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唱片是一種關於收藏的藝術行徑,有人但求滿足物質需求,但有更多人期待他日翻箱倒篋,打開一個個塵封的時間囊。
去年八月,香港唱片Hong Kong Records的東主蕭勁展宣佈旗下位於太古廣場的分店結業,並預視海港城那一家的大去之期不遠。筆者雖聞香港唱片一直在虧損中苟延殘喘,但決沒想過這個大去之期來得這麼猝不及防,而這個在港屹立了三十餘年的本地品牌,就終將逝去。
筆者一直覺得香港唱片是一家極有骨氣的品牌,即使市道低迷,店內都極少放置周邊商品,反而專注於唱片銷售,沒有令這個旗幟鮮明的招牌,頓成一頭四不像,Do Re Mi時期如是,今天如是。且說海港城分店由港威商場喬遷至Marco Polo Hongkong Hotel Arcade三樓,面積經歷大幅萎縮,新店格局更見簡明:黑膠和LP (Long-playing disc,密紋唱片) 放在迎門而進的當眼處;長驅直入是海量的電影影碟,其比例甚至已超越唱片存量;影碟背面則是古典和爵士類,日前筆者到訪則發現架上大部分存貨,都是不同廠牌為紀念Leonard Bernstein誕辰一百年而應運而生的庫藏舊目錄 (Back Catalogue) 大碟,相信也只是最後清貨吧。那麼流行音樂呢?在收銀處旁邊,位置卻是狹小得可憐,此時憶起昔日三大分店鼎立,店舖以偌大齊全見稱的歲月,現在更覺悲涼。
卻說七八年前樂迷逛香港唱片,果真可以逛夠大半天。作為一名古典音樂迷,筆者尤愛又一城的分店,皆因一萬二千餘呎的空間,庫藏極廣,直是樂迷的天堂。還記得正門直入就是一大片流行音樂推介,大碟、EP (Extended Play) 、演唱會DVD,新舊歌星共冶一爐。通常筆者都會先挑選幾張心水的流行音樂唱碟,然後向右邊區域逛逛:那裡是令人一見震撼的夾道靠牆櫃,左右雜然前陳,盡是古典樂迷的心愛。光臨數遍,香港唱片漸能為入門朋友認清品味,成為當時不少流行古典兩棲類聽眾的搖籃。筆者閑時,也愛在那裡尋寶,認識一些初出茅蘆的新星,例如當時還是出道不久的鋼琴家王羽佳。而店員應對顧客一些較深入的問題,如某一位作曲家、獨奏家,甚至不同指揮家版本,都能對答如流,可見香港唱片的經營理念,力求銷售團隊熟悉產品,極為照顧樂迷的需要,而非但求陳列貨品單向銷售,可算是連鎖經營的絕妙例外。
EP精選 難成潮流
沒錯,有骨氣,夠堅持,自是最好不過,可惜在唱片業界低氣壓下,香港唱片有時也無力正乾坤。若樂壇是一片天空,或者它正載著向外渲染的暮色。
無力匡正的是流行音樂工業的乾坤吧。數位音樂串流平台的崛起,扭轉整個行業的生態,連部分本來扮演潮流領導的音樂人也未諳前路,就遑論零售一端可以避過一劫。筆者無意將實體唱片銷售低迷諉過於科技和聽歌方式的微妙關係。多年以來,君不見為數不少的逆市奇葩引起城中熱議,製造潮流,教不少樂迷重新向實體唱片靠攏?而很諷刺地,近日很多頻頻售罄的唱片,都出自獨立音樂人或小型公司的名下,而非傳統唱片出版商之手。且說數位模式興起,委實不能左右一張上佳唱片的實體銷情,重點乃在於企劃。遺憾的是,唱片公司日漸減產,集中投資,但求成本低,忽視出品質素,改以EP小規模形式發行,將派台作品一一集成推出,毫無確實概念串連,即使不是粗製濫造,也僅屬行禮如儀的形式主義,自難引起大眾注目。
此情此景,香港唱片在海港城的最後分店也是不斷上演:在流行音樂架上,則充斥大量庫藏舊目錄大碟,例如因其六十冥壽而應運而生的《環球高歌陳百強》、華納聯乘環球唱片的《陳百強的創世紀》精選、為巡迴演唱會造勢的張學友精選大碟套裝,甚至是以大量湧現市面的新曲加精選等,咸使筆者憶起填詞人黃霑的香港大學哲學博士論文《粵語流行曲的發展與興衰:香港流行音樂研究 (1949-1997) 》其中一段:「為求營利保持,銷量不跌,唱片公司紛紛『吃老本』,推出舊日金曲作集錦唱片來保住市場。這種銷售藏庫舊目錄的方法,不錯可以苟延殘喘,一時之間可以繼續生存,但長期沒有新作品出現,市場自然萎縮,久而久之,歌迷就會不滿和排斥」,想必至今依舊警世。
黑膠復興 陽春再現
不過也要說句公道話。
經歷音樂載體的沿革,當實體載體進化走到盡頭,有不少樂迷卻回眸著那個八九十年代,興起黑膠熱,購入大量LP及黑膠唱片。加上HIFI模式繼續熾熱的相輔相成,聽眾願意在聆聽配置上投資更多,提升播放質素。不少歌手和製作人都向製作HIFI及其他高質素出品的方向靠攏,亦見市場受落,有價有市,例如歌手林憶蓮全新國語唱片《0》只推出限量黑膠及線上收聽兩種渠道可見,筆者必須承認,唱片公司其實也開始適應轉變,努力轉型。
作為樂迷,筆者樂見去年十二月香港流行樂壇再現小陽春,皆因有多張話題和質素兼備的概念大碟推出市場:Eason and the duo band《L.O.V.E》、張敬軒《Senses Inherited》、古巨基《維多利亞》(僅屬EP,但將分割成上下部分推出市面)、RubberBand《Hours》等,當中以董折和浦銘心的《The Album (Part 1) 》的通盤企劃最具迴響,甫上市便旋即售罄,自然是上文提及那些逆市奇葩中的佼佼者,亦證明唱片公司和獨立音樂人,絕對有企劃才幹和慧眼。
屬於樂壇的一片天空,也許在外地市場浪潮澎湃之際漸次昏暗,但夜幕低垂後的晚空,有時還比白天更美。只願陽春再現,天上便可再現繁星。
地區小店 優勢依然
好了,得知這個樂壇還不差,但香港唱片走了,究竟這個夜空還蘸染了甚麼華彩?
我們走入了一個只有一家連鎖公司CD Warehouse(其實還有另一個逆市連鎖奇葩「威威」),和剩餘二十多家地區小店的時代。誠如筆者較早前在其他媒體上論及HMV之死,也許如今香港唱片壽終正寢,啟示也是一樣:我們務必投向地區小店的熱誠懷抱。
謂之熱誠,完全因為地區小店愛與顧客交好,待人以誠,員工、顧客和東主也因志趣相投而成為良朋,培養一個愛樂圈子,締造不少瑰麗回憶。以上環的波斯富唱片和最近重開的葵涌「港膠所」,皆是極具人情味的招牌。先不論小店上下較熟悉產品存貨,顧客可以直接聯絡店東留貨,甚至詢問某些產品的來貨日期等等,自然相當貼心周到。
說到這,筆者興之所至,翻讀著文化人黃夏柏的《漫遊八十年代——聽廣東歌的好日子》,其中有一章特別適合我們回首,事關書中載述1981年3月起的《年青人周報》開始連載「港九各大唱片公司唱片店一覽表」,當中大約有百多家唱片零售店,而也許最意想不到的是,清單上某些名字,至今屹立不倒,例如剛才談過的「波斯富」、「節拍」、「威威」和「精美」,都是人情味滿溢的老字號,都在這個富有歷史的城市中的橫街窄巷中,待你發現,也許當Megastore退潮,就是地區唱片小店回勇之時。
填詞人林夕在其舊作合集《別人的歌》中,曾經以行內人角度暢談購買唱片的心態,〈唱片另一面〉有一句說得很精警:「經過唱片舖看唱片封套是一回事,把它們買回來打開來是另一回事;正如,在收音機旁邊被動地聽流行歌是一回事,在唱盤上主動逐首逐首聽又是另一回事。」經歷香港唱片之死,無論你是其支持者與否,這句話也值得你放在心裡,多番回味,只要大家乘勢愛樂,我們自然不負樂迷身份。
不少人總在高聲呼喊新一代離實體唱片而遠去,甚至將我輩定性為太習慣享受免費數碼音樂的族群,筆者反倒覺得有為數不少的九十後千禧後,願意為心愛的實體音像產品一分一毫地儲蓄著。香港樂壇的天空,其實一點也不黑,有時還托出點點星光,待你窺賞。
也許並非人人也懂音樂,但不論音樂涵養高低,我們學懂欣賞實體唱片的吸引力,就已是最上等的素養。實體唱片一直是零和一的電子律動無可比擬的存在:由唱片封套的包裝,到歌詞集的設計和印刷,甚至是因為「概念大碟」大行其道而引人注意的創作文案,一一翻閱,你會發現逛唱片店的趣味,甚至是該張唱片的特殊價值,都付梓於那張鐳射光碟中。買回家後乍見它兀自轉動,依舊教人雀躍不已,不住回味,即使曲終,此感久久不散。沒錯,實體唱片是一種關於收藏的藝術行徑,有人但求滿足物質需求,但有更多人期待他日翻箱倒篋,打開一個個塵封的時間囊。
沒有香港唱片之後,請謹記天外有天,穹蒼總有明亮的一隅。一直愛著天空的你,就尋覓那別有意義的一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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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紛紜現象,尋找解析距離。
時光所聚,焦點成形。】
【資訊如流,言論輾轉衍變。
接通明暗,激活注解空間。】
如果梁莉姿從生活的艱難中看見陽光明媚,黃怡卻在陽光剔透中隱隱浮現暗沉底色
中學的時候,你在做甚麼?
我埋頭考試筆記,她流連K房M記,他獨對電腦廝殺連場。
而她們會說:「我在寫小說。」
黃怡、梁莉姿,同是九十後作家,從中學開始發表創作,近月不約而同推出第三部作品:黃怡的《林葉的四季》、梁莉姿的《明媚如是》。
早慧的女生,眼中看見怎樣的寒暑風景?腦海中吸收與創造了多少世界?相似的「早慧」,卻寫出不一樣的故事;不一樣的故事,卻埋藏互相呼應的思考和情緒。
因為自信,因為自卑
年紀輕輕,卻已寫作多年,至今走到了甚麼狀態?黃怡憶述寫作的緣起:「我就讀的中學十分鼓勵學生寫作,更邀得董啟章教授寫作班,他讓我們讀卡夫卡、卡爾維諾。」她提及董啟章給她的意見和鼓勵,而西西更因讀到她的小說,而特意相約見面。「累積而來的自信,以及希望繼續寫的熱誠,便混合成了今天我寫作的心情。」
與黃怡相反,梁莉姿的寫作源於自卑。中學只看重考試升學,對創作並不鼓勵,梁莉姿無法在學科中獲得成就感,只有中文值得自傲。「我動機不純,寫作是因為想得到別人的稱讚。」所以曾經停寫三、四年,她迷惘:「我為了甚麼而寫?」而《明媚如是》,大概就是她得出的答案。
光與影的對反
梁莉姿指着《明媚如是》的封面,一片亮麗鮮黃。她笑言,這是「表裡不一」,這正是這一系列短篇小說嘗試思考的問題:繁華光鮮的都市之中,隱藏了多少痛苦?正如〈皮鞋〉中患上抑鬱症的「失敗者」選擇活着,那為何品學兼優的女班長反而選擇死去?她說到創作的契機:「一個朋友參加了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美好的一天》的演出:十多個香港人傾訴自己生活中的悲慘和挫折,然而城市『美好』的一天仍是照舊過去。」當年青人被政治、教育、居住等問題壓得透不過氣,梁莉姿希望為他們寫一本書,以不同議題、不同背景的人去書寫香港。「我們不能因為只看見『美好』的部分,而忽略隱藏在背後的痛楚。但無論生活如何痛苦,陽光照樣明媚。」
黃怡的《林葉的四季》看起來卻似乎明亮而活潑:小男孩林葉以天馬行空的腦袋把日常事物串連,又一一尋根究底,問出難以回答的問題。例如藥房的貓店長會被裁員嗎?牠們的工資和福利?孩童的視覺摒棄成人世界的麻木,換一個觀看世界的新方法──所以貓咪有得到好好的照顧和尊重嗎?然而,脫離成人的規則後,林葉又對世界透露出一種冷漠和疏離:燒臘店中師傅揮動大刀,斬開骨肉的場面,在他眼中成為了一場「表演」。如果梁莉姿從生活的艱難中看見陽光明媚,黃怡卻在陽光剔透中隱隱浮現暗沉底色:「可愛的林葉也逐漸面對成長的痛楚。這部小說把幾個朋友都弄哭了。」
從一顆米看世界
「小說希望思考城市和自然的關係。食物,大概就是城市中最容易接觸到的自然──你未必擁有一盆漂亮的盆栽,但打開冰箱你總會看見蔬菜或水果。」黃怡剖析小說探討的問題:林葉對自然的態度是矛盾的,他害怕蔬菜上泥土的『骯髒』,而媽媽的工作正是把超級市場的蔬果用保鮮紙包好。食物成為林葉思考自然的媒介。例如可樂,他喝可樂時總是「走冰」,卻又另外拿一杯冰粒,一邊喝一邊逐點加入,可樂就愈喝愈多了。那麼北極熊要「拋頭露面」擔任可樂的代言人,又是否因為北極已經融冰呢?又例如魚翅,香港是魚翅的主要銷售地,部分航空公司更因支持保育而拒絕運送魚翅,而林葉問的是:魚翅拿的是哪一本護照?「我希望用溫柔的、軟性的方法去討論這些問題。」黃怡如是說。
「我也認為食物可以反映一個人,或一個社會。」同樣利用食物,梁莉姿卻以此揭示家庭和社會的問題。「主婦的住家飯,可能成為一種規限:你跟家人的關係再差,每天黃昏,你也必須坐在那裡一起吃飯。」於是〈櫻花蝦〉的女主角討厭住家飯,到日本餐廳打工,只因為喜歡那裡的員工餐。但男朋友家中的一頓住家飯,卻使她羨慕這個幸福的家庭。然而,男友的家庭事實上卻不如表面美滿,魚缸中逃過魚口,倖存的一隻河蝦成為家庭問題下的精神寄托。「表面的幸福背後,每人都背負或重或輕的問題,像那河蝦,所有人都是倖存者,為了生存而努力。」
寒暑交替,柴米油鹽,兩名早慧作家從日常生活中提煉故事,思考自然,反省生活,從未停止成長,終於在這個如夏的冬季結下纍纍果實,各具滋味。而我們依舊期待,在下一個春天來臨時,又能再次看見她們編織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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