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讀駱以軍與董啟章的《肥瘦對寫》,不其然渴望回應這兩位台港著名男作家對夢、婚禮、星座、生肖、原諒等日常話題的對談,他倆就像擺了一個龍門陣,談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卻奈何只得天底下一半人類大丈夫男兒漢的聲音,我等女兒家大嬸女強人也就未必認同。黃敏華也就因為想「加把嘴」,寫了24篇逐一回應《肥瘦對寫》當中題目的散文,豈料因為一宗加拿大華人女性失蹤的新聞,讓她靈機一觸,從這24篇散文衍生跳躍出一本小說《一直到彩虹》,由強調真實的散文到著重虛構的小說,她就那麼輕輕擺弄這矛盾於股掌之間,變成真作假時假亦真。
《一直到彩虹》指涉的議題廣泛多樣,想到對寫這麼好玩,我也就毅然邀請黃敏華就書中延展出來的幾個題目聊聊彼此看法,來個主婦對寫,兩個女人也可以是一個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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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徙中的香港人
華:
是的,我覺得現在這一代的香港人是流徙,而非移民。字典中解曰:「流離遷徙,生活不安定。」《一直到彩虹》寫了一個多年前從香港移民加拿大的家庭主婦,在白雪茫茫之冬天離家失蹤的故事,究竟這位勞累的母親最後是生是死、身處何方,我在此不便劇透,以免影響讀者追看小說的心情,但故事中所呈現的移民生活,尤其看似溫柔寂靜的飄雪之醜陋可怕,以及在沒有傭工、家人或親友協助下獨自在家帶兩個孩子致瀕臨崩潰的母親形象,卻寫得那麼細膩真實,讓思索去或留的香港人有更清晰的圖像。留下來,似乎情況一清二楚,但卻也有許多未知之數;走出去,似乎前路矇矇矓矓,但細讀小說也能粗略想像。可因為是流徙而非移民,無論實際上還是心理上都是被迫居多,看過小說,知道路難行,亦不得不行進。又或,根本連流徙的條件和本錢都沒有,就跟香港同甘共苦一起生滅。
小說中那失蹤的妻子是二十多歲才因結婚而移民加拿大的香港人,丈夫卻是在加拿大土生土長的香港移民後代,你在「出離與回家——《一直到彩虹》新書分享會」中談及夫妻二人作為香港移民的兩種群體,象徵著不同時期的香港人在移居地演化出眾多差異,他們的衣著服飾、生活習慣,以至價值觀都不一樣,那麼究竟我們要如何定義已離開了香港的「香港人」?真想聽你再談談不同年代移民到加拿大的香港人各自有何差異。又或,這身份已如淡水入海,慢慢攪拌到人類整體的DNA中?
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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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
也許「移民」是一個流動到其他地區的手續或及後身份的統稱,而「流徙」則是離開後的生活狀態,更是內在的感受。去與留,情況也難以一清二楚,未知之數卻是恆常不變。但不論移民或流徙,不管甚麼時候及原因離開,我們最終都會以自身的成長地作為自我記認;即使你不同意你的過去,那依然會是你的掃瞄碼。對作家而言,出生地甚至父母的來歷、成長的經驗等,更往往會成為作家日後的特點,被研究的元素。「我是誰」不論在寫作或日常生活,哲學層面或科學角度,都是終極的問題。「香港人」是甚麼在離開香港之後更具有討論的意義。
對移民加拿大的香港人來說,撥開語言(口音及語氣)不談,$1.2何時不再是「個二」而是「一蚊二毫」?何時去吃中餐時會「要杯冰水」?跟久未碰面的舊朋友在街上相遇會行握手禮?後期移民的我們由香港那種師奶也可以穿Hello Kittty、大男人也會用叮噹口罩的可愛文化,慢慢到被馴化、被去掉,而穿起西方成年人該穿的,流行的吊帶cap帽運動休閒服。
文化差異更可以從走路姿態看出端倪;急促而低調的,只有在香港長大的人才會在過馬路時快速跑過,免得被車撞倒。在這邊長大的香港人,並沒有這個心態及節奏。
一點一滴的蛻變,移民後身份的淡化,在面對主流時不得不如此,都跟流徙中的不安定十分配合。
但不管了,行行重行行,迎風向前是唯一的方法。只望君能努力加餐飯。
華
2.如果我沒有子女
華:
喜歡你對「移民」和「流徙」兩個詞語的解析,「香港人」是甚麼,也確實在離開後更有討論的意義。「我是誰」是老掉牙卻又歷久不衰的哲學問題。除了「香港人」,我想到和你另一個最接近的身份,應是母親無疑。讀《一直到彩虹》時,總覺得你能把那些身為人母的血汗辛酸寫成了可遞交上議會的陳情書,替天下母親們詳述苦情。你獨自在沒有傭工、家人或親友協助下帶兩個孩子,而我雖有傭工,但卻是未婚單親,亦無家人或親友協助下帶一個孩子,那種為母之苦與樂,讀來特別有共鳴。
家母常說我已經很幸福,她年輕時從內地嫁來香港誕下三個孩子,家父從不幫忙外還需被照顧,且她更要在家中當車衣女工賺錢幫補家計。每念及此,我不是感到自己不可以再抱怨甚麼,而是覺得家母實在太苦了。記得自己有段日子陷入抑鬱而不自知,走在馬路邊就想衝出去,靠到圍欄旁就想跳下來,唯一在背後扯著我的念頭是:我媽這一生已經夠苦了,作為女兒總不能如此傷她心。
我不知道媽媽在養育我們三姐弟的泥沼中掙扎時,有沒有浮現過如沒生過我們就好了的想法,但我撫心自問,這逃避困難的內心呼聲確實不時悄悄地在我內心響起,帶了點內疚、自責,卻又有著重獲自由的興奮。雖然我知道這世界在現實上沒有如果,但「如果」不就是屬於想像界的詞匯嗎?其實我只是需要到自己想像的世界裏去透透氣,幻想做一個只靠寫作便能維生的自由人,而不是獨力擔起自己和兒子一切生活費用的打工仔。
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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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
我以為這題目指的是時光倒流,回到青春少艾的時候,如果一路走來,「從沒有過子女」,生活會如何。我不時也想像某天一覺醒來,不是在孩子旁邊而是在盛夏的中一課室內,班主任用充滿怒氣的眼神敲著我的桌,我當時的好友梅,慌忙地把我搖醒。如果那不是夢……
但原來你指的是孩子已經存在了,卻偷偷想像如果沒有他們的日子。老實說,這應該也不是你獨有的奇怪想法,相信每個母親在最艱難最混亂的時候,都有過這樣充滿罪孽感的幻想。但也因為如此荒謬及不設實際的渴望無法達成,我們將更期盼那種無法再得到的自由。正如我在書中說到梅在中學未畢業已懷孕,跟現在很多仍未找到伴侶及已經失去當上母親最佳時機的一眾女同學有著對倒的位置。前者可能已成為祖母享受著中年的各種閒情逸緻,後者則不斷在尋尋覓覓之中被過去的錯失及日後的遺憾碰撞著,然後計劃如何一個人優雅的老去。
我媽媽也有三個孩子,而我們姊弟三人現在也各有自己的孩子。我從來沒有問過他們是否曾想過孩子有否增添了他們人生的意義,還是把原來的人生意義奪去。而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也不會必然的順利,每個人來到這世界都是一場抽籤,何時何處,生在誰的手上,我們都沒有選擇,我們的孩子也沒有。那就沒有如果了。
寫作能不能維生也同樣講緣份及彩數。這方面你應該比我幸運。
華
3.想像讀者
華:
定「如果我沒有子女」這題目時,確實是想談談如果自己從來沒有懷孕,那現在的人生究竟會過成怎麼樣。可能是自由而孤單地全情投入創作,學懂認命,沒結婚沒生仔就是我的命數,因為我是二十多三十歲就渴望結婚生仔的人,但十多年來一直在不成熟的感情路上跌跌碰碰。未想及就在對生孩子這事死心的那一個月,竟然「意外」懷孕了。不過現在也同樣學懂認命。當然也學懂性格決定命運。
寫作有時就是這樣,明明定了題目,寫著寫著卻有一大堆與原定題目沒太直接關係的思緒被牽扯出來,幸好不是中學作文,否則被老師判定離題就鐵定不合格了。我想,我們的第一個讀者,都是我們的中文老師吧?小學老師、中學老師、大學教授,能有董啟章作為你寫作的老師,並讓他成為第一個讀者是十分幸運的事情。我第一本書《愛情廢話》的第一個讀者,也是我大學時的老師馬傑偉,那時我跟隨他撰寫畢業論文,未想到他竟然說若我寫得好就替我想辦法出版,後來果真在次文化堂獲得出版機會,收到自己寫的書那一刻,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超不真實。
次文化堂的書有讀者回應專頁,竟真有讀者會填寫並寄回出版社,再由出版社轉交作者。收到讀者回應的感覺很神奇,我的書出版了原來真有人會用心去讀,那些躲藏在我腦海裏的喃喃思緒,居然有人細心聆聽,感覺很療癒。可是我寫書的時候,根本從未想像過讀者是甚麼人,而更多是對自己的救贖,僅在報館工作時,上司總喊話並再三強調要想像讀者需要甚麼,那時我才稍微思考過這題目。
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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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
董啟章作為我大學一年級的寫作老師,並不是我的選擇,而是命運的使然。我的第一本書《給我一道裂縫》也是由他的「董富記」 出版。而後來大家能保持聯絡這麼多年,當然是幸運的事。可是那麼年輕就出版第一本書也有不成熟的地方。那時候更未想過誰會是我的讀者,甚麼是市場的考慮,甚麼是出版的方向。
到了2008年採訪小說《見字請回家》在香港出版,那些明明是我在溫哥華做記者時而遇到的故事,很應該是一本屬於溫哥華的書,但讀者卻是香港的人,完全沒有考慮到溫哥華也可以有讀者。現在回想,說明當時我在身份認同及寫作方向的層面上依然是懵懂混亂。當時作為記者,竟完全沒考慮寫給誰看,是很幼稚的錯誤吧?
誰不知擱筆十年後做了家庭主婦著手寫《一直到彩虹》,更是將這錯失發揮得淋漓盡致。最初的時候竟然想像我的讀者就是董啟章及駱以軍!?簡直是癡人說夢、笑死隔離。而更好笑的是,最後讀者只有董啟章。又一次說明我是一個計劃欠奉、毫無市場觸覺的心無大志的人。
不過這也難怪。如果我早就能洞察先機,緊貼潮流(香港或西方的),廣結好友(從前或現在),那批想像的讀者便不會停留在想像之列。不過我寧願相信的是,想像的讀者真的會在我想像之外,未來會有意想不到的讀者陸續加入。
而在這「主婦對寫」即將完結之時,我必須向你說,很感謝有這與你對談的機緣。有你這樣的讀者,我獲益良多。
華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我此刻仍留在土瓜灣──徵稿選
西西在《土瓜灣敘事》裡沒有把土瓜灣在地圖上圈起來,固定下來,而是從平面的完成式,帶我們走到,立體的未完成式:
陳二文來到土瓜灣居住的時候,覺得一切已經完成了。完成,陳二文指的是一條並不長的街道,叫土瓜灣道。它彷彿橫空出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去的地方很清楚,它一直延伸到啟德機場,然後飛走了。那麼它的來路呢?原來是從另一條馬頭圍道長出來的。
原來只要走進一個地方,走在長長短短、曲曲直直的街上,不要只看到前方和遠方,也回頭瞧瞧,左右顧盼,讓視點保持流動,一個地方──即使是你以為已經熟爛的區域──也會重新變得有意思,本來斷裂的、死板的,都好像可以重新生長。
我們相信只要有認真用心的讀者,視點就是無盡的,所閱讀的城,也就是無限的。土瓜灣,這個不起眼的邊城,可以是重新閱讀的起點嗎?以下挑選的九篇作品,既訴說著九個「土人」與土瓜灣之間的故事,也分享了在地的繁多視角:
三/但願你長久
瑞玲/告別鴻福街止痛練習
葉楊/榮記
蹺課的海浪/記憶中的土瓜灣
陳微/鴻運街九號
楚思/砰鈴嘭唥
low mumble/紅色膠手套
王慧/從崇潔街到佛光街──我的七十年代
季五/我把童年遺留在土瓜灣
於是我們打開地圖,不是為了指指點點,而是為了更多路徑的展開:
我最關心的還是我生活的地方,那怕是很小很小的地方,對我有意義就是。對你的生活,她說,你要有誠意,你不會介意外人對它沒有興趣。外人不知道,陳二文插嘴,是他們無知。不,我們不可能什麼都知;你甚至可以咒罵它,但請不要居高臨下地俯視。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
浪人劇場工作室在新蒲崗工廈,我以為自己到了。
不,這裡是修道院。不,這裡是六十年代的剛果。
不,這裡是戰場,我在一場不會終結的戰爭。
我突然發現頭巾,發現身上白袍。我是修女瑪利亞,我們是修女瑪利亞。
「不是演出,而是體驗。」由始至終,浪人劇場藝術總監譚孔文Alex如此形容《西西瑪利亞》。對他來說,假如這次是傳統的劇場形式,可能更簡單一些,即按照劇本,和演員排戲,反覆排戲,然後搬上舞台。
這次,兩位演員不是演員,而是指導者,指導觀眾,成為演出者。他期待的是主動的觀眾,即不是被動的資訊接收者,而是自發體認當下,發現和尋找。
具體來說,每個人都是修女瑪利亞。檯面上放著一疊米黃色薄冊,每一本都是瑪利亞日記,記錄異鄉,戰火,俘虜,死亡,由工作坊學員寫成,譬如思索,苦難的意義。有人說是平安,或是風,或星星。Alex翻閱,再修改劇本。
〈瑪利亞〉是西西二十多歲寫成的短篇小說,後獲徵文比賽青年組冠軍,並在1965年6月4日《中國學生周報》刊出,刻劃法國修女瑪利亞與無名法國僱傭兵在異鄉的短暫相依。改編過程中,文學的瑪利亞散落成工作坊裡眾多的瑪利亞,她們寫日記,然後點滴歸源,形塑Alex的劇本。
「所以,這是一場燒腦遊戲。」Alex多次如此形容沉浸式劇場創作。重點在於無我和我之間的拉扯。「無我」的意思是,學習抽離,放低自我,學習僅僅提供處境和氛圍,讓觀眾探索。同時,他清楚創作者的自我,即具備全知視角,需要設計整個敘事,希望觀眾走近自己觀看世界的角度。過程中,他需要更多的意見和討論,賴閃芳幫忙,擔任劇場構作,成為第一個觀眾。
劇場構作關心結構,她的比喻是樓宇建築。兩年前,Alex訂下創作方向,由西西的小說出發。兩人由關鍵詞開始,反覆討論,譬如小說中的救贖和犧牲;她在過程中,檢查不同的部份,填補意念和實踐之間的縫隙,確保結構牢固。這源於Alex擔心自己一廂情願,雖有很多想法,但觀眾可能接收不到,所以他需要一面鏡,從另一個角度觀看自己的創作意念;換句話,他透過賴閃芳的眼睛,跳出第一身視點,學習抽離,旁觀自我。
演出前,他們舉辦了六節文學體驗劇場工作坊。賴閃芳負責其中兩節,透過「過程戲劇」,和參加者進入〈瑪利亞〉的世界。「瑪利亞為什麼做修女?為什麼去剛果?過程戲劇,讓參加者以第一身角度感受,討論,以及做抉擇。」面對危難,面對受苦難的人,你會走嗎?工作坊留下一道難題,給瑪利亞,給我們。日記由此而來,記下每個瑪利亞的感受和反思。
工作室成為了修道院,參加者留下瑪利亞的畫像,以及一段內心掙扎:「我該怎樣跟母親解釋去剛果的決定?那兒有更多需要教會的地方,醫療缺乏、學校不足、衛生惡劣。我知道我可以做到更多。母親的反應我想像到……父親是明白我的……可是他怕母親的崩潰……你是家中唯一曾在外生活過,可否幫幫我?」
浪人劇場不時改編香港文學作品,Alex大概對西西的小說情有獨鍾。《與西西玩遊戲》在2017年參加台北藝穗節,2018年回歸香港重演,創作意念源於西西的《哀悼乳房》。筆者當時入場觀賞,記得當時設「參與觀眾」及「一般觀衆」兩個類別。Alex將西西的作品改編成「參與式劇場」,早見端倪。
他總是感覺到,西西的小說彷彿是邀請我們玩遊戲,所以他不想將西西的文字改編成一齣傳統的戲,而是強調互動和體驗。我想起「西西」筆名本身便充滿遊戲的意味,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雙腳站在地上的一個四方格子裡,然後跳到另一個格子。大抵,這個女孩即將由一個舞台,跳到另一個舞台上,揮手,呼喚其他女孩過來,一起跳格子,玩熱鬧的遊戲。
浪人劇場主辦、創作及製作
《西西瑪利亞》―沉浸式文學劇場
2022年1月5 (三) 8pm
2022年 1月6-7日(四、五) 5pm / 8pm (2場)
2022年 1月8日(六) 12:30pm / 4pm / 7pm (3場)
地點:深水埗區
(我們將於體驗前兩日透過手機通知詳情,是次安排為體驗的一部份)
費用(包括會員費):$290 / $190*
*適用於全日制學生、高齡及綜緩受助人士,數量有限,額滿即止 (入場時須出示相關證明)
立即訂購: https://forms.gle/dxBfpxX5hPHpu8mN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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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隆起而生命成立
生命成立的節奏是怎樣?
蟲鳴。呼吸。電流滋滋。我呼吸。
銀衣銀褲白色介面,舞者黃寶娜與孫楠平躺如等號寫在地上。光閃並且電音隱隱,逐漸加快,兩具身軀蟬般抖動。背,手肘,脖頸小腿一一隆起,直到最後一根手指離開地面,燈光用力凝固。生命躍然,舞蹈是三維的。
Mario使出はどうけん
你看過所有那些低像素的踢腿揮拳跳升。
他們縱身,從x軸彎腰,y軸末端便降下一雙臂。按鍵上沒有手,春麗進攻,Ken防守。你想重複,但按鍵上沒有手。此時肌肉有陰影,移動有韌度,不需按鍵他們狂歡般重複,他們逕自彈跳彈彈跳跳彈跳跳跳。你興奮如孩。
電玩音樂繽紛,DJ劉曉江黑暗中操控音樂像神又或是一雙按鍵上的手。音樂進入舞池,看見酒精裡的自己。動姿動動姿動姿姿。你靜坐而他們沸騰如水,在光造的白盒子裡狂歡,你懷疑自己是他們脫離的肉身。
然後靜止。
便看見呼吸的輪廓,大大口呼,大大口吸,大口呼吸,呼,吸。生命成立的節奏是怎樣?
遊戲繼續。
身穿純白的兩人鑽進白色介面,地上平坦就此隆起,二維Mario投影在三維的白布上左右跑動。汗滴也跳得好遠,現實虛擬現實,只要有舞,只要節奏不息。
他們向屏幕用力一拋
告別近乎本能的肢體狂歡,簡報打開。
該如何期待一段編舞合作。來自香港的李偉能、邱加希與韓國的Choi X Kang Project各踞雲端一方,鏡頭前矇得起格的臂從畫面右上方伸至左下角。偶爾也有貓爪與翻譯的臉,解析度同樣低。
實體駐留因疫情取消,他們仍然用力向屏幕拋擲,被壓成平面的身。
用眼神碰到最遠
使用身體的方法。各自完成四項任務:重複一些喜愛的舞步,量化空間,傳統舞蹈,打破些什麼。原來從不曾如此幻想過我們的身。
當邱加希在空間內展開身軀,她摒棄四肢,把眼神作為碰觸到最遠的工具。定眼轉眼掃眼凝神,眼神在場地裡放射,聚而不散。我想起自己僅能以瑣碎眼神掃視手機屏幕,如同某種棄置。
把身體分成兩半,上半身是傳統舞蹈,下半身是芭蕾。韓國傳來的題目在香港編舞面前語意模糊,香港有傳統舞蹈嗎?中國舞屬於香港嗎?無根的傳統,無根的舞蹈。李偉能選擇了瑜珈動作。中產的傳統舞蹈,我們會心一笑。
電郵沒有溫度
長方形投影裡,崔敏善的技巧或姜珍安的長時間佇立還是留在了平面內,我偶爾恍神。如同四人共同意識到,其中一方無法面對面交流,權力傾斜無可避免。
以為四項任務完成即展演結束,不料才是開端。在公平分配的時間內,四人像打開重重檔案,把失效的溝通攤露開來。電郵接續電郵,等待,各自思索,接續電郵。中文韓文被翻成英文密密麻麻地排列,組成字義,字母與字母間的距離越發繃緊。到後來近乎飛速的英文在展演前三天仍未止歇。文字失溫。
該如何期待一段編舞合作。
十六分鐘的文字節奏快如戰鼓使我心驚。展示需要多少勇氣。把那些皺眉嘆氣強顏歡笑全部給你看,沒有包裝,近乎裸身地呈現。
我想起「#非關舞蹈」的概念,始於身體又脫離身體地觀看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可以是失效的。貴乎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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