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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期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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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字



影像不逝,欲望不死──訪黃勤帶

關天林

編輯,寫作。著有《本體夜涼如水》、《空氣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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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照片都是消亡的象徵。拍照片便是參與進另一個人(或事物)的死亡,易逝,以及無常當中去。
    ──蘇珊‧桑塔格《論攝影


    青洲船民檢疫站,1986

    資深攝影師黃勤帶對亡逝並不陌生。一九八九年,他去了北京天安門廣場,拍學生,拍他們激動的臉,堅定的姿態。一九九九年,地點同樣是北京,他拍學生的墓碑,永遠停格的安靜的臉,和城市如常的冷冽與游離並置。最近的出版是他為核災後福島拍的照片,透過即影即有相機、極不穩定的相紙(相紙是Impossible生產),黃勤帶彷彿也參與進一場比明確的死難更無常、更難以覺察的幻滅裡去。但他說,我們說的消逝,不過是文字上的概念,影像世界完全是另一回事。於是,剛才的文字描述也許只合該在影像裡,或在影像的凝視裡逝去。

    憑悼詩認出六四死難者

    「在清明期間找墓碑,沒那麼礙眼。」六四十周年,黃勤帶和另一位攝影師趙嘉榮申請了《人民不會忘記》基金,重返北京,除了紀錄現場變化,也希望印證「天安門母親」整理的死者資料。他們的方法很原始:去北京的幾個公墓,逐行搜索,憑去世年月日和死亡年齡判斷,但最終的確認,還是要靠回來後核對丁子霖的書。在尋覓死者的過程中,最明顯的證據是一首詩。詩是死者父母寫的,意思仍然隱晦,但哀挽痛惜之情,一望而知。

    黃勤帶自言是記者出身,有了文字資料,也想去現場印證,而那次拍攝的另一個原因,是他覺得事件根本未完,身為攝影師,能做的就去做,因此六四十周年重新採訪,出了《北京戀曲》,二十周年再出修訂本。他並沒有特別覺得自己是在紀錄消逝的人和事情,在他而言,後者本身就是攝影的本質,無論是新聞相片、為紀念而拍,攝影師的主題往往來自一些正在消亡或快要消逝的事物。

    影像世界中沒有消逝這個文字概念

    然而,黃勤帶指出,文字概念上的消逝,甚至我們口講的現在、過去、未來,都不適用於影像世界:「我們和影像接觸的方式永遠是現在式,不存在過去,每一次看同一張照片都是重新開始,看一張所謂舊照片,也可以感覺到未來,這感覺是因人因時而異的。」因此他認為,好的照片是跨越時空的,文字上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濃縮在影像的空間裡,比文字的描述和解釋更重要的,是「每個人接觸影像那一刻所獲的時空信息。閱讀照片這行為永遠是現在進行式。」

    當然,不是每張照片也有豐富、開放的連結可能,有足夠高的閱讀價值,有些照片,只是當時令人震驚,有些照片則經歷很多年而成為經典。「比如說,如果對象是你的家人,你就會帶著很多回憶去看,而香港人看香港的照片,感覺也會強烈些。但歷久彌新的照片是超越時空和事件的,它們通常承載著人的共性或人的普遍處境。」他由此提醒從事攝影工作的人要宏觀一些,不然只是永遠追逐著事件的紀錄,為明天的報紙做插圖的同時,也不要忽略事件背後的普遍性。問及普遍性所指,他坦言離不開事物的變化消逝:「文學裡也一樣,最大的主題就是人的主題,我們從出生開始就在完成消逝這個過程。」


    西單,1999

    死亡與世代的目擊

    黃勤帶予人印象是內歛,精神矍鑠,在觀察中獲取力量。六四屠殺事出突然,他自言算是冷靜的一個,可能是因為做突發記者的訓練,即使有情緒有想法,也只會集中去想事件有甚麼處理方式。「做記者時幾乎每天都面對死人冧樓,車禍最多,跳樓其次。當時年輕,加上競爭大,不會擔心現場怎樣血肉模糊,只會關心有沒有拍到重要的東西。」最深刻也是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在灣仔道,他知道有人跳樓,就立即從附近的報社趕到現場,卻找不到任何跡象,也不覺得有人圍觀,一抬頭,才發現屍體掛在招牌上。當然,更大的消亡其實是一個時代的消亡。翻攝影集翻到一張天后誕時拍攝的照片,時值一九九七年,由北角碼頭開出的船,沿途在維港撒溪錢。「我們現在最大的消逝就是殖民地歷史的消逝。」黃勤帶如是說。

    黃勤帶很重視攝影集的呈現,結集是經過編輯的,多了時間這軸心,獨立的照片由此在互相聯繫中呈現出厚度:「做一本書出來,承受時間的磨擦是很重要的。」雖然出版業式微,但他認為書這種載體並沒有衰落,相反,攝影書的興起才剛剛開始。「可以說,我們正處於一種世代交換的時期。我們之前是文字世代,現在是影像時代。人們自小接觸影像,攝影人口也愈來愈多,加上影像沒有地域限制,是全世界共通語言。」


    福島,2012

    欲望永不消逝

    如果說消逝是人的普遍處境,攝影師同樣不能迴避的就是欲望,這個人的共性、共業。一提到福島,氣氛就變了,冷靜的黃勤帶冷峻起來,他語氣嚴厲地指出海嘯觸發的福島核災,本質上仍然是人禍。「人的欲望在背後作用著。本來有足夠的冷卻系統,三月的海水也不熱,但因為灑了水整個核電廠就要報廢,所以遲了做決定。欲望是人的共性,只考慮經濟利益,而沒有真正從人的利益去想。」在核電停用的一年,人們生活如常,最多不打領帶、關掉汽水機,但最終還是貪核電便宜,把計時炸彈重啟:「所謂社會發展,不過是欲望的膨脹。小康不夠,要發達。」

    一看到自己以前拍的一張填海區的照片,黃勤帶突然說:「這張也有死亡的意味。填海不就是埋葬的儀式嗎?站著的這些人,連姿態都像極墳場準備掘坑的杵作佬。我當時還沒有這想法,只覺得荒謬。」這照片可說是香港這個填海之城用盲目的發展自掘墳墓的寫照。

    就像六四死難學生的遺照,就像福島變天後的表面平靜,影像就這樣再次和觀者,和觀者的當下連結──它又活過來了,並再次證明它沒有消逝,而不必證明其長存的,是我們的欲望。


    油麻地,1995

    (照片為黃勤帶先生提供或得到黃先生同意刊載,特此鳴謝。)

    別字各期目錄
    目錄 致劉以鬯

    別字

    第九期
    <   
       >

    別字

    第九期

    「別字」一名,不僅意指某種形式上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致劉以鬯
    • 【又打錯了】命運交織的電話──中學生重寫習作選
    • 【又打錯了】彈彈球
    • 【又打錯了】吵架
    • 【又打錯了】腦退化
    • 【又打錯了】報紙
    • 【又打錯了】晚飯
    • 【又打錯了】陽光
    • 【又打錯了】司機
    • 【又打錯了】死神
    • 【重溫劉以鬯】故事新編
    • 【重溫劉以鬯】天堂與地獄
    • 【重溫劉以鬯】實驗的存在
    • 【重溫劉以鬯】現實在連載
    • 不談作品的悼念
    • 在「文青」圈外的劉以鬯讀者
    • 【又打錯了】命運交織的電話──中學生重寫習作選
    • 【又打錯了】彈彈球
    • 【又打錯了】吵架
    • 【又打錯了】腦退化
    • 【又打錯了】報紙
    • 【又打錯了】晚飯
    • 【又打錯了】陽光
    • 【又打錯了】司機
    • 【又打錯了】死神
    • 【重溫劉以鬯】故事新編
    • 【重溫劉以鬯】天堂與地獄
    • 【重溫劉以鬯】實驗的存在
    • 【重溫劉以鬯】現實在連載
    • 不談作品的悼念
    • 在「文青」圈外的劉以鬯讀者
    對焦
    • 影像不逝,欲望不死──訪黃勤帶
    • 漫長的告別──傷逝文本選介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方地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臨時演唱場地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崇拜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我相信奇蹟
    • 懸浮誌
    • 影像不逝,欲望不死──訪黃勤帶
    • 漫長的告別──傷逝文本選介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方地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臨時演唱場地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崇拜
    • 【擴音現象──廣場詩對讀】我相信奇蹟
    • 懸浮誌
    轉注
    • 情色畸零人──略論崑南《慾季》中的掙扎
    • 雨餘心懷,無妨文字明亮──記鍾國強、劉偉成對談
    • 【書序】龍目猶炯炯 —— 讀《新蒲崗地文印記》
    • 【存在主義式撲蝶】守門員的浪漫與蒼涼
    • 訪四方田犬彥——直面惡以超越惡
    •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鍾曉陽新書《遺恨》對談
    • 【在這自由民主的[殖民地]香港】《盧麒之死》四人談(三)
    • 【世界盃X詩人節】哪一首詩入到你道龍門?
    • 【看足球,其實好像閱讀一本書】西西的足球啟蒙
    • 《對倒‧時光》:無限接近那不可接近的距離
    • 絮語「時間打了摺」:時間以外找到思考的近似
    • 情色畸零人──略論崑南《慾季》中的掙扎
    • 雨餘心懷,無妨文字明亮──記鍾國強、劉偉成對談
    • 【書序】龍目猶炯炯 —— 讀《新蒲崗地文印記》
    • 【存在主義式撲蝶】守門員的浪漫與蒼涼
    • 訪四方田犬彥——直面惡以超越惡
    •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鍾曉陽新書《遺恨》對談
    • 【在這自由民主的[殖民地]香港】《盧麒之死》四人談(三)
    • 【世界盃X詩人節】哪一首詩入到你道龍門?
    • 【看足球,其實好像閱讀一本書】西西的足球啟蒙
    • 《對倒‧時光》:無限接近那不可接近的距離
    • 絮語「時間打了摺」:時間以外找到思考的近似
    透光
    • 【連載】福福的故事 ‧ 一
    • 【連載】福福的故事‧二
    • 【連載】福福的故事‧三
    • 【不是佛系】觀音全都出來了
    • 詩兩首:如此、燈寂
    • 眼淚賊(外一首)
    • 【連載】福福的故事 ‧ 一
    • 【連載】福福的故事‧二
    • 【連載】福福的故事‧三
    • 【不是佛系】觀音全都出來了
    • 詩兩首:如此、燈寂
    • 眼淚賊(外一首)

    致劉以鬯


    葉愛蓮在《字花》74期重寫劉以鬯〈打錯了〉,
    讓命運在歷史鏡像間穿梭,
    而這八位中學生又怎樣重新開啟
    這篇微型小說內似小而大的機會世界?
    巴士司機做了一個血腥的夢、
    打電話的女人要找的原來就是老婦、
    女童露出僥倖的笑容……拜託,你又打錯了!

    【又打錯了】命運交織的電話──中學生重寫習作選

    字花編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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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絕對想不到劉以鬯筆下的命運分岔對這班中學生意味著甚麼。

      沒有《字花》74期葉愛蓮重寫的錯置歷史的沉重,但當電話反覆打錯,原來可以成為恐怖的死神快遞,打對的時候就拯救婚姻。除了陳熙,司機為何不可以是主角?老婦其實是大伯母。重設關係網之後,代入他/她們的僥倖,或更慘淡的收場。

      仁愛堂田家炳中學、嘉諾撒書院和東華三院呂潤財紀念中學的八位學生,合力織成一座電話城堡。

      對焦


      六月是亡逝者交給追悼者的一個謎。
      不能面對、無法挽回的,
      交給聲光語詞。著名攝影師黃勤帶
      親身印證著影像中共存的
      消逝與永恆。五位詩人,攜帶六把聲音
      在廣場的消失邊界對稱
      以呼告去捕捉,以回音為現象。
      困於傷逝的黑洞,唯有以讀制衡,
      編輯部選來五份痛定思痛的文本。
      己新的〈懸浮誌〉以放逐
      避世為主軸,汩汩滲出處身某種
      失落時空縫隙的彌留氣氛。

      影像不逝,欲望不死──訪黃勤帶

      關天林

      編輯,寫作。著有《本體夜涼如水》、《空氣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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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照片都是消亡的象徵。拍照片便是參與進另一個人(或事物)的死亡,易逝,以及無常當中去。
        ──蘇珊‧桑塔格《論攝影


        青洲船民檢疫站,1986

        資深攝影師黃勤帶對亡逝並不陌生。一九八九年,他去了北京天安門廣場,拍學生,拍他們激動的臉,堅定的姿態。一九九九年,地點同樣是北京,他拍學生的墓碑,永遠停格的安靜的臉,和城市如常的冷冽與游離並置。最近的出版是他為核災後福島拍的照片,透過即影即有相機、極不穩定的相紙(相紙是Impossible生產),黃勤帶彷彿也參與進一場比明確的死難更無常、更難以覺察的幻滅裡去。但他說,我們說的消逝,不過是文字上的概念,影像世界完全是另一回事。於是,剛才的文字描述也許只合該在影像裡,或在影像的凝視裡逝去。

        憑悼詩認出六四死難者

        「在清明期間找墓碑,沒那麼礙眼。」六四十周年,黃勤帶和另一位攝影師趙嘉榮申請了《人民不會忘記》基金,重返北京,除了紀錄現場變化,也希望印證「天安門母親」整理的死者資料。他們的方法很原始:去北京的幾個公墓,逐行搜索,憑去世年月日和死亡年齡判斷,但最終的確認,還是要靠回來後核對丁子霖的書。在尋覓死者的過程中,最明顯的證據是一首詩。詩是死者父母寫的,意思仍然隱晦,但哀挽痛惜之情,一望而知。

        黃勤帶自言是記者出身,有了文字資料,也想去現場印證,而那次拍攝的另一個原因,是他覺得事件根本未完,身為攝影師,能做的就去做,因此六四十周年重新採訪,出了《北京戀曲》,二十周年再出修訂本。他並沒有特別覺得自己是在紀錄消逝的人和事情,在他而言,後者本身就是攝影的本質,無論是新聞相片、為紀念而拍,攝影師的主題往往來自一些正在消亡或快要消逝的事物。

        影像世界中沒有消逝這個文字概念

        然而,黃勤帶指出,文字概念上的消逝,甚至我們口講的現在、過去、未來,都不適用於影像世界:「我們和影像接觸的方式永遠是現在式,不存在過去,每一次看同一張照片都是重新開始,看一張所謂舊照片,也可以感覺到未來,這感覺是因人因時而異的。」因此他認為,好的照片是跨越時空的,文字上的過去現在未來都濃縮在影像的空間裡,比文字的描述和解釋更重要的,是「每個人接觸影像那一刻所獲的時空信息。閱讀照片這行為永遠是現在進行式。」

        當然,不是每張照片也有豐富、開放的連結可能,有足夠高的閱讀價值,有些照片,只是當時令人震驚,有些照片則經歷很多年而成為經典。「比如說,如果對象是你的家人,你就會帶著很多回憶去看,而香港人看香港的照片,感覺也會強烈些。但歷久彌新的照片是超越時空和事件的,它們通常承載著人的共性或人的普遍處境。」他由此提醒從事攝影工作的人要宏觀一些,不然只是永遠追逐著事件的紀錄,為明天的報紙做插圖的同時,也不要忽略事件背後的普遍性。問及普遍性所指,他坦言離不開事物的變化消逝:「文學裡也一樣,最大的主題就是人的主題,我們從出生開始就在完成消逝這個過程。」


        西單,1999

        死亡與世代的目擊

        黃勤帶予人印象是內歛,精神矍鑠,在觀察中獲取力量。六四屠殺事出突然,他自言算是冷靜的一個,可能是因為做突發記者的訓練,即使有情緒有想法,也只會集中去想事件有甚麼處理方式。「做記者時幾乎每天都面對死人冧樓,車禍最多,跳樓其次。當時年輕,加上競爭大,不會擔心現場怎樣血肉模糊,只會關心有沒有拍到重要的東西。」最深刻也是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在灣仔道,他知道有人跳樓,就立即從附近的報社趕到現場,卻找不到任何跡象,也不覺得有人圍觀,一抬頭,才發現屍體掛在招牌上。當然,更大的消亡其實是一個時代的消亡。翻攝影集翻到一張天后誕時拍攝的照片,時值一九九七年,由北角碼頭開出的船,沿途在維港撒溪錢。「我們現在最大的消逝就是殖民地歷史的消逝。」黃勤帶如是說。

        黃勤帶很重視攝影集的呈現,結集是經過編輯的,多了時間這軸心,獨立的照片由此在互相聯繫中呈現出厚度:「做一本書出來,承受時間的磨擦是很重要的。」雖然出版業式微,但他認為書這種載體並沒有衰落,相反,攝影書的興起才剛剛開始。「可以說,我們正處於一種世代交換的時期。我們之前是文字世代,現在是影像時代。人們自小接觸影像,攝影人口也愈來愈多,加上影像沒有地域限制,是全世界共通語言。」


        福島,2012

        欲望永不消逝

        如果說消逝是人的普遍處境,攝影師同樣不能迴避的就是欲望,這個人的共性、共業。一提到福島,氣氛就變了,冷靜的黃勤帶冷峻起來,他語氣嚴厲地指出海嘯觸發的福島核災,本質上仍然是人禍。「人的欲望在背後作用著。本來有足夠的冷卻系統,三月的海水也不熱,但因為灑了水整個核電廠就要報廢,所以遲了做決定。欲望是人的共性,只考慮經濟利益,而沒有真正從人的利益去想。」在核電停用的一年,人們生活如常,最多不打領帶、關掉汽水機,但最終還是貪核電便宜,把計時炸彈重啟:「所謂社會發展,不過是欲望的膨脹。小康不夠,要發達。」

        一看到自己以前拍的一張填海區的照片,黃勤帶突然說:「這張也有死亡的意味。填海不就是埋葬的儀式嗎?站著的這些人,連姿態都像極墳場準備掘坑的杵作佬。我當時還沒有這想法,只覺得荒謬。」這照片可說是香港這個填海之城用盲目的發展自掘墳墓的寫照。

        就像六四死難學生的遺照,就像福島變天後的表面平靜,影像就這樣再次和觀者,和觀者的當下連結──它又活過來了,並再次證明它沒有消逝,而不必證明其長存的,是我們的欲望。


        油麻地,1995

        (照片為黃勤帶先生提供或得到黃先生同意刊載,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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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色畸零人──略論崑南《慾季》中的掙扎

        黃可偉
        香港土著,1981年生。現為自由寫作人。曾出版小說《田園誌》(2016年)、《逝者紀事》(2018年)、小說散文合集《偽雙城繪圖誌》(2021年),以及粵文兒童圖文讀本《揸巴士嘅彩虹恐龍》(2020年)。個人專頁:www.facebook.com/Tomaz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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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崑南繼年初獲得藝術發展局年度藝術家獎項後,年中喜事再臨:結集於1984,絕版多年的小說《慾季》重新再版。這實在是另一件文壇大事。重看舊版封面,一個赤裸女性張開大腿,露出被圓點遮蔽的私處,大膽畫風難免被人視為一般色情小說。事實上《慾季》並非普通渲染肉慾的文字,反而崑南想借情色表現一個身處社會邊緣,唯有借情色反抗的畸零人故事。

          上圖:再版《慾季》內文插畫(插畫:夢特嬌‧全)

          畸零人(The superfluous man)本是十九世紀俄國小說中開始出現的人物形態,這種人往往敏感聰慧,行事不同流俗,甚至離經叛道,自外於社會陳規,但往往因此處處碰壁。《慾季》主角畫家李山正是典型畸零人,他多年以來一直繪畫裸露女性胴體,大家因此誤解他,甚至他的情人冰也說:「你專畫女體,可見你的腦袋是穢褻的。」(註1)只是李山的情色並非色鬼的色情,而是反抗社會的工具。崑南在〈現代小説情色晶體的光譜〉中說過,他由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的說話想到情色問題:

          [海德格說:]這世上之所以有人,並不是為了人本身,而是為了存在的意義,只是為著,因為並且只有通過人,存在才能彰顯自身。
          很明顯,性慾是一個大大的主觀/客觀的存在,這個存在通過人──人才自然而然更為彰顯自身了。人與人才建立一個嶄新的關係。因此,性愛,也可以很哲學的。(註2)

          情色也是李山思考個體存在的工具。為甚麼要思考?這自然源於他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性格,他對社會,對他人充滿愛:

          他想,他愛過萍,愛過碧,當然也愛過冰,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妓女,他也會依戀。他太輕易去愛了。
          太輕易去愛,他熱愛國家,熱愛社會,熱愛生命與藝術,可是,經驗告訴他──「我希望如此。」
          無可奈何的。
          天下太平。朋友如手足,愛人如愛己──我希望如此。(註3)

          這種熱烈的愛卻令自己陷於絕境。在與幾個少年男女的性愛派對中,他跟小女孩芳說:

          「怎樣,老是有心事那般,不是失戀吧?」一個樂天的笑容。
          他糊裡糊塗地說:「我永遠是一個失敗者。」
          怎料她這樣說:「我想你一定是有毛病了。」
          他沒有回應她,但他對自己說:是,我知道,有時,我卻不知道,正如,人之初,性本善並不一定令你快樂的。(註4)

          最後李山從他的同屋住客周師奶那裡得到慰藉。周師奶老公行船,長期不在香港,她的身體吸引了李山,但更重要是她成了女神般可以膜拜的人物。有一次聊天,她很通透地說出李山的鬱結:

          「那麼,你可以做一個賺大錢的藝術家啊!」一針見血。
          「問題在我沒有這個能力。」第一次他在陌生人面前承認這個事實,「我不想放棄一些東西。」
          「你的信仰,是嗎?」
          第二次的一針見血──李山抬起眼睛驚異地望她一眼,依然是周師奶,與過去的形象沒有不同之處。(註5)

          李山的信仰是對人世的愛。要是情色(肉身)可以喚醒自身主體的自覺(精神),周師奶儼然兼具女神與神女(妓女)的角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上圖:再版《慾季》內文插畫

          小說結局,李山精神崩潰,姦殺了周師奶,為他診症的童年好友張醫生記起他與李山通信:

          張醫生憶及那三隻眼的往事,李山在信中的反應是──「目前為止,我認為女神或神女都是有三隻眼睛的,第三隻便是陰戶。」
          [……]
          李山在信中也說過──「我的女顏,也是女體,因為少了一隻眼睛,女顏是不完整的,人類的文化是女顏加上第二隻眼睛。」
          女神與神女。(註6)

          女體/女顏/陰戶就由單純的女性身體,變成人類文化的象徵,要是沒有女性生育,人類社會又怎能繁衍下去?女顏是社會,李山又在社會中,所以女顏反映他自身,也是心裡的照妖鏡,「女顏是你的第二個自己,從第一個自己走出來的第二個自己」,(註7) 所以李山才說:

          他心中的女顏,只存在心中,那是不實在的。
          心中的女顏,不外是一個惡魔,就算是惡魔,也得把它拿出來,去繪寫一個惡魔,或去做一個惡魔。
          女顏不是誰。
          女顏原是他。
          菩提本無樹,相是心,心是相。(註8)

          可是李山這個畸零人以情色去抗爭,到最後終歸失敗了,「如今連畫布也不能滿足他──應該說,他的環境,這個社會,不能滿足他」,(註9)他「走進一個魔的世界」,(註10)變成無藥可救的傻子。

          上圖:再版《慾季》封面

          其實這個以情色抵抗世界壓迫的畸零人,早在崑南1961年的小說《地的門》中已經出現,要是《地》的主角葉文海還稍為青澀,那麼《慾季》中的李山就是更瘋狂的抵抗者了,葉文海以交通失事而亡告終,李山則面對不知未來的痴呆狀態,不都同樣像希臘式的悲劇英雄?李山寫過一封信給周師奶,其中有幾句是:「殘酷的真理在──發現殘缺的圓全時,圓全的殘缺便開始了」,(註11)或許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追求愛是永遠不能到達的希望。當香港書展抽起人物裸體的名畫畫冊,圖書館又會收起同志平權的兒童故事書時,崑南這本以情色抗爭的小說在書展中重版發佈,不正是意味深長?

          20180715

          註1:崑南:《慾季》(香港:藍藍的天有限公司,2018年),頁79。
          註2:崑南:〈現代小説情色晶體的光譜〉,載鄭蕾編:《香港當代作家作品選集‧崑南卷》(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16年),頁557 – 558。
          註3:同註1,頁51。
          註4:同註1,頁183。
          註5:同註1,頁149。
          註6:同註1,頁230。
          註7:同註1,頁201。
          註8:同註1,頁184 – 185。
          註9:同註1,頁200。
          註10:同註1,頁185。
          註11:同註1,頁243。

          透光


          【連載】福福的故事 ‧ 一

          張婉雯
          愛吃牛油果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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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這天的氣溫沒預想中高,但站在烈日底下個多小時,陳絹還是不住地擦汗。她不敢喝太多水,因為廁所在老遠;況且,她必須在這裡等候那些來參加遊行的人;他們靠的是陳絹手上那塊直幡,要不然,偌大一個球場,擠滿各式各樣的團體,實在不知該怎樣集合了。陳絹又拿手背往額角一抺;眼底下是一片旗海,紅色的、黃色的、藍色的、綠色的,各種顏色各種形狀都有,把維園的半空擠成一片混沌。於是陳絹只好把手上的幡再舉高點——她的手已酸了,而且庇護中心的這塊實在太細小、太寒酸了。但即使做一個大的又如何呢﹖她一個人又拿不了。

            終於,兩個熟悉的身影在人海中出現。陳絹向她們連連招手:「這裡啊﹗」艾達和科娜好一會才聽到喊聲,快步走來。陳絹笑著把直幡交給她們:「我去外面看看,可能有人找不到我們。」剛說著,手機就響了,又是清姐,已經是第三次打來了。

            「你們到底在哪裡啊﹖」

            「不是說了嗎﹖在足球場旁邊的角落呀﹗」

            「足球場這麼大,我看不見你們呀﹗」

            陳絹顧盼四周,「你看見那塊寫上禁毒標語的大橫額嗎﹖掛在球場旁邊鐵絲網上,綠色的。」

            「在哪裡呀﹖看不見。」

            「都說是足球場旁邊的鐵絲網。」《國際歌》忽然從大會喇叭中轟炸過來,陳絹只好對著電話大吼。電話那邊響起「嘟嘟」聲,另一條線要插進來。

            「你找找看,禁毒的橫額,綠色的。」陳絹把線路駁到另一邊,果然是記者。

            「你們現在在哪裡﹖我可以來採訪嗎﹖」

            「當然可以,」陳絹用耳朵和肩膊夾著手機,扭開水瓶喝口水,「我們在足球場旁邊,我站在一張禁毒橫額前,綠色的。」

            「你們這次有多少人參加遊行﹖」年輕的女記者個子很小,一邊問,一邊探頭往陳絹身後望。陳絹也回過頭去,見除了艾達和科娜以外,只另外來了一男一女。

            「其實每年人數也說不準,」陳絹提醒自己保持微笑,然後從手提袋裡掏出新聞稿交給記者,「新移民婦女一向比較怕事,也不一定懂得來港島區的路。不過我們還有些義工,會陸續到來——對了,你也可以訪問我們的同工。她們知道很多故事。」

            陳絹過去接過直幡,讓艾達和科娜跟記者聊天。電話又響起來了。

            「陳絹,」丈夫的口吻老像中學同學,「我現在從地鐵站走來,要不要替你帶點甚麼﹖」

            「不用了,」陳絹把垂到肘彎的手提布袋抽上來,「你過來吧。」

            「外面人龍很長,進來至少十五分鐘。你要喝水嗎﹖肚子餓不餓﹖」

            「真的不用了。」陳絹急著掛線,「我正忙著呢,不談了。」

            才掛了線,電話又響了,「我看見你啦﹗」

            陳絹往前望,果然見到清姐一拐一拐到來;阿彌陀佛,不用再接她電話了,陳絹鬆一口氣。

            「終於找到了啊,」陳絹為自己剛才的語氣解釋,「實在太多電話,我應付不了。」

            「其他人呢﹖」清姐也問了記者的問題,「怎麼就這幾個人﹖」

            這次陳絹無言以對了。

            「反對家庭暴力!正視婦女被虐﹗」

            遊行隊伍終於出發了;陳絹領在隊頭,一邊跟著前面的人走,一邊托起大聲公喊口號,後面的人也就跟著叫起來。來到維園出口,一下子容不下這麼多人,大家自動排成直線慢慢前行——都是遊行的常客了,守秩序,講常識,過瓶頸位時得專注迅速。陳絹放下擴音器,趁這空檔又撥了電話。

            「你到底在哪裡?」

            「在你們後面吧……我猜……」

            陳絹強搬脖子往後望;他們一隊才五十多人,陳絹不見丈夫。

            「我看不見你啊,」陳絹往前挪了挪,「你現在的位置是甚麼?」

            「這個……」

            「你看見甚麼?」陳絹看著前面,「你看到外牆罩住綠色紗網的那幢大廈嗎?」

            「在哪裡?」

            「前面罩着綠色紗網的那幢,」陳絹又往前挪,「我們就在對面。對了,皇室堡對面。」

            「皇室堡?」

            「皇室堡你不知道?」陳絹又火起來,「你在香港出世不是嗎﹖」

            電話那邊忽然斷了線;陳絹再撥,卻怎樣也撥不通了。前面不知是誰在吹號;隊伍終於穿過維園出口。陳絹只好放棄,重又托起擴音器:

            「反對家庭暴力!」

            「反對家庭暴力﹗」

            「關注婦女權益!」

            「關注婦女權益!」

            「成立家暴警察﹗」

            「成立家暴警察!」

            「抗議政府漠視﹗」

            「抗議政府漠視﹗」

            陳絹沒命地喊,然而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她聽到的是一陣「隆隆」的鼓聲,一陣讓人背脊骨樑發涼的震動。回頭望去,只見一式一樣的面具,整齊地成「一」字排開,把整條馬路封起,像一壁緩緩向前迫近的牆垣;鼓聲是石牆移動時磨擦的聲音。陳絹轉過臉去,前方是一陣旗幟的海浪,紅黑色的,迎面撲來。她覺得自己像被夾在中間的一株雜草,只要四周的聲浪再大些,就要斷了。

            口袋裡的震動把陳絹拉回現實。這次卻是母親打來的。

            「你今晚回來吃飯嗎﹖」

            「甚麼﹖」

            「我說呀,你今晚回不回家吃飯﹖」

            「隨便啦,好的。」陳絹知道,如果不這樣回答,是妄想掛線的了。有人在她背後拍了一下。陳絹按著電話回頭望,是丈夫。他一言不發,接過陳絹的手提袋,掛在自己的肩上。

            「我正忙著,不談了。」

            陳絹著義工把橫額抬高些,深呼吸一下,喊:

            「反對家庭暴力!」

            「反對家庭暴力﹗」

            「關注婦女權益!」

            「關注婦女權益!」

            熱空氣載著她們的聲音,在高樓大廈之間迴旋著,往上升,往上升;夠不著太陽 也夠不著白雲,便在半空散開了。一隻麻雀站在大廈外牆邊緣向下望,牠看見平時熟悉的街道鋪滿了往前蠕動的螞蟻,無聲的、看不見臉孔的,往同一方向整齊地遷移。然而麻雀並不感到奇怪,也不驚惶;在天空中生活,牠已看慣了地面上一切異樣新奇的事物,這每年一次的情景,實在沒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麻雀雙腳一撐,好像要往下掉,卻忽然一抬頭張開了翅膀,「呼」的一聲劃過天空。牠滑翔到另一座大廈的天台;風穿過牠的羽毛,習習地吹到城市的另一邊去了。今天的天空像過往的天空一樣,寧靜一如深海。

            ******

            走在黃昏的屋邨走廊上,經過電視聲、炒菜聲、煎魚的腥氣和一塊塊熟悉的鐵閘掛布,陳絹終於站在母親家門的鐵閘外面,看著屋內的母親不住在廚房與客廳之間進進出出。晚上八時,母親忙碌一如受驚的母雞,手裡拿著各種蔬菜、肉食、碗筷,穿梭於飯桌、冰箱與灶頭之間。她甚至沒發現女兒已站在門外好幾分鐘。如果我是個入屋行劫的賊匪,她手上的武器,就是紅蘿蔔、一袋滲血的生豬肉,和幾條菜心了吧﹖陳絹搖搖頭,自行掏出鎖匙開門。母親這才抬頭看她一眼:「回來了﹖」沒等回答,便又拿著滿手的物事回到廚房去。陳絹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招呼;丈夫把擴音器、紙板等放在門口的角落,親切地喊了一聲「媽」。母親每次看見女婿都顯得很開心,笑著說:「快開飯了。你們先看一會電視。」

            陳絹瞄了一眼;丈夫把紙板都翻到背面,看不到上面的口號。她擠進廚房,只見母親正在剁豬肉,豬肉在密集狠準的刀法下,已剁成稀巴爛了。陳絹別過臉去,倒了兩杯水;走出客廳,丈夫已經打開電視了,英文台剛開始報導晚間新聞。陳絹把水杯遞給丈夫,眼睛卻盯著螢幕。第一宗就是遊行消息。鏡頭掠過一個又一個的團體、隊伍,一張又一張的臉孔。主辦單位說,參加人數約有七萬人,訴求是爭取民主政制、改善民生、控制樓價等。也有人爭取小班教學、全民退休保障、保育古蹟。一如所料沒有她們的份兒。丈夫說:「回家後我把照片放上網。」陳絹沒有搭腔。

            「開飯了。」母親興致勃勃地捧著餸菜,從廚房走出來,「快過來。」

            夏日的晚上,滿身臭汗坐在溫度三十度的空氣裡,這餐晚飯像一道被迫著欣賞的美好風景;只有母親對自己煮的菜從沒懷疑,總是大把大把地下箸。一碟鹹魚蒸肉餅很快便吃個精光;幾顆白色的肥肉在又油又稠的汁液中浮動。母親還把餸汁澆在白飯上:「今天下午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都打不通。」

            「是嗎﹖我的電話一直開著。」陳絹拿起電話一看,沒有母親家裡的來電顯示。「你甚麼時候打來的﹖」

            「兩三點左右啦。」母親把肥肉送進口中。

            「可能是同一時間太多人打電話,」丈夫夾了一條菜心,卻沒有吃,「我跟你講電話時,也是忽然斷了線。」

            「哦﹖我以為是你掛斷電話。」陳絹低頭扒飯。

            「我沒有,」丈夫拿筷子把白飯扒鬆,「是突然斷線。那段時間線路太繁忙了吧。」

            「幹嗎,飯菜不對胃口嗎﹖」母親忽然拿筷子敲敲丈夫的碗,「吃這麼少﹖」

            陳絹瞄了一眼,果然只吃了一點。

            「不,」丈夫笑道,「天氣熱,胃口差些。」

            母親站起來關門窗,開空調,背著他們說:「你們剛才又去甚麼遊行了﹖」陳絹和丈夫都沒作聲。。母親又說:「我說呀,有甚麼用﹖有工開,有飯吃,這就是了。」空調開了,登時傳來低沉的「隆隆」聲,像母親的嘮叨:「你呀,別再讓她去了。你自己也不要去。我另外煮個麵給你吃可好﹖」

            「媽,你不用費事。」陳絹皺眉。

            「真的,不用費事,」丈夫笑道,「我慢慢吃就好。」

            「不費事呀,很快便煮好。」母親放下筷子,用身上的圍裙擦擦嘴巴,便站起來,重新到廚房裡操作起來。她將會煮一個麵,送到女婿的面前。母親總是以自己的判斷來決定對方的需要,然後馬上付諸行動。她忠於母親的職份,樂於應酬家裡的各項瑣碎事務,包括一頓飯要煮兩遍。然而陳絹從不認為母親是個溫柔的人。丈夫乖乖把麵吃完,一直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