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售

 

香港

序言書室.樂文書店.田園書屋.Kubrick.榆林書店.城邦書店.誠品書店.香港教育專業人員協會.天地圖書.三聯書店.商務印書館.Perthland Limited.中華書局
** 如想購買《字花》過刊,可向銅鑼灣樂文書店、序言書室及 kubrick 查詢

 

澳門
邊度有書

 

新加坡
草根書室.Books Actually

 

台灣
誠品書店.三民書局.政大書城.唐山書店.無論如河書店.小小書房.詩生活.閱樂書店.清大水木書苑.新竹或者書店.台北浮光書店.桃園嫏環書屋.桃園新星巷弄書屋.台東晃晃書店

 

網上
博客來網路書店.讀冊生活.友善書業

 

友善事業的社員書店均接受顧客的客訂,社員實體書店面名單連結資訊:https://goo.gl/o5GG5w


電子版

讀冊生活HyRead 凌網科技Readmoo讀墨Kono電子雜誌


香港發行

香港聯合書刊物流有限公司

查詢:2150 2100 (黃發心小姐)


台灣代理

遠景出版事業有限公司

地址:新北市板橋區松柏街65號5樓(2012年更新)

查詢:02-2254-2899 (潘治嘉)

購買《字花》


訂閱《字花》,立刻成為持證訂戶,即可享受一系列優惠禮遇,並收到最新會員通訊,緊貼水煮魚文化的文學活動和書訊﹗

《字花》持證訂戶優惠禮遇包括:
1. MOViE MOViE | Life is Art 盛夏藝術祭
持證購買節目正價戲票,可享9折優惠。
2. 影意志 | 「獨立焦點」正價戲票9折
持證購買節目戲票,可享9折優惠。
3. ifva | 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節
訂戶可優先獲贈特定場次戲票(數量有限)。
4. 鮮浪潮 | 第十三屆鮮浪潮國際短片節
訂戶可優先獲贈特定場次戲票(數量有限)。
5. 牧羊少年咖啡館 
訂戶可獲贈餐飲現金卷。
(太子白楊街分店、葵芳分店、沙田分店及將軍澳分店)

*節目詳情請留意有關機構消息。
*如優惠有任何爭議,水煮魚文化將保留最終決定權。

按此直接訂閱。

電子版

你亦可到「首尚文化電子書店」購買:

App Store
Google Play

訂閱字花

私隱聲明

敬請仔細閱讀此私隱聲明,以了解閣下在瀏覽本網站(「水煮魚文化製作有限公司」、「字花」及「別字」)時,我們如何處理閣下所提供的資料。

  1. 資料的蒐集及使用互聯網資料

    當閣下瀏覽本網站時,本網站不會蒐集一般的互聯網資料,包括閣下的互聯網協定位址以及閣下瀏覽本互聯網的日期和時間。

  2. 閣下提供的資料

    當閣下瀏覽我們的網站時,閣下可能會因不同目的,向本網站提供資料,例如向我們查詢。閣下可向我們提供部分個人資料,如姓名、地址、聯絡號碼或電郵地址。一般而言,我們只會利用蒐集自閣下的資料用於閣下提供該等資料的目的。

  3. 資料保留期

    一切經由本網站蒐集的資料會在完成蒐集目的後立即銷毀。

  4. 對第三方作出披露

    除法庭命令,本網站不會向第三方透露閣下的個人資料。我們會要求執法機關提供書面解釋其蒐集個人資料的目的、為何該資料對調查有關及不披露該資料如何影響調查。在法律容許下,本網站會通知閣下有關法庭命令。

  5. 直接促銷

    除獲閣下同意,否則本網站不會利用所收集的閣下個人資料作推廣用途。如將來不欲收取本網站的推廣資料或訊息,或欲查閱及修正閣下的資料,閣下可電郵至 info@zihua.org.hk 提出。

  6. 接駁第三方網站的鏈路

    本網站可能提供接駁第三方網站的鏈結。請閣下務必留意,當閣下連結至第三方營運商的網站時,該等營運商可同時蒐集閣下的個人資料(包括通過使用cookies產生的資料)。本網站毋須就該等人士如何蒐集、使用或披露閣下的資料負責,故此在閣下向該等人士提供閣下的個人資料時,閣下應熟悉該等人士的私隱權政策。

 

最後更新日期:2022年4月19日


免責聲明

本網站(「水煮魚文化製作有限公司」、「字花」及「別字」)是一個多媒體的文學創作平台,內容和資訊的真確性由創作者承擔,本網站有權但無此義務,改善或更正網站內容內任何部分之錯誤或疏失。故此,讀者於此接受並承認信賴任何「資料」所生之風險應自行承擔。

網站文章中的超連結或會導引讀者至有些人認為是具攻擊性或不適當的網站,本網站對這些超連結內容所涉及之準確性、有效性、安全性、著作權歸屬,或是其合法性或正當性如何,並不負任何責任。

客戶於網上購買本網站的產品及服務時,所使用的網上付款系統並不一定在本網站內進行,客戶使用本網站以外的網上付款系統時,必須理解及明白網上付款系統網站內所列明的使用政策及私隱條款等資料。本網站的私隱條款將不適用於所有網上付款系統網站內。

 

最後更新日期:2022年4月19日


版權聲明

本網站內一切文章的版權均歸作者所有。

如需在出版刊物上引用、轉載,請先與本網站聯絡(info@zihua.org.hk),否則不得使用及轉載。

如需在網絡上引用、轉載,只需註明出處。

 

最後更新日期:2022年4月19日

條款

地址
荔枝角青山道479及479A號麗昌工廠大廈3字樓3042室
電話
2135 7038
傳真
3460 3497
水煮魚文化製作 Facebook
字花 Facebook
字花 Instagram

聯絡

「水煮魚文化製作有限公司」(下稱「水煮魚」)為已註冊的香港慈善機構,亦是香港最具規模的文學組織,自2006年受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出版文學雜誌《字花》,將香港文學推廣到兩岸三地,並成功引起年輕讀者對香港文學的關注和創作風潮。近年也舉辦多種文學推廣活動,包括中學及公眾創意寫作坊、書節、多媒體朗誦會等。

誠邀你與我們同路,請捐款支持以下工作:

  • 印刷、製作、獨立發行書刊
  • 文學藝術活動推廣
  • 寫作教育
  • 跨界別創作
  • 編輯、作家及藝術行政人員栽培
  • 日常營運

請按以下連結,輸入你欲捐贈之款項,透過Paypal捐款。

你每分支持,都將讓美麗的、打動人心的文字走得更遠。

支持我們


我們長期需要熱愛文學、喜歡閱讀的朋友協助編輯、美術、活動助理、行政等工作,並付出你無限的精力和熱望,一同創造不可能的文學雜誌﹗

如你想加入水煮魚文化或《字花》團隊,請把個人履歷及過往作品傳至 recruit@zihua.org.hk ,註明你希望加入的職位。

若感情投意合,我們會回覆你。勉強無謂,行動最實際﹗快來吧﹗

加入我們

各期年份
出版年份
活動年份

別字



蚊子

黃蔥明
香港寫作中IG@yellow.smartonion
SHARE

    台北夜景奔流入蚊子眼眶,從機場出來的高速公路上,一片暗黑的虛無,蚊子尋找凌晨夜裡偶爾還亮著的燈光,她應該睡了吧。
    計程車拐出高速公路往下,蚊子的臉在車窗後閃閃亮亮,突然,出現一整排商店食肆招牌,通通擁擠在商業區的某幾條路裡,發光發亮,在攀比誰更突出,終於到台北市中心了。她住在這棟大樓嗎,如果是的話,她應該過的很不錯。
    手機裡陌生的地址,是一張用手寫在紙上的照片,蚊子放大「士林區」三個字。蚊子看看計程車司機的背影,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計程車一路往前,離開了繁華的市中心又開上了一段看起來沒有盡頭的長直路。
    直路還未行到終結處,司機靠邊,打起了死火燈。蚊子以為司機只是要找路,他按下計費錶上的按鈕,到了。
    司機:「前面是死胡同,不進去了。」意外的蚊子還未搞清楚頭腦,便下了車,但想想這一切就是這麼讓人摸不著頭腦,且還有點可笑。
    從小在香港長大蚊子會說:死開(罵人滾開)、死肥仔(罵人肥胖)、死咸濕佬(罵好色的中年男人),罵一條路也未嘗不可。一條寧願孤獨過活的路,通往自由的小路,她穿著粉色裙子和高跟鞋離蚊子遠去的背影,仍像電影片段般卡在蚊子的腦袋裡,循環播放。

    蚊子拖拉著最大型號的行李箱在巷子裡彎來彎去,清淨得讓人頭腦發脹的社區,房屋的建築看起來有點殘舊,而且不高,和種在行人道兩旁的印度紫檀樹一樣。
    現在買機票回香港應該沒人會發現她消失了,蚊子心想,可回不去了。轟轟轟轟轟轟——壞掉的行李箱輪子甩著身體和地面打架。
    蚊子站在地址的所在地——「第619巷4號1樓」,繞到住宅的側面,落地窗戶外種滿了盆栽植物,隱約可看到昏黃燈光的客廳裡,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茶几上只有一個茶杯,沒有任何嬰兒的玩具,樓梯間的鞋架上,也只有女人的鞋子。
    蚊子按下門鈴,腳步聲從遠至近。
    門後她在說話:「誰?」
    蚊子:「我。」
    過了好一段時間,門才緩緩被露出一條寬縫,冷空氣迅速竄進溫暖的室內。門被上拉鍊,身體被門擋住了一大半,她的臉看起來還是一樣,只是頭髮剪短了,很不適合她。
    她:「你怎麼來了?」
    蚊子等著她的熱淚盈眶。
    她:「你爸也在嗎?」
    蚊子:「我自己來的。」
    她:「你爸知道嗎?」
    蚊子:「不知道。我想搬來台北跟你住。」
    她:「不行。」
    她連裝作考慮一下的姿態都省下。
    蚊子站在門外,不願移動半步,她直愣愣的看著她,冷漠不帶一點感情,好像放棄了甚麼一樣:「住到我找到工作可以嗎?」
    門鏈被取下,門被打開,終於看到完整的她了。蚊子被安排暫時住在客房裡,她把新洗好的碎花床單,碎花枕頭放到蚊子手裡,蚊子接過,鋪床,像對剛才的計程車司機的口氣和她說謝謝,也結束了她一切還想說也不知從何開頭的過去。會和對方道謝的一對母女,看起來多麼和諧,諷刺。
    她把家裡的多配的一把鑰匙給了蚊子,這時候,蚊子不想說謝謝了,如果可以咆哮,她很想說,我恨你。可不能先說,誰先說誰就輸了。
    蚊子早就察覺到她在門外窺伺,即使隔著房門仍可以聽見她一會上廁所,一會喝水,一會又去上廁所。
    蚊子:「你還不睡。」
    蚊子期待她的回答 。
    她:「我在等你爸回我。」
    她如常說著口不對心的話。
    她:「你打算留多久?」
    「不知道。」
    蚊子重新關上房門,並上了鎖,留她一人在客廳裡。
    兩個陌生人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成為好朋友,情侶,家人,省掉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契合,兩個陌生人打從其中一個出生開始,便成為有血緣關係的家人,這到底是誰發明的。蚊子不知道誰那麼有自信可以教我們如何成為一個人,只有她看起來一切都那麼完美,因為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而她所做的一切惡果都會被赦免。
    客房書桌的抽屜拉開,放了一本新約聖經,打開裡面寫滿了筆記,紙張因為經過無數次揭翻已變得皺摺軟塌,書桌上還放置了專為閱讀設計的小架子,過去,她應該每晚都會在這張椅子上讀經。蚊子將抽屜合上,她拒絕用任何方式去為這個女人找藉口,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蚊子依舊恨她離開的那天只帶走了衣櫃裡的衣物,僅此而已。

    行李箱像剛從海底打撈出來,重的像裡面裝了一具屍體,活在香港的那具死於抑鬱的屍體,來到台北,這個因為大樓更矮顯得月亮更孤獨的地方,似乎才可以把她好好下葬。
    可還未死去的,要如何掩埋?那個地方的她化為夜裡門被風敲打的節奏,隱身在漆黑角落的塵埃,只能轉身將半張臉埋在被子裡,閉上眼睛,把她活埋並需要感到一股向上力量將她拉扯而出,又渡過一夜。
    房間外的月亮剛合上眼,門外傳來讚美詩的歌聲,像沉入水底的鋼琴和長笛朦朦朧朧。蚊子打開房門,她沒有在臥室裡,也沒有在廁所,廚房也不見,空蕩的屋子只剩那純潔無害的歌聲和蚊子,她回到床上,築起被窩,像回到了媽媽的子宮裡。

    鑰匙晃蕩的聲音,門外有人,打開門,是她,手裡還拎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她把塑料袋拎進廚房,開始忙起來,蚊子眼睛仍離不開廚房裡她厚實長滿繭的短手指,多麼醜陋,蚊子恨這雙不曾抱過她的手。
    她:「你昨天晚上沒有洗澡。」
    蚊子:「一天不洗又不會死。」
    她:「下飛機不洗澡,很髒。」
    蚊子:「你就這麼嫌棄我嗎?」蚊子對這蛋餅,豆漿,油條,還有蔥大餅上方的空氣自言自語。
    她:「快吃早餐,吃完我好洗碗。」
    砰——門被摔得心痛,蚊子躲回被窩裡,她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為甚麼還想成為這樣一個女人的女兒。

    回來台北快兩個星期,經歷大大小小的地震也有三四次。某次,蚊子正下樓梯,突然間頭昏腦眩,蚊子以為這是失眠的副作用,不久後她傳來信息:「地震了」。
    如果是這樣,在香港的時候感覺每天都在地震。
    又有一次,蚊子走在路上,身體走得扭扭歪歪,腦故障般的暈眩,這次蚊子確定這是地震了,她照樣在10秒內傳來信息:「地震了」。
    一輛載人機車停靠路邊買午餐,小吃攤的老闆在搖擺中切肉煮菜,重返日常時的偶然震撼像壞掉的鬧鐘響斥提醒蚊子世界本來的模樣。
    716公里的距離外產生的不由自主晃蕩像鎮定劑驅趕了蚊子的焦慮。

    晃蕩這個詞語也適用於她的身上。
    兩層樓高的柱型路燈光和地面剛好拉出一個三角形,巷子裡的野貓發出求偶的叫聲,只有下的吝嗇的冬雨瀝瀝。繼續嫌棄蚊子下雨不愛帶傘出門,她把手裡的傘遞給蚊子,然後在她的小背包裡翻找。
    兩把傘漂浮在黑夜中, 懸在了一隻戴著王冠的大母雞的發光招牌下。
    她每周日下午都會特意跑去台北的中心晃蕩,只有在這個時候,蚊子才不覺得自己被她那麼嫌棄,她的快樂罪咎時光終於找到另一人可以分享,她的同黨。
    「一份鹹酥雞,一個炸百葉豆腐。再加一個杏鮑菇。」她像在沙漠裡行走了日夜後終於發現零星樹蔭般的喜樂。
    路邊的小吃攤推車裡, 框畫著妻子負責挑出食材丟進餐籃裡,丈夫負責炸物,雞肉粒們得到了重生,豆腐漂流成性,杏鮑菇自信膨脹,在油鍋裡歡天喜地,妻子帥氣丟進一疊九層塔最後勝利。
    「多蒜,謝謝」「這家鹽酥雞有配蒜頭,很好吃。」她驕傲於自己很懂得鹹酥雞最好吃的方法。
    身後身前的人來人往,她借助鹹酥雞的力量得以隱形她默默閉上雙眼,雙手合握在胸前,蚊子大口吞噬配了蒜頭的雞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等她就先吃了。
    一陣喧囂裡的沉靜。等她睜開眼,她專心進食的樣子,滿足得像個小女孩,難怪她越來越胖了。
    她:「螢影,我要吃掉最後一顆了。」
    蚊子:「叫我蚊子。」
    她:「甚麼怪名字。」
    她笑了,並吃下了最後一顆鹹酥雞。她身體裡似乎住了一隻鯨魚, 剩下的杏鮑菇都被她吞入,掉進深淵中她身體裡居住的那頭鯨魚。
    她:「螢影,可是我幫你改的。」
    蚊子:「為什麼會改這個名字?」
    她:「因為懷你的時候看到了螢火蟲。螢火蟲不發光的時候也蠻像蚊子。」

    那是台中的偏鄉,她騎著機車從老家回台北,夜裡的路上偶而只有幾輛車從她身旁掠過,她停在路邊休息,車頭燈照亮了漆黑的草叢裡,有一顆小小的東西飛阿飛,閃閃亮亮。她說。

    對,蚊子發光的話就變螢火蟲,可是蚊子是不會發光的。
    蚊子:「說不定你看到的真是蚊子。」
    她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她也不喝酒,可明顯她吃鹹酥雞吃醉了,說:「對呀,我的血都你被吸光了。」
    蚊子:「 不好笑。」
    咯咯咯,逗樂自己的本事她最拿手,她得意於自己講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那天晚上的月亮一點也不圓,黯淡又害羞,冒出尖尖的稜角彎成一個弧,就像她的眼睛。
    蚊子想賴在這裡不回香港了,留在她的眼睛裡,化成螢火蟲。

    可她的眼睛裡,現在只有神。
    迷宮般灰石牆高築的斜巷裡,傳來人在歌唱:「懇請降臨 救贖主 懇請降臨 救贖主」。
    讚美詩班幽靈一樣的和諧歌聲緩緩,抬頭,視線兩邊五層高樓的住宅消失點處便會找到一個純白發亮的十字架,無論你身處在巷子的何處,只要抬頭牠總會在那。十字架頭下的身體是一座繪有彩色玫瑰花哥德式建築的尖頂窗戶, 入口處純潔無瑕的白色聖母雕像張開雙臂——她站在領唱台上,正對著敞開的大門,隱身在聖母像的蚊子剛好卡在了門框下。她仁慈的眼神像在引導蚊子,外面這麼冷,怎麼不進來?
    我不會進去的,蚊子心想。
    「和平乘著應許的翅膀來臨 希望降臨如曙光乍現」
    蚊子從未看過她如此自信,或許是很久沒有如此認真看過她的臉,正方形的臉配上細長的內雙眼皮,眼角的那顆痣隨著年紀越來越模糊了,被粗黑色眼線遮掩,反倒是蓬蓬的捲髮圈圈分明。
    站在教堂大門外,冬夜溼冷的手指像市場裡留著尖指甲的冷凍鮮雞爪,夾著一根燒紅的煙,匿藏在靜謐昏暗的巷子裡,從外看教堂裡顯得格外明亮溫暖。
    「喜樂伴隨聖靈如風吹拂 」
    約莫七八個人四散各自坐在木製的中式禮堂長椅上,手裡拿著一張讚美歌詞,停止了歌唱,只剩下鋼琴伴奏和她的歌聲。她用盡了所有的情感,唱出了最平凡的歌聲。

    唱詩班其中一位阿姨朝蚊子的方向做起招財貓的手勢,蚊子疑惑,她是在召喚我嗎?
    阿姨朝蚊子走來,從阿姨的口音判斷,應該是香港人。
    她從不知道該如何向陌生人介紹自己,找尋著她的蹤影,蚊子心想該怎麼在一群差不多年紀,又差不多服裝的女人中指出那個人?
    蚊子:「我是 ……」
    「她剛從香港讀完書回來。」她一直在蚊子的身後偷聽。
    香港阿姨發出熟練的台灣語氣助詞——喔。
    香港阿姨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說:「我的侄子也在香港讀大學,剛畢業準備回來台灣,你的LINE是甚麼?我加你吧。」
    在屋頂正中央的上方,巨人般的耶穌眼望著底下,有一個人在祂的眼皮底下眼睜睜的撒謊。
    蚊子:「我沒有LINE。」
    香港阿姨沒趣地蓋上了手機殼子,亮燈隨之熄滅。
    香港阿姨:「你也信主嗎?」
    一群阿姨們聽到那疑問句後迅速凝聚形成了一個圓, 期待從蚊子的口中即將說出的答案,是與否都沒問題,愛的力量使她們強大。
    蚊子:「我不是。」
    阿姨們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 將她包圍。
    她:「她還不是。」
    她執著地說著,一旁的阿姨們紛紛贊同,充滿希望。
    不能變成她,蚊子要跟神比毅力,誰先屈服誰就輸了。

    要如何抵禦神,一把不容許質疑的聲音?
    巷子的入口處,有一家24小時營業便利商店,凌晨時分歡迎客人的罐頭音樂如台北最熱鬧的聲音,蓋過自動門外的一切。她懶得做菜的時候,那裡的墨西哥蛋捲就是她解決辦法。
    售價45元的墨西哥蛋捲,有蛋又有肉,營養好吃又便宜,她說。撕開包裝袋一半,不能整個撕開,這樣吃不完剩下的一半放進冰箱裡還可以再吃。
    現在,蚊子可以幫她吃下另外的一半了,她可以不用再煩惱從冰箱取出後的墨西哥捲,冷冰冰又孤獨的另一半。
    她:「好吃吧?」
    蚊子:「還好,有點冷。」
    她:「怎麼會,給我試一下。」
    蚊子:「 你已經吃一半了,這一半是我的。」
    她:「我們再買一個吧?」
    她肚子裡的鯨魚躍出水面,翻騰,張開大嘴巴準備吞噬的樣子。

    蚊子的頭點的像在打鼓,跟許多香港人一樣,台灣的便利商店比早已不屬於他們的主題樂園更歡樂。便利商店的千篇一律的迎客音樂像機器人吹奏的交響樂。
    ——登登登登,歡迎光臨茶葉蛋鬼屋,奶茶水族館,還有便當森林。
    她始終無法離開鹹酥雞和墨西哥捲內罪咎的熱量,驅趕著極地似的孤獨,更不能離開多年來填補家人缺失的神。她如常感謝神賜予她食物,雙手緊緊合握祈禱,一點也不敢懈怠。
    她祈禱蚊子也能儘快成為的神的子女。從心裡的默念,變成已經說出口來的暗示已變成不厭其煩的直接訴求,可任憑哪一種邀約,蚊子都不肯再陪她去一次教會。

    晨讀室變成了用一張小餐桌替代放在床邊,穿著一身白色碎花睡袍籠罩她微胖的身軀,經書有自己專用的小書架方便閱讀,歌詞也有自己專用的譜架放置月亮和太陽同時在窗外觀望誰在歌唱。小小的她瑟縮在床邊的角落,安靜得如叢林裡的驚弓之鳥,她深吸進幾口顫抖的空氣,在胸前劃下哽咽的十字,進行每日慣例的祈禱,懇求主赦免她即將犯下的罪過。
    「我要去看醫生,你可以陪我去嗎?。」
    「你生病了?」
    「不是。」
    婦科診所醫生將閃亮亮的液體傾倒在她的肚皮上揉搓出一面可以預知未來的魔鏡,原來她肚子裡住的,不是鯨魚。
    一團黑白雜訊組成的圖像細胞組織在她的肚皮裡發出節奏性的跳動,神跟她說這是一條命,她不知道這團還沒有影子的東西算不算。
    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可摧毀信仰的原子彈。
    醫生說,只要吞下一顆回到過去的藥丸,進入代碼RU486的旅程,36~48小時之後,再吞下第二顆,一切便可恢復原始狀態。只是過程中的副作用會帶來的不僅是痛楚,還有背叛。

    醫生說的和神說的,她到底會聽誰的話?蚊子不感興趣,她終於理解反抗與背叛的滋味,那是鹹酥雞和墨西哥捲都無法彌補的。
    露骨的話蚊子從不愛多說,蚊子輸不起。但有太多話想說,太多話沒說,太多話說了你也不懂,太多話你還是不要知道好,太多話不說不說久了就沒了。話語和心思混糾成一團毛線,柔軟細膩地在兩人的脖子勒出一條死胡同。
    蚊子決定說一次露骨的話:「當初你為甚麼不要我?」
    她:「那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蚊子:「不要再找藉口了。」
    她:「你留在香港比較好。」
    蚊子:「所以你覺得我這些年過得很好。」
    她:「一定比跟著我好。」
    她跟中醫師一樣找準穴位後將冰冷的針不留餘地刺進疑惑的臉頰,憑經驗做出的診斷和治療,單方面說這對你有好處的不容許一切疑問。
    她:「如果你是回來找我麻煩的話,我不需要。」
    蚊子:「既然不需要,為甚麼要我陪你去看婦科?」
    她沒有答案,但蚊子有,那是神給不出的。

    又一個週日下午,晃蕩時間。
    那是一棟灰色像一個大盒子直接丟在一片空地上的建築,蚊子和她經過諾大的落地玻璃窗,裡面擺放了五六架名牌汽車,寶馬,路虎,奔馳,基本上不懂車的人都可以叫出來的汽車名牌。她走著走著就停在了窗前,往亮晃晃的車展大堂裡靠攏。我以前有一輛寶馬,她說,沒事的時候喜歡一個人開車到海邊吃海鮮,一個人去城另一邊的大型家具店看家具,一個人做了好多事情。
    她走進車站大堂,站在了一輛紅色的保時捷開篷跑車前面。
    「喜歡的話,可以進去試坐一下喔。」年輕的售車小姐說。
    「沒關係,我們只是看一下。」蚊子想要離開了,對車子毫無研究也沒有興趣,不懂為何有人會喜歡這麼膚淺又奢侈的外物。
    「不買也關係喔,反正也只能讓你們在這裡看,也不能開走。」年輕售車小姐的服務態度和這裡的汽車售價成正比。
    「謝謝。」說完,她打開了車門,坐進了駕駛座,將雙手放在了駕駛盤上。
    年輕售車小姐:「座椅都是真皮的喔,這邊的按鈕可以自動調節座椅前後,而且車廂都配備了專業的藍芽HIFI,可以聯網。」
    年輕的售車小姐指著方向盤上的一個按鈕,她看著小姐鼓勵她按下按鈕的眼神,她按下。
    嗡——車蓬從後方緩緩升起,將她包裹在紅色的跑車裡。
    「你也可以坐進去試試,後座的話只要將副駕駛往前輕輕一推,就可以進去了。」年輕的售車小姐期待著蚊子給她繼續暫時銷售技巧的機會。
    「沒關係,我….」蚊子爬進了後車廂裡。
    「你們慢慢看,有問題隨時找我。」年輕的售車小姐帶著滿意的笑容離開,小步奔跑去服務其他客人。
    還帶有新油漆和皮革味混雜的車廂裡,安靜的讓人耳鳴。
    她:「隔音效果還不錯。」
    蚊子:「對啊。」
    抵抗著地心引力的心臟快跳出胸腔,心裡飄來落去的,好像正要飛機準備起飛一般。
    她:「地震了。」
    蚊子:「是。」
    兩人安靜坐在車裡,等待地震經過。

    別字各期目錄
    目錄 轉注

    別字

    第六十五期
    <   
       >

    別字

    第六十五期

    「別字」一名,不僅意指某種形式上

    的別冊,更寄望另闢網絡傳播門徑,

    拓寬文學場域,連結更多文字力量。

    轉注
    • 點石成「輕」?──讀賴香吟《文青之死》
    • 文學改編劇場:訪浪人劇場藝術總監譚孔文
    • 有錢嘅陀地研究博士的長期浪漫──記港大香港研究十周年紀念活動「十年樹木 此刻真美:梁嘉茵博士分享會」
    • 旋轉地走到窩的最底──讀《耳窩》的聯翩遐想
    • 深深紮根與空中走過:《根從你空中走過》演前對談錄
    • 點石成「輕」?──讀賴香吟《文青之死》
    • 文學改編劇場:訪浪人劇場藝術總監譚孔文
    • 有錢嘅陀地研究博士的長期浪漫──記港大香港研究十周年紀念活動「十年樹木 此刻真美:梁嘉茵博士分享會」
    • 旋轉地走到窩的最底──讀《耳窩》的聯翩遐想
    • 深深紮根與空中走過:《根從你空中走過》演前對談錄
    透光
    • 如果這城市沒有
    • 隱形遊樂場
    • 那晚──詩三首
    • 詩兩首
    • 蚊子
    • 沒錯、沒必要──詩兩首
    • 記憶所繫
    • 詞/語
    • 香港心之復刻・下
    • 如果這城市沒有
    • 隱形遊樂場
    • 那晚──詩三首
    • 詩兩首
    • 蚊子
    • 沒錯、沒必要──詩兩首
    • 記憶所繫
    • 詞/語
    • 香港心之復刻・下
    小詩潮
    • 一枚硬幣
    • 異鄉人
    • 過曝
    • 事先申報
    • 雪謊・沙漠
    • 夜釣,致碼頭工潮
    • 一枚硬幣
    • 異鄉人
    • 過曝
    • 事先申報
    • 雪謊・沙漠
    • 夜釣,致碼頭工潮

    轉注


    點石成「輕」?──讀賴香吟《文青之死》

    芃芃
    人肉打稿機,現居檳城。
    SHARE

      1

      「她靜靜坐著,懸著頸,如有巨斧隨時可能落下,在如此的美好裡。」

      這段文字讓我想起古代一種把人掛著或倒掛在半空中的刑法,叫做「懸吊」。在〈日正當中〉,懸在頭頂上的是憂鬱(症)化身「正午惡魔」。即便無風無浪,也成了靜待未知的磨難到訪的時刻,猶如頭頂上懸著,隨時劈下的那把巨斧。

      對於不被「正午惡魔」纏身的人,那把高懸的巨斧,便是死亡的陰影。

      書的第一篇〈在幕間:一則偽評論或偽小說〉以(弗吉尼亞·伍爾夫)「在口袋裡裝滿石頭」自沉的故事起頭,搬出沉重的石頭,給全書定了調。與之呼應的最後一篇〈文青之死:A fond farewell〉從偶像自殺身亡寫起,最終讓老去的文青吐出「他們都死了。我們還要繼續活下去」收束,以重若千斤的勉勵結尾,呼應沉重的頭篇。

      然而,作者由始至終並沒有慷慨點亮希望。無論有沒有被「正午惡魔」纏身,《文青之死》唱的是感傷的中年抒情歌,副歌唱的是逐漸老去的人生越走越沉重,好像人人在走向死亡的路上終無可避免石化著下沉。

      石頭、沉船、暮色……在諸篇迴旋,構成沉重的基調。開篇「在口袋裡裝滿石頭」的出場,早就預示了其後篇章一路石化的趨向。

      「……她支著頸子,感覺自己如一艘擱淺的船,停泊在荒廢的小漁港,或沉於湛藍如寶石的大海,無限細的日常無限深的人生,一點一滴滲入,船身日益沉重,在無人知曉的海面,突然不可挽救地下沉……」(日正當中〉,158)

      〈暮色將至〉林桑目睹患癌的阿君走向盡頭而無能為力,〈天竺鼠〉和〈靜到突然〉面臨婚姻關係的瓶頸、破裂,〈文青之死〉在現實生活的磨難下哀悼逝去的美好。即便在難得有美好結局的〈約會〉,讓一段錯過的愛情得以圓滿,但卻已是遲暮之年。

      這些遭遇宛如生路上一路裝進口袋裡的石頭。路的盡頭,便是死亡。在路上,死亡的陰影是把懸在半空的斧,立於下方的人只能靜靜的看著,等著。途經父母、伴侶的病老與死別的陰影,照見自己的孤獨和死亡。

      「走開,走開。她隱隱約約看到父親在揮手,那是要她離開的意思。父親懷裡的母親在哭,哭得如此戲劇。她往後退了幾步,平凡貪看戲劇的人,一旦來到宛如戲劇的人生,才驚覺戲劇竟是凝煉了那麼多不可勝受的現實。她聽出來,那是一種死別的哭,與父母死別的擁抱,如同每個要進手術房的癌症病人,恐懼身體一打開來裡頭已經蔓延而回天乏術。」(〈日正當中〉,161)

      九篇當中死去的人不多,活著的人不怎麼開心,不止一篇出現(〈日正當中〉、〈約會〉)擁有「爛胃」的小說人物,那是「對人生消化不良」的疾病的隱喻。小說中的人物活了下來,但被切除的胃部組織再也不會長出來了,帶著殘缺存活。

      2

      對抗沉重,渴望超脫現實的貧乏是人類本能的需求。被生活種種壓得喘不過氣的蘇菲不止一次幻想跳脫當下的生活處境。但總是無力改變現狀,絕望不已。

      「是的,變魔術,從現實生活逃逸,決心之外,能有一點魔術就更好了。」

      她做過很多幻想:離家出走,辭職走人,行方不明,但這都是幻想,從來沒有真正做到,即便有過小小逃逸,日常生活總像個磁鐵,將他們吸回軌道,工作,吃飯,洗澡,睡覺,人人需要一個家。蘇菲徹底看輕了這樣的自己。(〈天竺鼠〉,120)

      作者在後記自道:「這段小說路,是嚴苛,是Slow down,是減速,是消極,然而,奇妙的是,關於小說領悟,有其命運默默生長,十年來,我多少也領受魔幻時刻,逐漸感到輕,感到自由,可以減速,可以飛,甚而寫出了Fight這個字。」(〈時差〉,260)

      上述感悟是否也體現在作者筆下,那些口袋裡裝著、胸口壓著石頭的人物身上呢?那會是點石成「輕」的過程嗎?

      〈靜到突然〉有段寫及「輕」與「重」張力的文字,夾雜幻夢裡的真實,真實裡的幻夢、速度的描繪,拋甩掉現實的沉重、沉重的現實。處於離婚爭子困境的敘述者「她」重遇小學同學許耀仁,他們坐在機車穿越台北,穿梭現實與夢幻,那是近乎「可以飛」的節奏:

      「許耀仁再度左轉,加速飛過台北最後綠地,馳騁盡頭抵達淡水河岸,關渡大橋和老大同一樣褪了色……她沒說話,一句話都沒說。塵埃細細,色壞形空,萬事萬物糾纏沒有盡頭。」

      「她不知道許耀仁要去哪裡,也許越過淡水,轉過金山,直到基隆也不一定……」

      「是的,她哪裡了解呢?這一念之間的覺悟,秒差距,光年迢遙,一個巨大碰撞終結所有聲息——
      (未被命名的天體以難以解釋的角度撞擊了地球,兩者碎片拋射於太空,經過數百萬年擦撞,形成了月球。)教室裡的她如此認真,低下頭抄寫筆記,卻彷彿有誰,有誰,靠近她,堅持要她抬起頭來:
      (妳看,這是阿波羅計劃從月球上帶回來的岩石標本。)難得直又平的手心裡,呈放著一片小碎石:(它裡頭含有很多和地球相同的元素。)這握有碎石的手,魯莽而不氣餒地,往她眼前直直逼近:(相信我,真的,這是真的。)(84-85)

      當她張開眼睛,隻身一人面向空空蕩蕩的巷子,靜到突然。原來是夢。「一個巨大碰撞終結所有聲息」並沒有把她帶向死亡,她還睜得開眼來看這個世界,向著冷清的巷。

      那個〈在幕間〉「在口袋裡裝滿」的「石」又出現了。即便在夢中,這次手握的碎石卻是真真切切。這「輕與重」的張力拉開了「現實與夢幻」的折衝。

      但是,「夢與現實,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人對自己的了解,或許就是一場夢與現實的折衝。」(〈靜到突然〉,73)

      〈靜到突然〉的夢終究是被搖醒了,「夢與現實的折衝」卻不會停止。幻夢之輕也許是讓人換了一口氣,卻未能化解現實的沉重,但是沒了它,日子也就難以為繼。

      到頭來,因存活而日積月累的重量似乎不可能消失了,它只是轉換成另一種方式存在。

      〈日正當中〉陪伴患癌母親的主人翁隨著母親的恢復,也暫且擺脫了情緒的陰霾。在精神感受到極大落差的同時,她也注意到肉體無可避免地走向衰敗,中年發福了。

      「可喜母親逐漸恢復,可嘆她的體重卻減不下來。舉止臃腫,人生竟有此感,始料未及。她哀傷看著自己的身體,雖說藤蔓鏟盡,內心空空蕩蕩,重組血肉另造新船的彷彿不是自己。」(〈日正當中〉,160)

      即便是虛構,作者也吝於給出輕巧的許諾,只是把那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顯現為俗世終將腐敗的肉體不斷增加的斤兩(點石成「斤」)。

      「生活又吃又喝,竟要這麼多食物,重透了,她掛了滿手塑料袋,手腕上細細蛇蛇,走出市場,早晨已經過去,日正當中。」(165)

      踩著重重碎石,經過層層轉化,棄了沉船,重量猶存,手袋裡提的是給予生命能量的東西(雖然吃了會拉,拉了又要吃),不是用以自沉的石子。

      3

      對作者自身而言,這段寫作之路「逐漸感到輕,感到自由,可以減速,可以飛」。作為一名讀者,卻是以沉甸甸的心情闔上書頁。不過,多少也領受了閱讀前後的轉化

      沉重而匱乏的現實並沒有被輕描淡寫。作者並沒有點石成「輕」,而是點石成「斤」。「輕」只是藉以對抗「沉重」的手法。幻夢以「輕」的姿態,轉化了讀者的感受。

      首篇的Virginia Woolf引文提到:

      「一碰到清醒的現實,我們就完了,生命無非是一場幻夢,置我們於死地的是睡夢過後的清醒,誰剝奪了我們迷夢,誰就剝奪了我們的生命。」(〈在幕間〉)。

      現實與幻夢從來不是截然對立,畢竟兩者都只是透過寫作而成形。睡夢過後的清醒不一定置我們於死地,也可以是從夢裡借來向前跨步的勇氣。就像〈靜到突然〉握在手裡的小碎石,那感覺在醒來後猶存。

      文字即便再有力量,也有極限。不過,最終仍得視乎讀者怎麼去「點石」了。書中有人選擇走捷徑(自死)達到「懸解」,提早退場;有人一路走到盡頭。幻夢無以承載的,足以讓人毀於絕望之中;相反的,絕望當中也可能蘊含一絲輕聲的勉勵。

      「人生點點滴滴埋藏著憂鬱的種子,只要不至於使它發芽,不至於魔豆般瞬間暴長,人生或許可走到盡頭。」(〈日正當中〉,164)

      「我們先得活得夠久,才能等看生命交給我們什麼。」

      人生,道阻且長。如何從「懸吊」的狀態解放出來?《文青之死》並沒有給出「懸解」(註1)的方案,只是平實地攤出「天刑之,安可解?」(註2)的生命處境。

      註1:出自《莊子·養生主》:「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譯為:「安心適時而順應變化,哀樂的情緒不能侵入心中,古時候把這叫做解除倒懸。」
      註2:出自《莊子·德充符》。陳鼓應《莊子今註今譯》譯為:「這是天然加給他的刑罰,怎麼可以解除呢?」

      透光


      如果這城市沒有

      李文靜
      1998年夏季生,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相信詩的偶然大於必然。正在平凡日常中尋找初生的語言。
      SHARE

        ──致大疫中的H城

        1.理髮店

        人們逐漸取消他們的眼睛
        浸泡在黑日裡的頭髮
        一暝長一吋

        剪吧,這厚重的夜
        像第一次握住一把銀剪刀
        因銳利而顫抖
        於是更加慎重如修剪一顆心

        卻總有人失手
        剪下自己無辜的頭顱

        2.電影院

        轉過午夜街角
        街燈融化
        一座巨大的黑森林

        我們退化成幼獸
        張開全新的瞳孔
        攀登螢火蟲的微光
        高處一隻雲雀的歌聲
        舒展了樹木古老的關節

        一顆玻璃彈珠滑過森林音階

        為了尋找,我們繼續冒險
        穿上影子,信仰光——
        在太陽張開黑色瞳孔前
        我們笑著握緊沒有魔法的玻璃彈珠
        約好要再回到這裡──

        轉過午夜街角
        沒有更好的黑暗值得追逐。

        3.公園

        封鎖線包圍鞦韆,滑梯,蹺蹺板
        孩童在半空伸出手指
        劃出更長的封鎖線:
        除了春天和毛毛兔
        一切禁止入內

        4.廣場

        一個年輕的樂團來到這裡
        再次遺失他們的聽眾

        一個說故事的人來到這裡
        練習情節裡巨大的空白

        幾個捧著燭光的人來到這裡
        與幽靈交換黑夜

        一群灰色鴿子來到這裡
        與古老的黃昏密謀下一代的和平

        最後一個老人來到這裡
        遇見年輕的自己卻遺忘對方的語言
        他咀嚼嘴裡的剩餘,緩緩吐出:「城市,
        如果沒有這城市──」

        小詩潮


        一枚硬幣

        鄭點
        三城人。22年中大乞食科畢業,身體已被資本邏輯腐蝕99%,正在努力保存1%自我。
        SHARE

          一枚硬幣跌倒
          這枚硬幣隨即又站了起來
          它轉了一圈
          之後抖了一抖
          又倒在了街上
          在它躺平之前
          以及它躺平之後
          這短暫的中間曾發出
          「叮」「噹」的兩聲響
          (我寫在這裡為了提醒你們
          這微弱的呼喚)

          其實它不過是一枚
          由前人褲袋裡跌出的銅板
          在大馬路上
          打了幾個滾就消失了

          它滾進下水道的暗處
          壓著它腐敗的祖先們——
          「通寶」、「元寶」、
          「圜錢」、「刀布」
          一些貝的化石 和假遊戲幣
          將它高高托起

          當然它也有可能卡在一張蜘蛛網上
          變成一件發霉
          鹹腥
          被孤立的舊物

          對於你來說這不過是一場遊戲
          或者是一場
          魔術表演
          你只需打個響指
          它就停止打轉
          我就必須停止
          複述這個畫面

          直到某一天
          兩腳動物的化石
          再次被發現
          更先進的技術
          穿過糞便和蜘蛛網
          識別並且宣告
          這枚硬幣
          淌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