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三年了﹗我們常說「一面之緣」,重點當然是這個「緣」字。我與貝特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大導演卻有「兩」面之緣──從香港到紐約,是一宗我此生難忘的異事。(1)
而對這位私下充滿人情味的電影奇才又怎能不追思悼念!?
Photography by Joss McKinley
初遇貝特魯奇
他1970 年推出的傑作《同流》( Il conformista/ The Conformist) 中,有這麼的一個鏡頭──貼地向前推軌的攝影機,追逐著被秋風急吹,向後翻滾,漫天飛舞的黃葉。主人翁 Marcello 與母親下車,要去探訪精神病院中的父親,追問他二戰時如何虐待(殺害)政敵。
時間、情慾、心靈與歷史的魔影,在這部令貝特魯奇與攝影巨匠 Vittorio Storaro 揚名立萬的作品,是以這麼扣人心弦的電影藝術呈現。拍這電影時,二人都未滿三十歲。貝導不諱言他倆「早熟」,但亦同時說這是他自己第一部「成熟」,又甚或是令電影「成熟」的作品,他當然知道——而馬田 · 史高西斯同意——這部電影近乎史無前例的流麗風格,對荷里活電影工業影響深遠。(日後看史高西斯電影的鏡位走動,總有些《同流》時刻的回想。) 然而《同流》的歷史主題,知性傳統卻又是荷里活昔年難以,甚至不易接收的吧!
片末二戰結束,墨索里尼的銅像在街頭地上被繩索拖遊,是法西斯主義被撃倒了。四十年後第一次播光碟重看。怎不慨嘆?如今大白人的法西斯主義終於憑著特朗普而於美國借屍還魂,在歐洲又因排斥回教移民而陰靈再現,某中東政權可以在領事館內肢解異見分子。最近瑞典國際民主及選舉協助研究所(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Democracy and Electoral Assistance)發表的報告顯示, 全球威權主義愈來愈圖窮匕現。
看到光碟中附加短片中的貝特魯奇,心下憮然。與他只不過是兩面之緣,卻怎麼有一份像失去一位親人的感覺。
第一次看《同流》是在80年代初,仍在大學唸書。而香港電影節因他1981年的新作《荒謬人之悲劇》(Tragedy of a Ridiculous Man) 舉辦了一個貝特魯奇回顧展。因而看到他廿二歲時完成,清新感人的《革命之前》(Before the Revolution)。接看《同流》,更是驚為天人,於是連續三場的放映一次一次追著看。畢業後,到《英文虎報》做文化記者,寫影評;又同時在《號外》及已經停辦的《電影雙周刊》寫書評、影評。是青春的拼搏;但苦中有樂。雖然中英會談已經開始了,但在八九民運之前,廉署成立之後,那法治成形,製造業欣欣向榮的香港,令人不期然地富於朝氣。當時,廖永亮在電影節作節目策劃,竟然看得起初出茅廬的我,邀請我作電影節的顧問。估計是1984年某天,他忽然來電,告訴我貝特魯奇到了香港,問我可有興趣見他。當然!是去某試片室會合,結果讓我與貝大導聊了一整天。
《火燒圓明園》試片
貝導與他的兩位編劇剛從中國回來。他得到北京首肯開拍《末代皇帝》,途經香港,開始搜集資料。去試片室是因為想查看李翰祥所拍慈禧系列中的《火燒圓明園》與《垂簾聽政》。我基本上喜歡二片,但對《火燒圓明園》較為不滿意。貝導看的是二片合剪的「國際版」。我想像中把二合一的片子剪輯為我心目中的完整版本,很高興可以讓國際名導演看到。然而看著看著卻感到愈來愈不對勁,很失望,覺得剪壞了。特別是那不妥當的英文字幕 —— 那是對國際影展未太關注的年代——更令我為影片難堪。然而記得片中那最後的高潮: 劉曉慶演的慈禧,大權在握之後,到暗穴探訪被她斬去手腳,放在缸中供養存活的麗妃的那一場戲,的確陰森狠艷,令人毛骨悚然,在座的貝大導與編劇們皆有那猛吸一口氣,驚呼起來。
亮燈後,我自我介紹,為《圓明園》說幾句護短,貝導說:「其實不錯,我並不期望看到傑作。」
我當年身上帶著些雜誌稿件,裡面有他早年的工作照。不知為何,給他看了。只記得才四十出頭的貝導,喃喃地說:「我那時還年輕,好看一點!」已經是「美男遲暮」的慨嘆!是的,他那時已經微微發福,比較像下半生的他。照片中更年輕的他戴著牛郎帽,隱隱模擬萬寶路式的美國猛男。如今不禁想起,他是意大利大導演之中,最具國際野心,常拍英語電影,進侵美國荷里活市場的一位。然而,他於《探戈》中,馬龍白蘭度的畫面參考著 Francis Bacon, 而從他身上導引出如此令人難忘的經典演出,是他納入荷里活元素,所拍出的一部劃時代的歐洲藝術電影。
當然貝導身畔的「班底」頗多是操英語的。與他一起的《末帝》的其中一位編劇 Mark Peploe 是英國人。他其實是貝的小舅,他姊姊 Clare Peploe 是貝的配偶。Clare本身是才女,之前是另一位意大利大導演,安東尼奧尼的地下經典《無限春光在險峰》(Zabriskie Point) 的編劇之一。(2)
我碰到 Mark 的那年,Mark 的編劇片目已經包括了積尼高遜主演,安東尼奧尼導演的名作《乘客》(The Passenger) 。片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從車上拍攝的主觀鏡,展示不斷後退的沙漠風景,而主人翁感嘆: 「我們背向未來,看著不斷消失的過去。」Mark 聽我提起回憶中的細節,臉露笑容,似乎頗為自豪。
今天回想,那算不算本雅明 ( Walter Benjamin) 的歷史天使較平安的俗世版? 本雅明充滿悲劇感的天使被「進步」的狂風捲走,尖叫著,背向未來,眼前是愈叠愈高的歷史的斷瓦頹垣⋯⋯
衝破情色禁忌的文化英雄
《乘客——及安氏的另一部此時期的「美國」作品《紅色沙漠》(Red Desert) ——拍的是嬉皮世代,面對空虛生活而逃避自我的酷風沙雨。當然安東尼奧尼探討最力的是戰後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疏離,愛情的(不)可能性!
貝特魯奇的感性卻更根植當年仍是西方知識的重要思潮,同時也是分析傳統社會道德觀的重要工具——心理分析。貝導演那時期,仍常見心理分析醫師,進行釋夢;他說: 分析時刻進行的自剖或對談都可以令人上癮。他問我有沒有嘗試過被分析,又可曾經讀過佛洛伊德的〈完不了的心理分析〉一文。當年在香港的我,是看過佛洛伊德,完全紙上談兵。沒有想過要接受分析,不禁失笑。
不久之前碰到一位從電影轉到新媒體研究的美國學者。她說對互聯網的世代來說,拿著手機看幾分鐘的 YouTube 短片是正常。傳統的 (非3D,IMAX) 電影只是「平貼牆上的東西」( Flat—on—the—Waller) ,言下是對老土的電影嗤之以鼻!也許當代的年輕朋友已不能想像,電影 (藝術電影) 曾經被推崇為一個源出文學戲劇美術音樂的新綜合媒體,現代——相對於後現代——世界,互聯網平台出現之前的新文化英雄!與此相關的是,今天的新世代,又是否已經忘記——佛洛伊德與馬克思都曾經是人類步入「現代」時期的先知,「解放者」?談馬克思太複雜,亦可能太痛苦。但佛洛伊德的重要性、影響力,某程度上與現代電影文化的英雄世代血肉相連。
我指的是不必深究俄狄浦斯戀母情結 (Oedipal complex) 是否具備科學的準確性,而是踏足於「現代」這門檻上的人類社會,的確帶著許多心靈的牽絆。整個世代是如同面對佛洛伊德某本書的題目 《文明及其不滿》、《圖騰與禁忌》底衝破時刻。而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即我的青少年時代,連續好幾部電影 ——貝導的《巴黎的最後探戈》、大島渚的《感官的世界》、柏索里尼的 《薩羅》(Salo) ——在全球引起離經叛道的巨大震盪。那也是德國的法斯賓達 (Fassbinder) 活躍的年月,連同更早的阿瑟 · 潘 (Arthur Penn) 沙治奧 · 里昂 (Sergio Leone)——往後經張徹、吳宇森、袁和平等繼續散播發揚——的暴力美學,由電影這最富感官性的媒體,把全球推往一個由佛洛伊德開啓的——當然是不完全的——後宗教、後道統、後情慾壓抑的世代。迄今,那衝撃仍是餘波盪漾,例如晚近的電影/劇集的主題從同性愛的禁忌——《大叔的愛》這類劇集竟然流行香港了——到跨性人的權益。理論上,這是過去五十年來,全球可以明顯地自誇為「進步」的文化層面,即是對多元情慾表達的日漸寛容。
銀幕上性禁忌陸續被打破,貝特魯奇是創建偉業的功臣導演之一。他曾經炮製出不少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橋段:《1900》中的一名妓女,雙手為身伴左右的狄尼路 (De Niro) 及德帕迪約 (Depardieu) 打手槍 (那年代的男影迷曾經笑言,這是一場女性在床上滑雪的畫面) ; 而《月亮》之中,母親助毒癮發作的兒子自瀆,以減輕他痛苦的場面,也曾令人嘩然。《最後探戈》裡的一場牛油雞姦戲,近至十年前,女主角 Maria Schneider 與貝導各自逝世之前不久,仍有鬧上法院,觸動藝術之真、剝削利用(女)演員及導演操守的論爭。
同流合污
貝特魯奇當然不是同志導演,《同流》也不會被視為一部經典同志電影。他出道之初,曾經擔任柏索里尼的助導。碰面之年,我記得問起他,柏氏之死在意大利是否仍是懸案?(像柏氏這樣的一位大膽敢言的共產黨員兼同性戀大導演,究竟是遭政治暗殺,還是召錯惡妓,惹來殺身之禍?) 他說仍未有定論。(當然,到今天,釣錯奪命男妓的說法仍然佔上風。) 另方面,貝導向我否認,柏索里尼之死對《同流》有任何直接影響。歸根究柢,《同流》是改編自戰後意大利首屈一指的小說家莫拉維亞 (Alberto Moravia) 的同名作品。
然而如今返顧,《同流》仍可被視為把同志文化主流化的一部重要電影,手法可以稱之為負面的辯證法,因為影片的前提、佈局皆圍繞著同性情慾的壓抑。主人翁 Marcello於少年時代,被男司機勾引,但在性接觸的一刻,Marcello拾起司機的手槍,射殺了這功敗垂成的誘姦者。成長之後,Marcello 感到他矢志要成為「正常人」。但他不只是結婚生子而已。在一個病態的時空裡,要做「正常人」只是同流合污。他終而投入了法西斯的懷抱,肩負任務,要與妻子在巴黎渡蜜月之時,去行刺因反墨索里尼而流亡法國,他的前大學教授 Quadri。影片細節不言而喻地一貫表呈著 (佛洛伊德提出) 視之為常的人的雙性戀傾向。例如教授夫人 Anna (由英氣煥發的一代美人 Dominique Sanda 飾演) 的女同情慾被 Marcello的妻子撩動。貝特魯奇在那年代,對同性雙性愛慾這樣開放地坦然探討,很難想像與柏索里尼 (的生死) 全然無關。
貝導說,他更改了影片結局。原著小說中,Marcello 於戰後橫死。影片卻讓 Marcello在羅馬某個暗角,重遇那曾經誘惑他的司機。原來司機不曾遇害,結果卻是讓 Marcello一生活在虛假的罪咎感中。Marcello震驚之餘,幾乎要向司機動武。司機掙脫逃遁,Marcello指著司機遠去的身影,在暗巷中恍如向世界宣佈般喊叫:他 (司機) 是殺人兇手!是他殺害了教授!於這神來之筆的收梢,貝導明顯動用了佛洛伊德的「移位投射」(displacement) 概念——點出是那被壓抑的罪咎暴力滙入時代的法西斯誘惑,而同流合污,令教授夫婦,以及Marcello自己清白的人生,成為自我否定的血祭。
《同流》不是正面表呈同性戀應如何被尊重同情,而是探討慾望因被社會誣衊而生的悲劇,是更微妙地把異色情慾「正常化」、「主流化」的手法。最近重看這傑作,不禁想起過去半世紀以來,西方思潮對罪惡及法西斯/納粹主義累積的分析。例如傘運期間,哲學家韓娜·鄂蘭 (Hannah Arendt) 的照片出現於2014年的佔領區,陳健民教授在他於中文大學最後的演講中亦提起鄂蘭,都相關佔領區內她的肖像傳單上引述的「平庸的惡」這句話。 然而其實那是錯譯。結果好像「平庸」是罪惡,或罪惡有「平庸」或「不平庸」的分類。鄂蘭的意思是罪惡之出現可以是平庸,甚或平凡或平常 (the banality of evil)。陳教授熟悉鄂蘭這話的出處——那是源於她報道納粹官員艾赫曼 (Eichmann)於六十年代,在耶路撒冷受審一案。艾赫曼當年是負責把猶太人運往不同集中營的納粹官員。鄂蘭的意思是,像猶太滅族屠殺等滔天大罪,兇徒不一定是十惡不赦,矢志去遺臭萬年的梟雄惡魔。陳教授的解釋很對,艾赫曼可以是「奉公守法」地執行納粹任務,而令罪惡變得平庸,出之日常。
美國爭取人權的殉道者馬丁路德金 (Martin Luther King Jr.) 於影響全球的「公民抗命」運動的經典作《伯明翰獄中書簡》(Letter from Birmingham Jail) 裡面就曾經這樣說:
「不要忘記希特拉在納粹德國內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合法』的,而自由鬥士在匈牙利進行的抗爭是『非法』的。而在希特拉的德國內,慰助一個猶太人也是『非法』的。」
鄂蘭的《艾赫曼在耶路撒冷》(Eichmann in Jerusalem) 於1963 年出版,而《同流》於1970年面世。若鄂蘭赫然昭示了罪惡可以是如此平庸,貝特魯奇則以高華的電影藝術加深了原著內的人性及心理透視——罪惡可以是如斯平庸,正是因為逆流者恐懼那孤獨、震慄的自我;自由的憂患忽爾變得太沉重之時,怎不容易滑入同流合污的深谷,接受病態世俗的獎賞?
馬可波羅情意結
之前提到,戰後西方知識分子及藝術家對心理分析及馬克思主義的迷戀。當然意大利人對於中國,更有一份馬可波羅情意結 (Marco Polo complex)。中共四九年建國後,於七〇年與意大利建交。兩年後,周恩來批准安東尼奧尼來華拍攝紀錄片《中國》(Chung Kuo,Cina)。時值文化大革命,安大導的行程被緊密籌劃,明顯不能越軌。而影片無論怎樣自嘲自歉——旁白一度形容攝影組是鏡頭這邊的勾鼻鬈髪怪物 ——甚或例行公事地於上海拍共產黨的發源地,稱讚公社大隊內的社會主義人民簡樸的富足,小紅兵們的快樂,河南紅旗渠的水利,南京長江大橋的偉大建設等等;但怎麼令鏡頭更感興趣的似乎是木頭船、木頭車、黃包車、騾子車、苦力、街童、赤腳醫生的針灸草藥、城牆下打太極或舞劍的老人 (旁白自承導演不接受導遊監管地拍攝了) 、農民自組的走資的鄕間市場、甚至路邊撒尿的小童、或小豬?但我們豈能責怪安大導關注於一個古文明的文化命脈,及其與現代物質社會交接時驅不走的陰影?
然而於1974年,江青策動了一場《中國》詆毀中國形象的批判運動,《人民日報》刊發了批鬥文章〈惡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安東尼奧尼被視為「反華小丑」。數十篇惡駡他的文章結集為《中國人民不可侮——批判安東尼奧尼的反華影片〈中國〉文輯》。運動長達一年,真正的打擊目標顯然是周恩來。
1976年,四人幫倒台。我見到貝特魯奇之時,已經是批鬥《中國》十多年之後了,中國進入鄧小平治下「改革開放」的時期,是又一次與一位意大利名導演合作,但這次試圖改善形象?貝導是不久之前閱畢意大利文版的溥儀自傳《從皇帝到平民》,於是帶了兩個計劃到北京投石問路。另一個計劃是改編法國作家馬勞爾 (André Malraux) 的小說《人之命運》(La Condition humaine)——該小說以1928年,中國共黨發動攻勢受挫的事件為背景。很自然地,獲得綠燈通過的計劃是《末代皇帝》。
《中國》也曾進入故宮拍攝,但只拍進出的遊客。有一組鏡頭顯示一群國內遊客——那年代並沒有國外遊客——通過窗戶玻璃窺視內殿的龍座。《末代皇帝》卻得到批准,在紫禁城中實境拍攝改朝換代的清末宮闈﹗我問貝導會不會擔心重蹈《中國》覆轍!貝特魯奇很認真地向我說:《中國》會被平反!
記得,他這樣向我說時,已經是在他的酒店房間內。我們在試片室踫面。放映結束之後開始聊。那年,我心愛的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冬夜旅人》出版不久,我已經看過英譯。還有我情有獨鍾的 Italo Svevo等等。意大利文學之外,是高達、費里尼、維斯康提等法意導演,聊得興致勃勃,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很自然地,貝導、Mark Peploe邀我登上的士,跟著他們回旅館繼續聊下去。
比較少搭訕的是貝導的另一位編劇。意大利人,英語不太流利。是否因此,在酒店房內,他喝了好些酒。當然那是晚飯前的「雞尾酒時段」。記得他帶點醉意地說,這次中國之旅,深刻難忘云云。印象中,那時應該入冬了吧!但香港的冬季,很少真正的寒天。不過他們來港之前,是在東北 (已開始搜集滿洲國資料了)。他身上穿的是綠色的解放軍長袍,還買了北方男人常戴的皮帽。洋人這樣穿戴,出現在香港街頭,所以印象特別深刻。另外記憶猶新的是貝導和 Mark 二人項間的領帶都是翻轉𥚃外打結,所以呔背面縫的品牌小布片朝外。我認真偷看一眼,並非什麼名牌。是否他們以此穿戴方式去否定名牌崇拜?這些年來,我都後悔為什麼那時沒有一問?當然我不會低估貝特魯奇嘩眾取寵的功力。這是牛呔小試!
李翰祥生氣了
晚餐前我辭別,相當興奮地走上街頭。之後我在 《電影雙周》 發表了一篇訪問;後來知悉那是於任何文字中,第一篇關於《末代皇帝》的報道。文章刊出數年之後,李翰祥才看到。他大發雷霆,在他《東方日報》報上的專欄連續數天駡貝特魯奇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偷看他的電影,不是偷師就是偷橋;而我是這個面目可憎的小買辦,侮辱了他的傑作,目的是諂媚洋人,好貪圖當個副導演。那時,我已經到了紐約進研究院,啼笑皆非。李導演似乎後來也拒絕看《末代皇帝》,不再過問如何偷師!?
李翰祥是我鍾愛的導演之一,特別是《冬暖》。後來還接受過一次香港電台電影節目的訪問,表達對李大導的欣賞。那訪問後來出現在他的某部電影的光碟內,我也不知道,加拿大一位影評人看到之後告訴我。但很奇妙地,多年之後,我又竟然邀請到他一手捧紅的《七仙女》及《西施》愛將——演員及舞蹈家——江青為我的《大同:康有為在瑞典》這紀錄劇情片作敘事旁白。人生就是穿梭著這許不可思議的錯綜,甚或恩怨。
見過貝特魯奇之後,找來了溥儀的《我的前半生》看。當然不少難忘的細節。然而讀到書末的這一段:
「想起了試驗瓦斯勝利的故事……故事裡的青年工人高呼的那句話: 「我們又勝利了!」⋯⋯在他們的眼裡,社會、人類、自然,一切奧秘都是可以揭穿的,改做的﹗一個皇帝又算得了什麼?⋯⋯在那顆紅星下發生了這一切——偉大的胸懷,對領袖的無限信仰……現在我明白了,人民所以擁護黨,相信黨,實在是由於共產黨給人民做了無數好事⋯⋯」
我的反應自然是「一言難盡」。也想不到自己多年之後,於《大同》內重訪清朝末年,面對現代世界重大挑戰,而觸及的這帝制議題。
然而當年,我很快寫了封信,連同我寫的訪談的影印,寄往貝導給我的羅馬地址,謝謝他接受訪談,也不禁於信中表達了我對素材的一些感想,祝他拍攝順利。也不期望有回信,或對他創作有什麼影響。《中國》有黨委派的導遊監管安東尼奧尼的行程。這次打開紫禁城大門讓你拍攝《末代皇帝》,怎會不謹慎地管控??
溥儀與新中國
溥儀回憶錄被表呈為社會主義「改造人性」「改造階級」成功的最大的寓言,配合著一整個現代中國的革命起源的官方敍述——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四九建國終而把皇帝改造為人民公僕。
長久以來,西方知識分子/藝術家對中國,對社會主義有一份浪漫憧憬。當然所有偉大的創作,一個程度上總蘊涵著對人或社會的一種道德想像。而當年的文化時空——毛澤東大去之後,中國邁入第一個改革開放的十年——令舉世都有某種冀望。這是否令此片在奧斯卡大放光芒的原因?
片末有一個有趣的小節——溥儀遇上文革高峰常見的,一個牛鬼蛇神遊街被辱的隊伍。而其中被批鬥的竟是曾經在勞改營中,訓教他成功的導師!
已成平民的溥儀無助地看著導師慘被折磨,但無法維護他。這就是貝特魯奇鏡頭下的「十年浩劫」一瞥了。
當然新的艱難也即將降臨⋯⋯《末代皇帝》1987年推出; 兩年之後六四事件發生。記憶中,貝特魯奇曾經發表過失望傷痛的聲明。但最近於互聯網搜尋時,已經找不到記錄。反正三十年過去了,國際上對中國的態度當然也有今昔之別。記得當年不少海外華人激憤得說「永不回中國」之類的話;然而年深月久,中國經濟實力日趨強大之後,語調早有調整。
再遇貝特魯奇
我與貝特魯奇卻有第二面之緣,是在六四之前,在紐約。
估計是1988年底,或八九年初,我在紐約社會研究新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 修讀碩士。學校舉行了一個貝特魯奇回顧展。開幕那天我去了酒會。進入大廳之後,遠遠見到貝導,趨前時,我向他揮一揮手。他認得我,估計記得我曾經向他提及前往紐約進修的計劃,竟然主動走來與我握手,寒暄,見到我終於到紐約唸書,很高興云云。然後話題較認真了,他說,收到我寄給他的訪問,很感謝。當時他立刻去找人翻譯了出來。我心想,第一篇有關他這電影製作的「中文」稿,他肯定很關心。我問:「沒有給你什麼麻煩吧?」他說沒有。
一頓之後,他問我:「可記得XX?」我搖頭,他接著解釋說, 是我那天在香港見到的與他同行的那位意大利編劇!
噢,穿解放軍長袍的那一位!
貝大導有點迫切地向我說,他「不在了」。是那次從中國回意大利不久之後,他心臟病發猝斃!結果,《末代皇帝》主要由Mark Peploe及他自己寫。我說,應該還好吧!他答, 還好!但很可惜。
我當然無法猜測,他在生的話,對劇本可能有些什麼影響。今天我重看片末製作資料,復上網翻查之後發現:《末代皇帝》的編劇名單上,並沒有第三個名字。
透過年月,我記得,那天在大廳中,貝特魯奇是這樣與我,像老朋友般親切地分享一個秘密,一個靜默的死的訊息。然後,他問我可有他在羅馬的聯絡資料,我說有。太多人要與他聊,我倆就此分手。
數年之後,我到過羅馬一次。打電話給他,他不在,對方告知我他返回羅馬的日期,但我又已經離去了。兩不過三,至親也可以人生不相見,何況與這些國際名人的交接!?兩面之緣也頗珍貴。
圓月幾時有?
這些年來,我總想起,在《情陷撒哈拉》(The Sheltering Sky) 中,貝導找來該片的原著作者,寓居摩洛哥多年的美國作曲及小說家 Paul Bowles,以插入紀錄片的段落讓他在鏡頭前唸出自己的小說中,彷彿充滿張愛玲風味的句子:「你的一生之中,曾經抬頭望過多少次圓月?」
唉!圓月幾時有?與貝特魯奇的兩次交接,抵得上兩望圓月吧!
那個紐約的晚上,貝特魯奇於《同流》的放映前,作簡短發言。他憶述不久前去了日本,探訪了小津安二郎之墓,他感慨讚嘆地說:墓碑之上,只是一個「無」字。然後他自剖式探問:
我怎麼知道,拍這電影(《同流》)的「我」今天仍然在「我」裡面?
貝導曾經說過:「電影的語言是法文。」是的,是法國新浪潮終於令電影藝術衝撃西方,以開啓了舉世的文藝傳統。但他這番話,很直覺地呼應了近代法國大哲學家德里達(Derrida) 開啓的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ism)。這學派認為:人的主觀可以「一樣」(same) 而不「等同」(identical)。簡單的例子是如所謂「今是昨非」,即梁啓超說的「以今日之我,攻昨日之我」。但是如果這個隨時間飄流的「我」根本早已改變的話,這已經不一樣的「我」有何資格談昨日之「我」?
當然,堅持這理論會完全違反人的現實直覺。如果這歲月中表面上是「一樣」的「我」其實並不等同,那並沒有人可以有資格寫出所謂「自傳」。
然而貝特魯奇的這「自我解構」令我感動,也就是實踐了這流派試圖調整著人極度主觀,「自大」而不自省,倚老賣老的傲慢。
也許任何曾經嘗試創作的人都會理解「鞎苦經營」不及「妙手偶得」。但能夠「偶得」的人罕曾不「艱苦經營」!在文藝及電影這些敍事範圍之內,能夠滿足或超越傳統的形式,又同時開啓對人性與時代的透視,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又是否正因為貝特魯奇曾經是這樣早熟的天才,因而更感到人的才情與成就都彷佛是冥冥中的天意——難求,難得,更難以留守?
我依稀感到,貝導是知道了自己已經無法重達《革命之前》、《同流》、《巴黎最後的探戈》底藝術高峰。也許意大利的頂級導演中,就傑作的總量來說,貝特魯奇比不上費里尼 (Fellini)、維斯康提(Visconti)、柏索里尼甚或羅塞利尼 (Rossellini)。然而《同流》與《探戈》的作者當然是電影殿堂中的一個不朽名字。
是否這一份謙卑,令貝導這樣平易近人,沒有半點大導演、超級巨星的自覺?無疑《末代皇帝》是他的「中國緣」,也是我的「香港緣」及「紐約緣」吧!百世修得同船渡,是多少世的修行令我曾於兩大洲的某角落,與貝特魯奇分享了一個《末代皇帝》幕後的牽涉生死的秘密?
之後我曾經淺淺結識了美國「最聰明的女[文]人」蘇珊 · 桑塔格(Susan Sontag),及法國當代女文豪 Hélène Cixous。然而相較之下,我與貝特魯奇的這兩面之緣,是如此可親,可懷。
貝大導的《同流》與《探戈》是少數的幾部作品曾觸燃了年輕的我對電影的愛,而竟令我不自量力地耗費了半生。但誠如契科夫說:重要的是創作,「大狗叫,小狗也叫」。而在對藝術,對電影的愛這國度內,也許皇帝與平民,貝特魯奇這巨星,與我這寒星,並無分別。
大概因為愛之前人人平等,而愛的定義應該是「不言悔」吧!?
是為記。是為祭。
— 陳耀成, 2021年11月26日,貝特魯奇逝世三周年,美國感恩節翌日完稿
(筆者感謝許迪鏘兄代為校稿!)
註(1)貝特魯奇於 2018 年 11 月 26 日去世
註(2) 到巴黎索邦及意大利 Perugia 大學唸書的 Clare 是一代美人。有人說,在羅馬街頭的咖啡座,只要 Clare 拿出香煙,就有男士趕緊趨前為她點燃。日後,Mark 與 Clare 都當過電影導演。Clare 的首作 High Season 由 積琪蓮貝茜主演,那時,我已經移居紐約,曾經訪問過這位魅麗襲人的貝夫人。該片以希臘為背景,諷刺一窩蜂的國際旅遊業,是齣不俗的喜劇。美國評論不錯,但是否諷刺遊輪旅客仍是個不智的決定,因為總像隱含著某種階級的勢利?Clare 當然是高等優裕的英國人。她告訴我: 她在非洲出生,從小在希臘、意大利居住不少日子。是因而對吃文化快餐的一日遊航輪旅客有點不耐煩﹗她日後仍自導自編了兩齣喜劇,包括 2001年在威尼斯影展競賽,由乃夫監製的《愛之勝利》。可惜她始終並沒有變成英國的 Nora Ephron,但創作生涯仍然可觀。《月亮》(La Luna)是另一部她參與編劇的貝導的作品,她亦監製並合編了貝導較晩期的 Besieged。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六部入選作品的內容均與「家」(home)的探索有關。編者亦明言,「家」(home)的追尋是當代香港文學的重要議題
書名:Of Forests and Humans- Hong Kong Contemporary Short Fiction
編著、翻譯:Monika Gaenssbauer、Nicholas Olczak
出版社:Bochum; Freiburg: Projekt Verlag
出版年份:2020
香港文學作品的翻譯版本從來不多;而且主要是專書翻譯,選本並不常見。在這個出版面貌下,由歐洲學者Monika Gaenssbauer 和 Nicholas Olczak編撰、翻譯的英文小說選Of Forests and Humans- Hong Kong Contemporary Short Fiction(森林與人類:香港當代短篇小說),應屬近年少見的香港文學翻譯選集。此小說選集從「森林」(forests)與「人類」(humans)的角度,來呈現香港的當代城市景觀(cityscapes),並展示編選者(譯者)的「香港文學」研究視野。
女作家筆下的多元城市景觀
Of Forests and Humans在2020年出版,選材範圍為1990年代至2011年出版之香港短篇小說。選集編入六部作品,分別為鍾曉陽〈不是晴天〉(1992)、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選集取用1994年版本;小說應寫於1989年)、韓麗珠〈輸水管森林〉(1996)、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2000)、王璞〈希臘拖鞋〉(2002),以及朱艷紅〈異境〉(2011)。入選女作家雖不乏名家;但所選作品不一定是名篇;如韓麗珠〈輸水管森林〉固然是名篇,而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則可視為冷門之選。
本小說選集形成一種以女作家為主的書寫面貌,卻不以「女作家」為主題,原因何在?編者在〈序言〉(Introduction)中說明,此系列譯作視香港當代短篇小說為「世界文學」(literature in the world)的一部分(頁11);編選原則是既能展示香港當代小說的「種類」(variety)和「豐富」(richness),又貼合共同主題(頁15)。編者最後編入這六篇小說,均能呈現於香港之「多元城市景觀」(multidimensional cityscape,頁15)下的不同生活方式。由此可見,選本不止於注視女作家或名篇的小說技藝;而認為香港當代女作家筆下之短篇小說,能更豐富地展示相關共同主題。
選集作品所見的城市景觀,並不以空間寫實為焦點,如韓麗珠的〈輸水管森林〉是香港文學讀者早已熟讀的名篇,帶魔幻寫實的筆觸;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的住宅故事非常荒謬,情節精彩;鍾曉陽、王璞、朱艷紅的作品,都不是在閒話家常生活,而或多或少包含了奇情;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互文指涉Jean Giono的小說《種樹的男人》(L’Homme qui plantait des arbres;The Man Who Planted Trees),小說場景並不具體指向香港空間。編者認為, “Of Forests and Humans” 捕捉了「森林」(人類所在的空間)、「人類」與「圍繞人類的事物」之間的關聯。「城市景觀」就是呈現了以上三者的景觀,以聚焦如何以不同的敘事手法來揭露人類在空間之中的生活、生存方式。如此看來,選集的編選原則並不在於題材和作家性別,而在於敘事手法。這是一種較複雜、具批判角度的編選原則。
森林與「家」
選本雖以「森林」為題,卻不屬自然文學(nature literature)選集,而應屬為城市文學(urban literature)選集。「森林」、「城市」看似對立,但城市實也有「石屎(水泥)森林」(concrete jungle)之稱。書中只有〈輸水管森林〉、〈依沙布斯的樹林〉直接扣題,餘下的主要指涉城市家居空間。
六部小說中的多元城市景觀,都以「家」為中心:〈不是晴天〉、〈異境〉寫獨居,〈輸水管森林〉寫搬家,〈依沙布斯的樹林〉寫尋找故居,〈6座20E的E6880**(2)〉寫下班回家,而〈希臘拖鞋〉則寫離家。文學學者葉少嫻在〈前言〉(Foreword)中認為,六部入選作品的內容均與「家」(home)的探索有關(頁9)。編者亦明言,「家」(home)的追尋是當代香港文學的重要議題(頁18);並引用地理學學者Doreen Massey、文學學者Eric Prieto和哲學學者Edward S. Casey的「地方」論述,點出「人」作為「地方」(place)形構的重要性(頁11–17)。
Of Forests and Humans以「森林」為題,以「家」為本,實凸顯了當代香港小說中陌生、錯亂和不穩定的城市空間。這些小說裏的當代香港「森林」,都住滿了寂寞的人,並以含糊不清的局面作結:如〈異境〉中的獨居女子驚遇陌生人自盡後,怎樣面對今後無數難以入眠的夜晚;〈不是晴天〉中的單身女子,到底會否順利結識新的情人;〈希臘拖鞋〉的女子離家丟棄拖鞋後,從此是否能擺脫厄運;〈6座20E的E6880**(2)〉中的電視劇大亨為何會變成窮人等——這些寂寞的故事人物與「森林(城市空間)」的關係,往往視乎他們擁有怎樣的「家」而定。
「香港文學」選本的研究視野
至於編撰手法方面,Of Forests and Humans的批判姿態,並不只見於其編選原則,更見於其文本分析。香港文學選集自1980年代數量日盛,出版方式一直認真嚴謹。從鄭慧明、鄧志成、馮偉才編《香港短篇小說選(50–60年代)》(1985)、劉以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五十年代》(1997),到由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文學研究中心、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研究中心、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香港教育大學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等本地學術團隊,以及天地圖書、三聯書店所編撰出版的多種文選和文學大系,均具其文學史脈絡和研究視野。
此選集的編者Monika Gaenssbauer是文學學者;而選集是其學術研究計劃之其中一項研究成果。它的學術視野,比過往中英選本的更為鮮明。選集中的小說皆附編者提供的細讀(close reading)或解說(contextualizing essay),每篇篇幅亦詳盡。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之後附有〈西西〈依沙布斯的樹林〉細讀〉(Xi Xi’s ‘Elzéard Bouffier’s Forest’ – a Close Reading),詳細說明作品的互文寫作手法,並引用西西寫於1980年代的現代詩〈綠洲〉作結,提供一種完整的解讀方法(頁53–59)。陳麗娟〈6座20E的E6880**(2)〉之後亦附有〈6座20E的E6880**(2)細讀〉(E6880**(2)from Block 6, Building 20, Wing E–a Close Reading),概述陳麗娟的不同文類著作,並解釋小說所包含的香港地標和香港電視文化(頁85–91)。
過往的香港文學選本以作品為主,多只具序言、對談、導讀、附錄、編後記或凡例等體例。Of Forests and Humans編者除了提供作者背景和內容解說外,更從文獻學的角度(philological approach)來分析作品的主題(頁16)。鍾曉陽〈不是晴天〉之後附有 〈鍾曉陽〈不是晴天〉細讀〉(Sharon Chung’s ‘Not a Clear Day’ – a Close Reading’ ),除了析讀〈不是晴天〉的主題和核心意象外,還引用了大量中外文獻來說明鍾曉陽的背景、著作和風格,如張愛玲對鍾氏文風的影響等(頁39–45)。
這些文獻不只與鍾氏有關,也與故事的意象有關。「菊」一共在〈不是晴天〉裏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女主人公故事開首的夢境中,第二次是女主人公夢醒後買回家的,最後一次是女主人公與將要結婚的曖昧對象通電話時,所凝視的家中菊花。編者梳理了陶淵明「採菊東籬下」的中國古典文化意義來析讀文本,指出〈不是晴天〉的「菊花」,實象徵了忠心(loyalty)和忠誠(faithfulness),以漾照女主人公獨立自主的生活(頁39–42)。
緊接韓麗珠〈輸水管森林〉的〈韓麗珠〈輸水管森林〉細讀〉(Hon Lai-Chu’s ‘Water Pipe Forest’ – a Close Reading),亦見相近之分析方法。細讀部分指出〈輸水管森林〉如何寫「水」,然後運用《荀子》以水喻「勇」、《莊子》「明鏡止水」之說,來解讀故事女主人公不自覺走進街道水浸處的情節之宗教意味(頁76–77)。以上兩例,皆可作為香港小說的文化解讀,是過往香港文學選本少見的析讀方法。
總結而言,Of Forests and Humans的體例和細讀形式,能為日後的香港文學選本出版提供了新的想像。來到2022年,期待更多香港文學選本、論述和研究資料陸續出版,讓讀者和研究者進一步體察這個看似寂寞,其實充滿新意的文字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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