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期字花語

Filed under: 字花語 — Editor at 1:34 am on Thursday, January 29, 2015

字花語
海底冰山

/羅樂敏

踏入2015年年初,《字花》這個孩子已經八歲半,幸好算長得健康,還日漸有點規模,雜誌團隊除了以非全職編輯和美術人員為主,也有尚就讀大學的同學負責校對。至於出版《字花》的水煮魚文化,近年也獨立策劃文學活動,人員包括行政部同事,也有「水煮魚工作組」的大學同學,出版和活動並駕齊驅,漸漸成為招聚熱愛文學、願意把文學當成事業的年青人的文學群體,幾乎每年都有新成員加入,同時,創刊及早期編輯也分別以藝術總監及編輯委員會的身份,支援現任團隊,故機構上下保持聯繫及活力,編制開放且緊密,實是前所未見。

以往的文學愛好者多以出版文學雜誌為核心,以同人雜誌模式經營, 編輯多為志趣相投的好友, 或因後來意見不合, 或因疲累, 或因缺乏資源而結束, 較少具制度、架構及行事程序的機構營運視野, 大概前輩們都是從制度逃出來的人, 拒絕建立制度。《字花》從文學雜誌蛻進成文學團體,在香港文學史上算是開創了新局。

我對《字花》和水煮魚文化的未來,一直抱有從外國借來的「文學機構」想像,後來漸漸了解以英美作家為核心的國際出版圈生態。非牟利「文學機構」在英、美等國並不罕見,:有以推廣中、小學生創意寫作教育為主(例如826 寫作中心 ),有以舉辦文學節為主 (例如Hay Festival),它們和牟利的公司如出版社、版權代理社、書商等,自發的作家組織和網絡,以及大學的學系或創意寫作中心,構成文學出版的產業生態圈,養育作家和作品。我們不難想像,作家、編輯、版權代理人、活動策劃人會在複雜的權力網絡和制度裡尋找生存空間。這網絡在香港文學圈—— 如果有這個圈的話—— 一直不太完整, 因為在香港從事文學創作, 從來沒有多大的名氣和金錢上的回報, 有心人在不同崗位可以自由地投入自己喜歡做的事, 靠正職養活自己,實踐心中理想的文學圖景, 他們的角色獨立、獨特而自由, 卻又在彼此平等,互補的關係中促進香港文學的發展,就像從前以同人模式經營雜誌的前輩, 當中的自由和苦樂, 相信他們都懂得。

文學如能成為「產業」——文學創作和相關的出版業足夠讓人在百物騰貴的香港生活——到底對香港文學帶來甚麼影響,或許言之尚早,對年青人來說或許是契機,對於讀者來說,其實是海底的冰山——水面下龐然難測的冰體默默承托著冒出水面的跋扈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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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期封面專題:佔領事典

Filed under: 專題啟首 — Editor at 1:28 am on Thursday, January 29, 2015

封面專題:佔領事典

啟首語
後佔領時期的殘篇斷簡
/羅樂敏


許多天以後,曾經佔領的人回到已經通車的道路,將會想起人們像黑色的海水般從行人路傾瀉到行車道的那個下午。回去的人將如同拾荒者,在那些已經回復死灰色的水泥牆和道路裡,努力從記憶撿拾曾經發射的催淚彈、由雜物搭建成的路障、每天新增的海報、橫額、一喊再喊一唱再唱的口號和歌、彩色的帳篷和地上的粉筆畫,然後記起靜靜地留守的人、在前線抵抗警察進迫的人、支援傷者的救護站義工、中了糊椒噴霧的人、被警察打傷的人……新的秩序、關係和經驗曾經在那被車輛日以繼夜輾過的土地上建立起來,無數的個體、零星的細節曾經出現,帶來或深或淺的觸動,卻轉眼消失。隨著夾車的鐵夾逐一拔起佔領者的園,把它們變成垃圾,這場運動彷彿只剩下回憶中的遺址,現實中的廢墟。

一場浩大運動的消逝,讓我們進入了本雅明的憂鬱。蘇珊.桑格塔以土星的星象性格評論本雅明的寫作進路時,便指出像本雅明這樣具憂鬱症傾向的人,總想透過殘片,收藏過去了的、廢舊的時代,以便據為己有,繼續精神的流浪。他執著於對微小事物的新理解,並認為零碎的片言隻字有助我們重新進入歷史,於是那些失落了的大時代只剩殘篇斷簡。同樣,對於運動過後的記憶的拾荒者,也唯有依憑殘篇斷簡,才可以在這個運動結束後不長也不短的一個多月後,嘗試捕捉尚未被時間篩去的經驗和記憶,在芸芸細節中摸索書寫歷史的方法。

「佔領事典」裡每位作者選擇的詞語都展現了他們從這場運動切割出來的世界,揭示了個體的獨特位置,卻在共有的經驗中連綿鋪展、互相呼應,成為了尚待完成的龐雜體系。謝曉虹讓身在佔領區的女子身影接通了香港文學經典《胭脂扣》裡不散的陰魂如花,暗喻香港即使無法擺脫弱者的角色,其強悍的、反抗的靈魂必定會在大歷史的敘述中如影隨形;曾金燕交疊法國學生運動的巴黎和雨傘運動中的旺角兩個時空,歷史的巨輪無情地輾過所有躁動的影子;麥高登從佔領者的無私精神,聯想到中國六十年代的人民榜樣雷鋒;謝碩元借來了台灣1980年代的反核歷史,當年居民反對在貢寮興建核電廠,多次帶著媽祖前往台北抗議,出發前總是要擲笅求問,恰似旺角街頭中佔領者一再重建關帝廟。

還有那些必定隨著時間流逝而消融的人和物:鍾國強和劉偉成兩套組詩分別網羅了運動中撼動我們的景象和身影,也有在旺角街頭路過、不太理解雨傘運動卻被運動的氣氛牽動的青年阿則(麥樹堅〈盾〉);兩個背景迥異,因為運動而相遇的女子阿欣和阿茵(雄仔叔叔〈暗角〉);在茶餐廳跟剛從內地來的侍應辯論「宮保雞丁」的「宮」字怎寫的「我」(葉愛蓮〈宮保雞丁〉),他們在歷史的回顧中注定被遺忘,卻在作者的想像中存照。

至於那些在運動中被討論得面目模糊的概念,我們仍然預想它們應有尚未被提及的角度,或許僅僅以極短的篇幅,透過作者的眼睛把這些概念收藏起來,抓住它們的輪廓,於是有游靜談「左膠」、曹疏影談「內鬼」、練乙錚談「留守」,飲江談「革命」,名哥談「勇武」,還有許多突然冒起的流行語如「食放題」、「話你戇鳩怕你嬲」、「村民唔係咁諗」等,記載了眾多構築起這些運動的小歷史,幽微之處實難以一一詳述,只待意義的含蘊互相指涉呼應,編織雨傘運動的圖景。

從來沒有記載我城歷史和預言的羊皮卷,誰也難說這場大型運動在香港爭取民主的歷史長河裡會否出現第二次,畢竟我們汲汲解讀的,只有曾經撼動生命的集體經驗,並從中尋找指引自己在往後的運動中安頓和前行的線索。

 

53期小輯:我們如何訴說「例外狀態」

Filed under: 專題啟首 — Editor at 1:24 am on Thursday, January 29, 2015

小輯:我們如何訴說「例外狀態」

例外與常規、裸命與眾生--此時此地的「例外狀態」
啟首語
/譚以諾

香港這年來的政治形勢急轉直下。

一直以來,香港於後九七的「後殖民」狀況,大可以羅永生所言的「勾結式殖民主義」和「虛擬的自由主義」(詳參《殖民家國外》)來描述。殖民時期發展出來「殖民現代性」,並以論述把香港人的身份建構為純經濟動物;九七後的主權國接收土地時同時接收了這套論述和身份建構模式,繼續把香港打造成經濟動物。然而,近十年來,本土抗爭運動在歷史的縫隙中找回與六、七十年代的抗爭結連,重新肯定「沒有抗爭,哪有改變」(社民連口號)的政治主體位置。就連本來與我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地風花雪月的老中學同學也開始談到政治問題,甚至組織小型的政治行動時,我就知道,純經濟的時代已經鬆動並出現裂痕,從隙間現身的將會是泛政治的時刻。

這場沸沸揚揚的佔領行動固然是引發自政改咨詢、重定「一國兩制」定義的白皮書和八.三一人大常委會作出就普選的「決定」。然而,早在佔領行動展開前,或可以說香港已然進入了某個「例外狀態」。當全國政協俞正聲儼如主權者宣佈「要確保愛國愛港力量在香港長期執政!」這條橫空飛來卻難以定義的「法令」時,香港社會上「實質上早已懸垂著一種『虛構的例外狀態』」(羅永生語)。這例外狀態未必必然與意大利法政治思想家阿甘本所提出的「例外狀態」同,但他卻無容置疑地為香港的當下提供了思考的框架。

但請不要誤會,這小輯並非只作政治思考而與文化藝術無關。恰恰相反,透過追溯例外狀態的來龍去脈和各種的用與誤用,我們卻能看見文藝創作如何與某種政治討論/狀態緊緊扣連。就像鄧正健開卷之作,談到布萊希特和本雅明,以布萊希特早期的一個短劇《例外與常規》為座標,探問世間的常規與例外,在施米特-本雅明-阿甘本這條例外狀態的論述「正統」外,掛上了布萊希特這個劇作家。彭礪青則以薩拉馬戈的《盲目》來處處與佔領的例外狀態作對應,再配以本雅明就暴力的討論,探問彌賽亞式的「神聖暴力」和它所帶來的救贖。

至於在倫敦國王學院電影研究系任教的范可樂,我們則以筆訪的形式,邀請他撰以阿甘本的「例外狀態」論香港電影,並解說他從而引伸出來的「文化域外」這些概念。他在文中解談了後殖民理論的局限,也說明阿甘本的例外狀態論並不全然能應用到香港處境;雖說方剛、陳真、豪哥這類電影角色像活在例外狀態的裸命,但另外的角色如黃飛鴻則需要「文化域外」這個概念來解讀方可。

這樣看來,盧勁馳所論及的陳冠中,不像陳真反像黃飛鴻,是處於「文化域外」的。然而他筆下的藏族青年,卻是一條「裸命」--面對大國崛起的「天朝主義」,「文化域外」和「裸命」不只在陳冠中的小說結合,而且在佔領地區中結合,以致盧勁馳才會說︰「在佔領期間,那個會我們生活在其中的所謂『緊急狀態』並非甚麼例外,而是一種常規」,如此就把我們帶回布萊希特的「例外與常規」裡去。

或許,佔領帶來的例外與常規、裸命與眾生,將會成為我城接下來創作的啟示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