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澄畢業於哲學系。但其愛好遠不止於哲學,她也是中大書寫力量的活躍成員,在書寫力量選詩數年。她有時寫愛情,也探討女性身份與社會的關係。而其詩最吸引,乃是叩問既有道德觀念的詩作。
〈人間〉
不要再叫我們成為更值得的人了
請叫人間更值得我們
2020
‘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 這句話出自美國總統甘迺迪,就是「不要問國家可以為你做什麼,你應該要問自己可以為國家做什麼。」這句話如果出自一個民選國家的元首,那 是有其意義的。因為自由是需要警醒的人付出血汗去捍衞的。但更多時候,這句話會被挪用到極權國家,或者嚴重剝削的資本主義體制,這就變成了體制以道德壓力,對個體的瘋狂剝削。〈人間〉可能是林希澄寫過最短,最具爆發力的詩作。此詩可算是是對獨裁國家和肆意剝削的社會,最好的回應。當國家以民族主義、社會以道德責任去要求所有人犧牲小我,希澄要問的是,這個人間,究竟有無盡好撫養萬物的責任。苟且瀆職的人,居然還有臉面去要求年青一代去犧牲小我。年青一代,究竟繼承了一個怎麼樣的地球。香港人竟然要在廿年內經歷兩次非典型肺炎,甚至連全世界的人都要待家裡自我隔離。對既有成規毫不留情的質問,可說是其詩的魅力。
〈「或者不如任由世界燒成灰」〉
——回應熒惑〈或者〉
就沒有了我們
那時或者就有真正的平等
死過一次後死亡就不再重要
苦難、創傷和絕望
不如一筆勾銷
如果人類終將滅亡
所有人的血親都終將死去
平等。世界是否回復過來
將不再是我們的問題
沒有比滅亡更平等的選擇了
所有財富和所有想再活一次的願望
都被收回
所有壓迫都變成石油,而非歷史
或者
你不能接受的不是
「人一出生就開始死亡」這種陳述
而是:
沒有了人類,宇宙將會更加乾淨
17/1/2020
詩題取自熒惑的〈或者〉中的詩句:「或者不如任由世界燒成灰」。因詩生詩,這在寫詩成性的人並不罕見。然而熒惑的原詩是什麼,其實無關痛癢。這首詩本身就已完整自足。林希澄想指出的是,面對疫症或者政治逼害,因著絕望而產生「任由世界燒成灰」既是不智,也是犬儒。世界燒成灰,惟一的好處就是「真正的平等」、「沒有比滅亡更平等的選擇了」。不論貧賤富貴,世界會將人類的一切全部「收回」。更重要的是,一切命運鬼神皆屬枉然,假如世界真的燒成灰,這也只是人類自找。「沒有了人類,宇宙將會更加乾淨」。這句看似冷酷無情,實則卻是脫胎自「你點對人,人就點對你」,亦即是「你點對地球,地球就點對你」。林希澄的視角並不是人類的視角,也不是上帝的全知視角,而是一種因果的視角。從憐憫眾生開始,而以「人死如燈滅」的生死觀作終結。全詩以節奏分明而用力的方式推進,朗誦起來非常堅定。最後五句,將全詩的爆發一再拖延,以「人一出生就開始死亡」來襯托「沒有了人類,宇宙將會更加乾淨」,可見作者對節奏推進的匠心。這首詩沒有太多巧喻,也沒有很複雜的意象,吸引人之處除了是前半段對人類的同情,更是其後半段對人類公正得近乎冷酷的個性。
〈?〉
——回覆熒惑〈審判〉上帝,關佢撚事咩
佢有冇做野,你都唔知
佢今日偷睇邊個沖涼
可能有,可能冇啦
上一次聽講有審判,已經係紐倫堡既事
佢都係食花生
其實佢根本冇準備天堂
佢用心打理地獄
多過關心人間
地獄既人仲多過人間,人間有咩好睇呢?
佢知道如果有堂堂正正既好人死去
落到地獄佢地都唔會覺得恐怖
不過有冇,都唔關佢事
14/3/2020
同上,我們也無需考究熒惑的〈審判〉。〈?〉已經是一首完整自足的詩。飲江好以講廣東話的口語為詩,無以名之,姑且掠美吾友世樂所言,號之曰「飲江體」。林希澄這裡,雖用廣東話口語,卻不是上帝自述,而是以旁觀者角度去描述一個瀆職的上帝。那麼,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球呢?就是一個公義缺席的地球。上帝,基本上是對世界放任無為,坐觀人世。首句謂審判關上帝撚事,真可謂石破天驚。「佢今日偷睇邊個沖涼/可能有,可能冇啦」,此句盡見希澄對上帝的鄙夷,因為上帝只是將其權柄逞一己之猥瑣私慾。「上一次聽講有審判,已經係紐倫堡既事/佢都係食花生」,此處顯出,人間的公平,其實不能靠上帝,而是需要人類自己去維持。但丁:「地獄裏最熾熱之處,是留給那些在出現重大道德危機時,保持中立的人。」循此而論,上帝就是最要下地獄的人,因為衪滿有權柄,但當人間各處哀鴻遍野,祂卻只係「食花生」,無所作為,任由「堂堂正正既好人死去」。進而論之,此處不單是宗教的「上帝」,更是比喻人間權貴,平日坐享巨利,卻從不致力於社會公義。飲江所見的上帝,講愛,叫人要同人打招呼,希澄所見的上帝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流氓。語言相近,詩人個性大異其趣。而且全詩,不少句子都帶出「可能有」或「可能無」,或者「無所謂」、「不清楚」的意思來營造「不確定」的語氣,充份配合上帝對人間愛理不理的態度。此詩的啟示即,你不能依靠上帝或者任何權貴、你必需要親力親為才能爭得公正的審判。
〈人百其身〉
「我們用了一輩子從人群裡分離出來
卻將會用更多的時間
融入進去」——〈風吹了幾十年,還在吹〉余秀華
到了所有人都要死的時候了
有些人死一百次,只是一個虛數,有些人
在第一次之後,就沒有了
有些人是身,有些人只是體
一場暴雨正壓迫過來
以生存為由的淘汰讓一些人比另一些更憂心忡忡
更不值得之後的人間
這不是隨機的天災,不是公平的屠殺
這是他們又一次要我們相信強壯的人更值得活
要從人群裡分離出來,一輩子並不夠用
有些人很輕易就被人群分離出來了
卻還是要承受人群
距離不夠,公義也不夠,兩者是沒有關係的
憤怒使我們不輕易被雨打穿
也讓人顯得憤怒、苛求、不適合
但無論有沒有憤怒,我們都不會顯得適合
一百副他人的身體,我們的身體
百倍於我們的宿命
徹底知道「不幸」只是權貴者的託辭
2020
最後,我們讀一首林希澄不是回應他人的詩作。為了慎防人間還有後人,我還是要說清這首詩是關於武漢肺炎由中國流毒全球。 林希澄這首詩的突出之處,在於其文氣極為充沛,以直斥其非的方式直搗人間不義的原由。我們常常會接收到這種訊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好像所有不幸都是不幸的人自找。「這不是隨機的天災,不是公平的屠殺」,確實,手停口停的人根本無法自我隔離。缺乏醫療物資的國家更加無法抗疫。「有些人死一百次,只是一個虛數」,平民的死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弱者,更不是因為他們是社會的「虛數」。而最觸動我的,是「憤怒使我們不輕易被雨打穿」,當我們體認到社會結構的不公義,義憤就會驅使我們尋改變社會的出路。「雨」可以是政權的宣傳攻勢,也可以是一切維護既得利益的打壓,但總之我們不會再是易碎、透明,會「輕易被雨打穿」的意志消沉之輩。我們再非脆弱而不禁風雨。因為我們「徹底知道『不幸』只是權貴者的託辭」,不過是維穩、麻木眾生的謊言。人百其身,即別人願意死一百次來換取死者的復生。表示對死者極沉痛的悼念。林希澄在這裡就是反用,我們不需要哀悼,而是要刺穿謊言。
林希澄的特別之處,因此就在其犯禁挑釁的精神。她固然同情世間的不幸,但更多的是從詩句中煥發出的道德思辯。理直氣壯之處,也就無用再借力意象雕飾。其語氣不在說教,也不在於說服他人,更多的是對既有道德成規與犬儒的責難,其思想灼熱發光之處,令人不敢逼近直視。我想,當下的香港詩正是催生這種詩人的最佳土壤。70年代的淮遠時至今日,依然能在詩歌裡進行道德觀念的革新,吾等後進更不能讓前輩專美。當然,誠如文章開頭所言,林希澄亦有其他面向,讀者諸君有意也請務必著力發揮。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今晨我為赴約而醒
漱洗,水裡有灰燼的味道,盆裡迴旋
仿如聲聲火的餘音。刮鬍刀上往年的
血漬又濕潤起來,抹了一唇一臉一鏡
從舊照片取下夏日白襯衫穿上
自枯焦的脖子解下粗繩索結上
妻為我準備的太陽已然破裂,漿液塗地
她囑我早歸,為小孩說完未完結的故事
出門,上大學後便沒回過家的鄰家少年
打了一聲招呼,只是我們都互忘了名字
車子開往市區,一路顛簸都是碾碎的廣場
磚頭,一台扭曲成廢鐡的自行車失控撞來
一聲輕響後我加速前行,反正在此之前它
已毀亡一遍又一遍反正之後它也無處索償
在電影院門口我下車走向我的初戀她
穿著一身喧嘩怒放的夏季碎花裙。她
承諾讓我牽手、接長長的吻,我和她
踏上電扶梯看見履帶把一個鞋子捲入
虛無,爆米花砰砰砰砰砰把孩子嚇哭
她承諾我許多春天,但在某段殘酷的
情節裡我一恍神她已不在身邊。外頭
天已不知黑了多久,滿天星星瞄準我
心臟。牆縫間有手伸出給我遞上一支
香菸,但這禁區就連磷火也不許升起
只有遠方燭光永不爽約地兀自明亮卻
無力為我點著一支香菸。妻來電,說
孩子已沉睡,已不再聲聲追問然後呢
然後。是我誤了鐘點?綽綽人影穿身
而過。她送的腕錶停留在碎裂的時辰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吳懷晨的詩集《渴飲光流》,應是這兩年台灣出版的最重要詩集之一。
其重要性既在其直面白色恐怖的主題,也在於其組詩長詩合一、抒情與省思開合有度的形式,更在於其最終的陡然高聳:它成為從純粹的存在論角度思考短暫此在的一種冒險。而這短暫此在,是詩中「在最卑賤的世界裡/也無一意志虛無」的勇者。
因此,革命問題也是哲學問題,一如吳懷晨在其後記所寫。這是一種自設了很高難度的寫作,在當下台灣詩壇也頗稀缺。整部詩集本身就像一股光流,時緩時急,讓讀者浮沉在個人的低迴與家國的磅礴之間。激流之中紛紛裸裎又隱沒的,不是歷史的殘渣,而是珍珠——那些迫使我們念記、同時還要反思念記的意義何在的人和事。
在我看來,《渴飲光流》最沉重的反思,在於義與不義之間的反覆。歷史的辯證法何為?正如詩集中其中一個最驚悚的場景,在第六十二帖:
……俄然一名新生拐倒在路旁
天使急趨,前扶
博愛浮現他面容
同當年他在昏搖黃光下拷打我們
乾癟的嘴唇是同樣那般溫柔。
天使在《渴飲光流》分別以「苦天使」與「站在睫毛上的一千個天使」兩種狀態存在,分別是墮落塵世與白色恐怖監視的象徵。他們的結合惹人不由得想到班雅明的歷史天使:「似乎正要遠離某個祂凝神注視的東西。祂雙眼圓睜,張開了嘴,展開雙翼。歷史的天使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祂的臉面向過去」這樣的一位存在。
緊接著是曾拷問普羅米修斯的天使向普羅米修斯借火——「向盜火者借火」——這個驚豔的意象戛然而止,意猶未盡。
這矛盾的天使還涉及轉型正義裡面,平庸的惡為自己辯護所留的空間、善又能做出多少的讓渡。如果我們把平庸的惡換一種說法「平庸的不義」,那麼如何避免成為「平庸的義」則是詩人以詩給我們的示範。畢竟詩不是歷史審判,吳懷晨多次流露出他真正認同的是魯迅式對暗黑的直面和投身,而不只是單純批判。繼而詩以高度的同理心去完成為亡魂招魂、乃至安魂的藝術。
這種藝術的危險在於,一不小心你會落入審美化歷史悲劇的迷津中。
在當代詩裡,有一位偉大詩人經受過這種質疑,那就是寫《死亡賦格》的保羅‧策蘭。他必然成為《渴飲光流》的「影響的焦慮」,繼承或者挑戰他,則是吳懷晨成為一個「強力詩人」的必經之路。策蘭的納粹集中營,在這裡相對應的是綠島,是六張犁,是博愛路172號的刑訊室。
清晨的黑牛奶我們晚上喝
我們中午喝早上喝我們夜裡喝
我們喝呀喝呀
我們在空中掘個墳墓躺下不擁擠
就像《死亡賦格》的恐怖之節奏如此歡快,吳懷晨的「林投葉賦格」(姑且用一個台灣植物去命名)驟眼看來也有著兒歌式催眠的魅力,似乎只是一個魔幻作家在重新定義「再教育」主題:
穿過林投葉
我們穿過林投葉
往嶙峋的海岸線
往炙熱的採石場
……
穿過五節芒
穿過西北風
我們變成小雨點
一點一點絳染梅花鹿
雖然「再教育」一點點露出恐怖面目,但詩人依然用魔法維繫這些被摧殘被改造的人的尊嚴,3b這一帖成為全書最迷人的旋律,愈是迷人,愈讓人揣測其恐怖。於是我們發現,「審美化歷史悲劇」是不存在的,因為美本身就是對不義的反抗,對被剝奪人權的人的重新賦權。林投葉、五節芒這些倔強的野生植物,成為這些殉道者的支柱、脊梁,最後融合為一,他們一起成為未來台灣的預言:
滿山淨白野百合,新生
搖曳,是一座座悲傷
溫柔但信心的塔,我們
穿過林投葉。
接下來是近半本書的多重宇宙的動盪,混雜著殉道者、倖存者的言語、一系列神話人物在今日台灣的日常受難、陶淵明形影神問答在一個當代知識分子身上的變奏……有時他們寄身於一隻超越薛定諤困境的貓咪,像波德萊爾的貓一樣「雙眼同看著永恆」;但有時他僅僅是一隻讀魯迅《野草》的青蛙,呱呱叫著睥睨世情,像一隻貓頭鷹,又像一隻蝙蝠遊蕩在夜裡各處,寫下騷動的每個人與鬼、甚至獨裁者銅像的命運。
終於去到第五十九帖,賦格再次出現,以極端反諷的形式完美「呼應」林投葉的浪漫主義。那是一篇反「反烏托邦」的哀歌,「普匪羅米修斯」、「薛匪西弗斯」等白色恐怖式命名,戲謔之餘不免沉痛,沉痛之餘又有對左翼理想的反思,讓我想起陳映真的豁達與矛盾。
在這首後賦格曲中突入的各種拼貼怵目驚心,一如:
穿過右後背肋骨折斷九支左側折斷三支腹腔積血嚴重肝肺破裂
腎臟一邊腫脹恥骨斷裂(下體遭重重擊)
這種來自被自殺的民主先行者陳文成的驗屍報告,完全「非詩」卻變成賦格難以掩面迴避的重音。該帖同樣以野百合的抒情作結,然而苦澀之味已經迥異於半部書前面的舒爽輕盈。
詩集裡穿插的「盜火者文本」比比皆是,都有直摧人肺腑的力量。對於我,最不忍讀的是丁窈窕的部分,女性主義的意象以雌性決絕之力喚起,經血抄寫無瑕歌謠這一紀錄,讓我想到另一個中國裡的女殉道者林昭。她們遭受極權與男權的雙重輾壓之時,本能以自身血肉作終極武器,其悽慘反而轉化為最明豔的那一股光流。
此際我不禁又想及我的香港,遲於大陸和台灣半個世紀,我們也出現了殉難的民主先驅,我們在獄中被折磨的手足們、姊妹們,她們也必須承受林昭、丁窈窕她們承受過的命運嗎?假如台灣人經歷過的一切,香港人也要經歷一次,我們終於不再是假裝的亞細亞的幸運兒而是更無外援的孤兒,那將如何?
來了,成群結隊的母親都來了
……一株白楊默默
角梟的眼一直都掛著死亡
我是那唯一開口說話的
時間在我裡面。
到底誰是唯一開口說話的?我們都說:「人亦有言」、「石亦有言」,我們都可以是這開口說話的,但當他是「唯一」那則是一種自覺的承擔。成群結隊的母親曾經出現在莫斯科探監的行列,出現在天安門母親的行列,當然也在六張犁認屍的行列裡。她們被迫消聲之時,詩人喚起一個鬼魂替她們長嘯:時間開始了。
在全文引用政治犯詩人曹開的詩作的第五十六帖裡,「流」的最原始秘密被註釋道破:「常有政治犯經多日審訊無眠後,視野所見皆流態,萬物像水一般流。」那麼,詩人何以需要痛飲?痛飲這種殘酷、這種虛無對存在的否定,是夸父追日之後渴極了的姿態。光之流本無所謂滋潤或燒灼,一如關於歷史殘酷的詩本無所謂安慰或者加劇疼痛,詩人引領讀者去窺視光流劃分開黑暗之一縫,痛飲還是淺涉,視乎你的修為。
吳懷晨的文字則是承接光流的酒盞,也堪玩味。首先,那些極其浪漫主義的字句要放回去那個時期的理想主義者口中理解,是其角色基於自身本色的裸裎,不能代表吳懷晨的詩語抉擇。他真正顯露自己的時候,文字總有林莽山靈之氣,也是當代詩中罕見,有如山海經的濃墨重彩版本——苦難的絢爛最終解放苦難。
而他的思辨體詩行中,同時又流盪著尼采主義者的革新蛻變衝動(詩中多次出現「末人」,呼應隱形的「超人」,但吳懷晨沒有徹底否定、放棄前者,倒似以後者給前者加持),那部分則不知屬於他筆下的先驅還是他自己,總之都有超越漢字陳義的血氣方剛,又讓人想到他的遠師魯迅。
全詩最神祕的,還是那隻貓,牠總是與星空一併出現,卻不屑於與道德律一起審判世人。這時刻提醒我,本文開篇就引出的命題:在一個宇宙大背景中談論一時一地的革命悲劇的意義何在?或者說,我們如何為這些悲劇爭奪出不亞於自然界進化生變的意義來?
在光流中洗刷的珍珠,讓我想起智利詩人勞爾‧朱利塔的長詩《大海》,這首為智利白色恐怖時期被扔溺海中的死者招魂之詩。我曾評論此詩曰:「詩歌的招魂儀式並不轟動、不危言聳聽,甚至拒絕輕易的讀解,然而其回聲深邃漫長,就像電影《珍珠鈕扣》El botón de nácar裡水的聲音一樣,適於反芻歷史苦澀的味道。」
因此也許不是水在招魂,也不是光流在招魂,一首好詩會直接成為原本缺席的鬼魂本身,詩人適時退隱把語言呈為光流,以供渴極的夸父與普羅米修斯痛飲。吳懷晨的這本詩集向這個幾乎難以企及的境界邁進了一大步,讓我們這些耿耿於歷史的勢利的渴者也能分享他的酣暢,如此這般,選擇作超越之貓還是孤介的貓頭鷹,倒不是最迫切的問題了。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