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6年出版文學雜誌《字花》,並將香港文學推廣到兩岸三地;其間更舉辦多種活動,包括各式工作坊及講座、文學營、跨媒體表演、文化交流、書籍出版、寫作教育、展覽等等。成立以來的合作夥伴包括:政府與文化藝術相關之部門、各大藝團及機構、私人基金、大學各學系及學術中心、各中學、書店、民間團體等。2017年憑「新蒲崗地文藝遊祭」獲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推廣獎。
水煮魚文化也可協辦到校作家講座、寫作坊、讀書會及書展。
*節錄自《歡迎來到人間》(九歌出版,2023)
醫院一共動用了五個保安才把傅睿護送出去。保安受過專門的培訓,他們站成了梅花狀,從五個不同的方位把傅睿夾在了中間。他們用身體擋住了失控的人群,一邊擋,一邊退。他們沒有選擇電梯,而是選擇了樓道。到了樓道口,保安分成了兩組:一組三個,守住樓道口;一組兩個,陪同傅睿下樓。在這些問題上保安可是犯過一些錯誤的,他們以為醫生只要下了樓梯就不需要保護了。事實上,一些患者的家屬因為陪護的時間比較長,他們已經把外科樓的空間結構給摸清楚了。對他們來說,外科樓早就不是迷宮。去年就出過一件大事,三個保安好不容易把消化科的主刀醫生帶離了現場—醫生下樓了,可剛來到了一樓的出口,他就把自己送上門了。消化科的主刀醫生當場就斷送了一顆門牙和兩根肋骨。
已經是一樓了,傅睿卻站住了,說什麼都不肯走。兩個保安看了看四周,沒人。他們對傅睿說,不要緊,雷書記很早就發過話了,我們一定會把醫生送到家。傅睿就是不走。保安說,放心吧,有我們呢。傅睿恍惚得很,就好像他的身邊根本就沒有這兩個人。好在傅睿終於邁開他的腳步了,剛走了兩步,卻走到相反的方向去了。保安跟上去,正準備拉他,傅睿拐了一個彎,從另外一個入口再一次走進了外科樓。
外科樓在結構上的複雜性外人永遠難以預料。傅睿走進的其實是外科醫生的更衣室,也就是外科醫生的第一個關口。只要有手術,外科醫生都必須在這裡把自己扒光了,清洗乾淨,換上統一的、消過毒的短褂、褲子,戴上帽子、口罩。就功能而言,這地方相當於外科醫生的浴室。
傅睿一進來,櫃檯後面的值班護士就站起來了,十分熟練地遞過鑰匙牌和包裹。她客氣卻也有點疑惑地招呼說:「傅大夫今天沒有手術吧?」
傅睿沒有搭腔。他換了拖鞋,取過鑰匙牌和包裹,進去了。兩個保安正要往裡跟,護士攔住了:「你們幹什麼?」保安說:「我們要把他送回家。」護士說:「外面等。」保安的口氣即刻硬了:「出了事你負責?」值班護士軟綿綿地說:「我不負責。外面等。出去。」
傅睿站在花灑的下面,對著花灑張大了嘴巴。他在喝水。洗浴用水是不能喝的,傅睿顧不得了。喝飽了,傅睿低下了腦袋,細小而又滾燙的水柱沖著他的後腦勺,水花四濺,霧氣騰騰。
傅睿突然想起了菸。他想吸根菸。平日裡傅睿並不吸菸,不能算有癮。但是,傅睿也抽菸。每一次手術之後,傅睿到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吸菸。書房就是他的吸菸室,那裡有一張款式非常特別的沙發,有點像女人用的美人靠。那是他的妻子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的。他喜歡半躺在沙發上,把兩條腿蹺起來,一直蹺到寫字臺上去。每一次吸菸之前傅睿都要忍一會兒,把菸盒拿過來,取出一根,把玩把玩,十分用心地點上。然後呢,很猛、很深地吞上一大口;再然後,伴隨著煙霧,把那口氣徐徐地呼出來。像長嘆。傅睿吸菸為的就是這一聲嘆息。因為煙霧的緣故,他的嘆息可視了—他能看見自己的一聲嘆息以一條直線的方式從胸腔的內部十分具體地排放出去。體內一碧如洗,萬里無雲。再然後,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到兩條腿上來,仔細詳盡地體會血液回流的感覺。都說足球運動員是靠兩條腿吃飯的,外科醫生才是。傅睿最大的一個享受就是把他的兩條腿給蹺起來。
傅睿也不是每天都吸菸,只要開始了,通常就不再是一根。這和菸癮無關,它取決於手術的數量。一臺一根,也可能是一臺兩根。傅睿喜歡利用吸菸的工夫把自己做過的手術再「做」一遍。他在追憶,像默誦。外科大夫的記憶很有意思,大部分醫生明明記得,他們卻選擇遺忘,或者說,強迫自己遺忘。這樣的努力當然合理,手術都做完了,刀口都縫上了,只要自己盡了努力,那就不應當再記住它們,忘得越乾淨越好。另一部分醫生也想遺忘,卻做不到,星星點點的,他們總是能夠回憶起來。傅睿的情況正好相反,他怕遺忘,他熱衷於回味,像女人的性愛。傅睿的回憶其實更像是檢索,這就牽扯到手術的一個具體問題了,也就是手術臺上的判斷。手術隨時都需要判斷,所謂的預案,通常都不管用。無論科技多麼地先進,醫學的預判與「打開」之後的情況總有一些出入,甚至,面目全非。現場的一切只能取決於主刀醫生。他擁有一切權力,判斷的權力和實施的權力。遺憾的是,他沒有糾錯的權力。從這個意義上說,主刀醫生無法果斷,通常都會猶豫。也正因為無法果斷,他只能加倍地果斷。這一來,「果斷」就伴隨著疑問,越果斷,疑問越多。能夠檢驗這個疑問的,不是生就是死。
沒有一個外科醫生會愚蠢地認定病人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也沒有一個外科醫生會輕鬆地認定患者的死和自己毫無關聯。疑問是存在的。疑問是折磨人的。尤其在術後。
浴室和更衣室裡空空蕩蕩。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呢?傅睿赤裸著身軀,疑惑了。外科醫生永遠也不可能在自然光下面工作,他們面對的是無影燈。只有光,沒有影。這就給時間的判斷造成了障礙。他們時常不知道自己是在白天還是在深夜。
他只想吸菸,躺下來,蹺上腿,好好地吸一根菸。此時此刻,他的體內全是煙,傅睿想把它們都吐出去。他對著四周張望了幾眼。完全是下意識的,他把手術室的衣服給穿起來了。傅睿戴上帽子、口罩,來到了樓梯口,一步一步朝七樓爬去。
腎外科的手術室在七樓,這一刻,整個樓無限地闃寂。真是靜啊。平日裡這裡也是寂靜的,但是,那種寂靜和現在的不一樣。那是人為的靜,是控制住的靜。是多年嚴格的,甚至是苛刻的培養所導致的那種靜。聲音其實是有的,類似於鳥鳴山更幽。
現在的靜它不叫靜,它叫空。傅睿走在空空洞洞的過道中,在左手第三道門的門口,他站住了。這裡是第七手術室。但同行們從來不叫它「七室」,而是鄭重其事地把它叫作「腎移植室」。沒有人覺得這個稱呼叫起來麻煩。這也是「傅睿的」手術室。他佇立片刻,決定進去。雖然傅睿剛剛沖完了淋浴,但是,只要進入手術室,他必須再一次洗手、消毒,這也是程序,學生時代就開始這樣了。傅睿用他的膝蓋頂開了水龍頭的開關,他的「洗手」是從手部開始的,然後是腕關節,然後是小臂,最後是肘部。兩遍之後,他又用碘酒擦拭了兩遍,最終,架起胳膊,傅睿來到了「腎移植室」的門口。他貼上牆壁,用膝蓋摁住了牆上的開關,手術室的大門緩緩地打開了,與此同時,所有的燈都一起亮了,是跳躍著亮起來的。傅睿繞過呼吸機,站在了手術臺的前面。手術臺空著,除了固定帶,一無所有。呼吸機上方的監視器正處在黑屏的狀態。沒有舒張壓。沒有收縮壓。沒有心率。沒有體溫。沒有呼頻。沒有血氧飽和度。
傅睿一直盯著黑屏,他眼角的餘光卻意外發現了一樣東西。凝神一看,是自己的手,十個指頭全是張開的,似乎在等待器械護士給他上手套。傅睿做手術的時候總盯著自己的手,彷彿是全神貫注的,其實從來也沒有真的留意過它們。即使看,所能看到的也不過是奶油色的手套。現在,他的雙手裸露在自己的面前了,他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手背。必須承認,這是一雙幾近完美的手,洋溢著女性的氣質,卻又放大了一號。這「放大」出來的不是男性,是女性的拓展與延伸。骨感,敏銳。指頭很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每一根手指的中關節又是那樣地小,預示著藏而不露的靈活與協調,完全可以勝任最為精微的動作。傅睿緊緊地凝視著自己的手指頭,十個手指分別指向了不同的方向。十個不同的方向,預示著九死一生。問題是,哪一個方向才是生路呢?傅睿吃不準。
這麼一想,傅睿的後背就感受到了一絲的涼,他側過臉,牆壁的控制臺上顯示的是攝氏23.5度。這是手術室的恆溫,傅睿卻感覺到了涼。溫度顯示的上方是時間顯示,北京時間1:26。1:26,什麼意思呢?是下午的一點二十六分還是深夜的一點二十六分呢?傅睿想了很長的時間,最終都沒能確定。沒人,也沒人可以問。時間沒了,空間也沒了,傅睿架著自己的雙臂,每一條胳膊的末端分別連帶了五根手指。固定帶是空的,沒有什麼需要固定。沒有陰影。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三點。傅睿的鑰匙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只能敲門。他是用膝關節敲的門,聲音很悶,節奏也不對,聽上去像踢。給傅睿開門的是傅睿的妻子王敏鹿。她穿了一件灰色的真絲睡衣,已經睡了大半個覺了。對敏鹿來說,大半夜給丈夫開門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移植手術和大部分手術不同,許多手術都放在了夜裡。這也不是醫院不講道理,是移植的特殊性。—誰知道腎源在什麼時候到呢?深更半夜的,傅睿在家門口時常找不到自家的鑰匙。可這一次的開門卻駭人了,王敏鹿只看了傅睿一眼,臉上頓時就失去了顏色—她的丈夫趿著拖鞋,居然把手術室的藍大褂給穿回來了,兩條塗滿了碘酒的胳膊還架著。傅睿走進了家門,依然架著雙臂,步履機械。他抬起頭,和自己的妻子對視了一眼。這一眼出大事了,這一眼抽空了傅睿,他虛脫了,眼睛一閉,身體靠在了大門上,房門咚的一聲,關上了。敏鹿還沒有來得及伸出胳膊,傅睿的身體已經順著房門一點一點滑落下去了。王敏鹿一把摟緊了自己的丈夫,失聲說:「寶貝!」
除了這一聲「寶貝」,夫婦倆再也沒有一句話。什麼也不用說的,什麼也不能說了。王敏鹿懂,懂啊。她知道發生了什麼。敏鹿把傅睿扶進臥室,替傅睿把藍大褂脫了。傅睿赤裸著上身,上了床。王敏鹿脫去自己的睡衣,側著身,正對著傅睿,躺下了,附帶著抱緊了傅睿。傅睿往下挪動了幾下,他把他的鼻尖一直埋進敏鹿的乳溝,拱了幾下。他的身體是蜷曲的。他抓住敏鹿的手,十指相扣。幾乎在躺下的同時傅睿就睡著了,他的鼻息粗重而又安穩。
傅睿睡熟了沒?敏鹿並沒有把握。但傅睿的手醒著,這個是一定的。傅睿對王敏鹿的手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偶爾也有脫開的時候,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開始尋找敏鹿的手了,抓住了就不放。傅睿的身體突然就是一個抽搐。為了配合這個抽搐,兩條腿還踹一下,然後,開始磨牙。傅睿的磨牙十分地嚇人,淒厲,猙獰,似乎在全力以赴,和他平日裡溫和儒雅的樣子極不相稱。王敏鹿相信,傅睿的睡眠從來都不是睡眠,而是搏鬥。這搏鬥緊張、恐怖、持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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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獲一人出版社授權轉載
亨利.雷曼在 1844 年抵達美國。他來自巴伐利亞的林帕爾,當地總人口數約一千三百人,其中有約一百二十名猶太人。根據他的家鄉律法規定,猶太人家只有長子可在成年後持續待在鎮上。亨利在家裡十個孩子當中排名老六,是次子。離家,顯然是預期中的事。
亨利因受當時棉花產業的吸引而來到美國南方。其實,當時美國南方棉花已大量向歐洲出口,包括中世紀時已是織品貿易中心的德國美茵茲(Mainz)。在巴伐利亞,棉花是常見的商品,也有許多猶太紡織工人住在林帕爾及其附近村落。說不定,遠渡重洋前,棉花早在亨利的心中撒下了種子。
巴伐利亞當時仍是夾在德國與奧地利之間的王國,1844 年,國王路德維希一世企圖增加啤酒稅,結果引起民眾不滿釀成騷亂。此外,當年歉收,種種因素相加,可能成了促使亨利就此上路的契機。
以上關於亨利.雷曼踏上美國之旅的歷史背景,都來自彼得.查普曼(Peter Chapman)的專書 The Last of the Imperious Rich: Lehman Brothers, 1844-2008。(註1)查普曼從非虛構角度切入講述雷曼兄弟興亡史,也是翻譯本書時的延伸閱讀。兩相對照,有時隱隱好奇,馬西尼如何將非虛構的史實、資料,發展成這部虛構作品當中,綿延多場的角色內心衝突。
馬西尼就人物設定做了些許調整。比如真實世界裡的雷曼家第一代小弟邁爾,其實曾熱切投入 1848 年起於奧地利帝國風起雲湧的自由革命與獨立運動。1848 年也正是馬克思出版《共產黨宣言》那年。邁爾之子赫伯特後來為抵抗經濟大蕭條而大力輔佐羅斯福推出新政,其為公眾付出、倡議的熱情,以及嘗試在亞當.史密斯和馬克思間找到平衡點的努力,也不禁令人想起 1848 年的邁爾。(註2)
不過,馬西尼筆下的雷曼家三代進程,最顯著的特色,可能在於他們從物質為王到全然抽象的追求財富之道。先是從各種眼花撩亂的棉織物、不會破的丹寧、糖、咖啡,到掛上「棉花」、「咖啡」招牌的期貨、證券交易,待進入飛利浦口中「用錢/買錢/賣錢/借錢/交換錢」的階段之後,亞瑟眼中的路人甲乙都是 $7.21,而與巴比共舞的,全是數不盡的零零零零。
馬西尼於1975年出生於義大利,是劇作家、小說家,當過演員、導演,在義大利電視圈也小有名氣。2008 年,雷曼兄弟倒閉,金融危機爆發,他隨即開始著手進行「雷曼兄弟」的相關研究與創作。2010 年,本作第一部的前身,以《崩毀之章》(I capitoli del crollo)為題,在義大利以工作坊的形式開始醞釀、演出。2012 年,他推出義大利廣播劇版本,發佈於 Rai Radio 3。2015年,米蘭皮科洛劇院(Piccolo Teatro)上演了《雷曼三部曲》(Lehman Trilogy),也是歐洲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之一盧卡.羅考尼(Luca Ronconi)的遺世之作。該作贏得包括最佳文本獎在內的五項烏布奬(Ubu Award, 義大利戲劇界最高榮譽)與義大利國家戲劇獎(Le Maschere del Teatro Italiano)的年度最佳文本與最佳戲劇。同時間,隨著首波翻譯推出,歐洲各國對此作頗為關注。首先取得版權的法方於2013年搬演後,德國、比利時、西班牙、荷蘭等多地也陸續推出據此作改編的戲劇作品。
2016 年,馬西尼出版了 760 頁的擴展版文本《關於雷曼家族的事》(Qualcosa sui Lehman),副標題為:「小說/敘事曲」(Romanzo/ballata)。根據劇場學者Alex Ferrone解釋,義大利文的「敘事曲」一詞,比起英文的近義詞「ballad」,更強調其字源「ballare」所具有的「舞蹈」含義。(註3)在2015 年的米蘭版演出節目冊中,導演羅考尼則由此字的時間性著眼,闡述他的導演手法:「敘事曲不遵循敘事的線性時間⋯⋯有時我們從後面開始,回返,回到中心,結束於我們開始的方式,來來回回。」(註4)
2018 年,《雷曼三部曲》(The Lehman Trilogy)於倫敦首演前,這齣戲已累積了歐陸十四國的製作紀錄。倫敦版由奧斯卡金獎導演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執導,英國國家劇院副藝術總監班.鮑爾(Ben Power)擔任劇本改編,劇情濃縮到三小時。由於這個版本是英國國家劇院(National Theatre)和紐約公園大道軍械庫(Park Avenue Armory)兩家劇院攜手合作(因此 2019 年於紐約該空間演出),劇院的空間形式也影響了由埃斯.德夫林(Es Devlin)設計、效果極好的旋轉舞台。2021-2023 年間,同一版本持續於倫敦西區和紐約百老匯加演,造成轟動,更在 2022 東尼獎榮獲最佳戲劇、最佳導演、最佳演員等五項大獎。
我是在 2019 年春天,於軍械庫初次觀賞此作,深受震撼。三名演員如說書般既述又演,以極其精準、洗練的舞台動作,化身十九世紀中期移民赴美的雷曼三兄弟,接連開展三代橫亙一百五十年的家族故事。講述美國夢的故事還少了嗎?猶太文化在紐約、在紐約的舞台上,也早已自成一個輝煌的系譜。這個雷曼家的故事,卻講出了近代美國資本史,從電力、鐵路、飛機到好萊塢、電腦,從實業家到中間人,從恪遵猶太喪葬禮俗到華爾街的分秒必爭,劇中物事都如物件劇場裡的「物件」一般,各自蘊含豐富的小宇宙,開啟觀眾想像。然而,重點仍在穿插著鋼琴聲的「人」的舉手投足,「人」的娓娓道來,試著回答:美國,從哪裡開始走到這一步?
同時,這也是非常紐約的故事。如同曼德斯在由 Lynn Nottage主持的演後座談中提到:「昨晚(紐約首演場)很特別。你可以感覺到觀眾席有某種專注力,尤其是到了第三幕,故事越來越接近現在的時候。觀眾傾身向前,然後坐在我後面的人笑了出來,是那種,他老兄非常清楚知道這些台上的人物,馬上要倒大楣了。我心底暗想,噢,老天。這樣說吧,我之所以會這麼被雷曼兄弟的故事所吸引,有一部分應該是因為2008年的那段時間,我住在紐約。Dick Fuld的崛起和失敗,讓我非常著迷──對美國觀眾來說,他可能是耳熟能詳的人物;但在倫敦,在歐洲,事情就不是這樣了。所以,我真的感覺一步步更接近核心。我想,這個作品也出自我對紐約深深的愛。很多方面來說,它是一首紐約的頌歌,歌頌這城市過往的光輝,及其無限的可能性。」(註5)
2020 年春天,Covid-19 疫情席捲全球,百老匯所有劇院因此關閉十八個月,紐約前所未見地停下腳步。在一片死寂,只有救護車偶爾呼嘯而過的紐約市家中,我打開終於上市的英文版原著,懷著自娛娛人的心情,開始翻譯。畢竟是從表演開啟對這作品的認識,面對這可詩可小說可劇本的獨特體裁,我的出發點,不可避免地是「聲音」,包括這些「字」被唸出來時是什麼樣的聲音、說書之「流」如何在斷句間跌宕起伏,以及若敘述者不只一人,語句順序是否不見得按理所當然的線性排列才更具節奏感等。
比對英譯與義文本時,發現幾處略有出入。像是開頭亨利.雷曼抵達紐約港乘坐的是「勃根地號」,及船上乘客共「一百四十九人」等資訊細節,英文版隱去未譯。經查證確定無誤,便行加回。此外,義文本(以及按義文本翻譯的日文版)在第一部第十一章開頭提到的黑奴小朋友名為瑪莎(Martha),英文版則譯為克羅伊(Chloe)。考量十九世紀中,美國南方以瑪莎起名黑奴確實可能性較低,此處按英文版翻譯。另外,可能由於文法的關係,英譯與義文本也有幾處斷句有所差異,我的原則還是以念起來更通順、易懂為優先。
關於本書的翻譯,要特別感謝 Stephany Shigekuni 和 Chris Alberti,協助釐清因個人語言能力有限而產生的英、義文問題。同時,也要感謝曾被逼著讀了片段,甚至聽我朗讀的友人陳又津、鄭鯉齡,過程中的每次推進都有極大助益。此外,如果沒有先生陳大任不辭辛勞地反覆校閱、提供許多寶貴意見,甚至在我低落時仍溫暖鼓勵向前,憑我懶惰又熱愛放棄的天性,絕不可能完成這份翻譯。當然,本書能夠順利出版(及接下來的印行、宣傳等各方面),還有太多要大大感謝的貴人們,但因許多事會發生在本文截稿後,實在無法現在一一唱名,還請各位海涵見諒。最重要的是,感謝各位讀者願意賞光翻閱本書。作為非專業譯者,說真的,對於任何指教批評都非常期待,也希望各位不吝賜教,讓本書若還有機會出現後續新修訂的版本,能有更完善的表現。
註1:Peter Chapman, The Last of the Imperious Rich: Lehman Brothers, 1844-2008. New York: Portfolio/Penguin, 2010. 前述段落分別出自p. 6, p.9, p. 7。
註2:此段出處同前, p. 19.
註3:Alex Ferrone, “Flexibility, Abstraction, Orthodoxy: The Lehman Trilogy and (the) British Capital.” Comparative Drama, Vol. 56, No. 1& 2, Spring & Summer 2022, p.67-92.
註4:出處同前。原文:“Una ballata non segue l’andamento cronologico, lineare, nella narrazione di un evento…talvolta si parte dalla coda, si torna indietro, si ritorna al centro, si conclude come si è cominciato, in un continuo andirivieni.” (qtd. in Eleonora Vasta, “Mettere in scena Lehman Trilogy: Conversazione con Luca Ronconi,” in Program for Lehman Trilogy at the Piccolo Teatro [Milan: Piccolo Teatro, 2015], 10).
註5:Park Avenue Armory, “Artist Talk: The Lehman Trilogy,” March 23, 2019, 17:41 to 18:48,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aiSUumOQ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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