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評論、翻譯、編輯,散文集《斷層路徑》已出版。
90尾後,熱愛咖啡和毛絨絨的生物。希望能探索生活至老。
處理行政及推廣工作。香港浸會大學創意及專業寫作系畢業,喜歡動物和逛水族館。養了一隻貓和一缸魚。
不懂寫作但喜歡寫作。
試驗著各種文字組合起來的效果。
喜歡烏龍珍奶。
懷疑有點渴睡,半夢半醒的生存著。
喜歡在每個轉角找喵喵,集圖鑑,擴展新地圖。也正嘗試拼砌出自己。

一定是我錯覺吧。似乎港產片劇本總是更花功夫用情感攻勢說服觀眾,為了爆棚感染力,其他的邏輯或者理性思考都退而求其次。或者也合理吧。畢竟本地主流討論電影的角度,都是從情感入手,無關其他。
我想《世外》也如此打算。講情感講哲理,重點是費盡心機令觀眾有所啟發。我們日常在圍訪片段見得太多了:「希望觀眾袋啲乜返屋企?」
《世外》應該有企圖要觀眾袋啲乜,最少編導心底有計算過要sell啲乜。兩個不同種族的靈魂訂下千年之約,不離不棄,最終實踐了約定。對一部分香港觀眾而言,這種情感按摩非常之必要。但劇本需要觀眾「相信」,從情感層面相信,也從事實層面「相信」。動畫劇本若寫得不好,比真人電影劇本差更難以原諒。真人電影實際拍攝中不得不有很多妥協,可能場景選不到、天氣與環境影響、預算有限、臨演或現實限制,都可能令拍攝團隊將劇本轉為畫面時面對難題。但動畫並非如此。
於是我眼睜睜看《世外》抱著令所有人觸動的野心,最終淪為一場「中二」匯演。
不妨從中段擊潰整部電影邏輯的場景講起。農民姜山所在的村被官兵催收,官兵要全村第二日上繳大量糧食。但同時,農田內有士兵監工,還在毆打被認為偷懶的農民。到底是讓奴隸耕種,還是讓農民佃戶繳糧?如果在監工,糧食當場就會上繳,又何須第二日?否則為何士兵要監工農民,然後讓他們把糧食搬回農民自己家?當後來姜山下定決心要帶頭反抗官員,以斷手威脅。官員顯然有所顧忌,於是旁邊的幕僚獻計,先假扮開倉放糧,再將抗議的農民全部在糧倉內射殺。夠荒唐了吧?如果要射殺農民,又何必怕他們斷手?如果可以在糧倉殺,為甚麼不在抗議當場就殺?
這些困惑令我開始思考編導如此創作的用意。最合理的答案,可能是編導需要不斷加疊角色所受到的屈辱,去搗碎他們接收到的希望,令觀眾同情他們的處境,去接受他們的委屈。不顧邏輯、前後矛盾的加疊,我認為是創作上的懶惰,也可說是不擇手段。同時,也是創作者對影像感染力的誤解。角色的遭遇如果與場景和故事邏輯矛盾,即便用一些現成的橋段去完成情感刺激,卻會對故事造成極大的傷害,也不斷削奪影像的可信度。然而動畫的可信度,不就是想到甚麼便畫甚麼嗎?怎會有如此低廉的情節堆砌?
這樣的疑惑令電影前半講述的內容也搖搖欲墜。關於角色之間的情感牽繫,最忌諱僅僅宣之於口。小妹與小鬼是千年之約的兩位主角,但兩者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建立?從前半的鋪墊看,只是兩個人走走停停,為何彼此如此重視?你能想像一間大集團接待訪客的前台,因為連續數日遇到同一位訪客,然後兩個人訂下千年之約嗎?其中一個人說,我重視你,另一個人說,一千年內我都會認出你。
這一切都將電影的情感驅動轉化為某種作者的自我感動。究其原因,我偏向認為如今有太多人誤會或/並濫用影像創作的權力。他們認為自己站在編導的位置,無論怎樣講故事,都具有不可挑戰的權力。觀眾只可以被動接受一切。可惜,「聽古莫駁古」有一個默認卻很少點明的前提,它給予編導的優惠,是允許你使用「巧合」,並不是允許作者一味胡說。
實踐千年之約,固然是一種感人的執著;不放棄善良,當然也是非常令人觸動的品質。這些品質的純粹,並不依附於某一個故事,它是我們所默認的道德極境。不管小鬼還是小妹,寧采臣還是聶小倩,很多角色關係都可以令我們感動。可是聶小倩為甚麼認為寧采臣對自己非同一般?因為她做鬼閲人無數,卻唯有寧采臣對她謙謙有禮不動色心,在這個敘述過程中,我們才接受了寧采臣和聶小倩兩個角色的連結,並與他們一同患難。
事後複述這故事,我們聽來覺得他們的情感連結似乎理所當然,卻忘了在電影裡,這些都經過影像證明過。《世外》的編導彷彿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證明的義務,不斷地要求觀眾相信並投入自己設定的情感共鳴,不斷索取,不斷施壓。也許習慣被情緒勒索的觀眾會埋單,但這只是不斷壓榨地位本已在逐漸下跌的「電影」媒介,這些講故事的權力不被善待和善用,它們終將消失。
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產生沒有意義的文字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