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卡諾爾.帕拉(Nicanor Parra, 1914-2018),著名智利詩人,理論物理學教授,波拉尼奧(Roberto Bolaño)眼中的鬼才。而他最有名的是「反詩」。
西西在〈山水〉(收錄於《傳聲筒》)介紹過帕拉,更譯了他幾首詩。西西說他「喜歡用自己的言語和聲音來寫詩,他用的言語,是日常的話語」,他的詩「有一種對談的親切感。」
除了口語化,帕拉也擅於反諷,引我們關注現實。如在〈智利〉一詩,竟說觀看貧苦憂愁的蟻民是一種「樂趣」。事實上,樂趣背後是沉痛:
國民仍未曾誕生
在他們死亡之前也不會誕生
聖地牙哥是一個沙漠
我們以為我們是一個國家
事實上我們只是一幅山水
西西解釋:「因為愁苦的國民就不是國民了。」
帕拉早期多寫超現實景象,後來針對「浮飾的語言,誇空的姿勢,及矯揉造作」,大力反詩:
詩人從奧林匹斯山上下來了
(……)
詩人可不是煉丹術士
詩人就像所有的人
砌磚的人造他的牆
一個做窗子和做門的人(〈宣言〉)
同樣來自智利、現在可能比帕拉更有名的波拉尼奧視帕拉為偶像,現在兩人也作古了。姑且引一段著名西班牙語譯者范曄的文章,作為紀念:
這是任何智利,南美,乃至所有用西班語寫詩的人都要面對的問題:在聶魯達之後如何做一個詩人?帕拉在牛津研習宇宙學時找到了出路:做一個反詩人。根據帕拉自己的定義,反詩人可以是「熱愛全世界的自戀者」,或「坐在椅子上睡覺的詩人」——波拉尼奧作了詮釋,「有時候是飛行椅」。
當聶魯達在詩中說「我想要/所有人生活在/我的生活中/在我的歌中歌唱……」,帕拉寫了長詩《個體的獨白》,一遍遍重覆:「我是個體……」
當聶魯達用號角般的聲音歌頌拉丁美洲的「解放者」,帕拉不合時宜地發問:「好!/但是誰來把我們/從我們的解放者解放?!」(《1973》)
當聶魯達式的詩人預言國家與民族的命運,帕拉式的反詩人就講個(疑似)街頭笑話:「智利曾經是一個語法學家的國度/一個歷史學家的國度/一個詩人的國度/現在是一個……省略號的國度」(《政治笑話》)
剛到墨西哥不久,年輕的波拉尼奧說:有人是巴列霍派,有人是聶魯達派,我是帕拉派。「誰勇敢誰就走帕拉的路,而只有年輕人是勇敢的」,後來不再年輕的波拉尼奧說,帕拉寫的不是年輕人的詩,寫的是「徒勞但必需的挑戰」:「帕拉寫詩的樣子就好像明天要被送上電刑椅」。(收錄於《單讀》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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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過得很快樂,
只我一人未發覺。」
今期《別字》以「舒適圈」為題,
卻要帶你暢遊(?)諸多不適地帶。
成功總是教你跳出框框,
然後活得更舒適,但勇氣
可否用來認識必要的圈定?
你看到的小確幸,
也可以是大冒險。
生活不就是繞圈跑
加上乘機在過去與未來抓拍
不甘受限的自己?
一想起就不舒服。
「當然是我家樓下最方便了!」這位在讀者眼中非常勇於走出舒適圈的「陌樂偈」專頁的版主焯霖,竟選擇了一個讓他最為舒適的地方做訪問。
同陌生人傾偈源於坐巴士太悶
「你好呀,我可唔可以同你傾下偈?」也許是焯霖在2017年講過最多的話。問到這個「陌樂偈」計劃的源起時,以為會聽到非常宏大的理想,卻得到意外簡單的回答:「當初是因為不想浪費了每天坐長途巴士的時間,而旁邊總會有位陌生人,我就想如果每天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年就能聽到三百六十五個故事了,比起呆坐一程車不是更有意義嗎?」
然而事情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順利的。「這想法萌生於7年前,當時曾嘗試踏出第一步,在地鐵車廂中像騙徒一樣物色一個好落手的對象,猶豫了很久,正當鼓起勇氣準備開口之際,他竟然下車了!」計劃就這樣在電腦中擱置了7年,直到2016年尾整理舊資料時看到一張「我要做的計劃」清單,第一項就是「與陌生人傾偈」,「當時覺得很對不起以前的自己,居然沒有完成這個非常有意義的計劃。」
對焯霖而言,這是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計劃。第一次成功傾偈後那種無法形容的喜悅,事隔一年,再談起時仍會手舞足蹈:「我就好興奮係電腦上打打打,一打便是二千多字。直到打完之後才開始想分享這件事,而當時最流行就是用Facebook,我希望分享之後大家會身體力行一起去做。」
標籤造成舒適圈
雖然焯霖最先把專頁分享給朋友,但最先為他拍手叫好的人卻是陌生人。「其實朋友的反應比較冷淡,當然有熱心的朋友會分享,但大部分的朋友根本連看都沒看。我說過,有時你嘗試做一件事,最先嘲笑你的是身邊人,最先支持你的是陌生人。陌生人對你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有個神秘人——最開始我連筆名都沒有,在做一件值得欣賞的事,他們不會去考慮那個人的性格、行為和外貌等,這些看似不相關卻往往影響我們評價一個人的因素。所以和陌生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我喜歡和陌生人聊天,那種沒有任何負擔的感覺很舒服。」
為他人貼上標籤,是舒適圈形成的第一步。「我常聽人說:『社工好衰!』,也有新聞指青少年入獄是與社工爆出消息有關,因此大家會覺得社工為了自己飯碗而不為求助者著想。但最近與一名社工聊天時才知道,原來有些校方會對駐校社工施壓,他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無奈說出真相。這位陌生人並非駐校社工,落區工作時也曾經遇到一些邊緣青年,得知他們要『劈友』,在無力阻止的情況下唯有跟他們說:『企後D喎』。」他認為,消除誤解最好的方法,就是溝通。
焯霖的主動有時候也會換來耍手擰頭,「那些人其實不知道我想做甚麼,只是看到我走近就已經走開,我連句開場白都未講!」但對焯霖來說,最可怕的卻不是失敗。「為甚麼直到現在我『陌樂偈』之前仍會覺得緊張害怕呢?原來人類最恐懼的不是失敗,而是未知,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甚麼,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陌生人會有甚麼反應,因為無法控制,所以會幻想得很恐怖。」
焯霖於去年書展中曾出版過一本書《陌樂偈——我每日迫自己搵一位陌生人傾偈(1-32天)》,當中就有個獨家收錄的部分「陌樂偈教室」,教人如何開口跟陌生人聊天。「其實要同陌生人熟是一件好容易的事,哪怕只是打聲招呼、講句早晨,只在乎你會否踏出這一步。」
自己才是最陌生的人
焯霖不僅鼓勵大家「陌樂偈」,他更會呼籲大家跟身邊人「密樂偈」───原來最大的陌生人,就在我們身邊。「我們平日當然會跟身邊人閒聊,但那些都不是深入的聊天。我們很缺乏這種可以深入交流的場合,如果吃飯時無端端問朋友有甚麼夢想,朋友可能會答你:你痴線架?」然而當焯霖找合租工作室的其他同事聊天時,卻往往帶給他很多的驚喜,「有很多朋友你以為跟他們已經很熟,但其實你並不了解他們。」傾偈似乎傾上癮的焯霖更會與自己對話,「我會找個安靜的地方與自己傾偈,作一個自我探討,甚至試過因為覺得自己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卻沒有改善、逃避問題,而傾到同自己吵架。如果沒有和自己傾偈,我想我不會逼到自己正視問題。有時候自己才是最大的陌生人。」
如果只聽焯霖講述他對於「陌樂偈」計劃的抱負,你可能會誤解他有著一顆祝願世界和平的童心,但其實對於現實和工作,尤其作為自由工作者後的他,也有自己一套的看法,「我成為Freelance之後,也好像走進了一個名為Freelance的舒適圈,Freelance每日其實就是面對未知,不知道下個月有沒有工作和收入,交唔交到租。但如果你要我再回去辦公室翻朝九晚五我做不到,感覺像坐牢一樣。」
在傾談中,焯霖反覆強調「也許有人會這樣想」、「我理解他們……」,這也是在「陌樂偈」過程中對焯霖一個很大的影響,「這兩年我學到一樣很重要的事,就是你要明白其他人跟你是不一樣的,不論是大家的性格或是想法,都是不一樣的。很多時候我們會把自己的想法套在別人身上,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總會被自己這個最大的陌生人困住,想像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但往外看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不同的,而我們最應該學會的是尊重。
舒適圈就是宇宙萬物的常規
最後,我請焯霖講講他心目中的舒適圈,以為他會分享很多跳出舒適圈的大道理,答案卻又是意料之外,「當初可以說是希望走出舒適圈才開始做『陌樂偈』的,現在我們的舒適圈就是網絡世界和電話。當網絡泛濫到這個地步,我們開始遺忘了現實世界時,就是時候離開一下自己的舒適圈,去接觸一下現實世界。舒適圈是甚麼呢?其實就是宇宙萬物的常規。」一語驚醒夢中人,初嘗科技玩意時的我們也是慢慢走出了原來的舒適圈,從零開始學習如何使用網絡,那個時候我們可能總是說:「呢D野好化學架喎!」直到現在,我們已經非常安於躲在屏幕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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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如流,言論輾轉衍變。
接通明暗,激活注解空間。】
本地新晉導演黃飛鵬為坂本龍一
拍十分鐘《紅樓夢》,片中的花瓣,
竟然是魚鱗?他最喜歡哪位角色?
一眾藝評人,對香港藝評生態
展覽現狀,盡情討論交鋒;
而提起玩具當然不會忘記它
熊一豆談熊的馴化。
我總覺得倫敦是一座在街上隨手扔一顆石子都可以打中三件古蹟的城:在古老的大學圖書館Maughan Library上導修課時課室裡有幾座古老的墳墓靜靜地旁聽,出門轉個彎想隨便找家銀行提款時先得經過路中心的重要歷史雕像,再在銀行門外看見藍色小圓牌標明銀行大樓也是古蹟。難怪許多作家如狄更斯都愛住在倫敦:歷史科老師總愛說歷史(History)由故事(story)組成,而歷史故事總和一些實物綁在特定的地點。離倫敦約一小時火車車程、位於英國東南部肯特郡(Kent)的Rochester,便是另一座和倫敦一樣非常古老、滿是和狄更斯有關的故事的城。
狄更斯是維多利亞時代其中一位最重要的英國小說家,重要得連Bank of England也曾把他的畫像印在十英磅鈔票上。他童年和晚年都在Rochester附近渡過,常常在完成一天的寫作後在街上散步、觀察人們如何過活,寫出了讓全球讀者印象深刻的維多利亞時期低下階層眾生相。我從倫敦搬到Rochester短住時是2016年夏天,已經看不見狄更斯寫在《Great Expectations》裡的那些種子商店或童工。我看見的Rochester High Street上有美麗古雅的cafe賣著我喝過最美味的蘋果紅茶,有手工藝用品專門店、英式糖果店和巨大的二手書店,狄更斯大概沒想到不足二百年後走在Rochester High Street的兒童將能在他走過的大街上買著糖果、慢慢參觀和他有關的博物館展覽吧。在Rochester High Street上的Guildhall Musuem以前曾是市政廳(town hall),在《Great Expectations》裡年輕的男主角Pip在這裡登記成為一名鐵匠學徒,而2016年到訪的我則和許多當地小學生一起輕鬆地參觀這所建築物,不必像Pip那樣自小學習鑄鐵謀生或因為欠缺教育機會而在心愛的女子面前感到自卑。這間博物館裡特別設立了和狄更斯有關的展區,除了播放關於狄更斯在Rochester的足跡的短片外,館方更利用狄更斯的遺物擺設了一所模擬的作家書室,讓遊人可以更形象化地想像當年作家的生活。
保存歷史的方法除了建築物和遺物以外,也可以保存在虛構的故事裡:《Great Expectations》裡其中一個重要角色「The convict」是當年從停泊在Rochester附近河上的監獄船(prison ships,又名hulks)逃跑的囚犯,是個改變了男主角Pip一生的人。英國監獄船在狄更斯小時候常常停泊在流經Rochester的River Medway、在我出生以前早已停用,讀到小說才認識這段英國歷史的我可以從博物館裡認識作者曾在這城見過的物事。Guildhall Museum裡有幾層樓高的監獄船展區,把當年環境惡劣的hulks重現陸上,展品包括熱愛賭博的法籍囚犯模型和桌上的賭具、囚犯們在囚期間製作的精美雕刻工藝品,以及光線不足但老鼠泛濫的船艙。睡在像屍袋一般的吊床裡的假人面容憔悴,因為監獄船上長期食物不足、傳染病漫延,難怪在《Great Expectations》的開首,Pip在岸邊遇到的逃犯會餓得把年幼的Pip整個倒吊起來搖晃,只為把他身上有可能藏著的食物全都搜出來吃掉——要是英國歷史上沒有監獄船、或是狄更斯小時候沒有在River Medway附近遊玩過,小說便不會成立了。
喂喂,你知道狄更斯本來想死後被葬在全英格蘭第二古老的教堂Rochester Cathedral裡嗎?只是許多人都認為他值得以更高規格長眠,就把他的棺木從Rochester搬到倫敦最重要的Westminster Abbey、葬於Poets Corner,不知道狄更斯有沒有因此而生氣呢。偉人的死亡和長眠都是擁有一個地方的方法,當然生活也是:狄更斯筆下的眾多小說都提及他在Rochester見過的真實建築物,包括他深愛的教堂,他曾經住過或書寫過的建築物都有特別標記,讓後人可以跟隨他和他筆下的小說人物重遊舊地。虛構的故事從現實的歷史而來,然而故事也可以改變現實:喂喂,你知道嗎,現在Rochester的許多街道都以狄更斯筆下的角色來命名,像是Copperfield Road、Havisham Close、Pickwick Crescent等。歷史產生小說、小說改變城市,虛構的情節和小說人物如果重要得成為了世上許多人的集體記憶,那麼算不算是歷史的一種?在這城裡走在街上、博物館裡或是窩在床上看書都可以回到狄更斯曾在你家附近的時候,Rochester真是個奇妙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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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夜生火,鋒芒無分先後,
發掘創作新視角。】
東京,蘇里南,白俄
還有未來的香港,
在一眾作者筆下浮沉如夢。
曾繁裕〈三十〉像一首
殘酷的歌,唐棣的小說實驗
把鏡頭搖向曖昧的時代。
東京安魂曲
那些電線杆使我孤獨了
異地的白房子,黑電線低矮
綑綁它們。一列電鐵穿過我的身體
它擠在兩排長長的房子之間,扯斷房子的電線繃帶
電線杆撐起了附近對地震的恐懼
鯉魚旗吹奏自己的序曲
我也那樣子被吹起,雙手緊抱杆柱
有一個人走過轉角。Y字路口
彈射那人的記憶之湖
一點悸動,擲石子的人躲於電線杆後
森林延後它的前額。整齊的樹蔭
裁剪街道的禮儀
電鐵駛過,尾風帶走一些滾動的想法
那升起的鐵道閘子和燈號,它使我清醒了
目送離開的電鐵。它穿越我的頭腦
全日本的人開始原地晃動
寂寞的搖擺
深夜三時。
高空閃爍的紅色訊號燈
接力吹著稀薄的口哨
吹響一支悠長的曲子
有些人中途離席
畫廊
母親擱下針黹
她的星座釘在線卷上
算命先生的一字一句吹動她的睫毛
宿命論轉換了屏風,仍是屏風
零星樹立在她的原野
一些牛羊與石頭
她不想說話時的句號與省略號
移動自己的位置
無數幅風景油畫,類同的景致
她大部分時間把自己移到畫外
母親的畫廊有一張空椅子。白牆
她想讓我駐守。就在窗旁
我害怕椅子上的季節
站在畫廊上,做一個看畫的人
她把針扎到牆上
一幅白天的雨
雨的剖面圖
她的剖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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