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隨庭:
你那邊的天氣可好?陽光燦爛還是烏雲密閉?心情可有隨天氣變幻?
記得我四年多前到新加坡國立大學作訪問研究一個月,時值冬季,但日日酷熱,午後總下一場天崩地陷似的暴雨,使城市漾著濕鬱的氣味,幸而室內與室內的接駁非常完善,從友人在勿洛(Bedok)的家到大學圖書館,幾乎不受風雨吹打。那時候一個人,也沒有一個等著自己的人,雖已擺脫了「為賦新詩強說愁」的年紀,還不禁因無定的陰晴而自憐,在往返越南胡志明市探訪一位剛結婚的女友人後,我因她乘車時睡倒在我肩頭的錯覺而寫過一首英文詩,並給我在國大的導師Philip Holden教授過目,結果他不予置評。大概,錯覺不應釀成錯誤。那旅程過後,我只出版了一首詩,從新加坡的意象展開對重視寵物多於原生家庭的人的想像:
忘犬
牠的肉身終於涼了,終於
半點溫度也沒
留在淡馬錫的蓄水庫
旁邊。有新樁柱
狠狠打斷未成石油的
肋骨,不過今天的事。昨天
公立醫院旁邊
有新症確疹,需要
骨髓持有者吠一吠作實。
陸地總有慢悠悠的熱風
和午後無縫的大雨,蕨蔓
以其網絡獵頭,而
河口早已斷線,讓夜蟬
像風箏回到風。這促成了
一次病變。或許。遠方的家人
也終於涼了。
之前在中山大學給來訪的華僑中學學生上課,憶起了新加坡,多虧是次作家節的機會,可再次想起美好的點滴,如普魯斯特所言:「唯一的天堂是已失去的天堂。」尤其如今困於家的四壁,與父母在狹窄的空間重覆而又重覆地聽新聞報道著一個慢慢沉下去的世界,踏過的異域便份外放光。
說實在,疫境喚起寫作靈感,但伴隨的無謂感卻把一切壓下來,寫出意義、價值、真理又如何?都無法穿過深不見光的隧道,當然,這只是苦難中等候至無可奈何時的消極想法,但當下仍面向陳腐、謠言與各人彼此分裂的執著,又可以如何?這段時間,著實無心寫作,以下是一首聊以誌記的詩作:
居家
感覺與不算屋的小單位相連
肌膚貼上牆身
牙齒陷進地板縫
雨
不過下在窗外,反正
到處都是自然之物
比如三個木瓜、含積雪草的潔面乳
如此一天,或一輩子
愈漸不重要
新聞數字不重要停了呼吸不重要
一杯茶
不懂世事只知自己放涼
也是自然之物
澄綠的肉身用力排出輕煙
藏著一座工業之城,由盛而衰
某本講盛衰的書
也已貼上牆身
神在這小單位內
開啟網上崇拜便與我們同在
另一位神
精緻切成的種種室內,許多人
努力造謠與清算
是屍體裡的蜂巢裡的小蜜蜂接連居所
釀我們想像的仇恨與盛景
這封信暫且以詩會友,隨函附上拙作《後人類時代的它們》一本,期待下次續聊,願你身心安寧,文思舒暢!
繁裕 字
二零二零年八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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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繁裕:
你好!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上海剛由酷暑轉入初秋,空氣有了溫潤的涼意,浮躁的心情也不自覺隨之降溫。在赤道的新加坡生活了十五年,這是我久別重逢的秋天,我很期待。
離開新加坡搬到上海前,十五年的物品我只裝了兩個大行李箱。並非我是斷捨離的高手,而是我壓根沒想到與新加坡斷離,甚至潛意識裡想留下絲絲點點的生活痕跡,期待它們像暫時斷開的電路,只要我一踏上新加坡的土地,電流就瞬間接通,熟悉的聲光化電一如既往點亮我,仿佛我不曾離開過。離開新加坡時是上海的冬天,於是我將整個夏季的衣物都留在了熱帶,計劃今年往返兩地至少三四次,可慢慢搬運所需。沒想到,一別就是大半年,回去變成了無法實現的願望。你在信裡回憶了在新加坡交流學習的時光,令我又不可救藥地想念起新加坡來。那些寬闊的雨樹,我深愛和思念的朋友們。今年夏天少了絢爛的舊衣衫,新買的衣裙雖然新鮮,卻也覺得彆扭而無味。
疫情來臨時我在湖南老家等待過年。原本父親這邊的親戚都要來我家,在上海工作的先生也將在節前趕回,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共度春節。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每個人的陣腳,約好的親戚們心照不宣地不再聚餐,擔心春運交通的風險,先生也決定暫留上海。我父親精心準備的團圓飯菜單,前後修改了四次,最後只剩簡單的三菜一湯。我也面臨選擇,是留在老家陪伴年長的父母與奶奶,還是回上海與獨自過節的先生團聚?當時我們樂觀地估計,疫情或許能在正月十五控制住,大家都能恢復正常工作。但不安的氣氛已開始蔓延,我不忍留先生獨身在上海無人照應,年後第二天便買了機票回去。母親開車送我去機場,沉默多時後,她終於開口說:「雖然我很捨不得你,但我不能挽留你。你回上海跟他在一起是對的。」我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我永遠記得這句話,這是疫情帶給我第一次切身的痛,它逼我在最愛的人之間做出選擇。
我讀到林徽因的一首《小詩》,最未一節,她寫:
「我不敢問生命現在人該當如何,
喘氣!經驗已如舊鞋底的穿破,
這紛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子模糊,
還是赤腳方便,去認取新的辛苦。」
新的辛苦是多方面的。你提到「聽新聞報導著一個慢慢沉下去的世界」,我也因日夜看新聞引起的生理性胸痛,而不得不戒斷社交媒體。提筆寫作似乎是迫切而理所當然的事,然而我太認同你所說將一切壓下的無謂感,那對內心的叩問:「寫出意義、價值、真理又如何?」有段時間,我活在倖存者焦慮中,覺得如常生活,甚至寫作的餘裕都是一種奢侈特權,而享受特權是有罪的。如你詩中所寫的一句:「澄綠的肉身用力排出輕煙」,生命的重寫日常的輕,對比太過慘烈。怎麼寫似乎都太輕了,犧牲不容矯飾。然而我又想,在本無意義的生命裡,如果不去珍惜和把握我們擁有的特權,還有甚麼聊以慰藉的呢?其實太多人已經在這樣做,努力地工作求生,在分裂與夾縫中尋找一切快樂因子。苦中作樂便不再是苦,而將重重的尾音落在樂上。我也受到感召,獲得力量。我不能拯救和挽留逝去的生命,也無法療癒萬千心靈的傷痛,但仍應用力地活著。如果當下寫作是痛苦的,我就擁抱造種痛苦。不同形式的痛苦發出共鳴,也是生命強健的樂章。與你共勉。
你的著作己經收到,我將仔細拜讀。也附上我的一本小書《孕魚》,希望有機會與你交流。期待下次來信,願你一切平安,充實愉快!
隨庭 字
202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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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隨庭:
感謝來信和《孕魚》,甚是欣喜!
讀著你離開新加坡的經歷,想起余華《許三觀賣血記》讓我最深刻的一段,於是立時翻出來:「許三觀看著他和許玉蘭十年積累起來的這個家,大部分被放上了那兩輛板車,然後搖搖晃晃、互相碰撞著向巷子口而去。」你說你十五年的物品只裝了兩個大行李箱,生命壓縮的濃度似乎更高一些呢,大概你已從現實偶爾的尖銳,學懂如何分辨甚麼重要、甚麼不重要,藉捨斷使活著更輕省。
很高興地告訴你,我下月中便要結婚了。在籌備過程中,因疫情而感到快樂的無定,得非常趕忙地通知親友、籌算不同婚禮規模的安排、預備臨時變掛……幸而這尚未消蝕對婚姻的期待。在華人社會,或許尤其香港,結婚是件頂消耗的事,除了金錢、時間,還有人際間的感情,就是許多婚禮的繁雜細節所觸發的「互相了解」可為日後的離婚埋下伏線。
在大學上課時,問學生對婚姻的看法,逾半悲觀,讓我疑惑在大眾媒體鼓吹個人與理想之下,人們除了沉緬於慾望飽滿的自己以及不能實現的電視劇式的理想愛情外,還可把感情伸往何處?這讓我想及你為丈夫的緣故留在上海,箇中的犧牲與掙扎可能在一些人眼中是受制於傳統觀念的苦果,但卻實實在在地滋長了人與人連繫最原始的偉大之處。
最後略談《孕魚》的讀後感。因做學術工作與文學雜誌編輯的緣故,經常被迫閱讀,常覺乏味,本想看畢你的書的頭一篇短篇小說後便速讀其餘,然後翻了幾頁便想草草讀畢第一篇。可是,在閱讀過程中,漸被你鎖緊的人物細節吸引,愈見味道:《老店》那個不斷角色扮演般說著別人從前跟自己說的話的父親、《孕魚》中像黑魚的胎兒與充滿身體意識的母親、《流鶯》裡因錢被兩個兒子逼到崩潰邊上的妓女……一個個角色在耐心描寫下穿透瞳孔、產生感覺,這讓我自慚一直以來寫得太急,積習未改。(小時候,我會把小學舊練習簿用不著的空頁撕下、釘成小本、畫上漫畫,很多時,一兩頁鋪墊後便是連場簡潔的大戰。)在你的作品和信中,我讀到一份慢悠悠的、進入事物的重量,讓故事不流於單薄地承載意思,且記錄生活的條紋和質感,實應向你好好學習。
希望之後你能把大作投到《字花》,相信審稿編輯們都會喜歡你的作品。願你、丈夫與家人都能在疫境下平安,心存小確幸。期待日後面聊!
繁裕 字
二零二零年十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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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繁裕,
你好!收到你的第二封來信,不勝欣喜。在上海的書店裡給你回信,緩緩思索著你提及的生活與文學,自身經歷和回憶便也如秋水,不經意湧漫心中。
今年作家節的主題是intimacy親密關係,剛好你提到下月中結婚,實在替你高興,衷心祝福你擁有和諧美滿的婚姻。我結婚較早,基本上可用中國一度流行的詞彙「裸婚」來形容。我們在第一次約會的國家圖書館室外小花園舉行簡單的儀式,見證者只有三位親友。在現場的指示牌上,我寫上了一句話:“An odyssey in married life, a social experiment by XX and XX. ” 那時我還很年輕,對婚禮的繁文縟節一概不在乎,卻興致勃勃地將婚姻看成一場冒險和社會實驗。六年過去,慶幸我對這場冒險還懷抱當初同樣的熱情。這場實驗加入了更多變數,結果依舊無法預判,我們仍帶著好奇與探索的心境,日復一日小心而甜蜜地進行下去。
我想,親密關係帶有一種迷人的實驗性,當下真誠的篤定並無法斷言未來的幸福,好的親密關係大概需要一點運氣才能獲得。但情感的箇中滋味卻是簡單而直觀的,就像罐子裡的糖,一嘗便知。甜,還是酸,或酸酸甜甜,愛不愛吃立時便有判斷。在疫情蔓延的孤獨困頓裡,好的親密關係是不可或缺的那一點甜,而壞的親密關係則是避無可避的苦澀。社會新聞裡親密關係崩塌造成的傷害,總是更隱秘亦更鈍痛,更令人唏噓。我始終相信,親密關係的力量是巨大的,我們將摧毀或拯救的鑰匙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在社交距離被規定得如此嚴格的今日,親密關係間的距離卻被壓縮得更緊。我們似乎不得不重新審視,網路打開的無限虛擬世界背後,人與人共處一室、同桌吃飯的情感流動。我曾在指導中學生寫作的講座中,邀請他們思考疫情後生活習慣的改變,例如家中買菜的方式、空間的歸屬甚至洗澡的順序等等。從大家七嘴八舌的回答中,我觀察到真實生活有趣的細節,人們如何打開自我再接納彼此,磕磕絆絆亦不乏溫情地構築新的、平衡的親密關係。
我想起你創作的小說《後人類時代的它們》,用冷靜的筆調寫出人類種種殘酷的現實。人性之複雜黑暗,借抽離的天使與機械視角,方能精準地書寫其扭曲與荒謬。我亦深有同感。在疫情數位不斷攀高的時期,控制手段效果尚不明朗,我感受到城市的死寂與大眾內心的焦灼,找不到合適的敘述去表達現實。我也曾想像類似天使的故事結構,在比現實更高的空間,有那樣足夠睿智、能預知未來的女使,會為人間所有的事件劃下清楚的開端與終結。她能告訴我們,災難終將在某個具體的時間結束,一切都將恢復如常,滿足人們無望的盼望。科幻的敘述越是精巧宏大,現實的底色似乎就越悲涼絕望。疫情令我滋生出過去不曾有的一些感知與想像,我咀嚼它們,希望將它們編織成擲地有聲的故事。
最後,謝謝你對《孕魚》的評價與鼓勵,我也非常期待有機會在《字花》發表作品,與香港和各地的讀者透過文字交流。再祝新婚愉快,平安順遂!
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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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中央政法委長安劍悼念了吳孟達,不久之後又重溫了他和周星馳在一次TVB台慶時的相聲,表演內容並不婉轉地諷刺了TVB待薄員工。不想細說長安劍是怎樣的平台,但那樣的悼念顯然與吳近幾年的好幾條社媒po不無關係。一個創作者被如此釘在那裡,而他失去了解釋的機會。它或者會被淡忘,卻不容辯駁。喜劇演員的反叛成為現在的奢侈品,這肯定是最壞的時代了。
我們為什麼笑。以及,為什麼讓人發笑是如此值得尊重的表演藝術,這兩件事已經模糊了。我們在嘲笑誰,還可以嘲笑誰。諷刺的勝利建築在哪裡?喜劇是不能粗暴搬運的,也無法脫離那種反叛的生長慾望。香港的很多喜劇橋段北移之後讓人笑不出來,因為它失去了反叛和嘲諷的根基。我們的笑真的只是因為那些文不對題,那些俗諺俚語,那些屎尿屁無厘頭嗎?這些文不對題俗諺俚語屎尿屁無厘頭換了並不重要的對象瞄準之後,它們當然不好笑了。不僅僅是喜劇演員們跨過地理上的河,笑聲本來不該以此為障礙。這肯定是喜劇最壞的時代了。
當他們試著要擁抱些什麼的時候,觀眾們就笑不出來了。是的,他們曾經留下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當年想要唾罵或嘲諷的對象說不定還在,重要程度不同了,普通人更卑微了。在他們想要面對明天的時候,笑也不能成為支柱。
吳孟達曾經有許多精彩表演,嘲諷官僚,嘲諷教條,嘲諷拜金,嘲諷好色,嘲諷虛偽。不管是刻意為之,還是敬業的跟稿,他可能不會想到自己會變成被利用的符號。這既是喜劇的悲哀,也是我們的悲哀。黃偉文給梅艷芳寫過一首《笑》的歌詞:我不笑就會哭,因此我無法停下笑聲。
笑的的確確在慢慢絕跡。我們啊沒有明天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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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世界報復,首先是學習認識,它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
聲演者:張利雄
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不一定會以為這封信是給你的。你並沒被發現,並沒被送走。躲在自己的小角落裡,幾乎是安全的。幾乎。過去的每一天,就是學習維持這種,隨時可能被發現,可能被送走的安全。
你好嗎。你最憎人這樣問你。你最憎人講這種似問非問只為門面的話。認真回答會得罪人,不認真就得罪自己。人說,認真就輸了。你不懂如何不認真,你不懂為甚麼人們要發明各種不認真的方式來存活,為甚麼必須存活得,這般苟且。你瞧不起這樣存活。尤其是你的校長、老師、父母那種。
你不好。但世界更壞。你把自己關起來。世界把你關起來。今年之前,你至少可以用上學或溫習或課外活動的名義,在所謂學校與所謂家之間,浪。太陽下山,幽暗延宕不斷。你在幽暗𥚃沒有影子,走過的地無痕,就叫安全。只有你自己知道,你仍活著。如貓,你憑觸鬚感應前行。只有這個幽暗未黑的時間。很快你又要憑觸鬚步步回去父母的家。幾乎是陌生,人的家。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只有很少的時間,屬於你自己,不需要按照陌生人的指令,擺佈自己的身體。有時你摧殘自己的身體,這樣讓你感覺活著,知道這個身體還是你的。
但今年,彷彿這些自由的縫隙也沒了。你被困在房間在桌子旁在牀上。沒有離開的理由。人們愛問理由。現在,連上學、吃飯都不是一個出門的理由。你被困在一個所謂,家的地方,整天被家,人所監視。網絡新聞上每天都有人被捕有人上庭有人被判有人被加刑。被捕的那一刻你被懷疑乜嘢乜嘢跟你被鎖起來的原因不一樣。任何事情好像是有一個程序但你逐漸明白程序只是用來阻隔像你這樣的人。當你問老師我可不可以乜嘢乜嘢時她就說這不符合程序。現在的社會仍然有各種看似繁複平等而且大部分時候極其無聊的程序但最後一切又都可以被推翻。推翻不需要理由。有人可以不按程序作任何事但那不是你。特權不需要理由。家不需要理由。何況國。
以前凡寵物跨越國家邊界就需要被關起來,或所謂,檢疫。今年所有人都成為寵物。被當作寵物自然是難堪的。你不是唯一。你至少不是廢物。一線之差。即使你被當成廢物,你也可以拒絕配合被廢棄的方式。這可能就是生而為人最大的挑戰。即使如何被安排,也總會有方法讓人們的期望落空。
我小時候被當作考試機器,又不讓出門,長期一個人被鎖在狹小的長方型匣子,於是學會在有限的空間運用有限的資源無限地幹跟考試無關的事情。跟所有死物聊天、跟他們合作演話劇、綑著毛巾在牀與牀之間飛來飛去、尋找及朗讀家裡可見所有中英文字並將之重新拼湊,包括石油氣罐上的與衣物洗滌指引。這些漸漸會成為我往後四十年,面對世界的鍛煉與裝備。仔細看看你周圍每一樣物事,有甚麼方式可以跟它們玩,超出門外人的預期與想像。拒絕配合世界的自我鍛煉與裝備。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可幸那時沒網。顧名思義,天網恢恢。你以為看到全世界,其實是全世界在看你。你以為你是自由的,但你網上看到的世界,跟你看到的校長訓導主任父母代表的那個世界沒兩樣,一個不斷複製自己的系統。如果你要跳出這個系統,你必須要使盡渾身解數,找一些你通常不會看,你的網友也不會看的東西。這是甚麼意 思呢。嗯,我在書架上隨手取薄薄一本為例:吳鐸的讀書札記,是紀念恩格斯著《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發表一百周年,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一九八四年九月第一版,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刷,定價0.75元,書厚半公分。你可能很奇怪,這樣過時的書怎會有讀者,還再版。嗯。
看。第九十七頁引《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恩格斯的話:「國家是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上的產物;國家是表示:這個社會陷入了不可解決的自我矛盾,分裂為不可調和的對立面而又無力擺脫這些對立面。而為了使這些對立面,這些經濟利益相互衝突的階級,不致在無謂的鬥爭中把自己和社會消滅,就需要有一種表面上駕於社會之上的力量,這種力量應當緩和衝突,把衝突保持在『秩序』的範圍以內;這種從社會中產生但又自居於社會之上並且日益同社會脫離的力量,就是國家。」有點意思?作者進一步解析,「國家的形式紛繁複雜。有奴隸制國家,有君主制、貴族共和制和民主共和制等不同形式。但是實際上都是一樣」,「奴隸沒有任何權利,始終是被壓迫階級,不算是人」。「即使在最民主的資本階級共和國裡,無產階級和勞動人民仍處於被剝削、被壓迫的地位。」活在當下,你對於不可調和的對立面、駕於社會之上的力量,或不算是人的階級,應該都不會太陌生?只有思想不會被困。向世界報復,首先是學習認識,它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然後有一天,可能你會明白,校長訓導父母,他們如何成為他們。這樣,才有可能,超越他們。
自我鍛煉與裝備,你總會找到你喜歡的方法,及你身體喜歡的。總有好玩的。
靜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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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利雄(Holmes)
生於香港,畢業於香港知專設計學院主修廣告設計。現為自由身演員、舞者及平面設計師。以多種身份和眼光探索劇場及表演藝術,近年積極投入創作及參與各類型劇場表演。
創作作品包括《現場》2019於CCDC舞蹈中心主辦之《二延體》與聲音藝術家劉曉江及編舞黃杜茹共同編創;言吾寺《瑪吉阿米》(香港及台灣版)發表於《不貧窮藝術節×香港》及台灣《恆春現場》。
近年參與演出包括浪人劇場《一劍蜀山》、《大熱幻景》、《自由樂園》;李偉能《出竅》(舞蹈新鮮人系列)、《世界(曾經)是平的》(香港及韓國版);不加鎖舞踊館《身體運動》;言吾寺《尋找哈維爾》;影話戲《一絲不掛》;譚孔文《異質沙城.洞穴劇》;影話戲x斐劇場《誰缺席了》、《誰又缺席了》(首演及重演)。
此項目由香港藝術發展局「Arts Go Digital 藝術數碼平台計劃」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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