Édouard Manet, A Bar at the Folies-Bergère
妳說,在這樣的日子裡,仍能一起來居酒屋,真有種郵輪沉沒之前要在船上把美酒喝盡的豪氣。甚麼?啊,原來有優惠,清酒買一送一,梅酒、啤酒,也買一送一。看著妳研究酒單上那一百多種清酒時的閃亮眼神,還是無法後悔應約。反正都已經冒險出門,來到最旺的旺角裡最旺的街,不如就一起把酒喝盡吧。你敢不敢,妳那時問我。我很想斬釘截鐵地說敢,但我竟然猶疑了。我怎可能不想見妳。我怎可能不想去居酒屋吃酒,支持一下在疫症下生意受影響的小店,並活動一下困在家中已久的筋骨,在居酒屋那種牆上貼滿酒瓶招紙的獨特氛圍裡見一見難得主動約我的妳——可是,我居然有點怕。
不是有人說,因為愛,就沒有甚麼可怕的嗎。可是愛才是可怕的事的起源啊。因為參加婚禮而集體感染肺炎的「婚禮群組」,就是為了見證別人的愛情才一起中招。而且,愛才會讓人懂得怕。我怎麼知道我不是隱形患者,怎麼知道我沒有在街上不小心碰上患者,怎麼知道我不會在和妳對飲的時候傳染妳?剛才坐巴士來旺角時,車上每一個座位都有人,而有些人的外科口罩已經重覆戴至外層脫毛,在日落前射進車廂的陽光之下口罩表面每條豎起的纖維都發光,像冠狀病毒外層的蛋白觸手。不想冒險坐在這個失效的口罩旁,卻在車子駛過海底隧道後才發現坐在我身傍的乘客,一直戴著無法阻隔飛沫往外噴的海綿口罩。那時我的肺和他的肺,我的口鼻和他的口鼻,大概已經成為命運共同體。真係頂佢個肺,明明我今天出門,只做好了要和妳的肺和口鼻同生共死的覺悟啊。雖然到了妳面前,我好像還是有一點,那麼一點,猶疑。唉。
你敢不敢,妳又問我。甚麼?喔,原來現在是happy hour,所有酒類特價任飲。要來一次清酒放題嗎?好啊,放馬過來,驚妳啊,魚生和清酒煮蜆也各來一份吧。其實清酒的酒精濃度是多少,可以為我的口腔和食道消毒嗎?酒精真是好東西,可以外用也可以內服,剛才進門前,店員按防疫法例的要求為我們探熱後,又為緊貼防疫法例要求,往我們手裡各擠了一坨酒精搓手液。想到自己手上的病毒細菌正被微涼的酒精溶解揮發,確實使人安心。那麼,冰涼的清酒沖過口腔和食道後,我就變成安全的人了嗎?可是其實病毒可能一早已經住在我的血肉裡,可以透過我因爐端燒的油煙而發癢的鼻子,我因芥末而幾乎流出的眼淚,我在口腔裡的酒精揮發後才分泌的唾液往外散播,就算我把居酒屋裡的所有酒都喝光,都不能殺滅已經住在我體內的病毒。而且我應該會馬上因酒精中毒而入院才是。已經沒有絕對安全的聚餐方法。世上也沒有能在瘟疫裡獨善其身的國度。
喂,你想用哪隻杯,快點啦,妳說。咦,戴口罩的侍應捧著那盤形狀各異的清酒杯,在我面前站了多久?從雪櫃裡取出來的各種玻璃小杯,摸起來比酒精搓手液冰凍得多。謝謝,妳對侍應說。我們居然還能講究用哪隻杯子喝來自日本的清酒,真是奢侈,妳說,現在日本包括東京在內的幾個地方,都已經進入緊急狀態,各種公眾場所包括居酒屋都關門了。那麼我們來暫代他們多喝兩杯吧,我說。難得在香港的限聚令之下,酒吧不許營業,以餐廳形式經營的居酒屋,卻能繼續以佐餐名義販售酒精飲品。在這樣特殊的歷史時空,怎能不喝酒呢?來來來,難得香港還未像外國一樣禁止餐廳堂食,就不要浪費時間,好好相處吧。
清酒煮蜆的肉質不錯,吃下去也算鮮甜,不過當然比不上在日本吃過的。不過如果我們現在正在東京,就算美食再地道、再新鮮、再正宗,都無法像現在這樣,一起在居酒屋裡聚餐吧。日本首相說,當地很多人都是在晚上外出活動時受到感染。晚上外出活動是指酒吧,夜總會,接吻,之類?左邊那桌和我們相隔一點五米法定距離的四個後生女穿著連身牛仔熱褲,讓大腿和小腿的皮膚直接接觸不知誰坐過的卡位;右邊那桌和我們相隔一點五米法定距離的一對情侶,在用不知道在進門時消毒過後又摸過甚麼的手拆開蝦頭和貝殼,並互相餵食。這些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受到感染的話,整桌成員或者都會以密切接觸者的身分出現在新聞裡,而這間居酒屋,也會在新聞裡公佈名字,讓全世界知道他們今天曾經一起在這裡,密切接觸,就算沒有喝酒,沒有接吻。
啊頂,剛才用手扶著蜆殼拆下蜆肉之前,我摸過甚麼?摸過餐牌,桌子,手機,還有甚麼?桌子在我們坐下前有好好消毒過嗎?扶著蜆殼的手指,有碰到蜆肉或湯汁嗎?喂,飲啦,妳說。啊,酒是甚麼時候落到我的杯子裡了?妳說喂,你怎麼好像一直神不守舍,有甚麼心事嗎?其實沒有。也其實有。瘟疫之下,誰沒心事?可是談論這種心事又有甚麼用,除了徒添空氣裡的飛沫以外,根本沒有甚麼可以改變現實。而且,驚就唔有型。飲啦,我說。呼,好冰涼。忽然想咳,但要先說:太凍,想咳,我沒病,才能咳,不然整間餐廳的人都會陷入恐慌。妳哈哈大笑。我知道你沒病啊,哈哈,不要喝那麼快啦白癡。咳咳咳咳咳。妳把熱茶移到我面前來。拿杯時碰到了妳的手。明明不是第一次碰到妳的手,為甚麼還會這麼在意呢。其實我們已經在彼此面前脫下口罩,裸露口鼻,要是我們其中一個受感染的話,對方也早已受感染,就算我們的手沒有碰到彼此,也不會改變事實。
趁新鮮快點吃吧,妳用曾經放進嘴裡的筷子幫我夾了一片魚生,放到我碟子裡。謝謝,我說。完全未經加熱烹煮的食物,剛沾上不是自己的體液的食具。敢不敢,我問自己。明明魚生是我自己點的。芥末聽說可以殺菌,那麼也可以殺冠狀病毒嗎?應該不行吧,如果可以,那日本又哪有需要進入緊急狀態,全球採購芥末不就好了?妳又把一尾甜蝦夾到我碟子裡:你今晚到底為甚麼總是在發呆啊,已經喝醉了嗎?妳說。才沒有,那麼容易就醉。妳說,我不知道你在想甚麼,看來你也不想跟我講,不過不要想那麼多了啦,難得見面,飲啦。妳把杯子舉在半空,等我和妳碰杯。不能不碰。喝過的杯子和喝過的杯子,碰在一起時就成了密切接觸者。妳把杯中物一飲而盡。米已成炊。如果我是受感染者,那妳也已經成為受感染者。來吧,甜蝦。來吧,帶子刺身。反正我們都已經變成了彼此的密切接觸者,那麼,不如索性盡興一點吧。不要想太多了。飲。
20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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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奈奈的繪本《貓のミ-ラ》:
米白色封面上,孔雀一樣打開來的淡綠與暗紅都鑲了銀色的飾邊,而它們的根刺卻緊緊纏住了微笑中的女孩。彷彿因為滋養了一個豐盈的世界,女孩的臉才成了消失中的銀灰色,有銀灰色的貓隱然藏在她的身後。
翻開書,紅裡白字印著這樣一個句子:
きょう、フリーダは眉毛をそりました。
Today Frida shaved her eyebrows.
另一頁上,鏡子裡倒映著她:失去了眉毛,一張關於匱缺的臉。
匱缺像是被吞進去的一個詞,滿盈的句子便被打開了一個能夠重新進入的缺口。
飛機降落在關西機場是三月封關的前一天。半夜裡買機票時,還在鬼氣森森的愛丁堡。已經來不及回香港了,只能帶著英國冬天的衣物來到日本的春天。要帶來京都的書,本來已經選好,但它們終於只能待在我房間暗黑的抽屜裡,沒有機會被裝進行李箱。
按學校宿舍的要求,臨上機前去買了一部探耳式溫度計,然後每天填寫縱橫線條交錯密密麻麻的健康觀察表格,體溫是35.8、36、36.2⋯⋯,在鼻汁、咳、痰等等的正負選項裡打勾。這麼細緻的表格,卻原來不必呈交任何人,它預設的讀者是填寫的人,每天早晚耳語一樣跟自己低聲報告,好像便暗暗明白了,走在愈來愈寂靜無人的街道時,在那些落下的閘門前反覆看到的「自粛」二字。
《貓のミ-ラ》是在京都買的第一本書。從上京區由西向東走,搖搖晃晃到了一乘寺站的惠文社。在這家販賣書本的珠寶店裡,日語入門課只上了一半的我,看著迷離貓眼一樣,看著書架上乍隱乍現的字詞。我走到童書和繪本的架子前,對自己說:「無論如何要帶一本回去。辭典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查,最少能看明白一本書。」
フリーダ為甚麼削去她自己的眉毛?她和她的貓怎麼了?
(如果先不去偷看英文的部分,字詞就藏在一張張面具後面看著我。)
為了讓我記得名字而自稱妹妹的她,時時從大阪坐車到京都上博士班,本來要當我的日語老師,相約定期在大學附近的山貓軒一起讀一本書。然而,不久以後學校便關了門。在緊急狀態令以前,傳來妹妹的電郵,好意地說要陪我去一趟櫻花小旅行。這樣的邀約背後是善待客人的禮貌,還是春天到來的心情?回覆時應該說:yes,還是:no, thanks?當她用panic一詞,是在抱怨大家都惶恐過了頭,還是在訴說她自己的恐懼?在櫻花樹下,我們都緊張兮兮地把嘴巴藏在口罩後,默默地向著山上的瞭望台走。
昏天暗地蝸在宿舍裡。訪問學者居住的一邊,除了我以外,據說只有一個男教授。清晨時分聽到非常激動的男聲穿牆而來,彷彿隨時有人會梆梆梆梆的敲響門。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辨清了聲音的方向,卻怎樣也無法認出是哪一種語言。
其他時候,就只有房間本身了。房間由許多現成的部件組裝起來,太空艙一樣展示著各式各樣的操控按鈕。買了一個雪平鍋,雨天的時候,把即食米飯倒進去,放在那一塊嵌入式的電磁板上加熱。電力運行時,整座灶台都動了起了來,鍋蓋一直抖動,房間便像運轉中的飛行器一樣,不住發出滋滋的聲響。房間這就要飛向太空了嗎?
晴天的時候,房子好像也靜默下來。我獨自在附近的街道上亂走,偶爾拐進一個小巷,谷歌上查不到的咖啡館和食堂,便魔法一樣浮現出來。有時站在一扇緊閉的門前,猶豫著,是否要把它打開來?第二次來到時,手放在門上,就像分享了一個小秘密。
有一家不時光顧的蕎麥麵店,餐牌上看得懂的只有天婦羅蕎麥這一款,反覆的點了幾次後,拍了一張照片,回去逐字查實。一天,再來到店的門前,閘門卻已經落下來了。沒有吃到也沒有查出來的那個詞背後是怎樣的味道?
J說:「在這樣的旅程裡,你可收獲了些甚麼?」
熒幕上的光影消失,我又滑回一個無聲的世界,在棋盤一樣筆直的道路上一直走一直走,像是一頁頁翻過一本夢中的書。這是我一直期望能寫出來的一本書:非常的安靜,像陽光裡透明的氣泡,所有的語詞在真正說出來以前就先爆破。
那麼,是誰耳語般和你呫嚅著甚麼?比如說,當你彎身下去,把每天食用過後的各種丟棄物,清洗乾淨分門別類放進指定顏色的膠袋裡;比如說,超級市場和便利店的收銀處,當你看著那些儀式似地,把收據和零錢放到小盤子上的手勢;有一個老清潔工,張開各執一塊抹布的兩手,望著扶手電梯的頂部像望著一場戰役。
離開一家小店時,店主追出來,調動了全身訓練有素的肌肉,從嘴唇之間吐出明知道你聽不懂的謝辭。你知道,話語有時沒有一個指定的對象,而是一種久遠的結構,就像寺院和皇宮建築的榫卯。古老的庭園以至整個細心經營的城市裡,花和葉變換的景觀都是預先設計好的。即使在沒有一個旅客的真空時間裡,櫻花開過了就是不遠處的杜鵑,然後翠綠的楓葉邊角已悄悄地轉紅。
在這樣的旅程裡,你可收獲了些甚麼?
你回到宿舍,翻開書的第一頁。那時,貓其實已不在了,某個旅程已經結束,フリーダ削去了自己的眉毛。
默默的,她甚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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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裳」兩個古老的句子,近日重聞於世,一時眾口稱道,卻終於惹來了「奧斯威辛之後,仍然寫詩是野蠻」的反唇相稽。俄而詩人楊牧下世,不少人提到他的名作〈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也許更有人記得他說過:「文學固然不能變成其他東西的附庸,但文學也不可以自絕於一般的人文精神,和廣大的社會關懷。」(《柏克萊精神‧自序》)我倒是想起身兼科學家和散文家的陳之藩,在八十年代初的慨嘆:「但不知為甚麼,我忽然有一種遺憾的感覺。我給這個時代起了一個名字,叫『無詩的時代』。……無詩的時代是最可憐的時代,天翻了,地覆了,我們也不能形狀於萬一。」(〈四月八日這一天〉)寫詩還是不寫,為甚麼而寫,應該怎樣寫,此時此地,這些提問難免都帶著對立場究詰或反思的意味。然而回憶向詩走近的過程,我怎樣端詳捉摸它,體驗感受它,總無法匯整為「一個」顛撲不破的論述。
大概是小五升小六的暑假,某個午後,半躺在父母的床上,拿著一本為升中試作準備的中國語文補充讀物隨便翻閱。床邊有一台電動衣車,母親在埋頭縫衣服。那時香港製衣廠林立,勞動力供不應求,很多家庭主婦都當上了外發工人,母親也重操她婚前的舊業,賺些家用。回頭說那本書,好像從成語到各種文體寫作指導都有,包羅萬象,但最喜歡是那些讀來異常順口的短詩。我沒有怎麼費力就記住了「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堂。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在誰家」之類。在衣車和風扇交響的馬達聲中,四季徐徐淌過,我像觀看舞台演出,鮮明的印象直留到今天。
中四那年,中文科考試有一道題目問蘇東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表達了怎樣的感情。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詞,不知道是悼念亡妻,只覺愁雲不散的沉哀壓在心上,難過得回到家裡忍不住告訴母親,她當然也未聽說過這首詞。後來接觸新詩,也不乏類似的觸動。點點滴滴,蒐索起來還有很多。有趣的是,舊詩讓我縈懷的往往是情感的濃度,新詩的興奮卻在於啟示了種種可能,例如初逢淮遠的〈白玫〉:
夜有許多許多
不見底的
洞
在園中醫生和縫衣匠
都幫不上忙。
赫然發現所謂「美」不需要是必然的。讀了羅青,才知道透明的語意也可以深邃無底。陳黎、飲江既雄辯又慧黠地演示了遊戲的嚴肅意義……
再後來,我認為不是這樣的。晚唐人讀杜甫、韓愈,南宋人讀蘇軾、辛棄疾,同樣會有新奇的感受。距離愈遠,細節愈模糊,把二三千年壓縮為一個「傳統」,拿來與「現代」對照,代價是省略了中間沒有間斷的變化。我讀曹操、丕、植的詩,很驚訝這一門兩代竟然有那麼大的差異,禁不住忖想,在他們父子兄弟心目中,「詩」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各自追求的又是甚麼?
我很懷疑,古今中外叫作「詩」的東西,究竟有多少相通的元素?但最低限度,「詩人」似乎是一個鼓勵超越常規的護身符——不一定是行為舉止,而是寫作上的別出心裁,開疆闢土。此時此地,寫詩不可能成為職業,我更認定自己是業餘者中的業餘者。曾聽過一位年輕詩人說,可以為詩而死,另一位更年輕的詩人,為了詩藝的進境而著意和流浪漢搭訕,我自問辦不到。坦白說,寫詩於我純粹是為了好奇,希望藉著實踐多看懂一些別人的異樣風景。至於自己能的風景能有多異樣,那是餘事的餘事了。
我出版過一部半詩集。半部是與散文集《力學》連體的《[ ]》,一部是新舊體混雜的《暗飛》,縱加上未結集的,為數依然甚少,重讀舊作,一下子就完事了。這次回顧,翻到一些久已遺忘的句子:
就用這種語氣
談談最近幾天的心緒吧
談談翻開日誌就悠悠飄出
總說不來的那種感覺
只剩下幾天了距離那日子
約會差不多排滿一如平時
見面要等回歸之後啦
——我們忽然習慣這樣說
那麼牙齒檢查該遲些才掛號嗎
百老匯電影中心那片子不會割畫吧
這首詩寫了一半得趕在殖民時代完成
就像一場感冒
最後在週末打網球前恢復
舊日誌早丟掉了
去年這一天做過甚麼事情
想過即將舉行的慶典嗎
錯覺總以為過渡期還有十四年
那時剛考上大學正好中英談判結束
校園陽光燙熱香港的前途決定了
偶然也會懸想遙遠的將來
但具體內容已經忘記
現在最關心窗外的暴雨
會不會影響明天上班
和下班後的晚宴
還有後天要簽的房子貸款合約
假期裡到嘉湖山莊看看朋友剛滿月的女兒
雨再下不停回歸煙花也得取消了
明年就有濕淋淋的沉悶記憶
——〈方格地磚〉
聯想起楊牧在《柏克萊精神》外的另一本社會評論集《交流道》,裡面恰巧有這樣的話:「我只是覺得奇怪,為甚麼我們從小就盼望它發生的『廢除不平等條約』這件事,一旦在我們有生之年實現了,卻給予我們這許多困惑和諷刺,使我們體會到命運的欺凌,感受到一種悲愴?」(〈致香港友人書〉)那首詩寫得好也吧,壞也吧,並不要緊。對現在的我來說,最慶幸是二十三年前,畢竟留下了那些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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