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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竇──徵稿選】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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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文學,不論古今中外。情緒強烈的時候會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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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離開香港去美國之前,送了我一條金魚。他說,看到這條金魚,就等於看到他。

    我看著這條密封在透明膠袋裡吐著泡泡、來回游動著的金魚,心裡實在很想說,你怎麼會是牠,你有一片海洋,而我才是這條膠袋裡的魚。可我最終還是甚麼都沒有說,只是從他手裡接過這袋金魚。金魚很漂亮,橙金色的鱗片在燈光下閃爍著。我向來不喜歡養動物,畢竟照顧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但這是林意送給我的,而且,只是條金魚罷了。養一條金魚應該不難。

    我說,我要替牠取名為林意。

    林意只是笑了笑,打開門。「我走了,拜拜,好好照顧自己。」門關上。沒有再回頭。

    我和林意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在侷促又狹小的空間裡,我們的世界有了短暫的交疊。兩年前,灰霧漫天的那日,我與人群一起亡命般逃跑著,灼熱的感覺燒在眼睛上,逼出無法停止的淚水,眼見危險一步步迫近,我只得躲到一條小巷裡去。在迷濛間我看見了縮在樓梯後的林意。我沒多想,也把自己縮了進去。

    「好逼。」林意說。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說,沒辦法,忍忍。他探頭看了看外面的情況,我也隨他視線看了一眼,人群亂成一團,灰藍色的硝煙不斷從遠處拋擲、冒出。他忽然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呼吸不了了,我們都。」

    那天之後,我認識了林意。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城市越來越窄,每個人的空間都太容易重疊在一起,我們根本不可能會有交集。畢竟,我住在深水埗劏房,林意住在寶馬山私樓。他初次來我家時,臉上那些細微的變化,包括那微微張開的嘴、眼睛裡放大的瞳孔⋯⋯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我家走了一圈,看了一圈,然後在窗前停了下來,默然地看著窗外。我家窗外沒有甚麼風景,更不可能有海景,難得的一些街景也被剛搭建的棚架擋住了。他站著看了好久好久,才忽然說:「不是很搞笑嗎?這麽小的一塊地都要擠進一橦大廈。」

    我說:「土地供應不足,你怎麼會懂,你住的是千呎豪宅。」

    可林意說,問題不是在房子有幾多呎。他透不了氣,好辛苦,好逼。

    透不了氣、好逼。林意常常掛在口裡的話。兩年了,這個城市確實是越來越擠迫了。我有時看著窗外已經蓋好的那橦大廈,會想,這麽小的一個城市,竟然容得下這麽多的小方格,小方格裡,不知道又住上了多少人。大廈越蓋越高,天空被分割成一格格,可以站的地方越來越小。站在街上,隨時都有人與你靠得很近,你和那些人靠得這麽近,但你卻與他們完全陌生。好奇怪。只不過,也許對林意來說,更難以忍受的是,在這麽擠迫的城市裡,連呼吸都要變得困難起來了。

    其實我也很替林意高興的,他終於可以到沒有格狀的天空下大口呼吸了。除了這條缸裡的林意。

    我養了牠兩天了,為牠買了一個小小的金魚缸。我不懂得養魚,以為只是定時換水,餵點魚糧就足夠了。但我每次看牠,都發現牠不是在水裡游著,而是常常把頭鑽出水面張著嘴巴。我告訴林意,他說,這是金魚要呼吸,牠在水裡透不了氣。我說,好麻煩,你回來照顧牠好了。抱怨式的撒嬌。但我知道林意不會再回來香港了,他在這裡也透不了氣。

    我到旺角金魚街買氧氣泵。沿著彌敦道一直走,我又回想起了與林意的初遇。後來,我們也經常走在這條路上,和其他人一起在牆面貼上一張張寫著不同字句的紙。但漸漸,沒甚麼人敢來貼那些紙了,這條道上也變了許多——倒下的鐵馬漸漸變成用紅色封條連著的鐵支,地上被擦掉的字句、白色的印痕越來越多,本是貼滿了牆上的紙卻越來越少。林意看著灰牆上的白印,他說覺得自己的胸口有點悶,好像呼吸不了了。

    現在我走在這條道上,卻發現連這些印痕都要漸漸消失了。

    安裝好氧氣泵之後,小魚兒終於回到了水裡去。牠在魚缸裡一圈一圈地游著,我輕輕地用手指碰了一下魚缸,牠看到之後就游了過來,隔著玻璃與我的食指碰觸。我心裡有點歡喜,卻又想到,如果他也是這樣就好了——輕輕一逗,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我觀察了好幾天,牠都沒有再浮上水面張嘴呼吸。我以為牠終於習慣了魚缸裡的生活,看著牠能吃能喝能游,便沒有再花時間留意牠,只是做好主人的職責:早上餵一次魚糧,三天換一次水。幸好養魚也不需要花費太多精力,畢竟我的工作也很忙。我只是偶然想念在美國的林意的時候,我才會看看這條缸裡的林意。可我總覺得牠不像林意——他明明不是一條甘願活在缸裡的魚。

    這晚,我工作到深夜才回家,身體疲累得很,所以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直接睡著了。在半夢半醒之間,我聽到細微的「砰砰」聲。我一向淺眠,很輕的聲音就能把我吵醒。林意曾說過,像我這樣喜靜的人,根本不適合住深水埗。確實,除了隔著一個木板的鄰居走動聲可以聽得一清二楚,不論多晚,深水埗的街頭上總是有飛駛而過的摩托車聲和跑車聲。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超速駕駛是犯法的。可我也無從選擇,我只能住在深水埗,也只能住在這間劏房。

    我抱著昏昏沉沉的腦袋起床,摸著黑打開燈,把家裡環視了一圈,想尋找聲音的來源。直到我看見林意正在用頭撞著魚缸時,我瞇著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許多。我立刻走到魚缸面前,只見牠快速地游了一圈,然後撞了幾下缸,來來回回重複不斷。也不知道為甚麼,看著這條金魚,我腦海裡竟浮現起林意的臉,心臟忽然咚咚咚地跳了起來,胸口左下方的肋骨也開始有些隱隱的鈍痛。我慌張地拿起手機,打了通電話給他。

    「你還沒睡嗎。」林意說。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刻,我才終於安心下來。

    「金魚在撞缸。」我以平靜的語氣說,努力地壓下聲音裡的慌張。

    「不要擔心,魚兒會撞缸的原因很多的,也許是因為適應不了環境、水溫不適合牠、沒有清潔飼料。對了,金魚對光的變化也很敏感……」林意溫和地替我解釋著。我仰臥在床上,聽著電話傳來林意的聲音,我覺得他此刻好像也躺在我的身邊,擁著我,輕柔地在我耳邊細語。「你有在聽嗎?」也許是聽不見我的回應,林意確認了一下。

    「嗯,我有在聽。」我回過神來,看了一眼我身旁空著的位置。

    「先好好休息吧,有問題再打給我。」他說。

    「好。」我掛掉電話,把頭陷在枕頭裡。我想回到有林意的夢裡。

    第二天一大早,我按照林意說的,買了調節水溫的加熱棒,買了熒光燈,也換了別的魚飼料。我覺得好麻煩,一條小小的金魚,居然這麽挑剔,不過這樣的性子倒是很像林意。本來打算買完東西就走了,可是臨走時卻瞄到了金魚舖的角落裡擺放了個很大很精緻的長方形魚缸。我想起了家裡那個小小的缸,想起牠在那麼小的一片水裡游著圈兒。最後,我想起了林意——林意一定覺得好逼、好辛苦。結果,我把那個魚缸買了下來,還買了些漂亮的裝飾品。

    大魚缸在我狹窄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突兀,可是這些都不要緊。我安上氧氣泵,用加熱棒調節好水溫,放上熒光燈,然後把小魚兒放了進去。我放了些新買的魚糧,這次買的魚糧比較昂貴,應該會適合牠吃。我看著牠游上來,露出半個頭上水面,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吞著魚糧,有點笨拙的模樣,忽然覺得牠有些可愛。我點了點魚缸,對牠說:「你要好好活著,替林意陪著我。」弄好這些之後,我便趕往了公司上班。

    我不知道的是,原來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勉強。無論是遠走他國的林意,還是這條缸裡的金魚林意,怎麼樣我都無法留住。

    當我回到家時,我看到在那個精緻得過分的魚缸裡,只有牠的身體孤零零地漂浮著在水面上。牠張著嘴,卻沒有吐出泡泡,魚鰓已經沒有再動了,凸出來的眼睛還是睜的大大的,有點像是死不瞑目。我從水裡把牠捧出來,仔細觀察時,卻看見牠那小小的頭破皮了,上面還有些血絲。

    也許,這條金魚真的是林意。牠要的不是換一個更大的魚缸,而是回到一個沒有牆壁、不需要靠著氧氣泵呼吸的世界裡。我和林意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甘願忍受在魚缸裡生活的人,是我,而林意不可以。只是,林意可以找到他的一片海洋,而這條名為林意的金魚只能死在缸裡。

    我找了一個木匣子,把牠放了進去,打算找天埋葬了牠。這次我沒有告訴林意金魚死掉的事情。我大概也不會再打電話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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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字

    第五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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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字

    第五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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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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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困獸竇──徵稿選】人間道
    • 【困獸竇──徵稿選】貓鳥
    • 【困獸竇──徵稿選】拉斯科洞窟壁畫
    • 【困獸竇──徵稿選】金魚
    • 【困獸竇──徵稿選】倉鼠
    • 【困獸竇──徵稿選】群生
    • 【困獸竇──徵稿選】隔離與隔離
    • 【困獸竇──徵稿選】內有一犬,無法登出
    • 【困獸竇──徵稿選】我的小狗
    • 【困獸竇──徵稿選】棄貓
    • 【困獸竇──徵稿選】聆聽髮膚脫落時
    • 【困獸竇──徵稿選】陰差陽錯
    • 【困獸竇──徵稿選】人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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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注
    • 不現實的人,或孟浪的上海
    • 《血色大地》:在1933-1945年間,人類究竟如何謀殺了那一千四百萬人
    • 【序李顥謙詩集《夢或者無明》】魯賓遜或者奧德賽
    • 夜幕降臨時,讓我們起舞——《一無所知的夜晚》
    • 「彳亍」而行的鬼魂
    • 試譯Eric Yip的詩Fricatives
    • 六種品品:由零開始的食之旅程——不加鎖舞踊館年度製作《品品》
    • 不現實的人,或孟浪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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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光
    • 【史後生物】枯毫選詩六首
    • 春祭
    • 理髮記
    • 【史後生物】枯毫選詩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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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焦


    【困獸竇──徵稿選】人間道

    蔡傳鎮
    其實寂寞就是自已一個做飯可以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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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劑麻醉
      射一撮火藥
      後再灼柴化煙
      又可挖坑蓋墓
      決不加工製成葷菜
      众曰慈悲

      轉注


      不現實的人,或孟浪的上海

      浪子
      原名吳明良,廣東化州人。詩人、前媒體工作者。
      SHARE

        「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所以在現實面前……」

        「不,我是現實主義者。」

        「你是現實主義者
        那麼其他的人是什麼?」

        「其他的人是現實。」

        ——孟浪《不現實的人》,2003

        孟浪讀大學時在宿舍照的照片,攝於1981年或1982年

        孟浪是誠實的。誠實,多麼高貴的品質,作為一個人的、以及作為一位詩人的。誠實是品質,也是不可替代的勇氣。孟浪深知自己是誰,所以他寫下《不現實的人》時,直面的是他自己,本質的自己。

        孟浪是孟浪自己的理想主義與理想主義者,僅關乎一心,與他者無關。理想,在更多的時候或許只是一種心境,漫長的,又抑或是短促的。

        「其他的人是現實。」而現實的進行時從未停歇,日復一日又復一日,正在進行的重複,還會一再重複。災難發生,再發生,一再發生,直至不忍目睹,還要你瞪著眼睛一直在場。更殘酷的是,我不能悲傷的坐在你身旁。

        哈利路亞,只有耶穌基督在復活中,也只有耶穌基督可以死而復活。人類死了就是死了,是沒有任何機會復活的,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

        眾所周知,沒有人可以討論不存在的東西,被大象踩到才是真實的。我看見,沒被踩到人都認為房間裡沒有大象,這是真實的現實性,雖然現實性不是現實。

        多麼魔幻啊,現實性不現實;多麼分裂啊,現實不在現實性中。這就是我所在的地方,這是我所生活的時代,這是後1984的美麗新世界。

        四月的一個淩晨,醒來後再也無從入眠,繼而湧入一堆堆的胡思與亂想──忽然就想到非常時期的上海,想起詩人孟浪的一首詩,想念出生於上海病逝於香港的大鬍子孟浪。

        詩人孟浪,原名孟俊良,生於上海吳淞,祖籍紹興──那是一塊長出過一堆硬骨頭的人的地方。不過,孟浪這個名字是屬於世界的,而俊良──關於俊良的所有呼喚,它是專屬於杜家祁老師的。只是,沒有任何呼喚可以挽回一個人的生命──2018年12月12日,孟浪因病於香港去世。

        命運,會把一個人帶向未知的任何地方的。1995年9月,34歲的孟浪離開上海前往美國,自此居留海外。2006年年底孟浪開始在香港長居,從事自由寫作、也從事文學編輯和獨立出版活動。2015年,孟浪又移居臺灣花蓮,準備開寫他籌畫許久的長篇小說。2018年2月17日,孟浪在香港突患急病入住威爾斯親王醫院,後確診為肺癌並轉往沙田醫院治療,直至逝世。

        孟浪是我認識的上海人中最不像上海人的一個。江湖有種說法,說誰不像上海人,就是對誰最大的認同與讚美。讚美,我想什麼樣的讚美孟浪都接得起──是在孟浪離開多年後,我才發現與確認的,為此我感到羞愧。

        沒有人可以與故鄉一刀兩斷,孟浪也不可以。只是,在孟浪的詩中,出現更多的是祖國,各種複雜性思維與意義上的祖國──而不是作為故鄉的上海。「我不是上海人,我是上海鄉下人。」 是孟浪口頭禪式的自嘲。

        因著協助杜家祁老師編輯孟浪全集的機緣,我在孟浪的詩文中,試圖尋找他的上海痕跡。試圖把視野所及的一些,稍作編輯整理為一個小輯「孟浪的上海」,權作這個被取消的春天的一塊幕布。

        2022.04.18~23,記於海客堂。2022.04.26略有修訂。

        孟浪的上海

        上海被推了過來,活生生展開。這個中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同時只是數學和物理學概念中的一個點。我們深陷其中。……人類正生活在地球村中。上海跟這顆星球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靠得太近了。……我們生在上海純屬偶然。必然的、不可逆轉的事實是:我們深陷其中。

        ──孟浪《海上詩群藝術自釋》,(《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大觀1986-1988》 1988/上海)

        如此十裡洋場的上海,也是如此「新感覺」的上海,如此「現代」的上海……我遠離上海、也遠離中國已逾八年。而今,上海又終於在那裡被集權與資本媾和而成的一種瘋狂的強力撐起,當屬美學上的忒勉強。在大洋彼岸,遙對八年來貌似巨變的上海,恍如遙想八十年前那舊照片上紋絲不動的上海:一邊是我的回憶,另一邊則是他人深刻鮮明的生命印記,我們把它小心翼翼地承納下來……

        ──孟浪《施蟄存先生的六封信》,(《印刻文學生活志》 2003/ 臺北)

        我們的上海啊,土地之上的人們的命運,因土地的命運而徹底改變!歷史不可重建,但歷史竟是可以失去的。從城市史、城市規劃史的論述中,上海,作為一個近代都市計畫的完整規劃及體現,曾有過全新的藍圖,並得到了部份實施。……幸好,失去了過去的未來,仍然可以期待──因為,未來的主人公正在湧現──上海徘徊,何去何從?答案已經沒有意義,我期待的是負責任的行動。

        ──孟浪《上海徘徊:失去了過去的未來》, (《今天》2009年夏季號.,該文義大利譯本2008年11月首發於米蘭《Dialoghi Internazionali》雜誌第8期)

        南京路上,兩匹奔馬

        兩匹奔馬,面對面會意一笑
        哦,她們擁有幸福的不同來源:
        母親,食品,與生俱來滿足的疲憊

        ——我是主人,並無理解她們的權力
        她們可能在生長中互相撕咬
        可能一起奔進天上,那空中的廄房。

        靜止中呵,絕美的鬃毛揚得更高
        八隻馬蹄已馳往八個方向
        驕傲的馬頭,在標本館與我重逢。

        1993.10.23

        上海紀事

        黑色提包裡帶雨水的傘
        傘之上的晴空
        晴空下的我,手上的一個黑色提包
        對未來發出警告的一位紅色職員!
        別人密謀奪取的檔!

        綠色背囊裡帶雨水的靴子
        靴子裡的傷腿
        腿的終了處,是腳,是腳趾
        拒絕了白色芭蕾
        撒向觀眾席的舞臺和佈景!
        還有撒向他們的真正的傳單!

        一隻內向的手
        在黑色提包與綠色背囊之間穿梭
        帶雨水的城市
        貫穿本世紀的初葉!

        1992.08.12

        四川北路

        明天,你立在四川北路底的寒風中
        痛悼著魯迅公園,還是痛悼著魯迅
        你身邊走過的成年男女,活著就是死了
        只有在永恆的廢墟上才會散佈著這些不朽的兒童!

        明天,你將把整個四川北路從腳下抽走
        那樣你就站在了無人跡的大地之上
        那樣,這些兒童終生將幸福地與猛虎、雄獅相伴
        ——這是魯迅公園的遺址?——哦,這分明是魯迅的前身!

        1992.03.25

        一生一次的法華鎮路

        一生一次的法華鎮路
        舊軍隊拖著革命的步伐
        或許也打這裡走過
        或許落伍的遊兵散勇
        遠遠繞開還在幸福的家庭
        活到了,活著了,活過了,活完了。

        安於另外的道路兩側
        心室以外的懸鈴木把榮與衰重複
        沒有人看懂落葉之墮落
        搖身一變又沒有人看懂
        那墮落後的種種情操
        舊軍隊一律在遠方的墓中。

        一生一次的法華鎮路
        太勉強了就好像沒有盡頭
        撤退的號聲衝進了落日深處
        誰聽得懂?真是我的哭聲
        讓破爛戰鬥服裡的身子打顫
        讓大眼睛一樣烏黑的槍口一陣陣劇痛
        活到了,活著了,活過了,活完了。

        1990.01.01

        孟浪和弟弟在華東理工大學門前的合照

        透光


        【史後生物】枯毫選詩六首

        枯毫
        大學讀中文,現職揸車,間中揸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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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TR

          六歲兒子上機時
          褲袋中的素描筆早已送人
          再多的寫生都不足以
          挾帶故鄉

          我告訴他
          第二家園還是家
          他卻懂得
          「次等公民,好渣」

          不再是填滿欲望的魔戒
          只有水電煤稅
          緩解我(如有的)鄉愁
          何處無塵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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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悼孟浪

          又一頭抽象行走
          四山包覆之黑陸
          山曰:余以為妙道矣!
          足以上升
          背離自己的人往外際航行

          又一顆老實跌墜
          白花重又重
          海曰:酴醾怎不爭春?
          底下活過億年之石
          開花有時
          醉著旋轉

          人物,你是人還是物啊
          是人,是孤高的落伍的群狼之首
          是物,是國破山河滅古戰場最後一旌旗

          🌵

          記一場雷電

          自水簾洞分解
          蘇幕遮 滑過春泥
          幾度鐵劃銀勾 磬聲不斷
          超度了人生
          用粒子的語言說 再見
          大氣環流 從神話回來
          忘記
          親密本無必要
          一輩子
          沒有擁抱過大地以外的誰
          多伸橄欖枝
          才觸碰 就消逝
          嫩芽煉出一片林綠
          野地隆 少虎正下山
          江湖老叟徒步下岡
          一合

          亂作兩儀

          🌵

          占卜

          迷上占星以後
          抬頭即末日

          隕石核爆還是瘟疫喪屍
          最後生還者最懂寂寞

          若有那日我會再問一句
          一起睡虎地,可?

          會有新物種稱霸
          我們的時代叫「史前」

          最終也無關歷史
          萬物只圖呼吸

          但再次占星以前先要驗眼
          未來斷不會筆直地閃爍

          🌵

          與自己聚舊

          那個叫本我的我
          現身,攜酒
          最醉的時候最為顯性
          我說
          是假的,我因他而活
          樽頸和煙嘴都是臍帶
          養他
          於龜裂的日子
          成長為
          禽獸或超人
          我期望他們合體
          能粗野而具智慧
          總是企得直
          不管契約存廢
          我用代謝收拾他
          可惜他的同伴
          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