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潮蟲

溫凱爾

威爾斯不知道自己最近發生了甚麼，身體的某些地方總是隱隱作痛，雖然不會達到劇烈的程度，但很令他不解。有時候是頭痛、腿痛，有時是體內的某些內臟，甚至是陰莖。最可怕的一次是發生在手臂上的，有一種刺痛和瘙癢，感覺像是甚麼東西在裡面遊移，當時他正在洗澡，去撫摸手臂的時候發現表皮下有黑色的線狀東西移動，嚇得他摔倒在浴室裡。

醫生給威爾斯拍了CT，甚麼也沒發現，接著又拍了MR，也抽血檢查，還是沒有找出疼痛的根源，更找不到他描述的那條蟲子。他要求醫生給他吊一瓶消炎輸液，企圖想要殺死蟲子，一開始醫生不肯，認為他更像是有精神上的問題，最後只給他開了消炎藥。
入冬以後，威爾士的身體有所好轉，他斷然認為是消炎藥將蟲子殺死了，太太也為他高興，生活暫時恢復到從前的狀態。但他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真正開始的痛苦，是春天的到來。

那條威爾斯以為死去的蟲子隨著氣候的回暖漸漸復蘇了，在長達三個月的冬季裡，它似乎只是冬眠。如果不是吸血，那就是共同分擔威爾斯所攝入的食物，他也不清楚。起初威爾斯還沒察覺蟲子的再現，那種疼痛感沒有原先那麼強烈，有時如果忽略那些輕微的感受，甚至以為蟲子已經不在了。

初春的時候，平日裡很少做愛的兩夫妻對一場剛剛結束的性愛都非常驚訝，因為一直以來威爾斯在牀上的表現確實一般。但那次性愛時長卻出乎意料地持久。結束後，威爾斯回想起整個過程，猜測自己是不是眼花——他射精時從太太身體裡抽了出來，看到自己的陰莖血管暴漲，為自己的持久與堅挺而感到高興，一時忘了陰莖為甚麼忽然多了一根顏色特別深的血管——那是不是黑色的蟲子？他感到十分恐懼，馬上又脫掉褲子觀察下體，那條蟲子卻又不在了。

這種狀況令他快要瘋掉了，晚上常常失眠。有一天半夜在太太睡著以後，他走進浴室，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身體，想要看清楚那條蟲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毫無跡象，也沒有突然而來的疼痛感。他想起去年在東南亞一帶旅遊時吃過某些東西，一些新鮮的生食，也有沒見過的東西，他懷疑起那是病菌的由來；抑或是在色情按摩店裡招惹了甚麼傳染病？他不清楚，再去考究起因也絲毫沒有根據，但他意識到正是那次回來以後，身體才開始發生了異樣。長久的壓力令他幾近崩潰，在浴室裡大叫——也就在大叫之後，他看見鏡子裡的自己，通紅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黑線快速閃過，但沒多久又消失了。這現象令他察覺到一種規律，似乎蟲子總出現在「有活動」的區域。

他上網搜尋了資料。

「熱帶線蟲」、「熱感蟲」、「懼怕寒冷的蟲子」、「它能令人隱隱作痛」、「暫無命名的寄生蟲之謎」等等，一些相關的搜尋結果顯示出來，雖然資料少得可憐，但至少威爾斯在翻閱時總結出了這種蟲子的規律——它們可以長短收縮，目前無法得知長短的峰值，是一種熱帶地區的神奇物種，喜熱怕冷，可以寄生在任何血液類生物體內，至今仍未找到如何將它從動物體內驅逐的方法，在熱帶地區，許多攻擊力低下的大型動物常常受這種蟲子困擾，當地人稱它們為「不死蟲」。

但這在威爾斯看來更像是高潮蟲，他給它自行命名了。在查閱過資料以後，他發現蟲子總是出現在溫度較高的地方是非常合理的解釋。他洗澡的時候，蟲子因為身體的溫度偏高而喜歡到處遊走，表達喜悅，平時他坐下不動它就待在內髒(臟)裡，而在他做愛的時候，又會出現在陰莖裡。他想到這，為了證明這個說法，當即自慰起來，在陰莖漸漸勃起並開始興奮時，蟲子便出現了——他還感受到蟲子從體內的某個地方迅速遊(游)動的感覺，酥麻、微疼，像持續的電流。最後蟲子抵達陰莖，他嚇得鬆開了手，但同時，陰莖也因為蟲子的作用而變得異常堅挺，也增粗了些許。他又伸手握住陰莖，感受到了蟲子的一呼一吸，重新開始了自慰。那是他這麼多年來，最不可思議的一次。

威爾斯想要告訴太太這條蟲子的作用，但他又想到蟲子居住在自己體內實在不算一件好事。在無法驅逐它的情況下，欲望使他與太太做更多的愛，他一想到蟲子可以令他變得勇猛，就更想要嘗試，並以此度過了許多時日。

夏天的時候，威爾斯明顯感到自己的身體變得不一樣了，他認為是蟲子對炎熱的喜愛而在體內亂竄，也已經習慣它在體內的活動。有時候他跑步，就會感到心臟有東西在鑽，而在他喝冰水的時候，那條蟲子仿佛縮成了某個小點，藏在體內某個無法追查的位置。為了避免工作受到打擾，他常常一整天都在喝冰水。

但很快，事情又發生了轉變。在威爾斯與太太的一次性愛後，妻子忽然說起自己腹部像是有東西在動。「也許只是肚子不舒服。」她說。但當她起身去淋浴時，威爾斯忽然說：「安全套破了。」太太說自己不在排卵期，不必擔心，但威爾斯卻依然一臉驚慌，妻子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想到了甚麼。

威爾斯認為蟲子在他射精的時候隨著精液噴湧而出，並衝破了安全套鑽進了太太的身子——以他對蟲子在體內給他的感受，他認為蟲子完全有這樣的力量。這消息對太太來說太過震驚了，以至於她當場就昏過去。

從醫院醒來後，醫生說她並無大礙，威爾斯知道不管他說甚麼蟲子，醫生也不會相信，但他還是強烈要求做進一步的身體掃描檢查。當然，結果跟威爾斯當時所顯示的一樣，沒有任何問題。他去藥房買了很多的消炎藥，太太每日心驚膽戰地按時服用，覺得自己身體住了個怪物。

但為了驗證蟲子是否真的轉移到了太太身上，威爾斯忽然想起了自慰，那是目前唯一的方法確定蟲子到底在哪，結果令他們驚喜萬分——那條蟲子出現在了陰莖上！太太鬆了一口氣。

但在一次性愛結束以後，太太的表現不一樣，還說這是她最滿意的一次性愛，感覺自己體溫飆升，腹部持續發熱，並且在說完沒多久之後，還要求再來一次。這種欲(慾)望的大變令威爾斯感覺疑惑，他認為她不會無端端變成這樣，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蟲子。恍惚之間，他再次翻看電腦查閱資料，資料同上次找到的結果差不多，但他不死心，在陌生的外文結果裡逐條翻譯，其中有一條出現了一個白俄羅斯詞令他震驚——гермафрадытызм，翻譯顯示「雌雄同體」。於是他明白了，蟲子能給自己受精並著牀，生出了另一條蟲子，大概是持續的夏季令蟲子有了良好的居住環境。他把猜想告訴了太太，太太聽後捂著自己的腹部流下了眼淚。
他們開始爭吵，太太責怪威爾斯把病毒轉移到她的身上，這對她來說簡直是欲(慾)望上的侮辱。威爾斯則說自己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兩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再次前往醫院，求醫生為他們治療，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了。但沒有醫生聽過他們所描述的病例，更何況，在他們身上檢查時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沒有甚麼蟲子。威爾斯解釋說蟲子很狡猾，會自行收縮藏在某些找不到的位置，可就算是最好的醫院，也沒有醫生或相關的設備能有這個能力檢查出這種狀況。後來有一位社會學家選擇相信他們，他提出的建議是，如果真有此事，他們可以選擇前往長年寒冷冰雪的地方居住，試試能否殺死蟲子。

威爾斯與太太沒多考慮就接受了建議，兩人北上飛往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一個小鎮。

起初，他們感受到了蟲子的安靜，在體內活動的範圍慢慢減少，太太的疼痛也減輕了。夫妻兩人並未選擇住在鎮上，而是選擇更靠近冰山的一些地方。鎮上人煙稀少，知道他們來這兒定居之後，有好心人專程前來關心他們，說他們不能住在冰山附近，而且這套房子沒有暖氣，夜晚會很受凍，但他們明確杜絕有暖氣的屋子。就連想要跟他們交朋友的人也被拒絕了，他們只想趕快將這惡魔凍死。但他們不能凍死自己。每天晚上當地氣溫都非常之低，天寒地凍的，為了活命，他們還是得保持火爐的燃燒，隔著遠遠的，又不能令自己太暖。就這樣，他們平靜地過了一段時間，眼看蟲子愈來愈不活躍，威爾斯覺得這個方法奏效，卻沒想到蟲子又發起了另一招數。

蟲子確實像是進入冬眠狀態，兩個人的身體沒甚麼異常，但由於氣候太低，蟲子自己害怕寒冬，生怕自己死去，長期窩在他們的心臟周圍，並且開始不斷地排精受卵，一條接一條，生出更多的蟲子，數量驚人。威爾斯怎麼也猜不到這些蟲子的威力竟那麼大，他洗澡的時候看見自己皮表下迅速遊走的蟲子，密密麻麻，渾身上下都有黑色的移動的像鬆散的線團一樣的東西，當場嘔吐起來。後來他們也不再洗澡了。

紛飛大雪的一個晚上，太太臉色難看，說她受不住了，心臟感覺被無數條蠕動的蟲子緊緊擁簇，無法喘氣，如同撐到極限的氣球，並不斷地增加氣壓。威爾斯希望她振作，說他一定會想辦法，他摟著太太，感受到了彼此體內的蠕動，它們甚至與體內器官摩擦而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很快，太太就因為蟲子的繁殖量巨大導致心臟驟停，死了過去。威爾斯嚎啕大叫，跪在火爐前痛哭，等他再次回頭看太太的時候，因為屍體漸冷，那些蟲子從她身上不同的孔眼鑽出來，速度飛快，一部分因為喜熱鑽進了爐火裡而燒死了，一部分朝威爾斯身上爬去，從他鼻孔、嘴巴、耳朵裡鑽進去，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

他將太太的屍體挪到火爐旁邊，他原本想要低頭親吻她，卻想到那些蟲子剛剛從自己喉嚨滑進去，有些反胃。他的肌膚變得粗糙，眼睛凹陷，滿臉失魂的樣子。太太的死對他來說很打擊，但在大哭一場之後，他恢復平靜，意識到她的死亡也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高潮蟲令他欲(慾)望大增，也許它不會鑽進太太身體裡，儘管她害怕，她的反應表明她不願意與他共同承擔這種離奇的遭遇，但她還是會陪伴自己。外面正下著雪，他看著遠處白花花的大地，還有近處一座座雄偉的冰山，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算是完了，從高潮蟲鑽進他身體的那一刻起，他就逐漸向死亡邁去，留給他的欲望不過是他死前的頌歌。

沒有人知道太太是怎麼死的，而威爾斯則自殺了，員警抵達的時候看見他的肚子被破開了一道很長的口子，一些腸子還在他手裡。傳聞說他因為太太的死去極度悲傷，加上蟲子不死的事情而不想繼續活命，拿起刀對自己開膛破肚，逼迫那些像線團一樣的蟲子離開自己的身體，並將它們扔進火爐裡。但更多的人不相信這種蟲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