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期執編語
執編語
不插電
/譚穎詩
To buy or not to buy──這是每次在書店經歷天人交戰心中默念的咒語。後來這樣的掙扎蔓延到圖書館,戰況便相對沒有書店嚴峻,只要搬得動,想要的書大可借走,要擔心的只是忙亂中逐漸變長的罰款收據。書店整齊亮麗的書架和主題樂園沒兩樣,營造的是幻境一般的閱讀空間,指尖可以沿著分類標籤順利摸上光滑的書脊,在剛剛好的燈光下,小心翼翼地抵住鋒利的書頁──或者,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然而事實也許是,讀到這一行的時候,你正捧著捲起的封面,手肘壓在另一疊書上吧?在香港能擁有自己的書房是種奢望,於是便只能把書堆放在家中的每個角落,變成桌椅也變成枕頭,僅僅騰出一個空間,用舒適的姿勢把自己塞進去。三更半夜,被書海緊緊擁抱,而閱讀是單戀,喜歡書的宅女,自會懂得一種寧靜的幸福。往往在異地失眠,或在陌生的火車臥鋪上,四周充滿未知的恐怖,我便勉強用昏暗的光線,讀一本早已讀過很多次的書,彷彿藉此就能逃進自己的房間裡;而當需要陪伴和肯定的時候,則讀認識的人寫的書,想像熟悉的聲音在翻頁之間緩緩傳出,那些聲音雖已逝去,但卻尚且能從他們的故事中,以思考的同步感來驅除身外的寂寞。
每當聽到有人預言互聯網是書本的末日,我便想起電影《明日之後》裡,主角逃進圖書館躲避風雪吹襲的場面。一切由科技所建立的文明隨著斷電而瞬間瓦解,電腦變成廢鐵,逃入圖書館的人們燒書取暖,為了要不要把尼采的書丟進壁爐而大吵一場。拔掉了電線,我們的文明還留下甚麼?網上的短片在許多年以後可能還不如牆上的壁畫,尖端的知識塵封在無法重讀的高科技遺物裡,成為神話的一部份,沒有人可作見證。紙本書作為物質的存在,除了盛載知識、經驗和記憶,它所佔有的空間,使它具備了超越時間的資格。
有一天當冰河時期如電影橋段般再臨,有人從漆黑的書堆裡找到一本《字花》,裡面記下了曾經和書本共處的那些人,他們如何用閱讀探索宇宙的無限,如何用文字凝住流動的世界和困惑,創作滯後而超前的詩歌,討論審美的觀念和意義──這些都是值得重新記取的事物。由是我們一廂情願地把它們印在紙上,偷偷在家屋之中潛藏,等待成為漫長的時間旅行裡重要的行李。