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vador Dali, The Face of War
她們都對我說,勇敢一點吧。我說,我勇敢在別的地方,例如我敢一口氣吃掉三份黃金流沙西多士配紅豆冰,她們不敢。那些對她們來說根本稀鬆平常得如呼吸心跳的事情,對我來說,反而需要那麼多那麼多的勇氣,例如戀愛。甚麼時候開始,她們都一個又一個地找到長期的戀人,談婚論嫁的對象,婚禮上的新郎,孩子的父親?明明我們都在同一所女校裡成長,每年午膳時間裡也是一同吃著同一個飯盒供應商一模一樣的烚椰菜和軟爛白飯,聽著同一個牧師講沒人想聽的道講足七年,為甚麼她們在離開中學之後,身邊都像自然定律地滋生出一個又一個的男朋友,而我卻像煮過的豆一樣,甚麼都長不出來?她們說,難道你不會覺得空虛、寂寞、凍,難道在大學時期和後來的職場裡,妳都沒有喜歡過誰嗎?我想,也不是沒有喜歡過誰,可是,真正的幸福的愛情,真的會屬於我嗎?
例如,那個興趣是划艇的男孩。在合作完成專題報告後,他忽然主動找我聊天,我以為他要問我睡了沒、在做甚麼、吃飯了沒之類極度重要而且浪漫的開場白,誰知他想問我關於我哥哥如何在本科畢業後再以非聯招生考入醫學院的事情。我說,我很少聽我哥哥談這方面的事情,不過如果你願意,不如我們約出來喝杯咖啡、吃件蛋糕、或是行街睇戲食飯之類?他看了,就再也沒有回覆我的訊息,只剩我一邊看他貼在社交媒體上的划艇照片——曬成像小麥麵包顏色的皮膚,笑著躺在像好立克顏色的沙灘上——一邊反省著我的邀請是否太無禮太唐突太主動太急進太飢渴太癩蛤蜊想食天鵝肉。後來到了九月,他又貼出了另一張在沙灘上的照片,不過今次他的頭顱上方有了另一個頭顱:一個被他揹在背上的女生,忌廉色的四肢掛在他的肩上和腰間,像好立克顏色的沙地離她腳底的距離是他的膝蓋離地面的高度。她頭顱在他的耳邊,鑲著和他同樣弧度的笑容,看起來兩人牙齒都很潔白耀眼。他在照片下寫著,謝謝你多年來陪我走過前往醫學院的路,今天我完夢了。而我作為對他再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橋樑,像沙漠上被曬得乾透的爛木一樣自焚起來。
又例如,那個興趣是造麵包的男孩。我從來未遇過一個和我如此一見如故的異性朋友,我們喜歡同樣的甜品店,喜歡看只有一兩間戲院上映的外國電影,喜歡一起在日式茶室裡看著泡茶計時器,聽時間在沙漏裡慢慢滑落。他有時送我他自己造的酸種麵包,我以掛耳式咖啡和榛子醬作回禮,有來有往,平衡的天秤。他送我的每一份麵包,最後一片我總捨不得吃,擺到變硬,擺到變壞,只因為捨不得吃完有他雙手溫度和形狀的柔軟。後來,他約我去一間食評網標明適合慶祝週年紀念或求婚的餐廳分吃二人份的威靈頓牛扒,在甜品上桌時他握起我的手,勇敢地對我說,他喜歡了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孩,並對我的包容和友誼真誠道謝。而我像躺平在睡房裡的地毯,在心上刻著「Welcome」,讓他踏著我離開衣櫥,走向和他一樣曬成醬油糰子顏色的戀人。
難道我即使失敗過仍如此一再地容許自己陷入單戀,還不算勇敢嗎?我看著那些把頭髮染成各種金色或啡色的她們,那些穿著奶茶色小背心和男友合照的她們,都那麼輕省自在,為甚麼她們的愛情好像和我不是同一個品種,不會染上像我一樣使愛情無法發芽的病症,總能風姿綽約地長成耀眼強壯的美好?我也有反省過我是否一個環境條件不支援生命存活的星球,像沙漠一樣無法讓美麗的蓮花生長。我自覺也沒有甚麼特別惹人討厭的地方,不肥不瘦不高不矮,學歷和收入比上下足比下有餘,家境不壞、身家清白、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有正當職業無不良嗜好,明明是像布甸一般老少咸宜人畜無害的存在,為甚麼我卻總無法得到健全的戀愛?就算是有緣相遇、相識,卻總是沒有相戀的福氣,難道我的命運如同袈裟一樣一片棕色?
我回頭望去,走過的年歲都像沙漠一樣寸草不生,喜歡過的人沒有一個留在我身邊。這一個跑到外國參加工作假期,無所不用其極地不回來香港;那一個換女朋友比迴轉壽司的輸送帶速度更快,卻無論換了多少個都不會輪到我。人們約會的花絮、幸福的笑容、婚禮的照片、愛情結晶品的學行照,像聖誕燈飾一樣懸在我的四周,勾結城裡如同恆河沙數的金舖,把我團團的圍起,時時刻刻提醒我,在城裡泛濫的愛情,偏偏全部都躲著我,把我化成金黃色汪洋裡唯一的孤島,島上連可笑的單棵椰子樹也沒有,只有沙,以及我。去年十二月和她們約好聚舊,在旺角找尋其中一個她推薦的樓上餐廳時,我不得不經過那麼多閃閃發亮的道具:遠超過我月薪的求婚鑽戒,成雙成對的婚戒,沙煲一般大的龍鳳鐲和厚得像炸豬扒的金豬牌,巨大得像假貨的婚禮首飾、近年從大陸開始流行的中式婚禮頭冠,從彌敦道兩邊夾擊,把我排擠在合資格觀看這些商品的目標顧客以外。我的手指上甚麼也沒有,手裡沒有別人的手,腕上、頸上沒有長輩贈予黃金色的祝福,只有腳下被示威者挖剩的啡色地磚,地磚下面露出一大片我從來不知道存在的沙——原來彌敦道兩邊盛開的金舖,因為愛情而生的這個行業,其實都是築在沙土上的嗎?原來沙土也可以長出這樣奇跡般的奢華,就算根部被挖至露出沙來,櫥窗裡仍然可以安然地放著所有的紅寶石、珍珠、玉器和鑽戒,像豐收的巨峰提子一般飽滿多汁地展示嗎?
我踏進金舖前面那片小小的沙漠,面向櫥窗閉上眼,聽著街道上行人和塞車的聲音,腦裡的臉孔一個又一個地浮現:那個喜歡划艇的男孩,喜歡烤麵包的男孩,還有那個家裡鋪了啡色木地板的男孩,正在學習咖啡拉花的男孩,喜歡穿啡色西裝、只想向我推銷保險的男孩,通通像沙雕一樣被金黃色的海浪撫平,還原成平伏光滑、沒有面目的沙灘。我睜開眼,向櫥窗裡那尊黃金觀音像誠心許願:就算是這樣的一個我,也希望可以得賜良緣,我不需要甚麼轟烈動人的傳奇戀愛,或是出生入死才能成全的傾城之戀,我只想要像其他人一樣平凡幸福的愛情就可以了,當然最好靚仔一點、有錢一點、有外國護照就更好了,求求你了。
然後一場瘟疫在一月襲來,橫掃全城;當我在四月回到旺角,所有金舖裡的金器都枯萎了。櫥窗裡原本只會擺放巨大得像傳說的龍鳳鐲,現在它們都變成我在她們的婚禮上親眼見過的大小,金豬牌不再像炸豬扒一樣神氣搶眼,而是像炸薯條一般靜靜地當應份的配件。鑽戒縮小成我的月薪夠買有餘的大小,幾十萬幾百萬一件的玉器和珍珠首飾在櫥窗無處可尋,二三千元一條的頸鍊、一千元一對的耳環,卻像垂死的草一樣充撐一整個展示櫃。那裡原本可是放著那尊黃金觀音像的重要位置,而觀音,不但沒有成全我的心願,更在疫症蔓延時不再駐守彌敦道,回到不知道哪個鄉下去避世了。難道我當時許的願實在太無禮太唐突太主動太急進太飢渴太癩蛤蜊想食天鵝肉,連出名慈悲大方的觀音大士也頂我唔順?還是疫情實在太可怕,連有不死之身的神明也不敢在人間久留?原本塞滿大陸遊客的旺角人丁單薄,比我可笑的的戀愛履歷薄,比歌劇院蛋糕上的金箔更薄。我想,不會錯的了,這絕對是一種神諭。連黃金觀音都能嚇跑的我,實在是不應該再對戀愛抱甚麼希望的了。
20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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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我為赴約而醒
漱洗,水裡有灰燼的味道,盆裡迴旋
仿如聲聲火的餘音。刮鬍刀上往年的
血漬又濕潤起來,抹了一唇一臉一鏡
從舊照片取下夏日白襯衫穿上
自枯焦的脖子解下粗繩索結上
妻為我準備的太陽已然破裂,漿液塗地
她囑我早歸,為小孩說完未完結的故事
出門,上大學後便沒回過家的鄰家少年
打了一聲招呼,只是我們都互忘了名字
車子開往市區,一路顛簸都是碾碎的廣場
磚頭,一台扭曲成廢鐡的自行車失控撞來
一聲輕響後我加速前行,反正在此之前它
已毀亡一遍又一遍反正之後它也無處索償
在電影院門口我下車走向我的初戀她
穿著一身喧嘩怒放的夏季碎花裙。她
承諾讓我牽手、接長長的吻,我和她
踏上電扶梯看見履帶把一個鞋子捲入
虛無,爆米花砰砰砰砰砰把孩子嚇哭
她承諾我許多春天,但在某段殘酷的
情節裡我一恍神她已不在身邊。外頭
天已不知黑了多久,滿天星星瞄準我
心臟。牆縫間有手伸出給我遞上一支
香菸,但這禁區就連磷火也不許升起
只有遠方燭光永不爽約地兀自明亮卻
無力為我點著一支香菸。妻來電,說
孩子已沉睡,已不再聲聲追問然後呢
然後。是我誤了鐘點?綽綽人影穿身
而過。她送的腕錶停留在碎裂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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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懷晨的詩集《渴飲光流》,應是這兩年台灣出版的最重要詩集之一。
其重要性既在其直面白色恐怖的主題,也在於其組詩長詩合一、抒情與省思開合有度的形式,更在於其最終的陡然高聳:它成為從純粹的存在論角度思考短暫此在的一種冒險。而這短暫此在,是詩中「在最卑賤的世界裡/也無一意志虛無」的勇者。
因此,革命問題也是哲學問題,一如吳懷晨在其後記所寫。這是一種自設了很高難度的寫作,在當下台灣詩壇也頗稀缺。整部詩集本身就像一股光流,時緩時急,讓讀者浮沉在個人的低迴與家國的磅礴之間。激流之中紛紛裸裎又隱沒的,不是歷史的殘渣,而是珍珠——那些迫使我們念記、同時還要反思念記的意義何在的人和事。
在我看來,《渴飲光流》最沉重的反思,在於義與不義之間的反覆。歷史的辯證法何為?正如詩集中其中一個最驚悚的場景,在第六十二帖:
……俄然一名新生拐倒在路旁
天使急趨,前扶
博愛浮現他面容
同當年他在昏搖黃光下拷打我們
乾癟的嘴唇是同樣那般溫柔。
天使在《渴飲光流》分別以「苦天使」與「站在睫毛上的一千個天使」兩種狀態存在,分別是墮落塵世與白色恐怖監視的象徵。他們的結合惹人不由得想到班雅明的歷史天使:「似乎正要遠離某個祂凝神注視的東西。祂雙眼圓睜,張開了嘴,展開雙翼。歷史的天使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祂的臉面向過去」這樣的一位存在。
緊接著是曾拷問普羅米修斯的天使向普羅米修斯借火——「向盜火者借火」——這個驚豔的意象戛然而止,意猶未盡。
這矛盾的天使還涉及轉型正義裡面,平庸的惡為自己辯護所留的空間、善又能做出多少的讓渡。如果我們把平庸的惡換一種說法「平庸的不義」,那麼如何避免成為「平庸的義」則是詩人以詩給我們的示範。畢竟詩不是歷史審判,吳懷晨多次流露出他真正認同的是魯迅式對暗黑的直面和投身,而不只是單純批判。繼而詩以高度的同理心去完成為亡魂招魂、乃至安魂的藝術。
這種藝術的危險在於,一不小心你會落入審美化歷史悲劇的迷津中。
在當代詩裡,有一位偉大詩人經受過這種質疑,那就是寫《死亡賦格》的保羅‧策蘭。他必然成為《渴飲光流》的「影響的焦慮」,繼承或者挑戰他,則是吳懷晨成為一個「強力詩人」的必經之路。策蘭的納粹集中營,在這裡相對應的是綠島,是六張犁,是博愛路172號的刑訊室。
清晨的黑牛奶我們晚上喝
我們中午喝早上喝我們夜裡喝
我們喝呀喝呀
我們在空中掘個墳墓躺下不擁擠
就像《死亡賦格》的恐怖之節奏如此歡快,吳懷晨的「林投葉賦格」(姑且用一個台灣植物去命名)驟眼看來也有著兒歌式催眠的魅力,似乎只是一個魔幻作家在重新定義「再教育」主題:
穿過林投葉
我們穿過林投葉
往嶙峋的海岸線
往炙熱的採石場
……
穿過五節芒
穿過西北風
我們變成小雨點
一點一點絳染梅花鹿
雖然「再教育」一點點露出恐怖面目,但詩人依然用魔法維繫這些被摧殘被改造的人的尊嚴,3b這一帖成為全書最迷人的旋律,愈是迷人,愈讓人揣測其恐怖。於是我們發現,「審美化歷史悲劇」是不存在的,因為美本身就是對不義的反抗,對被剝奪人權的人的重新賦權。林投葉、五節芒這些倔強的野生植物,成為這些殉道者的支柱、脊梁,最後融合為一,他們一起成為未來台灣的預言:
滿山淨白野百合,新生
搖曳,是一座座悲傷
溫柔但信心的塔,我們
穿過林投葉。
接下來是近半本書的多重宇宙的動盪,混雜著殉道者、倖存者的言語、一系列神話人物在今日台灣的日常受難、陶淵明形影神問答在一個當代知識分子身上的變奏……有時他們寄身於一隻超越薛定諤困境的貓咪,像波德萊爾的貓一樣「雙眼同看著永恆」;但有時他僅僅是一隻讀魯迅《野草》的青蛙,呱呱叫著睥睨世情,像一隻貓頭鷹,又像一隻蝙蝠遊蕩在夜裡各處,寫下騷動的每個人與鬼、甚至獨裁者銅像的命運。
終於去到第五十九帖,賦格再次出現,以極端反諷的形式完美「呼應」林投葉的浪漫主義。那是一篇反「反烏托邦」的哀歌,「普匪羅米修斯」、「薛匪西弗斯」等白色恐怖式命名,戲謔之餘不免沉痛,沉痛之餘又有對左翼理想的反思,讓我想起陳映真的豁達與矛盾。
在這首後賦格曲中突入的各種拼貼怵目驚心,一如:
穿過右後背肋骨折斷九支左側折斷三支腹腔積血嚴重肝肺破裂
腎臟一邊腫脹恥骨斷裂(下體遭重重擊)
這種來自被自殺的民主先行者陳文成的驗屍報告,完全「非詩」卻變成賦格難以掩面迴避的重音。該帖同樣以野百合的抒情作結,然而苦澀之味已經迥異於半部書前面的舒爽輕盈。
詩集裡穿插的「盜火者文本」比比皆是,都有直摧人肺腑的力量。對於我,最不忍讀的是丁窈窕的部分,女性主義的意象以雌性決絕之力喚起,經血抄寫無瑕歌謠這一紀錄,讓我想到另一個中國裡的女殉道者林昭。她們遭受極權與男權的雙重輾壓之時,本能以自身血肉作終極武器,其悽慘反而轉化為最明豔的那一股光流。
此際我不禁又想及我的香港,遲於大陸和台灣半個世紀,我們也出現了殉難的民主先驅,我們在獄中被折磨的手足們、姊妹們,她們也必須承受林昭、丁窈窕她們承受過的命運嗎?假如台灣人經歷過的一切,香港人也要經歷一次,我們終於不再是假裝的亞細亞的幸運兒而是更無外援的孤兒,那將如何?
來了,成群結隊的母親都來了
……一株白楊默默
角梟的眼一直都掛著死亡
我是那唯一開口說話的
時間在我裡面。
到底誰是唯一開口說話的?我們都說:「人亦有言」、「石亦有言」,我們都可以是這開口說話的,但當他是「唯一」那則是一種自覺的承擔。成群結隊的母親曾經出現在莫斯科探監的行列,出現在天安門母親的行列,當然也在六張犁認屍的行列裡。她們被迫消聲之時,詩人喚起一個鬼魂替她們長嘯:時間開始了。
在全文引用政治犯詩人曹開的詩作的第五十六帖裡,「流」的最原始秘密被註釋道破:「常有政治犯經多日審訊無眠後,視野所見皆流態,萬物像水一般流。」那麼,詩人何以需要痛飲?痛飲這種殘酷、這種虛無對存在的否定,是夸父追日之後渴極了的姿態。光之流本無所謂滋潤或燒灼,一如關於歷史殘酷的詩本無所謂安慰或者加劇疼痛,詩人引領讀者去窺視光流劃分開黑暗之一縫,痛飲還是淺涉,視乎你的修為。
吳懷晨的文字則是承接光流的酒盞,也堪玩味。首先,那些極其浪漫主義的字句要放回去那個時期的理想主義者口中理解,是其角色基於自身本色的裸裎,不能代表吳懷晨的詩語抉擇。他真正顯露自己的時候,文字總有林莽山靈之氣,也是當代詩中罕見,有如山海經的濃墨重彩版本——苦難的絢爛最終解放苦難。
而他的思辨體詩行中,同時又流盪著尼采主義者的革新蛻變衝動(詩中多次出現「末人」,呼應隱形的「超人」,但吳懷晨沒有徹底否定、放棄前者,倒似以後者給前者加持),那部分則不知屬於他筆下的先驅還是他自己,總之都有超越漢字陳義的血氣方剛,又讓人想到他的遠師魯迅。
全詩最神祕的,還是那隻貓,牠總是與星空一併出現,卻不屑於與道德律一起審判世人。這時刻提醒我,本文開篇就引出的命題:在一個宇宙大背景中談論一時一地的革命悲劇的意義何在?或者說,我們如何為這些悲劇爭奪出不亞於自然界進化生變的意義來?
在光流中洗刷的珍珠,讓我想起智利詩人勞爾‧朱利塔的長詩《大海》,這首為智利白色恐怖時期被扔溺海中的死者招魂之詩。我曾評論此詩曰:「詩歌的招魂儀式並不轟動、不危言聳聽,甚至拒絕輕易的讀解,然而其回聲深邃漫長,就像電影《珍珠鈕扣》El botón de nácar裡水的聲音一樣,適於反芻歷史苦澀的味道。」
因此也許不是水在招魂,也不是光流在招魂,一首好詩會直接成為原本缺席的鬼魂本身,詩人適時退隱把語言呈為光流,以供渴極的夸父與普羅米修斯痛飲。吳懷晨的這本詩集向這個幾乎難以企及的境界邁進了一大步,讓我們這些耿耿於歷史的勢利的渴者也能分享他的酣暢,如此這般,選擇作超越之貓還是孤介的貓頭鷹,倒不是最迫切的問題了。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