小是相對的,但中伏
    卻是絕對的。楊焯灃以雲端時代
    數位原住民的身份,觀察我們如何
    一步步墮入進化互聯網的大伏,
    李薇婷作為資深game player
    則申述在遊戲界遇伏過伏的
    佛系心得。徵來的七篇伏活炫耀文
    一篇一個自中伏不可活的理由,
    有沒有戳中你的死穴?

    【伏活節】Digital Innocence

    楊焯灃
    評書、電影、政治。「我們需要的是熱烈而鎮定的情緒,緊張而有秩序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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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代互聯網清新簡潔,置中貼齊的文字隨捲動連綿展開,新聞接陰謀論專家分析、評論接謾罵意見區。有好一陣子大家抱怨社交網站有like為何沒有dislike(就是大家都加入「我承認我用快餐冷飲杯上的水珠洗手」群組的那個時候),後來大家眼見青少年網絡欺凌、恐怖份子由憤世孤狼到成邦建國,終於發現,真的要對自己許下的願望謹慎些。


      1974年的電腦遊戲《俄勒岡之旅》(Oregon Trail)截圖

      家父沉迷電子玩意,所以我很早就開始接觸電腦這類東西,那時微軟視窗還是3.1版本,開光碟裡的資料要到MS-DOS介面輸入指令,那個32位元黑白螢幕奠定了不少我對數位時代的冰冷印象。

      電腦房裡藏了不少字典般厚的參考書,台灣出版,都是互聯網時代前大家用來摸熟面前這台「計算機」而買的,簡易如輸入法入門到程式編碼都有,後來又有教設立個人網頁、製作Flash動畫之類。印象中這些書購入後都沒人再踫,倒是年少如我有時會翻翻,揭到介紹電腦病毒的一章時總是看得出神。我那時還是癡迷於生物圖鑑、物種起源的年紀,發現原來電腦病毒一樣可以分門別類便覺得很好奇。

      互聯網時代電腦病毒五花八門,有強迫你看廣告的,有盜取個人資料的。那個時代的電腦病毒卻大多沒有牟利動機,只是純然的破壞、惡作劇。被感染的電腦動彈不得,只重複著電腦病毒設計師預設的無聊訊息,傳播靠的是大家交換磁碟——那時電腦不過是一部數位孤島,人人上網交流溝通的淫褻時代尚在地平線遠處。

      可能受了所讀的細菌圖鑑影響,電腦病毒開啟了我極早期的情色想像:漂浮在單色螢幕後的繁花世界,和當中出其不意的致命惡意(欲念在磁碟內封存如情人的蠟封)。

      據載,第一代電腦病毒是一對巴基斯坦兄弟創造的,就叫「腦」,設計原意是保護知識產權,但被有心人截取來傳播開去。因為程式原碼寫有設計師的姓名地址電話,這對巴基斯坦兄弟便忽然收到不少來自遠方的親切問候。那可算是全球化的純真年代:他者不可知的險惡面容乍現於雲端,居然是帶點幽默調皮的,只要了你那破硬盤裡的數十MB資料。後來故事可不都這麼輕快。

      大約九十年代至千禧年間,「電腦駭客」開始伴隨著Cyberpunk類型為人熟知,大抵是躲藏在地庫裡的鬼才電腦少年,要麼是憤世嫉俗的要推翻巨人建制創立的擬象國度、要麼只是虛無後現代的末日魔王托世。他幾乎只能是互聯網第一代的產物:那個屬於聊天室、討論板、個人網頁和分類小廣告的世界,眾人在系統之內又在系統之外,試圖在數位荒漠中開拓出一片私人園地——只有那種環境才孕育出這種孤狼主角、虛擬牛仔(槍殺的都是我們這些數位土著)。當「電腦駭客」類型消失後,我們才知道沙漠已築起浮城,鬼才孤狼都成了企業大鱷。

      寬頻年代容許了影視娛樂、遊戲人間、社交媒體繁衍,再沒有人可以說電腦科技使人自閉(所以大家都只好怪到疫苗頭上)。記得看過一則網絡漫畫:一頭豬問另一頭豬,為甚麼要逃出去,這裡吃的住的都不花錢——外面就有屠夫磨刀,寄曰:分文不花,皆因你才是貨。我常常想是從甚麼時候起大家覺得音樂、電影、文化都不用錢的,文化工業讓文化成為商品,那麼網絡文化工業就讓文化使用者都成為商品,還要是賣不了幾分錢的。(希望那則漫畫的畫家至少有植入廣告贊助。)

      不過有時看見那些網上小廣告製作之廉價,陽具增長、少女裸聊、蛋白壯肌,都心生不忍,擔心的不是廣告有否成效,而是假若真有成效,人何以厚顏自許萬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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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有時會記掛第一代互聯網那種俗艷,GIF卡通動畫在背景無限重覆、永遠停留在百位數的訪客次數紀錄儀、藍色超連結按後變紫。那個也許也是MK少年界手少女(「*~我@迷~#失&&在這場<愛><情>遊戲中qq」——其實和《Modest_Witness@Second_Millennium.FemaleMan_Meets_OncoMouseTM》(Donna Haraway, 1997)有甚麼分別?)的年代,但原來撥開戲劇化的情緒演繹、末日前的頽靡燦爛後,眾人居然還是可稱為純真的(我,迷失)。原來曾經眾人不過是那麼渴望表現,明知無甚特別的自己。

      當連電腦病毒都開始索取金錢時,我便暗笑,對自己說:一個時代的終結。為何不?時代之終一定是由極微小的事情開展。

      以前大家做甚麼,都只不過是因為好玩。

      某網上廣告公司上市,大家都稱許「廢青」上位。心裡問:這是我們原本想要的嗎。

      所以當報道說有女子槍傷視頻分享網站員工時,我是有點唏噓的。女子專做極怪異的錄像作品,在艷至俗爛的虛擬動畫背景前談保護動物、素食運動,又投訴網站故意箝制她的訪客流量,也許精神狀態有異。這裡沒有人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則新聞:左派嫌她不是性壓抑白人男子、右派嫌她不是伊斯蘭國效忠者。但我想我明白:這其實是互聯網1.0對互聯網2.0、數位原居民對虛擬開拓者的絕望反撲。但說我們上當錯認殖民者為神又未免粉飾:女子投訴沒流量,她賺不了錢。

      轉注


      【資訊如流,言論輾轉衍變。
      接通明暗,激活注解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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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閱讀日】五本書,介紹返

      字花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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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今天是不是莎士比亞、納博科夫的誕辰,書,還是要繼續讀的。以下五本書,不多,適合佛系的你。

        叔本華《論世間苦難》(商務,2018年1月)
        黃碧雲《盧麒之死》引了叔本華的話:「每一個體性都只是一個特別錯誤和不該邁出的一步,是某樣本來最好就不曾發生的事情。」「生活真正的目的就是讓我們迷途知返。」而不久前商務就出了一本叔本華的《論世間苦難》,讓我們可以同時感受叔本華式悲觀的質地。這本書還有中英對照。

        胡遷《牛蛙》(九州出版社,2017年10月)
        《大象席地而坐》的導演胡波,寫小說時叫胡遷,他生前留下了《大裂》和《牛蛙》。在這本長篇小說中,「一個等待淹沒的城市」,主角的表姐要嫁給牛蛙,「我」則陷入困惑,「在終日不散的迷霧中,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隨書更附贈作者的詩集《坍塌》。

        北野武《我變成了笨蛋:北野武詩集》(不二家,2018年1月)
        沒有甚麼好說的,大家心目中的野獸導演、搞笑藝人北野武,因為戀愛而當上了馬鹿系詩人。

        離騷全圖(山東畫報出版社,2016年1月)
        參與眾籌之餘,也可以重溫一下《離騷》,同樣用圖像的方式。這本書便收錄了四十多幅由宋代到清代的楚辭書圖。

        知物系列(上海文藝出版社,2018年1—3月)
        上海文藝出版社今年出了四本口袋也放得入的「知物系列」,包括《麵包:膨脹的激情與衝突》、《棄物:游走在時間的邊緣》、《靜默:是奢侈還是恐懼》、《問卷:潘朵拉的清單》——總有一物,適合你(我要麵包)。

        透光


        格爾和別花交出筆觸殊異
        而同樣敏銳的散文作;
        曾在《字花》出場的程皎暘
        以魔幻寫實筆法召喚
        陰冷的都會交通現場;
        黃詠雯繼續關注低下階層,
        他們的故事就是掙扎求存;
        嚴瀚欽在毫無詩情的日子
        寫出悖論的詩意。

        月亮的軌道

        格爾
        愛睡覺,不時失足掉進文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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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的那個晚上,我發了個怪異的夢:我躺了在行車天橋,旁邊都是充滿汗水味的人,當時我身心也感到很累,覺得其他人的樣子幾乎都是一樣,耳朵也自動關上,周遭變成靜音,那刻我覺得,自己是不是快要死掉了。

          我向天空望去,見到一個圓的月,都不知多久沒看夜空,月亮那種雛菊的淡黃色突然令我懷念起甚麼,這輪月漸漸模糊,變成了一潭湖水微微蕩漾。

          月亮總是會跟著我走,這是我小學一年級開始一直在想的事。那時候的我喜歡望夜空,從初一到十五,月亮的線條也不一樣,初一很寡薄,初七一半滿,十五則渾圓,很有規律地這樣演化著。這樣的規律是不是在暗示甚麼呢?我不時在想。除非那天多雲或下雨,否則我也必定能看到月亮,而月亮總會跟著我走,這令我覺得很有趣,覺得月亮是為了自己而存在。我以為只有自己發現到這一點,沒有告訴過其他人這個秘密,因為有這個秘密的存在,當時的我很喜歡月亮。

          而不知何時起,我失去了觀月的習慣,可能因為知道那不過是我想多了,所以沒再留意吧。印象中,從此以後的生活都沒甚麼規律可言,自己和正常的作息脫了軌,身邊的人亦以不同方式脫軌,慢慢地再發現,甚至我們這個城市也跟正常脫軌了。

          「砰!砰!」夢中兩聲突如其來的巨響令我睜眼醒來,我真的有幾秒以為自己身在美國校園遇上槍擊案。活了十八年,我還是頭一次夢見幼時的自己向月亮開槍,目的不明,心裡不寒而慄,淚水自動湧了出來。是兩個連接的夢嗎?我不知,夢中的故事也太意識流了。這個凌晨的夜,無論我怎樣用力地睜開眼也是漆黑一片,這個揮之不去的夢佔滿我腦袋的空間,實在太害怕,害怕所夢見的會變成現實。我不知自己能做些甚麼,雙腳自動移動到空洞的街道去。站著,坐著,月亮慢慢蠕動,我像夢中那樣躺下來,思考不了,眼球只能隨月光走;我沒有睡,我睡不著,心裡不安,像不停有煙霧彈擲到我心臟,心跳都變得異常不規律。

          內心的煙霧彌漫到雙眼,看甚麼也已經白得彷彿過度曝光,月光被煙霧遮掩,甚麼都已經看不到。我站起來,想找回家的路,走路時唯有嗅著彈藥留下的餘韻,刻意地告訴腦袋:「自己是清晰知道該怎樣走的」,唯有這樣做才能留給自己一絲安心。有時感覺到前路迂迴,還是想走某人曾踏足過的道路、踏足某人遺下生命的地方,想在那裡拾起回憶的碎片,讓他們也成為自己的歷史。因為某人在生命裡出現過,覺得還是必須努力活下去;若從戰場中磨練出來還未喪命,那你將更為堅強,我這樣相信著。

          那年的我活第十八年,月亮風雨不改維持他的規律,我則變了,這個城市也變了。那晚我躺在街上,感覺這是最接近月亮的一次,雛菊的淡黃,有股懷舊的色調;這個圓,那晚格外地大,放大了我的瞳孔,也放大了我懷舊的心理。

          我寧願像幼時一樣,相信月亮是為了自己而存在,因為自己變了,於是月亮也變了,變質的月光腐壞掉城市,也腐壞掉城中的人。若果自己返回正軌,月亮能不能就回到之前的軌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